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们的谈话虽然透着机锋,到底表面上还是温和的、客气的,另外一边则已经是剑拔弩张的局面了。
任平生的弓箭手对准了元绎一行人,元绎的随从大怒,“中原大国,礼仪之邦,便是这般对待外国使臣的么?”任平生寸步不让,“明镜山庄是私人别业,并不曾征为公用,为何会出现外国使臣?难道有人邀请你来这里了么?你也知道自己是外国使臣,既然记得自己的身份,为何没有和自己身份相适宜的言行?外国使臣可以私闯明镜山庄么?”那随从被任平生问的无话可说,愤而转身质问桓广阳,“虎贲中郎将,请问贵国这是要和我家三殿下兵戎相见么?”
桓广阳负手站着,面色沉静,并没有理会他。
那随从越发怒了,高声叫道:“虎贲中郎将,你是对我大魏国不屑一顾,对不对?”
桓十四郎冲湖边指了指,“那边有水,你赶紧过去照照。”那随从不懂,“我过去照什么?”桓十四郎讥讽一笑,语气轻蔑,“到湖边照照,不就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子了么,不就知道你究竟是谁了么。你哪根葱哪根蒜啊,也配和我阿兄说话?”
那随从被桓十四郎当众羞辱,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愤怒的神色。
桓十四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故作惊讶的看向元绎,“三殿下,你好一阵子没有开口说话了,全是这位随从代劳。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了,得了喉疾,以至于开不了口啊?你可是我朝的贵客,不能怠慢,若果真如此,我这便去请大夫为你医治,如何?唉,三殿下,你应该看大夫了啊。”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
“哪里,本王并非得了喉疾,而是心中惭愧,以至于开不了口。”元绎长发披肩,面带微笑,“擅闯明镜山庄,确是本王的错,本王无话可说……”
“三殿下!”那随从急了,想跳出来提醒。
元绎扫了他一眼。
他脸上现在还挂着笑容呢,可是他扫过去的那一眼极其凌厉无情,那随从怔了怔,随即俯下身,“是,三殿下。”退回原处,不敢再作声。
元绎忽地有些扭捏,“一个是没道理,另外一个,我现在披头散发的,太不尊重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皇子的样子,逞不出皇子的威风,便不想开口说话了啊。”
他如此坦白,倒让桓十四郎没法再讽刺挖苦他了。
元绎脸上依旧带着笑,话锋一转,“不过,我这随从虽然话说的粗了些,道理却是不错的。贵国陛下既有和亲之意,为何两位郡主对我避而不见,是在嫌弃我呢,还是在隐藏她们自己?是因为她们生的太丑陋,举止太粗俗,见不得人么?”
“呸,你才粗俗呢!”淳安郡主是备受宠爱的金贵女郎,听到元绎如此中伤,再也忍耐不住,气咻咻的呸了一口。
元绎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
“这位女郎年齿最幼,想必是贵国淳安郡主了。”他语气非常轻快,“淳安郡主相貌倒是很不错的,非常美貌,仪态教养似乎略差了些,这个倒没什么,本王不在乎。只是,她这么小……娶回去做什么?”等她慢慢长大么?谁有这个耐心。
淳安郡主气的哭了,“表兄,你替我做主,呜呜呜……你最疼我了,你替我揍死这个坏人,他欺负我,呜呜呜……”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不停流落,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身量还没长开,可是脸上挂满泪珠,显得更加单薄娇弱了,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她、守卫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太晚了,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第89章 089
庆元郡主眼中闪过凛冽之色。
任江城轻轻叹气,同情的看了桓广阳了一眼。
桓十四郎激的元绎开了口,元绎说着说着话里出现了漏洞,本来这应该是桓广阳一招致敌的大好时机,可是淳安郡主沉不住气,脱口说出了这些话,情况就变成这样了……
沉不住气?任江城不知怎地心中一动,淳安郡主真的是因为年龄小沉不住气,才会冒然开口的么?
她看了小巧玲珑、精致可爱的淳安郡主一眼,若有所思。
“阿妹,休要如此。”庆元郡主缓步走了过去,纤纤玉手扶上了淳安郡主的胳臂,“阿妹,表兄奉祖父之命接待北朝使臣,他此时代表的是南朝,如何对待北魏三皇子,他要顾及的不是私情,而是公义啊。你放心,我相信表兄行事最有分寸,定会遵从祖父的命令,在他国使臣面前,维护咱们大梁王朝的尊严。”
她和淳安郡主一样看向桓广阳,目光却是和煦如春,又满是信赖、依恋,“表兄,你向来受祖父器重,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的,对么?”
元绎含笑打量庆元郡主,“女郎的身份本王也猜到了,你是庆元郡主吧?郡主温柔大方,举止得体,远胜令妹,只是可惜……”
他带着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庆元郡主脸色漠然,沉声问道。
“可惜你的相貌……唉……”元绎长长叹了口气,虽然话没有说得太明白,可是嫌弃之意,尽在不言中
庆元郡主白了脸。
她脸色虽是一下子变得煞白,眼中却闪过一抹狂喜。
淳安郡主连流泪都忘了,忿然咬唇,气冲冲将庆元郡主虚扶着她胳臂的手打掉了。
别人或许不明白庆元郡主的用意,难道她还能不明白么?心里恼怒极了。
任江城把这两位郡主的言语神情一一看在眼里,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唉,为了不嫁到北朝,为了不和亲,她俩也真是费尽心机啊。淳安郡主故意在不应该她露面的时候站出来,让元绎看清楚她的刁蛮和年幼,让元绎看到她尚未长开的身材。庆元郡主呢,则是在表现自己大方得体温柔懂事的同时又表明了她对大梁王朝的忠心、对桓广阳的信任,任是哪位求婚者见了她,大概也不会对她这位相貌不算出类拔萃的郡主动心,因而认准了她执意求娶吧?尤其元绎这样的,在评价淳安郡主的时候肆无忌惮提到什么美貌不美貌的,可见对王妃的相貌很在意。庆元郡主应该便趁机站出来,让元绎看到她的真容,让元绎知道她不美……贵为郡主又能怎样,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要殚精竭虑费尽心思的啊。
现在这两位郡主虽然一位在哭泣,一位在愤怒,心里都应该是美滋滋乐呵呵的,因为她们和元绎闹的很不愉快,让她们去和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当然,只是降低了而已。只凭眼前这些小事,还不足以左右皇帝的心意,不足以左右南、北两国之意的外交态势。
元绎想要迎娶她们的意愿应该很低很低了,不过,元绎在这件事情上的选择权也就是仅仅比她俩略多那么一点点而已。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婚姻固然不能完全自己作主,男人也是一样不自由的。凭自己的心意迎娶妻子是一件奢侈的事,就算他是皇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和亲是跟和谈同时进行的,关系到两个国家之间的邦交,哪能任由他的心意而决定呢。
他也不过是北魏皇帝诸多儿子当中的一个罢了。
桓十四郎看看眼下的情形,未免有些下气,小声对桓广阳说道:“阿兄,你说庆元和淳安无缘无故跳出来做甚?没有她俩捣乱,这时候咱们已将元绎驳斥得无话可说,灰溜溜赔礼道歉,跟咱们回馆驿去了。”桓广阳脸色如常,淡淡道:“她俩无非是不想和亲。”桓十四郎怫然,“不想和亲好好跟陛下说啊,从皇室之中挑选宗女册封为公主嫁过去不就行了么?为何要在不应该出头的时候强出头,瞎捣乱。”桓广阳淡笑不语。
他镇静的伸出手,做了个手势。
身后一名青年随从快步走上来,“郎君有何吩咐?”桓广阳招手示意他再近前,小声吩咐了几句话。
任江城一直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见桓广阳在交待随从,不知是从他的口形上看出了什么,还是心有灵犀,蓦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由的嫣然一笑,冲桓广阳反手批了指自己,意思是让桓广阳把事情交给她。
桓广阳用探询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任江城笃定的点头。
桓广阳嘴角轻扬,微不可见的颔首。
任江城一乐,“十三郎你太信任我了,嘻嘻。”叫过能红,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能红凝神听了,“是,女郎。”转过身步履轻盈的走了。
离开众人的视线之后,她一路快跑,去了一个满是奇花异草、到处是珍贵药材的院子,“杜大夫,杜大夫!”她来的挺是时候,杜大夫正好带着童儿从密室出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小红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过来,找我老人家有何要事啊?”能红抿嘴笑,话音甜甜的,“杜大夫,杜先生,杜神医,我家女郎有件小事想要麻烦您……”
“今天吃什么?”杜大夫兴致勃勃的问道。
“我家女郎说大夏天的吃烧烤和五食釜最过瘾了,等下她忙完了,亲自为您准备。”能红笑咪咪。
杜大夫满意的点头,“说吧,小丫头要什么猛药?”
能红忍笑凑近他,把任江城要的药小声说了说。
杜大夫撸了撸袖子,非常气愤,“这小丫头把我老人家当什么了?兽医么?”
“不能够!您是神医,举世无双的神医!”能红冲他竖起大拇指,笑容非常谄媚。
杜大夫根本不理会她,很生气的自言自语,嘟嘟囊囊,“长此以往真是不得了,小丫头不管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要来麻烦我老人家,我神医变兽医了……”
能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激他道:“您老人家连死人都能给治活了,难道拿几匹马没有办法么?”
“谁说的?”杜大夫瞪起眼睛,“几匹马而已,我老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那咱们快走吧。”能红殷勤道。
“走!”杜大夫气势万千的挥挥手。
“小丫头这运气真是没的说,我老人家才研制出来的新药。”杜大夫命童儿从密室中取出一大包药,怜惜的看了一眼,说道。
“才制出来的,管用不管用啊?”能红疑惑的眨眨眼睛。
“什么,小红你说什么?”杜大夫不乐意了,“你敢怀疑我老人家的新药?小丫头都没这个胆子!”
能红唬了一跳,忙陪笑脸,“杜大夫,杜神医,我方才是在您面前撒娇,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女郎啊,她那么敬重您、信赖您,要是知道我敢这么说话,会把我打死的……”
杜大夫嗤之以鼻,“哄谁呢?我老人家就没见过小丫头动你一指头。”脸色好看了,“快走快走,等着我老人家大展神威,让小丫头知道我这神医之名不是白叫的。”
能红大喜,“是,我给您老人家带路。”殷勤领着杜大夫,绕小路到了明镜山庄的大门前。
等能红回到任江城身边时,这里的情形已经变了。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被桓昭等人劝解着在湖畔坐下,不再看那个北魏三皇子元绎。和元绎继续理论的是桓广阳、十四郎等人。
能红小声跟任江城说了几句话。
任江城给了桓广阳一个灿烂的笑脸,告诉他事情已经办成了。
她一时高兴,附送了一个表示OK的手势。
桓广阳如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中笑意闪动,比葫芦画瓢,也比了个一模一样的手势。
任江城大乐。十三郎,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呵呵。
桓十四郎怒视元绎,俊美如玉的容颜中透着肃杀之意,“三殿下身为使臣,不知会我等便离开馆驿,擅闯明镜山庄,为的便是窥视两位郡主的容颜,是么?北朝的三皇子,言行举止可真是令人眼界大开了!”
元绎笑的无赖,“不管怎么说,我今天终于见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的真容了,宿愿得偿,心满意足,哈哈哈。”
他口中说的是“终于见到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的真容了”,眼神却是看向任江城的,目光中满是欣喜欢悦之意。
桓广阳、十四郎和任平生不约而同注意到这一点,都是心头火起。
桓十四郎脸色铁青,手按到了剑柄上。
他的剑才拨出半截,便被桓广阳拦住了,“阿奴,稍安勿燥。”
桓十四郎闷闷的,“阿兄,一定要严惩元绎。”
“一定。”桓广阳声音冷静。
桓十四郎心里有底了,将剑收回鞘中。
任平生的长剑已经拨出来了,在日光下闪着幽冷寒光。
桓广阳缓步上前,“他到底是北朝使臣,如果他在明镜山庄遭遇到了什么,不是您个人的事,是整个朝廷的事。”
“我若不出手惩诫,难道由着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如入无人之境么?”任平生横眉冷对。
“当然不是。”桓广阳浅笑,“惩诫自然要惩诫,不过,鉴于他目前的身份,不宜出自您。如果您放心,请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任平生直视他许久,方道:“好。”
如果任平生真在明镜山庄和元绎流血冲突,一定会闹到皇帝面前。到时候不只任平生要面对皇帝,做为庄主的范静也会被牵连进去的。任平生不能逞一时意气,连累明镜山庄,连累他的舅兄范静。
桓广阳是奉皇帝旨意接待北朝使臣的人,他若要做些什么,必定会打着公义的旗号,让皇帝、让朝中其余的人挑不出毛病。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桓广阳躬身致谢,冷静看向元绎,“我有三件事要向阁下请教。阁下自北朝远道而来,是我大梁的客人,客人在主人家里需要有人引领,不便自行走动,我本以为这是世间常理,三岁孩童皆知,没料到阁下生性不羁,来到我大梁不过短短数日,一而再不辞而别,从馆驿消失。有你这样的客人,主人会感到为难的,此其一。”
“哪里,哪里。”元绎仰天打了个哈哈。
“擅闯官员的私人别业,惊扰郡主和无辜女郎,此其二。”桓广阳声音平稳。
“这件事是我不对。”元绎非常痛快的承认。
他心里忽然痒痒,想再偷看任江城两眼,不过眼瞅着任平生手中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幽冷蓝芒,暗暗叹息了一声,“唉,美丽的女郎厉害,她的阿父也不是寻常人……”
“一再错怪我朝,以你之心,度我之腹,以为我朝是有意将两位郡主藏起来的,此其三。”桓广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难道你们不是有意将两位郡主藏起来的么?”元绎哈哈大笑,“或者,确实不是你们藏起来,是两位郡主自惭形秽,知道配不上本王子,便很有自之明的躲起来了,哈哈哈。”
他这声大笑声传到庆元郡主、淳安郡主耳中,两人脸上全是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似的羞愤难堪。
不过,两人心中的喜悦之情也是汹涌泛滥,难以阻挡。
元绎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看来他不会挑选任何一位郡主和亲的……
“三殿下,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虽然懒得理会你,却不得不站出来,告诉你一个真相。虽然这真相可能会令你非常难堪,但是没办法,事实就是事实,躲避是没有用的。”任江城声音清脆的说道。
她听到元绎用刻薄的口吻提及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心里气就来了,当即出言驳斥。
庆元郡主和淳安郡主可爱或是不可爱,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同为女性,任江城难以容忍有人这样公然侮辱她们。而且,她是主人,这两位是客人,客人在主人面前被人肆意羞辱,难道主人会面上有光么?元绎方才的话显得很零碎,若由任平生、桓广阳来反驳便不合适,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