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叫来了店小二,询问得知,今天并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梁熙,也没有任何人留过口信一类的东西。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梁熙是自己走出去的。
桌上的纸片被送到了李太傅面前,经过他“耗尽心力”的辨认和解读,大家终于知道这是对早上杀人案的一些分析。
“外间少了一盏灯笼,太子殿下会不会是去案发现场了?”陈繁依旧冷着脸,心里却是焦急的。
陈简是大皇子的伴读,如果大皇子还活着,将来继承皇位,陈家自然也水涨船高,可惜的是大皇子死了。陈简现在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并不安稳。如果将来梁熙登上皇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与他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陈简随时有可能倒下,这也正是陈家想方设法把陈繁送来做师爷的缘故。现在只希望太子无事,否则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小小的陈家如何能挡得住。
“大晚上的,去案发现场干什么?”苏烨话是这么说,还是和陈繁带了两个弟子前去查看。
陈繁很快从巷子里的地上找到了火烧的痕迹,还有一些黑色的纸灰。
苏烨和两个弟子跃入两旁的院子里查看,一边是一个粮食店的仓库,这时候粮食刚刚下来,南方的粮食暂时还没有运到,所以几间仓库都空空的,散发着许久未曾开门的霉味。另一边是养济院的厨房后院,有一个小小的柴房,里面堆了些柴火,房梁上还挂着几块腊肉。
苏烨和陈繁回到客栈,把巷子里的发现细细的说完,大家都沉默了。
火烧的痕迹和纸灰应该是梁熙拿去的那盏灯笼留下的,因为蜡烛比较贵,客栈的灯笼里用的都是油盏,灯笼掉落的时候把油撒在地上,被火烧着后会留下痕迹。至于梁熙去巷子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查案。
即使现在梁熙生死不明,大家还是忍不住又在心里狠狠的抽了他一顿,哪里有太子为了查案,半夜三更的独自一人跑去的,起码也该带上几个人啊!
蔺秋低垂着眼眸,一直静静的听着众人的分析,直到他们说完了,才缓缓站起来,说:“庞嬷嬷,你带上人去城门守着,另外查问今天晚上是否有人出城。”又对苏烨说:“舅舅,你骑马去父亲的大营,告诉父亲太子失踪的事,并让父亲派两千兵卒过来。”
大家听的心里一震,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为了防止太子被人绑架用来要挟边关大军,如果是某世家到还罢了,如果是胡国的奸细,边关大战很可能一触即发。
蔺秋扭头又对刘嬷嬷说:“取出圣旨和太子印章,兵卒一到,李太傅去县衙公布太子的身份,陈师爷带兵封锁全县城,任何人不得走动,逐户搜查。”
梁熙不在,蔺秋虽然只有十二岁不到,但太子妃的身份在这里最高,众人自然要听从他的命令,庞嬷嬷带上苏烨的八个记名弟子分守四个城门,苏烨拿了县令的手令连夜出城赶往边关大营。
李太傅一直在观察蔺秋,冷静的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从他严密的布置上,李太傅再次肯定了“多智近妖”的想法。他当然不知道,蔺秋所布置的一切,不过是从一个“捉拿京城飞贼”的任务里转换过来的。
剩下的人全都没有休息,坐在屋里等消息。刘嬷嬷多次劝说蔺秋休息无果,只好站在一旁暗暗磨牙,心里把梁熙恨得半死。
而这时候,梁熙在一片小树林里醒了过来,他有些茫然的从一个土坑里坐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不过很快脑后的疼痛提醒了他,然后他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虽然那两个人是在墙后面说的话,梁熙还是听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正是养济院的管事。
梁熙记得那管事被询问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吓人,当时以为是因为死了人,他心里害怕,现在回想起来,那管事回话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在转来转去的,那不仅仅是因为害怕,更多的是企图掩盖什么的慌张表情。
从昨晚那两人的对话可以听出,他们似乎在运送某种不能被人发现的货物,而这种货物很有可能是像蔺秋那样的小男孩。
“这帮混蛋,回去非宰了他们不可。”梁熙忍不住用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地面,居然敢觊觎蔺秋,这绝对是找死!
抬头看了看天,满天的星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摸摸脑后有一个圆鼓鼓的肉包,还好没有出血,只是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个土坑里呢?梁熙站起来,身上的土屑哗啦啦的往下掉,再一拍头发,连头发上都是土渣渣。
梁熙的脸不由的有些绿,这莫不是被人活埋了?看这土坑高不过膝盖,刚好够埋一个人,可是埋他的人去哪里了?为什么没埋完就走了?
想到这里,梁熙急忙离开土坑向树林里走去,即使黑夜中小树林里未必安全,却比留在原地要好得多,谁知道那个本来要活埋他的人去了哪里,万一一会儿回来怎么办?如果只有一个人倒也罢了,要是好几个人,梁熙自问没有苏红衣和蔺岳的武艺,还是先躲起来比较安全。
黑暗之中也分辨不了方向,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瞎走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才认定了一个方向,想着先走出树林再说。
这树林面积不小,梁熙一直走到日头升到中天才走了出来,可是当他看到树林外的景象,几乎傻了眼。
那分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第48章
梁熙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大梁国没有这么广袤的草原,即使在边关,视野范围内也会有几座山。
“这里是……胡国?”梁熙靠在一棵树下,看着天空中一只不停盘旋的鹰,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乱叫,自己怎么就到了胡国了?
没等他想明白,天空中的那只鹰突然盘旋而下,目标似乎就是梁熙。
梁熙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这鹰疯了吗?
因为梁熙突然站了起来,那鹰飞得高了一些,可还是不愿意离去,依旧在天空中不停的盘旋。
“混蛋!”梁熙大怒,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现在居然连只鹰都想欺负他。
他四下张望,打算找个趁手的武器,等那只鹰下来就一棍子敲死,正好自己也饿了,直接烤了吃掉。
棍子没找到,到是不远处有一堆石头,很突兀的堆放在那里,四周长满了高过膝盖的野草,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梁熙走过去拿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在手里抛了抛,抬起头来对着那只鹰呲牙一笑。
因为练习回力镖,梁熙对抛掷暗器还是比较有心得的,尤其是来北陌县的路上,苏烨教几个弟子暗器的时候,梁熙也厚着脸皮凑过去听了几次,要知道苏烨可是公认的暗器第一高手,只是随意的几句点拨已经让人受益无穷了。
那鹰到也精乖,见梁熙如此作为,又盘旋了一会儿,慢慢的飞远了。
“算你聪明,否则就把你烤了吃。”梁熙把石头重重的丢回石堆上,恨恨的骂了一句。
被这鹰一闹,原本的那点不安和慌张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梁熙打算休息一下就往南走。虽然不知道这里是胡国的什么地方,但大梁国在胡国的南方,只要一直向南走,总是能回到大梁国的。
走了大半个晚上再加一上午,梁熙躺在石头堆旁边的草地上,很快就晕晕欲睡了,可是就在他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阵吚吚哑哑的哭泣声。
一开始梁熙还没注意,以为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可是那哭泣声一直在耳边没完没了的响,弄得他怎么都睡不着。
“哭声?”梁熙猛的坐起来,这四下无人的地方怎么会有哭声?
他站起来四下张望,视野范围内别说是人了,连只草原上常见的野兔都没有。
可是那哭声一直在响,而且还越来越清晰。
顺着哭声,梁熙绕到了石头堆的另一边,拨开几乎到腰部的长草,这才惊讶的发现,草丛中竟然有一个小孩!
那小孩不足周岁,身穿大红色锦缎绣花小袄,头上是一顶红色的虎头薄棉帽,脚上穿着同样的虎头小鞋,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只是现在脸上和手上到处是细小的擦伤,又因为哭泣,脸上全是鼻涕眼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谁家的小孩丢了?”梁熙被惊得大吼了一声,这才想起附近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小孩听梁熙的声音,哭得更大声了,两只白嫩的小手在空中一张一合的,似乎在说“抱抱”。
“不是吧,是谁把小孩藏这里了吗?”梁熙呆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孩的哭声,还是把小孩从草丛里拎了出来,两只手托着孩子的腋下,举得远远的,嫌弃的看着小孩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小孩的两条腿在空中踢来踢去,两只小手抓住梁熙的袖子,慢慢的停了哭声,有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人。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的?”梁熙举着小孩,打量了一番,又扭头去看了一眼旁边的石堆。
猛然间,梁熙想起在边军时听到的一个故事。
那时候蔺敛给梁熙派了四个亲卫,因为怕年轻的士兵管不住梁熙,派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其中一个已经四十多岁了。
梁熙曾经好奇的问那亲卫,为何四十多岁了还不回家。大梁国服兵役分十五年和二十年两种,从十六岁开始服役,最多也就三十多岁回家了。也有终生的,但那是犯了事的,蔺敛不可能让一个获罪的人来做太子的亲卫。
那亲卫告诉梁熙,他没有家了,父母、兄弟、妻子都被胡国人杀了,不足周岁的孩子也被胡国人拿去祭天了。
梁熙头一次听到祭天,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亲卫说,胡国人崇拜天上飞翔的鹰,认为鹰是天神的使者,每次胡国人要长途迁徙的时候,就会把小孩放到白石头磊成的石堆上,让鹰捉去吃掉。可是胡国因为环境恶劣,人口一直不多,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掳去的大梁国的孩子来祭天喂鹰。
“难道这就是那个什么神台?”梁熙想到这里,不由的怒从心头起,一下抱紧了小孩跳到石头堆上,噼里啪啦的一阵乱踢,把石堆上的白石头踢得到处都是,一边踢还一边怒骂:“这帮狗东西,居然敢用我们大梁国的孩子来祭天,等本太子回去就带兵回来,把你们全杀光!连那些鹰也全杀光烤了吃!”
小孩大约是觉得梁熙的动作有趣,一边在梁熙的怀里拳打脚踢,一边咯咯的笑出声来。
梁熙毕竟累了一天,又饿了两顿,踢了一会儿也没了力气,搂着小孩坐在石堆顶上放了一会儿呆,这才重新振作起来,抱着小孩向东走去,打算绕过树林再转向南走。虽说直穿过树林是最近的路,可是树林里说不定有什么危险,而且草原上或许还能找到吃的。
因为当时离开客栈的时候比较急,梁熙除了藏在靴子里的一把小匕首,身上什么都没有,连腰上的荷包也不见了,大约是被那管事给搜走了。
想到那管事,梁熙又看了一眼手里抱着的小孩,心想这孩子莫不是那管事运送的“货物”?
梁熙还真猜对了。
事实上那管事根本就不是大梁国的人,而是胡国人,十年前假称逃难来到北陌县定居,一方面为了打探蔺敛大营的军队调动情况,一方面为胡国运送人口,尤其是小孩子。
胡国因为十几年前的大战,军队死伤大半,又多是青壮年,可说是元气大伤,为了加快人口的增长,他们不仅打草谷的时候掳掠人口,还派了不少奸细进入大梁国,假扮成人贩子购买大量的儿童运往胡国。
这十年间,北陌县的养济院里陆续被人领养的孩子,实际上都是被运去胡国当奴隶了,所以梁熙去巡视的时候,养济院里只有老人而没有孩子。
每次他们要运送人口回胡国,就会从“货物”里选一个最漂亮的孩子祭天,祈求一路平安,梁熙手中的小孩是他们拍花子拍回来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自然比养济院或者人贩子买回来的孩子要白嫩漂亮许多,祭天的“重责”就落到了他头上。
这些事情梁熙当然就猜不到了,而且他现在也什么都不想猜,因为他就快饿死了。
☆、第49章
草原的夜空是十分美丽的,虽说大梁国的夜空也很美,可是草原那漆黑的地平线几乎和夜空融为一体,看起来仿佛自己就在夜空中一般。
梁熙躺在草地上,听着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的轰鸣声,还有旁边小孩吚吚哑哑的哭泣声,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已经走了两天了,他依旧在草原和树林的边缘,除了第一天的傍晚找到了一个小水潭,又在水潭边找到了几个几乎要干枯了的野果,再没有任何水源,也没有找到任何吃的东西。
野果已经用小匕首切碎了喂进小孩的嘴里,虽然梁熙饿得眼都绿了,可是让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挨饿,自己吃掉果子这种事情,梁熙实在做不出来。
草原的夜晚很冷,梁熙找了个被风的地方,把小孩塞进自己怀里,缩紧了身子,似乎这样就没那么饿了。
“明天一定要打一只兔子来吃。”梁熙在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却忘了自己连火折子都没有,就算是打了兔子也只能吃生的。
不过他也不用纠结有没有火折子,因为天亮时分,他刚抱着小孩走出没多远,十几匹马突然从一个土坡后面冲了出来,梁熙来不及躲避,被他们看了个正着。
“炭头,前面有个人。”
“先带上。”
只两句话的功夫,十几匹马已经冲到了面前,一个男人手一伸捉住梁熙的领子就把他拉到了马背上。
“哎呀,孩子!”梁熙双手一个不稳,小孩从他的怀里掉了下去。
没等小孩落地,一根长鞭从旁边一匹马上卷了过来,看似迅猛其实轻柔的卷住了小孩的腰,把小孩拉了过去。
“怎么还有个小孩?”马上那人一把抱住小孩,马蹄声一点没停的跟在旁边,听声音竟然是个姑娘。
“快走,都别废话,胡子追过来了。”最前面的男人大声喊了一句。
梁熙心里一惊,趴在马背上扭头往马后看去,只见后面尘烟滚滚,起码有上百匹马在后面追,本来还想挣扎着逃跑,这下却是急忙抠紧了马鞍,生怕自己掉下去,不被马踩死也会被后面的胡国人砍死。
这一跑就一直跑到了中午,好不容易甩开了追在后面的胡国人,他们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
梁熙得出了一个结论,骑马是一种享受,可是趴马背绝对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如果不是后来那人把他拉起来坐到自己的前面,这会儿他可能已经是个尸体了,而且是内脏全被挤压得从嘴里吐出来的尸体。
“喂,接着!”
梁熙从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下来,好不容易找回了腿的感觉,一个孩子就丢了过来,他吓得连忙伸手接住一看,小孩还活着,只是哭得脸色有点发青,一抽一抽的。
“把这个给孩子喝吧。”
一个皮囊递到了面前,梁熙抬头看了一眼,人人都一脸的尘土,也分不出来谁是谁,不过听声音似乎是那个叫炭头的人。
梁熙对他点了点头,接过皮囊打开闻了闻,一股呛人的奶味,梁熙知道这是马奶,草原上的人都喝这个。梁熙在边关大营里听人说起马奶,好奇之下让人弄了一些来喝,只一口就吐了出来,实在是难喝得要命。不过现在这马奶却是救了他的一条命。
用袖子擦掉小孩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梁熙给小孩喂了一些马奶,直到他喝不下了,才仰起头来,咕咚咕咚的喝了个过瘾。
刚放下皮囊,旁边又递过来半个馕饼,梁熙也不多想,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