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大家都喝醉了,林淡却只是微醺,放下酒杯后沉声道:“林清为何没来?”
丁牧杰刻意避开了大家的敬酒,此时还很清醒,徐徐道:“他被老太君强留在京城里成婚,说是等他媳妇怀孕了才准来边关。林家的儿郎几乎全部阵亡,只留下他一棵独苗,他得为林家留后。说起来,你也到了该结亲的年纪了。”
若是重生回来的那一天,他没避开林菀的设计,林淡应该已经成了他的妻子吧?这个念头如跗骨之蛆一般粘附在丁牧杰的心头,令他难以释怀。但他又深刻地意识到,哪怕林淡成了他的妻子,他也会因为那点误解,让他们的关系走向终结。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好歹还能做个朋友。思及此,丁牧杰不免摇头苦笑,本想不饮酒,好好地、清清醒醒地陪着林淡,这会儿竟也有些灌醉自己的冲动。
林淡靠倒在椅背上,一字一句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匈奴终不还。匈奴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成亲。林家的血脉,自有林清传下去。不谈这个,饮酒。”她替丁牧杰满上一杯酒,自己则拿起酒壶豪饮,动作洒脱至极。
丁牧杰趁她闭眼的时候痴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打仗的事交给你,传宗接代的事交给林清,也算各展所长。”
见他如此调侃林清,林淡忍不出笑出声来。
丁牧杰瞬间看痴了,躺在榻上的李宪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鲜少展露的笑颜,胸中翻涌着无数柔情,却丝毫不敢宣泄。这个人像巍峨的高山,也像潺潺的流水,清风是她,冰雪是她,艳阳是她,晨露是她……凡间的所有美好,仿佛都凝聚在她身上。可正是因为她太好了,反而令人不敢靠近。
不成亲吗?李宪闭上眼睛,既有些遗憾,又有些轻松地忖道:这样也好……
丁牧杰转动手里的酒盏,眉头缓缓舒展,仿佛如释重负。
…………
京城,面容苍老许多的皇帝正在等待边关战报,太子和一干朝臣站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迄今为止,边关还未有消息传来,但大家却都清楚,凭魏国的实力,压根挡不住五胡的联军,届时国土被五胡瓜分,国民被五胡奴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们这些贵族若是想活命,最好的办法是南渡长江,丢弃北地。
“父皇,这是南渡章程,您看一看吧。”太子拿出一份厚厚的奏折。
“再等等。”皇帝摆手推拒,语气略显疲惫。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丢下自己的臣民落荒而逃。
太子长叹一声,满脸无奈,站在他身后的官员莫不露出焦急的神色,很想催促皇帝早下决断,却又不敢贸然开口。九皇子率领的官员却都满目决然,似乎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
所有人都不认为魏国能赢,于是当战报传来时,他们全都愣住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皇帝手里捏着八百里加急战报,却迟迟不敢打开。
驿使重复道:“启禀皇上,我军大败五胡,如今已接连夺回晋北、陕北、河套等地,更深入大漠,力克匈奴!”
皇帝这才抖着手打开信封,如饥似渴地读起来,末了朗声大笑,面露狂喜:“好好好,好一个林淡!有猛将若此,是我大魏之幸!”
座下的一干皇子、朝臣,这才回过味来,脸上却还透着不敢置信的表情。皇帝本来苍老的面庞这会儿已是红光满面,看完战报便交给宦官,喜不自胜地道:“给他们读一读!”
宦官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高声唱念,众人这才明白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原来林淡根本没死,还在战况最焦着的时候突然率领一群野马出现在五胡联军后方,冲散了他们的阵型,踏死了他们的士兵,又一人独取四族首领的人头,彻底分裂了五胡联军。莫啸被她吓破了胆,当即就调转马头逃回草原,路上差点被她砍断一臂,却也弄伤了肩膀,流了许多血,也不知回去后能不能救。
得胜后,她在草原各处围剿五胡残部,一一收复失地,至如今,边疆已彻底稳固,莫啸这次不敢再递议和书,竟直接写了一封降书,命特使带入京城,向魏国俯首。
战报念完,大殿里已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才有人惊喜地叫出来,唯独几位皇子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在普天同庆之下,却也无人去关注他们。魏国保住了,众位大臣不用舍弃财产南渡,自然比什么都高兴。
皇帝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御桌,沉吟道:“连拿四族首领头颅,又力挽狂澜救家国于危难,林将军这回该怎么赏?”
此时再无人弹劾林淡以女子之身窃居将位,更不提她弑杀生父之罪,忙附和道:“该赏,该大大地赏!”再叫林将军寒了心,从此离开边疆回京嫁人,谁去震慑关外的蛮夷?要知道,在辽阔的大漠上,除五胡之外,还有蒙古斯人和金人,他们也都野心勃勃,蠢蠢欲动,只等瞅准时机狠狠咬魏国一口。看似一望无垠的草原,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皇帝提起笔,刷刷写下一卷圣旨,竟直接擢升林淡为定国大将军,顶了林老元帅的职缺,又赐她一品爵位,食邑千户,这在魏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之事。为了笼络林淡,皇帝也是下了血本。
第77章 战神23
留在京城结婚并非林清本意,若非老太君以死相逼,他早就趁夜逃回边疆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他娶回家的新娘子会比自己更不乐意,合卺礼不愿行,交杯酒不愿喝,只是坐在床边哭,哭得妆都花了,眼也肿了,怎么劝都不听。
姐姐被刺客打落山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清心里也很难受,哪里会有心思成亲?他不碰这位新娘子,拿上几床被褥去了书房。两人名为夫妻,实则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就这样过了半月,老太君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把话挑明,要二人圆房,只需新妇怀上孩子,林清就可以去边关打仗,她们再不会逼他做任何事。这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们都会帮着林清养大,也算替林家保住一丝血脉。
林清果然动心了,当晚就拎着被褥回了新房,却没料安静了几天的新娘子又开始哭,这一回比上一回哭得还伤心,仿佛已经肝肠寸断。她的丫鬟全都围在她身边,看似劝解,实则挡着林清不让近身。
林清再傻也看出一点端倪,沉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新娘子的哭声停顿了一瞬。
林清叹息道:“你家中虽然败落,可好歹还有一个伯爵头衔,你也算是伯爵府的千金,嫁入我林家实在是委屈你了。我家的情况我了解,满门儿郎皆战死沙场,如今唯余我一人存活,我姐姐虽有不世之材,却又生死不明,我却是个扛不住事的,撑不起林家门楣。你嫁予我,不但享受不了荣华富贵,还得跟着吃苦受罪,我若是再叫你怀了孩子,等日后我走了,你们娘俩儿该怎么办?”
林清想起母亲养育自己的辛苦,又想到林家现在的光景,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滚落。
新娘子不知不觉停止哭泣,却也不看他,而是死死揪着衣摆。
林清见她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便也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害你。你若是真的不想嫁给我,我就送你回去。如今边关告急,魏国危在旦夕,京城里的勋贵全都打定主意要南渡,此时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结婚又和离的事。去了南地,你就再找一个良人吧。”
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林清也变得豁达起来。他取出笔墨纸砚,缓缓写了一封和离书。
见他如此,新娘子不免说了几句真心话:“我的确不愿嫁你,若非老太君给了我爹两万两黄金当聘礼,我娘又是后母,不顾我的死活,我也不会入你林府。”
林清摇头道:“我晓得,如今外面都传遍了,说什么一入林府就得当寡妇,稍好一点的人家,哪里会如此坑害女儿?老太君在京里寻摸了半个多月才寻摸到你家,看准的就是你有一个贪财的爹,一个狠心的娘。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再给你一些银两,你偷偷带去南地,莫要让旁人知晓。我早晚会死在战场上,不能害了你。”
新娘子摆手道:“不不不,银两我不能要,你送我归家就好。”她还有一个亲弟弟留在后母手里,此去南地山高路远,也不知后母会不会趁机向弟弟下手。再者,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去了南地,谁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她还能说服父亲将她再嫁一次。
林清到底还是塞给她一袋金叶子,也算了断了这份孽缘。二人的决定,老太君自是不答应,可不答应也没办法,孙子不愿意碰人家,难道还能给孙子下药不成?
把新娘子送回家的那一天,五胡联军已与西征军在边疆展开鏖战,战报虽未传来,但全京城的勋贵却已做好了逃命的准备。要知道,一旦国门被攻破,凭匈奴铁骑的速度,打入京城只需七日。七日会死多少人,他们想也不敢想。
老太君终究咽不下那口气,定要这家人把聘礼还回来。
两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去了南地正可用来置办家业,这家人又哪里肯还,当场便与老太君吵起来,骂她们一门孤寡,断子绝孙,骂她们命犯天煞,无有善终,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老太君气得两眼昏花,几欲呕血,抡起龙头杖就要打人,林清暗暗咬牙,懊悔自己不该给新娘子一袋金叶子。若是早知道他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绝不会做这个好人!
新娘子两边都不帮,只是跪在地上磕头。为了弟弟,她是绝不会回林家的。若是林家还像以往那般鼎盛,她当寡妇也无所谓,好歹林家有权有势,能庇护弟弟长大。可现在的林家除了一个不成器的林清,什么都没有,待匈奴人打来,林清定会被皇帝留下守卫京城,届时也是死路一条。
林家人是什么秉性她太清楚了,就算全京城的人都跑去南地,他们也不会跑,与其留下等死,倒不如和离。想得越多,她哭得越伤心,肝肠寸断的模样令很多路人起了恻隐之心,不由替她说话:“老太君算了吧,你家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不清楚吗?何必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是啊,当初你就不该上门去提亲。你打定主意让人家姑娘守活寡,给这么多聘礼难道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你们人都娶进门了,便宜也占尽了,又忽然和离,还打上门要聘礼,也太不讲究了!你当林家还似以往那般,满京城的好姑娘随你们挑呢?人家肯嫁给你们已经算是不错了,莫要得寸进尺。”
眼看大伙儿全都站在自家这一边,新娘子的后母越发嚣张起来,指着老太君的鼻子说道:“今儿我就给你一句准话,聘礼我们不还,人我们也要带走,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告到皇上那里我们也不怕!”过了今日,连皇帝老儿都得夹着尾巴往南逃,谁还管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林家早晚会死绝,帮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落井下石来得痛快。怀着这种险恶的用心,帮新娘子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气得老太君差点晕倒。林清懊悔极了,恨不得拔出佩刀把这些人给砍了。
他只是不想害人而已,却没料反而害了自家人。他果然干啥啥不行,就是个没用的废物,若是能用他的命换回姐姐的命,那该多好?有姐姐在,林家一定不会被人折辱到这等地步。
林清越想越气,手掌已按在刀柄上,正准备行凶,却见一匹快马似利箭一般穿过街市,一路大喊:“让一让,让一让,八百里加急战报!边关大捷,边关大捷!”
人群一阵哗然,继而分开一条道路,让那驿使畅通无阻地过去。
林清什么都顾不得了,冲到路边大声询问:“边关大捷是真的吗?”
驿使本不想搭理他,看见老太君,不禁拉住缰绳,放缓速度,激动道:“是真的!千钧一发之际,林淡将军率领野马群忽然从五胡联军后方出现,不但冲破敌阵,直取四族首领人头,还重伤莫啸,力克匈奴!林淡将军这会儿正率领西征军在草原上围剿五胡残部,巩固战果,魏国保住了!老太君,林淡将军命我给您送了一封平安信,您老赶紧回去吧,待我见过皇上便去府上拜会……”说着说着人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串畅快的笑声。
听了驿使的话,老太君立刻便熄了火气,急道:“快快快,快回家!我要等我乖孙的平安信!”
林清满面颓唐一扫而空,当街大吼道:“我姐姐没死,我姐姐胜了!你们听见了吗,我姐姐胜了!”吼完竟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周围的路人再不敢说一句奚落的话,看向林家人的眼里充满敬畏和感激。
林清又吼了几嗓子,感觉大为痛快,末了看也不看新娘子一家,搀着老太君匆匆忙忙往回走。林家一干女眷立刻把心揣回肚子里,虽极力忍耐,却还是一路走一路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路人纷纷给他们让道,等他们走出去老远才欣喜若狂地喊起来:“魏国胜了,我们不用逃了!快回家报信去!”
转瞬之间,挤满了人的街道就变得空荡荡的,新娘子还跪在地上,眼泪挂在腮边,脸上却再没有哀戚之色,反倒像见了鬼一样。她的父亲和母亲上一刻还得意洋洋,气焰嚣张,这会儿已是面如金纸,抖如筛糠。
林淡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不世功勋,皇帝会怎么赏她?刚思及此,他们就已瘫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赶紧命人把两万两黄金连同新娘子一块儿送回去。
这回新娘子不再哭闹,反倒十分配合,却没料林家竟是门户紧闭,再不许她踏进去。为了弟弟的前程,她只得跪在门口谢罪,几个丫鬟陪她一起跪着,悄声道:“姑娘,林淡到底是女子,哪怕立了军功,前途也是有限,您真的要回来吗?”
“她不能受封,还有林清可以替她。”新娘子低声解释一句。林淡是女子,碍于规矩,皇帝定然不会对她大加封赏,却也不会亏待林家,这战功自然会落到林清头上。有林淡在前头冲锋陷阵,林清在后头享受军功,新娘子既可以当贵妇,又不用做寡妇,何乐而不为?若是早知道嫁给林清还有这等好事,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和离!
新娘子正懊悔不迭,却见几名宦官带着圣旨匆匆入府,少顷,又有几名御林军跑来,架上梯子,把写着“林府”二字的匾额取下,重新换上那块黑底鎏金的、写有“定国大将军府”字样的匾额。
新娘子目中划过一抹狂喜,连忙问道:“这位大人,可是林清被册封为定国大将军了?”
“林清是谁?”几名侍卫正色道:“如今林淡将军已被皇上册封为定国大将军,又加封一品侯爵,你莫要跪在这里碍事,待会儿宫里还会有人来送赏赐,当心踩着你。”
新娘子惊呆了,被御林军撵出去老远才恍惚地呢喃道:“在魏国,女子也能当将军,做侯爵吗?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第78章 战神24(完)
五年后,一列威风凛凛的骑兵由西城门进入京城,当先那人穿着银甲,裹着战袍,一双眼暗藏无数血煞之气,令人不敢逼视。守城的侍卫半跪在地上目送他们过去,站起身后心有余悸地道:“能亲眼得见林将军,当真是不枉此生!”
“与她对视一眼,我命都吓去半条,可不是不枉此生吗?”另一名侍卫用力拍打胸口,满脸惊惧之色。
“咱们自己人看见她都吓得半死,你说胡人看见她会如何?”又有一名侍卫好奇询问。
正准备入城的百姓顿时骄傲地笑起来:“我们是从边关来的,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