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她是担心平王此番要留在京内,苏仁若是看他不顺眼,少不得又要暗地里使绊子。陈青鸾只笑了笑:“都是为国效力,若是不竭尽全力,又怎对得起圣上的器重呢。”
她说的是场面话,便是叫苗倾颜知道,这事儿,同她说不着。
苗倾颜听了,神色却是未变,只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转而对陈青鸾道:“你今儿是同苏厂督同乘一辆车来的罢,想来也是要一道回府去的,那本宫便不留你用午膳了,也省着叫苏厂督干等着。”
苏仁在宫内自有办公的御所,纵然是已经下了朝,也不至于便要在马车上眼巴巴地空等,但是既然苗倾颜不再留她,她也乐得早些回府去,便直接告退了。
待她走后,苗倾颜的神色便冷了下来,她身旁的宫人见她面色不善,便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可是方才那陈娘子不懂规矩惹您生气了?不过是个扒着宦官衣角上位的商户女,您可别同她一般见识。”
苗倾颜定了定神,颇为不屑地道:“就因为是个商户女,才比谁都油滑着呢。她当年与平王也是有些因缘的,如今在苏仁身边得了宠,却是半句好话儿都不愿说。”
不过平王那边,终究还是别人的事,能成则成,成不了也不过是惋惜一阵。
而她如此烦闷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那章昭仪。
章昭仪不是汉人,原本的姓名冗长,圣上不喜,旁人也记不住,便都只按她的汉名称呼为章玉心。她进宫不过三日,皇帝便有两日都是宿在她那里,虽说男子多喜新厌旧,这花骨朵一般娇柔美艳的姑娘,能得一段时日的荣宠也不奇怪,反正等到将来新鲜劲过了也就丢开了。
可是苗倾颜总觉着她看谁的眼神都是阴恻恻地,笑颜里也带着狠毒,让人连拉拢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况且她入宫的时机也赶得太过凑巧,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疑心到苏仁头上。怕这女子是他送进宫来专门给皇帝吹枕边风的。
从前苏仁虽从来没往宫里送过人,但那是因为慕容铎心内只有先皇后,对其余后宫嫔妃,都只视作传宗接代和稳定朝纲的工具。同时又对苏仁器重有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然而随着年纪增长,他虽然较年轻时相比,不那么杀伐果断了,但疑心却是一日重似一日。这段时日苏仁不在京中,他的势力折损了不少,全是在慕容铎的默许下发生的。
男人年纪越大,便越会多疑起来,更要填了刚愎自用不听劝的毛笔,而且往往想要在年轻姑娘身上重振雄风,章昭仪进宫的时机,真是过于凑巧了。
然而前车之鉴温月如的末路还在眼前。只要还没有万全的证据,便只能暂且压下心内的疑惑,唯一能做的便是叫人暗中盯紧了那章昭仪。
陈青鸾出了宫门后,见到车边侍候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大档头李德喜,他见了陈青鸾,便迎上来道:“夫人,督主临时有要事直接去东缉事厂了,让属下先送您回府去。”
陈青鸾不疑有他,只道是苏仁有要紧的公务。哪知到了下午,苏仁回府时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远远看去,那身形有些眼熟,让她联想到那日在蓬莱阁门前遇见的那个乞讨的妇人。
走近之后方看的真切,只见那女子衣着十分朴素,皮肤粗糙暗黄,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但是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定也是个清秀佳人,而那一双眼角已然布满了皱纹的眸子,其轮廓却是不丑,竟莫名与苏仁有几分相似之处。
陈青鸾看了看那女子,又抬眼看向面色不善的苏仁,对他道:“这位是谁?既然领来了府里,可是位亲戚?”
当家主母招待客人的职责,陈青鸾可说是一次都没履行过,今日可算得了个机会,然而看上去,怎么都透着不对劲。
苏仁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冷冷地道道:“不该你管的事就别乱打听,先找个地方将她安置了,差人好生伺候着。”
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那女子似乎被吓着了,岣嵝着身子恨不得缩成一团。
陈青鸾平日不管事,然而好歹是顶着主母的名号,见苏仁甩手便进了广川阁,就直接做主将那女子安排进了先前空出来的听风小院,又叫赖嬷嬷来把接下来挑选丫鬟之类的琐碎事处理了。
陈青鸾前后忙了一阵,却是半句话也不同那女子说,余光中见她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待回了广川阁主屋,只见苏仁正背着手看向院子外头,听到陈青鸾的脚步声,回身向她招手,同时问道:“她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陈青鸾摇头:“我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虽然我看她是很想说,但是没那个胆子。”
苏仁冷哼一声:“往东厂里闯的时候,倒没看出她胆小来。”转而又道:“这样就好,她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盯着,你就当府里没有这个人便是。”
陈青鸾点头应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再她面前,倒也不用假装什么,苏仁面上闪过一丝极为罕见的迷茫之色道:“她……也许是我阿姐也说不定。”
陈青鸾先时便也联想到了此处,可如今见苏仁丝毫没有与至亲重逢的喜悦之色,虽知他素来谨慎,还是又问了一句:“已经确认了不是旁人冒充的?”
苏仁的眉心皱的更紧了:“就是因为半点破绽都寻不出,才更加不能相信。”
更何况他的阿姐,早就在那一日,同年幼的苏仁一起被埋葬在不知名的山中了。
原来那女子今日突然出现在东缉事厂,扣门喊着要见厂督大人,说自己乃是他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姐。
她原本在外地务农,去年饥荒之后,男人死了被吃了绝户,便流浪到京城附近。近日偶然听闻东厂厂督同她自幼失散的弟弟同名同姓,便生出了些希冀,苦于见不到面,就偷偷去他名下的酒楼门口等着,只想能远远看上一眼。
而那日她看到一对男女自蓬莱阁出来后,携手上了厂督府的马车,而其中那男子的眼神,同她记忆中的小弟别无二致。
那些厂卫何尝听说过自家督主还有个亲姐姐,都当她是个疯婆子要打出去,那女子被人一脚便踢到了台阶下,捂着心口几乎要吐血,疼的在地上不住打滚,碰巧被崔简看到。
他本只是觉着叫人在衙门前这样闹实在太过丢人现眼,却突然回想起来前几日苏仁曾命人去搜寻一个女乞丐。若二者有关,当真非同小可,当即便叫人将那女子带进去详加询问再做定夺。
苏仁少年入宫,这之前的经历几乎无人知晓,负责审问的厂卫们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厂督过往辛秘事的知情人,每日脖子上都要觉着凉飕飕,便也不敢问的太深。只将他们原籍何处,家中曾有何人之类无关紧要却又少有人知的问题问了几个简略记录下来。快马送到宫中,只等苏仁一下早朝便给他呈了上去。
苏仁得到这消息后,内心顿生疑云,又怕那女子胡言乱语,这才没等陈青鸾出宫,先一步往东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点过去也没啥特别见不得人的,但是厂督大人脸皮薄,才谁都不想告诉……
蠢作者又又又感冒了。。下班回家直接倒在床上睡死,刚爬起来,更新晚了一点,好在没直接睡到后半夜,不然小红花花就要没了QAQ
第57章 乌烟瘴气
苏仁在旁人眼中,是个为了爬到高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事实上; 他的行事作风也确实当得起这个评价。只是少有人知他平日里; 对于那些连他的鞋边儿都够不上的蝼蚁; 其实还是比较宽容的; 当然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
东厂大牢里; 受了冤屈进来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识时务,也不会当真被十大酷刑轮番招呼到身上来。苏仁早年也管过昭狱,他对寻常的罪犯,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偶尔得知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时,还要嘲讽两句做的还不够绝情狠辣,若是处理的更干净利落些; 没准都不会被抓进来了。
然而因着幼年经历过的那一场屠戮; 他对于打家劫舍的绿林匪类最是深恶痛绝。
当年初掌大权时; 他曾为了报仇而将自己家乡处的匪患借故透漏给圣上,出兵剿匪时自己也跟着走了一趟。
时隔多年; 他连当日究竟是哪一伙强盗屠戮了他家的客栈都无从查起,更别提打探自己姐姐的下落了,也曾叫人在清理匪寨中的女眷时稍微留心,若是无辜被抓来的,能放便还可放了,不过其中并无一人与他阿姐有相似之处。
料来也该如此,毕竟被抢去了匪寨的女人; 都不过是个玩物,多不过一年半载,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是个被抛尸荒野的结局。唯有一种苟延残喘的可能,便是为土匪生过了孩子,这样的女人,你便是不看着她,她为了自己的孩儿,多半也不会逃跑,更加不会去官府告发,这才会被留得一命当个洗衣煮饭的下人用。
可他阿姐是个烈性女子,就算真怀了身孕,怕是也要自己给弄掉了不可。
只能将所有抓到的土匪尽数酷刑伺候,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他们彻夜哀嚎,心中才稍觉快慰。
当年他阿姐尸骨无存,他只将几片碎衣埋在了院子里,连个墓碑都没有。所以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土匪一个也别想有埋骨之处,都直接被剥皮剔骨,抛在林子里喂了野兽。
那些土匪毫无人性下手狠辣,全客栈的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自称是他阿姐的人来,说当年侥幸逃脱升天,叫他如何能信?
而见了那女子之后,苏仁遣退了众人,亲自问了她一些幼年往事,那女子虽然为他的气势所震慑,说话也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然而所有的回答都与苏仁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那女子见苏仁并没有不与她相认的意思,便也稍微放松下来,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当年她被强盗追上之后,那些人见她生的还算美貌,便没直接一刀杀了,而是带回了匪寨以供淫乐。后来玩儿腻了,便让一个喽啰把人杀了处理掉尸首,那喽啰见她面目姣好,正巧手头几近,一时贪财,便将人偷偷藏下转手卖了。
残花败柳,又是来路不正,自然没什么好去处。苏锦娘被卖入青楼苦熬五载,因着总比在匪寨里的日子强些,便硬挺着熬了下来,竟也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从良之后怕被人瞧不起,不敢再继续待在城里头,辗转去了乡下,嫁了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再之后的事情,她之前便同审问她的厂卫们讲过一次,苏仁也早已知晓。
毫无疑问,这女子并非旁人所冒充,然而苏仁心内却无半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虽凉薄,但却从不吝于表达感情,甚至因为慕容云笑挺身护着她幼弟的模样依稀让他回想起年幼之事,便能放她一马,甚至帮她教训过不怀好意想要求太后赐婚的纨绔子弟。
可如今见到这个“姐姐”,他只觉有种异样之感,却全无亲切之意。
然而人都找上了门,还闹得整个衙门都知道了,也总不能将她关在牢里,便索性带回了府中。
那女子见他不假辞色,心里已经惴惴不安。陈青鸾方才也看出了苏仁的用意,全程都是一副:这府里老爷说一不二,任谁都不敢违抗他命令半分的样子。更是吓住了她,她便是真什么企图,近日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仁心烦的时候,最需要的是陪伴,而非劝慰。大道理与究竟该如何做,他比谁都明白。
陈青鸾对此心知肚明,便也不再提那苏锦娘,挨着他坐下道:“说起来今日我在苗皇贵妃那里,还见到了新入宫的章昭仪,她还说她在南疆见过咱们呢。”
苏仁眉头一挑:“哦?那倒是有趣了,她一个土司的女儿,在皇宫里还不低调行事,是嫌自己命太长了罢。”
按理来讲,就算是见过,也应推说不识得,这样对彼此都好。
陈青鸾笑道:“没错了,历来后宫干政可是大忌,你虽不算外臣,可她没关系也要找关系往上套,也是奇怪得很。”
苏仁听她这样说,眼光顿时一凛,方才还以为那女子是在祢城与他们有擦肩而过的缘分,亦或是自己不在城中时同陈青鸾见过也未可知。
然而若是明明没有见过,却要硬套关系,那便耐人寻味的很了。
待陈青鸾将前因后果都详细说了,苏仁神色稍霁,只笑道:“皇宫里可不是个让人快活的地方,心境不同,眼神也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许是病急乱投医,急于给自己找个靠山罢。”
陈青鸾看着他眨了眨眼,这人说谎向来不脸红,她也分辨不出这话究竟是出于安抚之意,好叫自己别总胡思乱想,还是他当真是这么认为。
且说这边一个两个凭空出现的人,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东厂近来行事作风被人弹劾的诸般事端也要一一往下压,苏仁虽遵守着约定每日都回府来住,然而白日里却是几乎连饭都没心思吃,更是将所有能推的应酬尽都推了,几日下来,似乎比从前更加清瘦了。
而同忙的脚不沾地的苏仁相比,另外两个得胜归来的将领便显得悠闲了许多。平王自回了他的王府住着,再没有那没有眼力价的人提起他应回自己封地这档子事。
而那清平侯,则更是高调,大张旗鼓地广撒请柬,邀人来参加他儿子的百日宴。
他生死未卜时,侯府内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这番全须全尾的回来了,那些亲戚族人都生怕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被抖出来,统统夹起尾巴做人,连侯爷将那出身卑贱的潇潇抬做了如夫人都缄口不言。
要说到这潇潇,在京都高门大户的女子中,可谓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了,素来名声不差的清平侯,如着了魔一般为她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岳丈大人,从边关回来没去看他的嫡妻哪怕一眼,可说是恩断义绝,半分情面也没留。
而那潇潇当时身怀六甲,自侯府中突然凭空消失,不仅在外将孩子平安产下,更是千里寻夫追到了南疆战场上去。一时间坊间流传出了不少故事,以他二人为原型的话本也被争相传阅。
然而这些贵族女子,话本看的如痴如醉,真要叫她们直接同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结交,却是谁都不愿意了。纵有碍着侯府面子不得不去的,也一定要表现的十分为难,断不肯提前赴约,生怕旁人以为自己同那等女人有私交。
唯独陈青鸾,接了请柬之后,高高兴兴盛装打扮,甚至还备了一份大礼。
她抵达侯府的时辰还早,宴会尚未开始,潇潇还正忙着安排酒席,虽有心陪她,却不得空,陈青鸾只叫她且去忙正事,自己只在园子里逛逛便好。
清平侯府也算是百年根基,虽然历来尚武,后花园却是大楚勋贵人家最爱的格局,崇尚的乃是曲径通幽,一步一景。
陈青鸾素来不爱这种看不通透的所在,便在溪水便找了个亭子坐着。如今天气已经回暖,柳枝也抽了芽,远远望去绿意似有若无。
美则美矣,过于单薄,便遮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尖酸刻薄。
有两个女子结伴走在溪边小径之上,其中一人说,一人听。说的那个眉飞色舞义愤填膺,听的那个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许是聊得太过投入,竟没发觉道旁的亭子里还坐着个陈青鸾。
待那二人走近,边听那如同指点江山搬激昂的女子语气颇为不屑地道:“什么一见钟情风尘救美,也就你们这些还未成过亲的小姑娘才信。那清平侯夫人嫁进来三年多肚子都没有动静也就罢了,她带来的那些通房丫头,怎么也没个消息?多年无所出,侯爷也半点怨言都没有,哪有这般沉得住气的男子。照我看,定是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