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没有张开,安安静静地任由人将他从母体中取出,再用一块上好的丝绸包裹。
南宸在外面候着,曲柔进去一看差点当场晕了过去,随行的宫女忙将她扶住。
南苍术眼睁睁看着那一团血肉被太医放置在了边上的木盘中,捏着那小手的手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眼眶更是不受控制地便热了。
那是他和她的孩儿,还不曾来这世间看一眼便让他以这样的方式从他母亲腹中取了出来。
何太医说是个男孩,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说想要个男孩,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便想看他小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玄虎族的幼崽以人形出生,他不必担心被人看了去,胎儿早在两个月前就死了,这样做对她来说是好事,可偏生他只要一想到她醒来后发现孩子没了的神情,他的心就控制不住疼。
“锦……娘……”
曲柔软着身子任由人扶着到了床前,在看到床上那面无血色的人后终究还是哭出了声。
南苍术执着那没有给他回握的手埋首闭上了眼。
约莫半个时辰后,锦娘的血止住了,身子也得到了清洗,何太医开了好些方子亲自带人去了御膳房熬药。
屋里的血腥味也渐渐消散,床上人收拾妥当后就跟睡着了一样。
南苍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看着那张脸,眼巴巴等着她醒来。
南宸进来将哭得快断气的曲柔带了回去,临走前拍了拍儿子的肩。
锦娘感觉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冗长复杂,梦见她被施燕然让人剜眼的时候,痛得她冷汗涔涔。
梦见她重生时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以为他是小老头。
又梦见他强硬地将玉镯套进她手腕上的时候,暖了她的心。
梦见了很多,似乎把她前世今生的所有都梦到了,醒来时发现外面一片漆黑,一时竟有些怔忪,动了动手,发现根本就动不了。
侧目一看,男人一头雪白的头发正散在床上,而他趴在了床边上闭着眼睛。
☆、第333章 悲痛,善意的谎言
“丫头!”南苍术被她的动静吵醒了,睁眼就见她皱成一团的小脸,以为是牵扯到了身下,忙紧张地把人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是不是痛?我让人请太医!”说完就要扭头,锦娘忙把人拦住。
吃力地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没事,我不……”
“痛”字因她摸上小腹的手而卡在了喉咙里,锦娘以为自己弄错了,愣是起身在已经平坦的腹部上摸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凉。
“夫君,”她抬头,大大的眼里好生慌乱,“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不会的……你告诉我不会是这样的对不对?”
她眨了眨眼,表情分明没有多大的波动眼泪却已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南苍术看着那双水意涟涟的大眼,整日下来那种剜心的疼又涌了上来,一把将人紧紧地按在怀里,沙哑了声音。
“丫头不哭,没事的,现在没有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崽子,没事的……”
没了……
真的没了……
锦娘抓着他衣裳的手突然松开了,呆呆地任由他抱着,却是一点声音都哭不出来。
历经了好几次的惊心动魄,原以为这回能把他好好地生下来,看他一点点长大,听他喊她“娘”的声音,以为那些事情过了就不会再有坎坷,可是……
南苍术紧紧地抱着她,隔着衣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怀中濡湿一片,冰凉的眼泪隔着衣物灼烧了他的心。
他没听到怀里人的回应,担心不已,轻轻地将人从怀里挖出来,果然就见那张脸上已经满脸泪水了。
“夫君……”锦娘动了动唇,艰难地唤他,眼里湿意不断,朦胧得她都快看不清他了。
南苍术哪里见得了她这样,绷紧的下颚松开来,很是轻柔地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
“不难过好不好?这种事也不是你想看到的,为夫知道你将孩子保护得多好,知道你爱他,也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丫头,你这样我心痛。”
他向来不是个多话的,然每次在她面前却是忍不住多说,捏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膛,可以感觉到那里在跳动。
他说:“孩子没有了,你痛我也痛,我看着你痛,这里便更痛,你忍心让我痛彻心扉吗?”
锦娘的眼泪随着他的话一个劲地往下掉,无力垂下去的那只手再次揪紧了他的衣裳。
她瘪着嘴,连连摇头,“我不想你痛……不要你痛,可是……可是夫君,我真的好难过,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我是个没用的妻子,没用的娘,我……”
她说不下去了,抬手便往自己的脸上招呼去。
南苍术一把抓住她的那只手将人再次摁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不,不是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经历了这么多都能将孩子保护到现在,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不许你再这样说自己,更不许你打自己,你要养好你的身子,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多的孩子,不是么……”
这哪里是她的错,分明就是他亲手导致的这样的局面,可她却傻乎乎地以为是因为她,这样的她,怎么能不让他心疼。
锦娘哪里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只听他这么一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哽咽着从他怀里抬头,眼睛都哭肿了,“真……真的吗?我们……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吗?”
她每说一句便抽泣一下,委屈而难过的样子看得南苍术心都快化了,淡淡勾起了唇,道:“丫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在质疑为夫的能力?”
两人又不是有毛病,怎么不会有孩子?
锦娘这会儿正伤心着呢,哪里听得出来他这会儿的胡话,只听他这么一问连忙摇头。
“不是的……不是你,是我……我在质疑我的能力……”
她连第一个孩子都保不住,她真的还能再继续要第二个么?
南苍术前一刻还觉着已经把人劝好了,谁知听了这话后就有些不明白了,道:“质疑你的能力?为何?你的身子我都抱了无数遍了,确定没问题,太医也说没问题,有何可质疑的?”
太医说她虽底子不好,但因后来养得好,身子健康得很,所以生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怎么这会儿到她这里就成了质疑能力的问题了?
锦娘本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听他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好像就明白了过来,难过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他给带偏了,眸子一垂。
“你……你在说什么?谁跟你说这个了……”
她不过就是担心自己保护不好孩子,谁跟他说能不能有孩子这回事儿了。
南苍术蹙了蹙眉,低头捧着她的脸问:“不是这个?那丫头说的什么?”
他怎么就听不懂这丫头的意思呢?
锦娘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到他让她安心的脸,嘴一瘪,扑进了他怀里,闷声道:“我保护不好我们的孩子,我……我总是让他出事,他一定是……一定是不想让我当他的娘才会……才会不要我,我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资格当娘……”
她想,如果今天她没有用跑的话,就一定不会让孩子出事,可是她偏偏那个时候一点自觉都没有……
南苍术现在算是听出来了,他的小丫头是在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孩子。
心中猛地一抽,把人拉了出来迫使她直视他。
“丫头你记住了,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该由你一人来护着,他出事,也有我的责任,你若因此便不敢再要孩子,那便是在责怪于我。”
“不是的!”锦娘连忙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洒到了南苍术的手上,“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今天都是因为我……所以才……真的夫君,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
生怕他不信,想再说些别的,可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心急动作便有些大了,牵动了身下还在隐隐作痛的地方,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南苍术顿时心里一紧,掀开被子便去脱她的亵裤。
“你做什么?!”锦娘一羞,连哭都忘记了。
南苍术侧头皱着俊眉,急道:“我看是不是下面又流血了。”
刚才她“嘶”了一声,他听得清楚。
锦娘看他竟然面不改色地说要看她的那个地方,脸上顿时一烫,因着失血过多的脸颊上多了两抹红晕,忙用手去拦他,使劲将被子往身上扯,眼睛也不敢看他。
“我……我没事,没有流血……”
南苍术不信,非得要去脱她的亵裤,锦娘急红了眼,心道虽说平日里两人亲近惯了,但现在殿内烛火通明的,谁敢让他这般大大咧咧的看,慌了手脚便要躲开。
不想却因为动作太大再次让她痛得喊了一声。
这下说不痛都没人信了,南苍术二话不说仅一只手将她的双手给逮住,长腿一迈,更是将她的双腿也给压住了,动作轻柔得像是生怕把人给碰坏了似的。
锦娘急得嚷嚷,却又不敢大声,怕外面的人听了去,无奈手脚都不能动,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将她的亵裤褪至腿上,然后伸手将她的腿给拨开,低头便看了过去。
经他这一看,锦娘哪里还记得伤心,心头只觉羞愤欲死,索性将双眼闭了不再去看他。
南苍术往她身下瞧了瞧,见那地方虽红肿了些,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流血。
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担心她着凉赶紧着又把裤子给她穿上盖好被子。
☆、第334章 母女,清醒的秦春华
锦娘看他这般的坦荡,当下就在心里骂自己胡想,再对上那双关切的眸子竟是有些心虚。
南苍术忍不住笑,抬手揉了揉那小脑袋,坐过去把人小心地捞进怀里,低声道:“别难受了,嗯?”
因他的动作而暂时忘却这件事的锦娘现听他一说,小脸又垮了下来,却是没有像方才那样哭,只轻轻地靠在那宽阔的胸膛上。
“我若难受,夫君便也难受,所以我会调节好,就是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
想当初他在得知她有身孕的时候,眼若星辰,高兴的模样她到现在都记得,可是现在却……
南苍术听她能这样说心里安心了不少,执起那凉凉的小手捏在手里,轻声道:“为夫不觉得你便有何对不起的,或许这是天意,否极泰来,相信此次之后便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不顺遂了,为夫会努力让丫头再怀上虎崽。”
他这般的健壮,即便不是春日也总是控制不住,难道还怕怀不了孩子么?
锦娘因他的前半句话心里多少有了安慰,却听得他又开始说这胡说不由得面上一热,抬头瞋了他一眼,“没个正经。”
都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羞。
南苍术见状笑出了声,将这殿内方才的阴霾渐渐驱散,殿外的人听着这笑声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锦娘现在身子虚得很,南苍术早早地就往人准备了膳食,也将药熬好端了进来。
喝完药吃了点东西,困意也就来了,锦娘心里还是难受得,南苍术将人抱在怀里轻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曲柔一大早就到了锦和宫,锦娘那会儿正在喝药,看她进来便让辣椒退了过去。
曲柔上前将药碗从辣椒手中端了过来,然后坐在边上要给锦娘喂药,锦娘心里感动,知道她是为了她好也就没有推辞,就是那勺子把药吞进了嘴里。
曲柔看她现在看上去倒像是没有什么的样子,但还是担心自己如果一提及那事就会触及到儿媳伤心,所以也就只简单地问了几句就没说话。
锦娘看她欲言又止,感动又酸涩,待喝完药后便捏了曲柔的手说:“母妃,你不会怪我吧?”
曲柔倒是想过她自己提起这件事,只没想到一开口竟是问她,不由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她看着锦娘,说道:“这种事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只要你没事,母妃心里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不是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么,只要你好好的,那就不愁以后没有孩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锦娘多少知道她婆婆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想过她会用这个比喻,顿时不由得有些失笑。
曲柔看她笑了,心里也就彻底放下了。
“娘娘,王妃,姚夫人和姚老爷来了。”就在婆媳俩聊着一些暖心话的时候,外面宫女传来消息。
锦娘怔了怔,放在被子上的手不禁捏紧。
两个多月了,自从上回从姚府回来后她就一直不敢出现在她娘面前,担心刺激着她,她也让她爹和给她娘看病的太医们不要当着老人的面提起她。
心里挂念却不得相见,锦娘因为这事情绪一直低落了好久,更是经常想起在之前的种种。
知道她娘的病情已经好转,她也就放心了,只按时送些东西回去看看她爹,却从没想过竟然还有她娘进宫来看她的一天,一时激动,竟是红了眼眶。
曲柔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是感触了,忙让人将姚家夫妇请进来,自己劝说道:“坐小月子的人可不能随便哭啊,当心已经眼睛不好,亲家他们能来是好事,可别哭哭啼啼的。”
锦娘连连点头,知道她婆婆是为了她,于是在姚家夫妇进来前忙把眼泪给擦了擦,再抬眼便看见她爹娘跟着那宫女进来。
已经两个月不见的秦春华眼下虽说跟以前比起来瘦了不少,但精神气显然已经好了很多,双眼倒是显得有神,眉目间还是往日的那个温和的妇人。
锦娘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哭的,可偏生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后就怎么也忍不住。
秦春华并没有立刻上前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想起自己之前对二女儿做的那些事,心里怎么也自然不起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姚承富看自家老伴竟然紧张起来,心里有些想笑,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秦春华被他这一推往前走了好几步,翕了翕唇,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曲柔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毕竟这段时间她也时常去姚府探望,所以当下就起身笑呵呵地走到秦春华跟前挽住她的胳膊。
“亲家已经很久没有进宫了,瞧瞧锦娘都激动得哭了,快坐着,你们娘俩啊好好聊聊。”
边说着话边将人摁到了她方才坐的位置,随即给姚承富使了个眼色,带着殿内的其他人关门出去了,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娘儿俩。
秦春华回头看,有些局促,毕竟当初对女儿做了那样的事情,她现在怎么好意思开口。
锦娘知道她婆婆的意思,心里自是感激得很,如今一看她娘面庞消瘦,心里不好受,哑着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娘。”
话才出口,泪珠子就顺着她的脸掉了下来。
秦春华因为这一声“娘”立马抿紧了唇,有些颤抖地起身坐到了床沿边,双手颤颤巍巍地握着锦娘的。
妇人的手往日在村里的时候是很粗糙的,上面都是裂痕,粗糙,还带着茧子,如今在京都待了一段时间后,手上摸着也细腻了,只依旧不改往日的暖意,锦娘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孩子……”秦春华终究还是忍不住,看着自家二女儿这般小心的样子心痛不已,倾身过去就将锦娘搂在了怀里。
带着淡淡皂粉味道的怀抱,有着太阳晒过的气息,如同那些在村里的日子,让锦娘的心里酸涩不已,伸手便将那腰身紧紧地搂着。
“娘……,娘……”
呜咽地喊着,秦春华听在耳里疼在心里,虽没有答应,却早已是泪流满面,但哭了一会儿却还是想起二女儿刚刚小产完,这般的哭只会让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