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华的声音很清脆,在偌大的厅内显得有些空灵,一如她此刻嘴角挂着的那抹笑一般,叫人没有来的就心中胆寒起来。
福伯僵硬着转过身,与言昭华对了一眼,自然是不敢再往前走动的,又回到言昭华面前,赔笑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小人哪里做的不对?若说签字的事情,大小姐执意要重新签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等小人回去回禀了老夫人,老夫人说成,小人二话不说就给大小姐送来。”
言昭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老夫人是让你来协助我核对单子,是助我一臂之力,不是让你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不是让你来替我做主,我娘的嫁妆的确是我和大公子的,可大公子年少,一心要读书,他从来没有经手过这些,你让他看,不是存心了为难他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我,所以才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背后操作?”
声音虽然很轻,但气势特别足,福伯在心中暗惊,面上倒是不露,原以为这丫头好糊弄,没想到还是个硬茬儿,不过他也不是豆腐做的,被这黄毛丫头吓两句就哆嗦了?福伯依旧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没说话,嘴巴就咧到了耳朵根子,给他老实的皮相上增添了几分油滑。
“大小姐这番话也着实伤了小人的心,小人是奉了老夫人之命来给小姐帮忙的,小姐不仅不领情,还怀疑我们背后做手脚,这话就是闹到老夫人跟前儿,理也在小人这边,大小姐就别无理取闹了,到时候老夫人知道了,伤了你们的祖孙和气就不好了。”
言昭华脸色骤变,一拍桌子,说道:“伤不伤和气的还轮不到你来说,你给我什么人情?糊弄我也叫人情?你们日以继夜核对的东西,真的都在库里?我现在就让人当场核对去,若是有一条错了,我便要你原价赔偿,你可敢吗?”
随着言昭华的一声怒喝,外头染香就带着四个粗使婆子进来,一下子就擒住了
福伯一脸震惊,双臂已经被锁上,难以动弹,面上却强自镇定,说道:
“大小姐这是何意?”
言昭华冷哼一声:“正是我先前说的意思。我让你盘点好了过来跟我复命,你却一声不吭的找了旁人,如今你说库里的固定物件儿已经盘点好了,并入了册,让大公子核对签了字,好啊,那我们就去看看库里是不是有这么多东西,若是单子上有的,你没查出来,或者以次充好的话,我便要你原价赔偿给我,这难道不对?要不要我让人请顺天府的人来,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个道理。”
福伯听言昭华的话,知道这丫头不是和他开玩笑的,只要他再敢坚持自己的说法,这丫头真的敢喊了顺天府过来,当即怂了,说道:
“大小姐,小人知道错了,小人这就去重新给您拿份单子过来,让你过目,让您签字,这总行了吧。”
福伯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先打听打听这小姐是什么脾性,再去答应做这事儿的,如今看来,大小姐是个火爆脾气,做事不瞻前顾后,不计后果,手段雷厉风行,看她连绑人的婆子都准备好了,可见她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福伯瞬间没了脾气,心里也担忧起来,不为其他的,因为他实在没底,自己是什么时候漏了馅儿,让这大小姐看出了端倪,从此守株待兔,等他入瓮,更不清楚,这位小姐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是纯粹因为没找她核对签字而发火,还是因为她知道了其他什么事情……
“字等等签,总得核对了东西之后,才能签啊。难道你真的以为,外祖母将我母亲那么大数额的嫁妆全都交给你们几个来做决断?也不想想,你何德何能?”言昭华让青竹替她把衣袖卷起来,宽袖变成了窄袖,整个人精神利索多了,指着福伯说道:
“把人给我抓牢了,跟着我去库房,我今儿倒要看看,这单子上的东西和库房里的是不是一样。”
福伯这才知道,言昭华是认真的了,库房里的东西哪里禁得起再次核对,甚至里面有什么,连福伯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言昭华这一去,他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一边挣扎,一边说道:
“小姐,大小姐,小人知道错了。这就回去命人重新盘点,重新做单据,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人一条生路吧。”他这样的罪名,属于转移偷盗主人家财物,这是要被罚全家刺字流放的,这个罪名无论如何他都是担不起的,不过就是受人指使,以为这大小姐是个好糊弄的,最起码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要分寸拿捏清楚了,把这位稳住,到时候只要不闹到老夫人跟前儿,他们都是安全的。可谁想到,这小姐不按常理出牌,不动声色的就给安排了这些个事情出来,杀的他一个措手不及。
“放你一条生路?那谁来放我?外祖母信任你们,让你们来帮我,可是你们呢?背着她老人家光拿钱,不干事儿,临了还来欺负我们姐弟年轻不懂事儿,想一笔带过糊弄了去,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就是给你们这样糟践的?你们糟践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我一条生路?”
言昭华一个手势,几个婆子就擒着福伯往外头走去,福伯不住挣扎,竟然想跑,几个婆子有把子力气,可也架不住一个挣扎的男人,眼看着福伯脱离了钳制,就要往外跑去,可刚跑到园子转角处,就被一脚给踢了回来。
言瑞谦带着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出现在了言昭华园子拱门外头。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把福伯给擒住了送到了园子外头,交给言瑞谦身后的几个护卫,当场就用绳子给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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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言瑞谦走入园子,来到言昭华跟前儿,对言昭华问道:“这人擒住了,咱们现在做什么?”
言昭华看着言瑞谦,毫不含糊说了一句:“还能怎么办?押去库房,当场对峙啊!”
虽然没想到这个对峙的机会来的这样快,但是言昭华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其实那天言瑞谦白日里推了言昭华之后,夜里他就偷偷的来言昭华的院子里和她道歉了,他回去之后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他根本就是受人挑唆了,当日他出门去还没多会儿,府里就派了人把他给叫回来,叫回来之后,回到他的勤勉堂,就听说莺歌儿被言昭华给喊了过来,那传话有意无意的提到言昭华对莺歌儿的不满,故意激起他的愤慨之心,而他赶到青雀居的时候,莺歌儿正好倒在地上,周身一片狼藉,言瑞谦的心里本就对言昭华存了不满,这是小时候积累而成的怨气,也不知怎的,那个时候就爆发了,对言昭华说了很多混账话,并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推了言昭华就是事实,他回去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事情,悔恨居然被那些小人利用了一把,差点中了人家的奸计。
当天晚上就趁着夜色来找言昭华道歉,姐弟俩在房里聊了半宿,言昭华对他也好好的分析了前因后果,并且将她的计划和盘托出,言瑞谦这才知道,这个姐姐在背后做了多少斗争,这斗争不仅仅是为她一个人做的,还包括他,正如姐姐说的那样,他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脉的姐弟,太太有私心,对他们怎么可能比对她亲生的孩子还要好呢,言瑞谦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愚蠢。
言昭华早就知道这个张福不老实,就等着他来找她的时候将他一举成擒,姐弟俩都说好了,里应外合将这件事情办好,但都没有想到,这机会会来的这么快,在他们刚刚计划好的第二天,言昭华就给言修带出了门,而张福就趁着这个机会,找到了言瑞谦,让他签了核对的字样,言瑞谦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早就和言昭华商量好了,一切都等张福去找了言昭华之后再定,他画押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罢了。
言昭华派人将挣扎的披头散发的福伯捆绑起来,堵住嘴,押到了库房外,管家张平闻讯赶来,对言昭华说道:
“哎哟,我的大小姐,这地儿哪儿是您该来的地方,别脏了您的脚。”
言昭华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道:“无碍。”
绕过张平就往里走,张平吃了个冷喷头,又看见言昭华身后的言瑞谦,还有他们身后几个护卫擒着的福伯,心里早就知道不妙了,过去想趁乱把人弄下来,说道:
“这人不是国公府的账房先生吗?怎的,他哪里惹了大小姐生气,您和我说,我教训他就是了,哪儿敢烦劳小姐公子呀!”
言瑞谦一把推开了张平,他人小,但力气不小,张平被他猛地一推,就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已经好些年没在侯府里被人这样不尊重对待了,太太的宠幸让他忘了自己原来的低贱身份,觉得自己骨子都清高起来了,被言瑞谦这么一推,还就来气了,说道:
“嘿,这是要干什么?造反了?来人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人给我救下来,这位是国公府的先生,哪里怠慢了,都不要脑袋了吗?”
张平的话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只听言昭华厉声说道:
“张总管好大的威风,使错地方了吧?”
随着言昭华的一声怒吼,原本冷清的库房拱门外又跑进来二十多个手持手臂粗细长棍的护卫进来,国公府管家刘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言瑞谦暗叫了一声好,不枉他刚才派人快马加鞭去国公府请人,来的真是及时。
张平惊慌的看着四周围的人,色厉内荏道:
“刘,刘总管,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带着这么多人进我长宁候府,是,是想干什么?想对侯爷不利吗?”
刘成做了一辈子定国公府的管家,是正经的跟着前任管家学出了师后做的总管,跟张平这种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管家可不一样,哪里会被他这一句话给吓住,说道:
“我是奉了表小姐的命令带人来供她差遣的,什么利不利的,张总管说了可不算,要不,请你们侯爷亲自出来治我的罪?”
刘成这句话说的就明显是欺负张平了,语气之中,鄙夷的意思非常明显,一副根本就不把张平放在眼里的架势。
张平的狗腿子见情况不妙,早就跑出去给谢氏通风报信去了,刘成和张平交锋了几句之后,谢氏也赶了过来,怒道:
“你们在干什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要造反了吗?”
刘成敢和张平顶,那是因为他没把张平放在眼里,可谢氏不管怎么说,都是主子,他就不能像刚才对张平一样嚣张了,看了一样言昭华之后,就退到了一边,让言昭华对上谢氏。
“太太说的什么话?造反这个词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太太想找死,那就自己一个人去死,别连累了长宁候府这么多人给你陪葬。”
言昭华既然已经决定和谢氏撕破脸皮了,所以当然顾不上说的话是好听还是不好听了,这样不尊重的话,立刻就把谢氏说的暴跳如雷,指着言昭华说道:
“反了反了,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一日一日的跟中了邪似的不得消停,我看是不是要找个风水先生回来给你驱驱邪才好。”
言昭华勾唇冷笑,说道:“太太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谦哥儿,你读书多,告诉太太,在府中妄论巫蛊之事,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谦哥儿也是半点不怯场,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处于高度愤慨的状态,一来想到自己做的混账事,二来恨自己被人骗了那么长时间都不自知,这回差点就被人利用,伤了姐弟情分,言昭华一句话之后,他就立刻接话说道:
“萧国法令第二百三十条有云,本朝若有妄论巫蛊者,轻者处二十大板,重者刺字流放。看来太太是真的想把咱们一家子都给连累死了。”
谢氏气得往后退了一步,幸好后面有个丫鬟接着她,王氏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对言昭华和言瑞谦说道:“公子小姐今日是撒的哪门子气,太太照顾侯爷一夜未眠,你们非但不感激,还在这里口无遮拦冤枉太太,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谢氏顺了气,就推开了扶着她的婢女,接着说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直说好了,若是实在看我不顺眼,大可与我明说,用不着和我拐弯抹角的玩儿这种花样。别说我是你们的嫡母,就是除去这层关系,我也是你们的姨母,你们当真就不念我这长辈的情面吗?”
言瑞谦上前就想回击过去,被言昭华拦住了,只听言昭华说道:
“太太何必这样生气,我们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今日也不是为了想要气太太,而是府中确有大事发生,福伯受了外祖母之命,来替我盘算单子,可是他阳奉阴违,对这些东西起了贪心,被我和谦哥儿识破了,这才抓他到这里来对峙,张总管像是心里有鬼,一来就要放了这罪人,这叫我们如何答应,与他起了争执,太太不用急着生我们姐弟的气,接下来我说的话,比我们姐弟做的可要过分千倍,万倍,到时候,太太有的生气呢。”
言昭华一口就说出了今日之事关于福伯,谢氏心中一紧,与王氏对看了一眼,王氏又往他当家的张平那儿看了一眼,谢氏深吸一口气,说道:
“这不是老夫人派来给你清算账目的先生吗?怎的,你如今居然连你外祖母的人都怀疑吗?”
谢氏是精明的,一下子就把矛盾引到了柳氏身上,反正福伯是国公府柳氏派来的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福伯虽然是她收买的,可此时谁也不知道啊,所以她根本不必急着搀和其中。
“我不是怀疑外祖母的人,而是他确实做了不对的事情,昨日我与父亲外出,到半夜才回来,直到今早我才知道,这人居然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就把帐给美其名曰‘对好了’,可我一没瞧见单子,二没看见东西,这才盘问他,没想到他不经问,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说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做了假单子给谦哥儿签字画押,欺负我们姐弟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想这样糊弄过去,若是我不来核查一番,那岂非等同于将我母亲的嫁妆尽数送给了这些奸佞小人吗?”
谢氏听见言昭华说‘奸佞小人’的时候,脸色有点不自然,硬是咽下一口气,对言昭华说道:
“居,居然有,有这种事情……倒是……我错怪你们了。”谢氏眸子动了动,声音都不自觉温柔了几档,又道:“即便如此,你也应该先派人告诉我一声,如何能在这里动用私刑呢?你是个姑娘家,这样的恶名传出去,将来你还要不要嫁人了?乖,这件事交给姨母处理,保证把事情给你审问的水落石出,到时候姨母给你一个交代,好不好?现在,你们姐弟俩就先回去,别再让人家看笑话了。”
说完又对刘成说道:“还有你们,也都回去吧,老夫人纵然再怎么疼爱华姐儿,也不该这样由着她一个孩子做主,你们且都回去,老夫人那儿自有我去解释。”
走到言昭华身边,就要去拉言昭华的手,却没想到,言昭华往后大大的退了一步,避开了谢氏伸出的手,刘成也对谢氏所言毫无反应,毕竟他来之前,可是受了老夫人的命令,只管帮着表小姐做事就成,至于四小姐谢岚的话,完全可以不听,有了老夫人这指示,刘成对谢氏自然是不买账的。
言昭华猛地一转身,就对刘成带来的那些壮汉们说道:
“给我把库门打开,我要亲自核对这单子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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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禁/止/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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