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覃子懿也并非多喜欢,见覃晴想要,也懒得多为难,摘了就抛给覃晴,道:“行了,东拉西扯的,送你就是了,仔细别划伤了你自己。”
“谢谢哥哥。”覃晴将那匕首死死握入掌中,对着覃子懿笑了笑,转身便出了屋门。
“姑娘接下来去哪儿?”浅夏见覃晴出来,忙给覃晴披上大氅递上手拢,问道。
覃晴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冰冷的空气,低头看向掌中的东西,眸中是望不到底的黑沉。
“这是三少爷给的吗?好生精致。”浅春瞧见了,不由道。
“是啊。”覃晴的唇角勾起,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沧桑,将那匕首悬在了腰间。
纵使轮回一世,有些印记也是不能抹去的。
“去二姐姐的院子。”覃晴道。
…………
一路往梧桐院去,到了门口的时候,覃晴不由得踌躇了一番,停在那里不敢走进去。
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又没见过的人之前是什么感觉,覃晴上一辈子也是体味过的,当时大约心如死灰就是那种感觉了。
“姑娘,咱们怎么不进去,外边儿多冷啊。”浅春见着,不由道。
覃晴长叹一声,哈出一团氤氲的白气,道:“走吧。”
进了梧桐院里,覃晴径直便到了覃韵的屋子,明镜早已迎了出来,给覃晴打了帘子,道:“六姑娘来了,我们姑娘今儿老早就在盼姑娘呢。”
覃晴看着明镜的脸色,说不出有多少的忧愁,可也没多少的高兴,只叫她觉出一种强颜欢笑的味道来。
覃晴干笑了两声,转身进了屋子。
屋中烧着炭,并不算寒冷,覃晴进去的时候便看见覃韵坐在绣架之前,上边绷着的大红绸缎上已能见着一对鸳鸯初具雏形。
这是……在绣喜服?
“六妹妹,你来了。”覃韵听着声儿抬起头来,恬静的面上笑意盈盈。
“二姐姐……”覃晴的神色不由一顿。
“我本想一回府就来寻你的,可是听说你不在府中,而且……”覃韵看向身前的绣架,面上闪过丝丝羞赧,“这日子太过着急,我也是真要赶不及了……”
覃晴的心中犹疑,看着覃韵的神色试探道:“二姐姐对这桩婚事可是满意?若是不愿,我同你一道求祖母去。”
“嗯?”覃韵微愣,转过头道:“为什么要去求老太君?”
“因为……”覃晴的喉咙微哽,仔仔细细地盯着覃韵的脸色问道:“难道二姐姐真心想嫁沈厉?”
叫提及了那个名字,覃韵不由得愈发羞赧,垂下眸去看着身前的绣架,面上映上两片飞红,“老太君既已应了,怎能不嫁?”
话是这样说,可……覃晴看着覃韵,她并非那种恨嫁之女,也不是那种为了逃离宁国公府的桎梏而不管不顾随便哪个男人都肯嫁的,更不是会对老太君的压迫真正忍气吞声到赔了自己一辈子幸福的人,覃韵这般藏不住面上欣喜的模样,更是在她提及沈厉时那种羞赧却向往的样子,恐怕其中定是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二姐姐见过那个沈校尉了?二姐姐认识他。”
覃晴也是有过暗中相识心上人的经历的,覃韵面上的神情她不会觉错。
覃韵垂着眸的神色微顿,面上更红,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嗯。”
覃晴看着,勉力勾出一抹笑来,“什么时候的事情?二姐姐可能同妹妹讲讲?”
覃韵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在颐园的时候……”
颐园?覃晴略一思索,的确,当时她和言朔从假山阵里出来的时候,除了九皇子言沂,旁边站着的还有沈厉,当时她心底还疑惑过言朔这么把这颗暗棋给带了出来,那假山阵复杂,恐怕覃韵定是惊慌,莫不是沈厉弄了一出英雄救美惹得她这个二门不迈的姐姐芳心一动?
“二姐姐难道当时便对沈校尉一见钟情了?”覃晴觉着,若是这样,那就是活生生的欺诈,套路!
当时可是言朔故意启动的阵法,也是言朔派的人呢!
覃韵却是忙摇了摇头,羞红了脸,却又有些嗔怪,道:“妹妹难道觉着姐姐是这样轻浮的人吗?”
覃晴忙道:“妹妹哪里敢,姐姐是怎样的风骨,难道妹妹会不知道吗?妹妹只是好奇,那沈校尉是有何等的大本事,能叫姐姐心甘情愿嫁给他一个小小昭信校尉。”
覃韵又是一阵羞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明镜忍不住替她夸道:“沈将军的本领可是大呢,当初在鼎云寺的时候夫人生了急病,可是全靠了沈将军连夜背了大夫上来,还有前些日子,姑娘的古琴也是沈将军寻来的百年青桐木才给修好的,当时送来的时候都已是斫好的,可是有心呢,想来是早已看中了我家姑娘。”
覃韵的脸色已是胀红,听了明镜这般直白没羞臊的话,不由就低斥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还不赶快出去那点心沏茶。”
“是,奴婢这就出去。”明镜笑眯眯地告退。
“你们两个也过去帮忙吧。”覃晴自己脱了身上的大氅还有手拢,交给身后的浅春浅夏,道。
“是。”
身边侍候的人都退尽了,覃晴方靠前两步道:“二姐姐你可得和我讲讲,你和那个沈校尉到底是怎么……两情相悦的。”
覃晴并非是起了兴如同那些后宅长舌妇一般想探听他人的私事,只是覃韵与沈厉的事情,她不得不弄明白了。
覃韵伸出手指一下点在覃晴的额头上,“你这丫头才几岁罢了,怎对这样的事情如此热衷,莫不是也想早日披上嫁衣了吗?”
“二姐姐可快别这样打趣我,妹妹可是关心二姐姐呢,若是换了别人,管她嫁给阿猫阿狗,妹妹才懒得多管她一句呢。”覃晴拖了绣墩在覃韵的身边坐下,摆明了你不说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你……”覃韵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覃晴,别过了头道:“这,这可是怎么好意思说的……”
覃晴伸手握住覃韵的手,道:“那就让妹妹来问,姐姐答我一句总是可以了吧?”
覃韵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覃晴笑了笑,道:“方才明镜说,当日四婶婶在山上病倒,是沈校尉连夜从山下背的大夫上山?”
“嗯。”覃韵点了点头。
覃韵追问道:“那沈校尉不在军营里,怎么会在山上呢?”
这才是她要疑心的地方,那沈厉挂职在五军营里,便是要在外面走,想他那样杀人如麻的人总归不可能到鼎云寺去,忏悔吗?
覃韵道:“他从小父母双亡,那父母的牌位都供在鼎云寺里,那几日正好是他父母的忌日,是以他都是在山上呢。”
“他同你说的?看来沈校尉当真是对姐姐无所不言。”那几日都在山上,也就是说自她走后,覃韵估计就同沈厉相处过一段时日了。覃晴心中不由有些松动,这个沈厉,还真是下手够早的。
☆、第54章
覃韵的眸中亦闪过回忆,当初覃晴下山之后,那些经文也都抄完了,四夫人又只潜心与佛道,正是日日百无聊赖只能在后山以琴聊以解闷时,有一日她一抬头,便望见了躺在树桠的那个男人……她惊慌暗怪他无礼,那人却是直接闭了眼睡过去了一般,一动不动也不吱声,她只好自己抱着琴走了。
再后来,便是四夫人突发了急病,她派人回府求救却是求助无门,走投无路之时,是那个人突然带了大夫上山,真是夏暑为过,那个男人背着大夫爬上山几乎湿透了一声的衣裳,大夫开了药,也是他大半夜去下山去取药,煎药,却仍旧是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就走了。
可是她却是记住了,等四夫人病一好转,她便鬼使神差地又往后山去了一趟,只见他果然又躺在那树杈之上……
她感激他同她道谢,他说最近是他父母的忌日,他心情不好,要听她弹琴。于是,她便连着偷偷往后山来了好几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沈厉,是五军营的一个昭信校尉,家就住在京城。
后来……
“那这青桐木有事怎么回事?明镜说沈厉送来的时候已是斫好的,他怎么知道你的琴坏了,又是怎么知道那古琴底板的尺寸模样?”这一项可是明明白白的别有用心了,这些事都清清楚楚,定是言朔那里透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覃韵笑了摇头,“他送过来的时候便是斫好的,我问他,他也没说……”
“姐姐难道就从没怀疑过他别有用心吗?咱们府里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就晓得得清清楚楚。”说来覃韵也是涉世未深,不知如何应对,若那沈厉怀了什么恶毒的心思,那此事叫旁人知道了,就是私相授受!
“他没有!”覃韵忙不迭地便替沈厉辩解,“他没有……”
覃晴道:“二姐姐怎么就能够断定呢?你可是宁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若他真是正人君子,当不该多次单独见你。”
“他没有,他为了那块青桐木,肩上受了很重的伤,他绝不会是别有用心。”覃韵永远记,当时沈厉将青桐木送来时她的惊喜,也不会忘记,当她欣喜若扛不慎触碰到他的肩膀时他倏然紧皱的眉头和眼中的痛苦,她看见他那间青色的衣衫迅速晕染了暗色,还有她小心翼翼解开他肩上绷带是所看见的情景。
“沈校尉受伤了?”覃晴微愣。
“是叫野兽抓的,他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取青桐木的时候受的伤……”那是三道抓痕,血肉模糊几能见骨,她虽然从没见过,可是也能猜出来是何所伤。
想想也知道,那百年的青桐木可是随处可见随地便长的,定是往深山老林里取的。
“那这亲事……可是沈校尉提的?”
若如覃韵所述,沈厉的确数次帮覃韵与危难之中,要说好感,覃晴也是略有所改观,可一切的疑问,都在最后一个问题中。
“是……”覃韵的眸光闪烁,似有难言之隐,顿了半晌,方才咬了咬牙道:“是我自己提的。”
“二姐姐自己提的?”覃晴的心中一惊,真是没想到向来内敛柔弱的覃韵竟然敢自己同沈厉提亲事。
“是我的自己提的,”覃韵恬静的面容上既带着难褪的羞赧,又带着一种坚定,“他是个好人,及时请大夫救了娘,又修好了爹爹唯一的遗物,大恩大德,我便问家中是否有妻室,反正我留在府中也不过随波逐流任人处置,还不如自己寻一个寻常的人家。”
“二姐姐……”覃晴闻言,心中既是震惊,却也无奈,的确,若非覃韵自己放手搏了这一个前程,恐怕以如今二房都岌岌可危要全力与大房相斗的情况来看,也是无法在老太爷病亡之前把她从庄子里捞回来再寻个好人家嫁出去。
想来覃韵也是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庄子里又生存艰难指不定何时一辈子便叫老太君随意摆弄了,才壮着胆子拼了脸面同沈厉说了那些。
覃韵牵了牵唇角,柔声道:“说来此亲事可成,听说还是多亏了二伯在旁帮衬了一句。”
“我爹?”覃晴一愣,“他怎么帮衬?”
她本也是奇怪的,虽说老太君从不讲覃韵放在心上,可到底也是她宁国公府的姑娘,嫁给谁不起些拉拢的作用不好,沈厉不过小小昭信校尉,就算覃韵在她的心中还不如身边的丫鬟,这也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覃韵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回来的时候听院里的人说的,说老太君本是不同意的,连面儿都没见,都要将人赶出去了,是二伯突然回来,进了老太君的院里说了一句,后来大夫人才出去收了聘礼。”
“哦?”覃晴低低应了一声,暗疑覃沛如何会插手此事,却也不多说,只笑了笑说,“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沈校尉的庚帖已经送来了,这样心急,恐怕是急着娶姐姐过门呢。”
覃韵闻言,面上又是飞红,“妹妹你又贫嘴,可是再不理你了。”
“好了,喜事将近,好姐姐可就饶了我吧。”覃晴上去扑进覃韵的怀中撒娇,可眸中却是光芒复杂。
…………
从覃韵那里回来的时候,已是到了上灯的时分,覃晴甫一踏进院门,就有候着的小丫鬟忙着去小厨房传了信,是以等覃晴从里屋由伺候完换了衣衫出来的时候,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姑娘。”浅春站在一旁为覃晴布菜,夹了一只水晶饺子放进覃晴的碗里。
浅夏盛了一碗碧玉翡翠羹端到覃晴的桌前,笑道:“今儿厨房里做的都是姑娘爱吃的菜,想是知道姑娘在外头住得久了,想念府里的菜呢。”
“嗯。”覃晴淡淡应了一声,夹起碗里的水晶饺子咬了一口,是她最爱的地三鲜馅儿的,虽说是地三鲜,却是用老鸡汤蒸煮过好几道,再不知用了多少珍贵的食材费了多久的功夫才能出来的一道菜。
浅春自也是知道那水晶饺子的手艺复杂,在旁笑着道:“听说咱不在的时候小厨房又添了一个新的厨子,是夫人专门给三少爷请的,今儿这水晶饺子就是他手艺,姑娘尝着味道怎么样?”
“嗯。”覃晴又是应了一声,对着身前盘子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可是那厨子的手艺不合姑娘的口味?”浅夏瞧着覃晴都动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只道覃晴是不喜欢,忙道,“那下次还是换回原来的厨子给姑娘做这一道,再是不用他的了,姑娘便且先尝尝这碧玉翡翠羹,这道还是咱原来常用的那个厨子做的。”
浅夏使了个眼色,浅春便赶忙将放着半只水晶饺子的碗从覃晴面前端走,浅夏赶紧将盛着碧玉翡翠羹的碗移到了覃晴的面前。
“赶紧把这盘水晶饺子端下去。”浅春一手将碗递给身后帮手的小丫鬟子,一面又赶紧去撤了那盘饺子下去,转眸间偷偷觑了眼覃晴的神色,却是见她面上的神色丝毫没有波动,只是仍执者漆木的筷子顿在那里。
“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姑娘的胃口?”浅夏也是瞧见的,只想着或许是覃晴这些日子在英武伯府的庄子上喝陶惠然应对乏了,是以口味不似常日,便道转身同后边侍立的小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将这些菜都撤了,叫厨房做新的过来。”
“快去。”桌上的十二道菜都是覃晴平日里喜欢的,按说不该如此,浅春的心中虽然疑惑,可也拿不准覃晴的心思,毕竟从前也是有过一两回的,可那几回都是极少地在老太君处挨了训斥丢了大面子才有的,今儿个回来老太君可是什么都没说呀。
“不必了。”
正是小丫鬟门大气不敢出端上漆盒来上前准备撤菜的时候,覃晴却是突然开了口,淡淡的一句是否了的意思,可手上的筷子却是在桌上放下了。
“姑娘?”
浅春浅夏看向覃晴的面色,却只见她面上的神色无波无澜看不出喜怒来,只叫人觉着有些低沉之感,正是心中疑惑猜测,覃晴却是倏然站了起来。
“姑娘?姑娘去哪儿?”浅春浅夏也是心中惊疑,只见覃晴起身便直接往内室而去,忙跟了上去。
覃晴自己打帘子径直进了内室,因着主人还不在屋里,是以屋中的烛光有些暗淡,覃晴直接走到了妆台之前,看着妆台上小叶紫檀精雕的妆奁盒子,伸出手,将妆奁镜下的小屉抽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将手伸进那空了的槽内,拿出一封叫折叠了的信封来。
覃晴有些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封,长长的眼睫在昏暗的烛火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掩了眸底所有的神色,只能看见眼睫突然微微颤抖了两下,紧接着,覃晴便将手中的信封拆了,抽出信纸来。
烛火跳越,灯芯噼啪爆了一下。在寂静的屋内发出一点声响,昏黄的光线下,只见纸上写的一行字刚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