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哲立刻自谦:“您这声师父我可不敢应。是我主动跟在您身边学习外科之术,该我叫您师父才对。”
老太君和薛夫人原本还对外面那些传言将信将疑,毕竟吴萱草太年轻了,看上去有些不靠谱。但听了郑哲的话,她们的表情转瞬之间就变得慎重起来。能让素有神医之称的郑哲喊一声师父,可见吴萱草绝非浪得虚名。
吴萱草微笑道:“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您比我先学,医术也比我更精湛,这一声师父您如何担不起?您能与我一同探讨外科之术,是我的荣幸才是。”
郑哲听了这话,顿时朗笑起来,用指头点了点吴萱草,仿佛非常愉悦。
吴萱草又道:“师父您先请,您看过了我再来替他看。”
被二人谦让来谦让去的薛伯庸感觉自己像一件任人挑选的货物,心里极端不舒服。
林淡见大哥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不悦,立即催促道:“你们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互相吹捧的?”
郑哲和吴萱草尚且来不及说话,老太君就呵斥道:“淡儿,不得对两位大夫无礼!”话落拱手道:“二位大夫,淡儿被我宠坏了,性子有些骄纵,还请你们原谅则个。我大孙子这病……”
其实老太君也有些着急了,只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两人罢了。
郑哲和吴萱草露出尴尬的表情,连忙围拢过去望闻问切。
薛伯庸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实则眼里暗含几丝笑意。看见别人被林淡怼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竟然觉得十分有趣。
郑哲仔细探过脉,又查看了薛伯庸的双眼、舌苔、双腿等处,最终无奈摇头:“大公子舌淡红嫩,苔白,脉细而虚,气滞血瘀,经络不畅,应是伤在了脊髓。脊髓之伤非人力可治,老夫也无甚良方。”他一边摇头一边沉吟:“待老夫回去之后再想想,随便开药,恐会加重大公子的病情,须得慎之又慎。”
老太君脸色煞白地看向吴萱草。
吴萱草并未诊脉,只是随便看了看就摇头道:“我的诊断与郑大夫一样,难治。薛将军的双腿之所以会失去知觉,未必是伤了脊髓,还有可能伤到神经,甚至于头部,只是肉眼难以辨明罢了。若要治好他的腿,首先得找出病因。但是,以现存的医学技术而言,要想找出他的病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的意思是,伯庸的腿没得治咯?”老太君强忍恐惧说道。
吴萱草是个耿直的人,当即颔首:“没错,我治不了。”
老太君看向郑哲,对方也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
老太君身子晃了晃,似乎想晕倒,站在她身后的薛夫人却先行瘫倒,吓了众人一跳。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去隔壁房间安置,而林淡却越过闹哄哄的众人,走到薛伯庸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她觉得现在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老太君和薛夫人,而是大哥。
薛伯庸谈不上多么失望,也并不因此而难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手,深邃眼眸划过一抹极难察觉的温柔。
第126章 神医10
替薛夫人诊完脉,确认她只是伤心过度,并无大碍之后,郑哲和吴萱草就走回来向大公子告辞。由于他们没把话说死,老太君和薛夫人也不敢得罪他们,命人拿来一个十两的金锭子算作酬劳。
郑哲拱手道:“大公子的脉案,老夫回去之后会与吴大夫一起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的办法。”
“好说好说,感谢二位的帮助。”老太君只能尽量赔着小心。
郑哲话落之后看向书桌,故作惊讶道:“这本《林氏医典》是谁的?”
“是我的。”林淡来得很匆忙,完全忘了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进来之后顺手就放在大哥的桌子上了。眼见郑哲似乎想把那本书拿起来翻看,她立刻走过去,将它收起来。
郑哲哂笑一声,又拱了拱手,似乎不以为意,而吴萱草却呼吸加重,面色潮红,仿佛有些难耐。在看见那本书的时候,她内心忽然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想要把它夺过来的欲念。就仿佛它本该是属于她的,必将助她在这个世界彻底立足并走向高处。
你必须得到它!必须!类似的呼唤在她的心中来回激荡,差点令她当场失态。她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开口:“林淡,你那本书能否借我看一看?”
林淡果断摇头:“不能。”
老太君连忙训斥:“淡儿,你把书给吴大夫看一眼又能怎样,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小气?”
薛伯庸却冷笑道:“来的时候要我家人三跪九叩,去的时候要林淡把家传宝物奉上,吴大夫好大的排场!你若果真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我便也不说你什么,可你明明是浪得虚名,却又为何如此猖狂?莫说你治不好我的病,就算你能治好,我也不会稀罕,烦请吴大夫从哪儿来的便滚回哪儿去,日后莫要再登我家的门!”
老太君张了张嘴,却舍不得训斥自己孙子,只能去给吴萱草赔不是。
吴萱草原本还有些保养双腿的方法想告诉薛家人,看见薛伯庸这副轻蔑的模样,心里十分气恼,甩手就走了。薛继明冲大哥拱手道歉,又狠狠瞪了林淡一眼,然后追着她离开。
薛伯庸盯着弟弟狼狈不堪的身影,摇头道:“我原以为上次教训过他一顿,他能有所长进,如今再看,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女人,半点是非都不分。祖母,您莫要为我的病操心,能治好是我幸运,不能治好也是上天的安排,我认命就是。”
老太君握住大孙子的手,眼泪哗哗地流,口里一直呢喃着“造孽”两个字。临到此时,她还能怪谁?薛继明和林淡都是她亲手养大的,脾气也都是她纵出来的,如今这恶果报应在无辜的大孙子身上,大孙子都原谅了,她还能怎样?
稍好一些的薛夫人被两个大丫鬟搀扶着走进房间,抱住儿子痛哭流涕。从希望到失望,这巨大的心理落差太折磨人了。
林淡平静地看着她们,告诫道:“你们要哭回去哭,别在大哥跟前流泪。大哥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你们怎能让他反过来安慰你们?他的心情好不容易明朗起来,你们莫要如此。”
站在一旁的丫鬟仆妇对她怒目而视,一副想扒了她的皮的样子,老太君和薛夫人却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连声道:“对对对,我们不哭了!伯庸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吴萱草那丫头今年才十八岁,懂个什么,我们还能找别的大夫给伯庸看病。伯庸,你别乱想,我们这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薛伯庸无奈地看了林淡一眼,然后才颔首道:“祖母,母亲,你们也好好休息,莫要为我的病忧心。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平常心对待便好。”
“好好好,我们顺其自然。”老太君和薛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林淡走回书房,把那本《奇症录》拿过来,翻至一百六十六页后递给薛伯庸,言道:“大哥你看,我的老祖宗治好过你这种病。待我学会医术,我也能治好你,所以你千万别认命!”
薛伯庸接过书认真翻看,眉梢越挑越高。他完全没想到,林淡的先祖竟是林朝贤。难怪郑哲看见“林氏”两个字,目光会那般闪烁;难怪吴萱草厚着脸皮也要借林淡的书来看。要知道,林朝贤被后世之人尊为医仙,可活死人肉白骨,堪称医术超神。只可惜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到后来竟已消声灭迹,彻底消失不见了。
“你爹藏得可真深。”薛伯庸感叹道。
“不是我爹藏得深,是他连先祖的皮毛都没学会,自然不敢以医仙传人自居。”林淡一本正经道。
薛伯庸咳了咳,语带笑意:“你整日怼我,怼祖母,怼母亲,怼吴萱草和郑哲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亲爹也不放过。林淡,不怼人你会死是不是?”
林淡睁大眼睛,缓缓摇头:“大哥,我从来不怼人,我只是说实话。”
薛伯庸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低笑起来,笑罢将医书还回去,认真叮嘱:“这些传承之物你定要收好,莫让旁人盗走。”
“我知道的大哥,我平时都把它们藏在那口红木箱子的暗格里。”林淡坦诚道。
薛伯庸又有些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语气听上去十分愉悦:“那你赶紧回去换一个地方,连我也不能告诉。”
“好吧,我都听大哥的。”林淡蹲下身与他平视,表情慎重:“大哥,我已经学会了全部医理和药理,已经开始学习针灸和推拿之术。但仅是闭门造车,我的医术定然得不到精进,还得多看几个病人才行。待你身体彻底养好了,我会去乡下无偿为百姓治病,顺便上山采药,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给你做饭,你一定要乖乖吃饭,莫像上次那样耍脾气。参汤喝多了,对你的身体并无好处。”
薛伯庸愉悦的表情瞬间退去,拧眉道:“你说谁耍脾气?”
“是我耍脾气,大哥最坚强了。”林淡从善如流地改口。
薛伯庸抬头望天,极力压抑住掐死这丫头的欲望。听她这么一说,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这丫头莫非是来克他的吧?
…………
得知吴萱草也没法治好大哥的双腿,林淡压力倍增,学习的劲头也更足了,整天不是捧着医书背诵就是拿着木偶扎针,啸风阁若是有人稍感不适,她立刻就会为对方诊脉,然后开几幅药。
前些日子,芳菲偶感风寒,有些咳嗽,她就给她抓了一些药,叮嘱她日日煎服,还会时不时地询问她病情如何。
这日,芳菲把烧好的水壶提进卧房,准备为大公子兑洗脸水。林淡听见她隐忍的咳嗽声,不由问道:“芳菲,你的病还没好吗?难道我给你开的药没有效果?”
在啸风阁待久之后,芳菲总算看明白形势。不管大公子的腿是为谁废的,他对林淡是真好,平时虽然冷眉冷眼的,很难有个笑模样,但谁要是欺负到林淡头上,他绝对饶不了对方。莫说院子里的仆役和侍卫在他的训诫之下改变了对林淡的态度,就连二公子到了林淡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是以,芳菲尽量扯出笑脸,毕恭毕敬地道:“林姑娘,你的药十分有效,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早上起来咳得比较厉害,到了中午就消停了。”
“是吗?那我再给你诊一次脉,看看你要不要换药。”林淡伸出手去探脉。
芳菲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施为。
薛伯庸全程没看芳菲,只是频频去睨林淡,目中隐含笑意。这丫头已经走火入魔了,但凡有个活物从她身边路过,就会被她扯过去探脉,连他养的几只大黑狗也逃不掉。
“看出什么来了?”他柔声询问。
“病情没好,反而加重了,这是什么情况?”林淡一边沉吟一边写下新的药方,让芳菲去抓药。
芳菲见她并未追问,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拿着药方赶紧退下了。少顷,太阳出来了,林淡顺手便把大哥抱到外面的摇椅上晒太阳,还为他的双腿加盖了一床被子。
薛伯庸无奈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抱我,需得征得我的同意。我们这副样子若是让外人看见,你如何嫁的出去?”
“好的大哥,我知道了大哥。”林淡嘴上答应,行为上却坚决不改。照顾好薛伯庸是她的责任,管别人什么事?不嫁人就不嫁人,她既不用顶门立户,也不用传宗接代,完全没有顾虑。
薛伯庸抹了把脸,分明想叹气,却不知怎的,竟然低笑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养的两只大黑狗兴匆匆地跑过来,把嘴里叼的东西放下,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沾满泥巴的油纸包。两只大黑狗献宝一般冲主人叫了叫,然后用爪子把油纸撕开,露出里面的中草药。
林淡蹲下身翻捡片刻,拧眉道:“这是上回我给芳菲开的药,她竟没吃吗?”
薛伯庸盯着这包明显是从泥土里扒出来的药,表情阴冷。
第127章 神医11
看见林淡的心意被人如此践踏,薛伯庸不知怎的,竟是怒火高炽,立刻下令:“把那个丫鬟带过来,我要好生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林淡用木棍戳了戳油纸包里的草药,叹息道:“算了大哥,我刚开始学医,她信不过我的医术也难免。大哥,我看书去了,你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有事就叫我。”被人嫌弃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但她并没有生气。她的感情本来就稀少淡漠,只在乎该在乎的人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又哪里有心思去管旁人。
“好,你去吧。”薛伯庸摆摆手,等林淡走了才对侍卫说道:“把那两个丫头赶走,日后啸风阁不得有外人随意出入。”
侍卫领命而去,与此同时,芳菲正得意洋洋地对碧玉炫耀:“那个贱丫头刚学了几天医术,竟敢给我开药,我表面答应她,后脚就把药埋了,她还天天问我病好没有,你是没看见她那副蠢样,简直被我耍得团团转,嘻……”
她话音刚落就被几名侍卫反剪双手,押出了啸风阁,连碧玉也没能逃过。二人连路哭喊求饶,一直被押到正院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老太君听见喧哗声连忙派人去看,发现是啸风阁的侍卫,立刻便紧张起来,唯恐大孙子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得知只是两个丫鬟犯了他的忌讳,被撵出来了,这才大松口气。她也懒得听两个丫鬟喊冤,既是得罪了大孙子,自然是留不得的,立刻就找来人牙子把二人发卖出去。
可怜芳菲和碧玉,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啸风阁内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薛伯庸坐在一片暖阳下,表情却十分冰冷。兀自沉思片刻,他徐徐说道:“李忠,院子里可有人染了恙,需要医治?若是有的话,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好嘞大公子。”李忠拔腿便走,却又被薛伯庸叫住:“等等,你先把我背回房间去。”
李忠也不多问,主子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摇头道:“大公子,咱们院子里没人染病,大伙儿都壮得像牛一样。”啸风阁里的侍卫都是薛伯庸的亲兵,跟随他从腥风血雨里闯过来,身体素质自然比寻常人强健得多。
薛伯庸颔首道:“既如此,那就算了。我想小憩一会儿,你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在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李忠连忙走过去替他关窗,又取来一条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外面即便出了太阳,室内依然冷得很,不烤火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薛伯庸闭上眼睛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李忠悄悄退出去,完全不敢多待。大公子上惯了战场,警惕性很高,稍有动静立刻就会醒过来,仿佛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他若是睡在内室,李忠尚且能在外间打个地铺,可他如今就睡在门口,李忠便只能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层遮住,又开始刮起北风,骤然降低的温度冻得李忠直打哆嗦。眼瞅着大公子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便蹑手蹑脚地跑到耳房烤火喝茶去了。反正林淡的书房就在大公子隔壁,大公子若是起来了,她立刻就能听见,也会马上跑去照顾。
有林淡在,李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然而他却不知,当他走后,薛伯庸便把窗户打开了,还扯落了身上的被子。
当李忠提着一壶热水回来时,就见大公子正坐在寒风里翻看一卷兵书,双耳和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他连忙放下水壶跑去关窗,却被大公子拦住,“别关,我胸口有些闷,得透透气。”
“您双手都冻成冰了,还透什么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