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唯唯微笑:“不,你帮到我啦,不然这会儿说不定我还在挨骂呢。”
又又笑起来,在榻上快乐的打了个滚。
重华淡淡的道:“现在宫里都知道,皇长子身体不大好,禁不得刺激,以后对着皇长子时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
钟唯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对又又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瘦弱多病、随时可能嗝屁的皇子,比起身体强健又受宠的皇子来说,威胁性和继位的可能性都要小很多。
相对来说,也要安全很多。
她低眉垂眼:“微臣知道了。”
重华点点头,从她怀里接过又又:“回去吧。”
清心殿已经得了消息,上上下下如临大敌,等到安置好又又,已经是午后。
又又在暖阁里睡去,钟唯唯也在等重华躺下午休,她好退回暖阁歇一会儿。
但是重华似乎没有要睡的样子,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
葛湘君被贬之后,清心殿中便再未添加尚寝,凡事都由钱姑姑一人做了主。
她带着人把床铺好,水备好,火速带人退了出去。
钟唯唯也想溜,她贴着墙壁,一步一步往里挪,将要挪到暖阁门口,突然听见重华道:
“又又今天告诉我,他从前发病时就会尿裤子,他怕她们不信,所以故意尿了裤子。其实他很不愿意这样,担心你会笑他。”
说话时,他一直低垂着眼,不曾看她一眼。
钟唯唯站住,笑容显得十分干瘪:“皇长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他是真心实意对你。”重华说完这句话,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她那句想要勾引他的玩笑话,一本正经得不得了。
他不歇午觉了吗?
钟唯唯想问,又没敢问。
是她自己拒绝重华的,再问这个话,加上她之前对着吕纯夸下的海口,就好像是别有意图似的,等同于自搧耳光。
晚饭时,重华过来看望又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她们吃饭,而是看着她们吃。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和钟唯唯也没有目光和言语上的交流。
又又劝他,他说他已经在昭仁宫吃过了,又又劝得厉害,才勉强吃了一颗鸽子蛋。
饭后,又又撒娇让他陪玩,也被他以公务堆积太多而拒绝,又去了昭仁宫。
夜里同样没有回来,只派人过来问皇长子的身体如何,让钟唯唯等人认真照顾,有事急报。
小棠和钟唯唯嘀咕:“一定是生你的气了,被你气跑了。”
钟唯唯其实很有点怅然,但是知道自己就连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
又又睡着以后,她在茶房里一直坐到三更,不停地碾茶、煮茶、搅拌、分茶、幻画,直到小棠气势汹汹去骂她,她才去睡觉。
因为重华没有在寝殿里留宿,所以出入的宫人少了很多,没人敢来吵她们,又有钱姑姑一手照顾,钟唯唯得以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
睡够起床,吃饱喝足,写写画画,弄弄茶,逗逗孩子。
应付一下闻讯前来探望又又的宫妃,收一收礼,看着又又的小钱匣子渐渐满了起来,高兴得就像是自己存的一样。
即便是听到,重华借追查昆仑殿传人的机会,整肃后宫,打杀了很多宫人的事,她也觉得离她很遥远。
清心殿就像是一个安然的世外桃源,把外面的险恶全都挡在了墙外。
到了午后,窦尚仪前来看她,委婉向她提及韦太后的要求——
把彤史的职责重新履行起来,把那份没有完成的伺寝顺序表按照次序,一一完成。
☆、152。第152章 以退为进的陛下(5)
钟唯唯当初就不乐意做彤史,现在心乱了,也不想和重华赌气,就更不愿意做彤史。
她和窦尚仪商量:“您也瞧见了,我要照管皇长子,实在没办法全力以赴尽彤史的职责,是时候把另一位彤史补齐了。”
窦尚仪是聪明人,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会去和陛下说,但能不能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钟唯唯推荐自己手下的女史之一:“沈琦不错,她跟过前任彤史,在宫里有些年月了。
懂规矩,熟悉人面,做事有分寸,人品也好。可以让她试试。”
窦尚仪又告诉她:“葛湘君在司计司混不下去了,托人找到我这里来,想去司籍司,那边刚好有个典籍告老出宫了,你有什么看法?”
典籍掌管的是宫中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这些事,虽然不是司计司那样的肥缺,但是胜在清静,也不容易生是非。
钟唯唯道:“我没有什么看法。”
窦尚仪就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知道她不会针对葛湘君穷追猛打,就道:“那我知道了。”
昭仁宫靠近外朝,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窦尚仪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见到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了彤史补缺的事情,淡淡的道:“这些事尚仪局决定就好,不必问朕。”
窦尚仪走后,赵宏图去给重华添水,见他皱着眉头不高兴,便道:
“陛下,何不以退为进?如今钟彤史和皇长子都在风口浪尖之上,您后退一步,对他们未必不是好事。”
重华默不作声,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不到天黑,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沈琦上任的事,很多人来恭贺沈琦,沈琦倒是沉稳,闭门谢客,一概不收礼。
等到天黑,就悄悄来拜见钟唯唯,要谢她的提携之恩。
钟唯唯自来没什么架子,真心实意提点她:“你跟着我这些日子,应当看出来了,这个活儿不好干。
不过只要谨记一条,以陛下为主,不为外物所诱,陛下就不会亏待你,会保你无虞。”
沈琦谢了又谢,问她取了之前那张伺寝顺序表,言明还要去拜见重华,便告辞而去。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消息,说御驾去了西翠宫,新任彤史沈琦伴驾作记录。
钟唯唯把又又洗干净送上床,自己也准备睡下。
又又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阿爹怎么还不来?今天他都没来看我。”
钟唯唯道:“也许是太忙了吧。这不是让人给你送玩具和吃食来了吗?有空就会来的,睡吧。”
又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
钟唯唯哄他:“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又又听话的闭上眼睛,奈何就是没有困意。
可怜巴巴的看着钟唯唯,也不敢说自己睡不着,不想睡,只时不时叫一声:“唯姨,唯姨。”
钟唯唯心软了,加上她自己也睡不着,就让他起来:“咱们捉迷藏玩。”
一群人从暖阁里一直疯到寝殿里,能藏的地方基本都藏了个遍。
这一次轮到小棠找人,又又非得拉着钟唯唯跟他一起藏到龙床下。
钟唯唯本来就是陪他玩,也就跟着钻了进去。
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小棠找来,又又等得不耐烦了,仗着身子小,要出去一探究竟。
钟唯唯不让他出去,小声提醒他:“说不定是找不着咱们,故意不出声,等咱们一出去就抓住咱们了呢。”
又又不听,利索的爬了出去。
结果出去也跟着没了声息,钟唯唯耐着性子在床下趴了一会儿,也有点不放心了。
往前爬爬,悄悄扒开下垂的床帐,往外看去。
一双穿着家常青布鞋的脚刚好停在她面前,离她的鼻尖不过寸许的距离,有淡淡的酒气。
是重华,他不声不响就走了进来,而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可恶的小棠,小叛徒又又,钟唯唯不确定自己是该继续潜伏呢,还是该勇敢的爬出去认错。
她等了又等,纠结了又纠结。
听到重华在她头顶上的地方坐下来,龙床发出低沉的“咯吱”声,又看到他踢了鞋子,扔了一件外衣在地上。
这是要脱光了吗?不能再等了!
钟唯唯果断咳嗽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嘻嘻哈哈的笑:
“你们是找不到我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又,又又,你把我丢这儿就不管了?敌方军情如何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重华也没有再脱衣服。
钟唯唯厚着脸皮换个方向爬出去,再假装才看到重华的样子,羞愧的把头深深埋下去,行礼:“微臣死罪。”
重华只着里衣,端坐在床上,沉默的看着她。
神色晦暗难明,脸颊微微绯红,像是喝了酒的样子,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钟唯唯没有等到他出声,决定找个借口,解救自己的膝盖:“哎呦……肚子……”
“疼”字尚未出口,重华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钟唯唯把他扔在地上的外袍捡起来,挂在衣架上,顺便照照镜子,看到自己衣衫不整,钗横发乱,像个疯婆子。
她对着昏黄的镜子捏捏脸,笑一笑,走进暖阁去找另外两个叛徒的麻烦。
小棠不在里面,又又乖乖躺在床上,眼睛亮亮的。
看见她进来就朝她伸手,小声说:“你不要怪我啊,爹爹说过不骂你的。他说话很算话的,对吧?”
人家是亲父子,她能说什么?
钟唯唯叹口气,洗洗脸和手,吹灭了灯躺下来。
又又兴奋得睡不着:“爹爹和你捉迷藏了吗?是他把你从床脚找出来的吗?他有没有藏起来给你找?”
钟唯唯:“……”
重华一夜未归。
第二天清早,她知道他又是去了昭仁宫。
而昨天夜里,他是真的去了西翠宫,和吕纯一起用了晚饭,喝了点酒,前后盘桓了约有一个时辰。
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如果真想发生点什么,足够发生了。
钟唯唯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想要把沈琦记载的起居录拿过来,看看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即便是美味珍馐也没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中午时候,她自觉快要走火入魔,重华过来看又又,看着她的眼睛说:“即日起,朕搬到昭仁宫去住。”
☆、153。第153章 以退为进的陛下(6)
搬离清心殿吗?
钟唯唯有些愣神。
从前日思夜想的事,突然就实现了,这让她有种不真实之感。
对上重华探究期待的眼神,她吸一口气,绽开一个大到夸张的笑容:
“陛下操劳国事,住在昭仁宫的确更方便。您放心,微臣一定会恪尽职守,把皇长子教养好的。”
“你做事,朕自来放心。”重华收回目光,安静的看向窗外。
窗外枫叶渐红,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紧一紧玄色的帝王袍服:“很久没有喝你烹制的茶汤了。”
他以礼相待,不提男女风月事,钟唯唯没有理由拒绝他。
她诚心邀请他去那间库房改成的茶房,又又想要跟去,重华淡淡一个眼神,又又就听话的抓住了小棠的手,改口:“我们去玩陀螺。”
重华赞许的朝他点点头,率先往那间简陋的茶房走去。
临窗的龙须银席上铺了秋香色的圆团锦垫,就像是将要枯黄的荷叶。
黑里透金的茶具在日光下闪着神秘莫测的光芒,钟唯唯素白的脸洁净得如同初开的木兰花瓣。
重华知道,手指触摸上去会是怎样的柔软娇嫩。
他把手往袖子里藏了又藏,说道:“这茶具挺好看的。”
钟唯唯有点高兴:“是吕太贵妃送的,陛下忘记了吗?还是您让人送过来的。挺漂亮,用来斗茶最是合适。”
宫人把火生起,因为是新茶,不用炙烤,钟唯唯包好茶饼,示意宫人递木槌给她敲碎茶饼。
重华自然而然接过茶饼,垂眸用力敲击茶饼,淡然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我师兄妹二人。”
他是有话要和她说吗?
钟唯唯点头:“二师兄。”
敲碎的茶饼被放入茶碾中碾成细末,重华将要把茶末倒入罗筛中时,钟唯唯及时递了罗筛过来。
他看她一眼,微抿了唇,将茶末倒入罗筛之中。
选出最细致的茶末,藏于银盒之中备用。
瓶中水开,钟唯唯微闭了眼睛,静听水声。
温热茶盏,把茶末调成膏状,听到瓶中水煮好,她立刻伸手。
重华先她一步,将滚烫的汤瓶取下放到她手边。
一如当年。
钟唯唯心中微动,持起汤瓶点茶,水添加到第七次,乳沫堆积如雪,咬盏不放。
钟唯唯轻轻推到重华面前。
重华向她行了一礼,双手持盏,静候片刻,细细品评,再微微点头。
钟唯唯一笑,再次煮茶。
茶汤煮好,她将它小心注入茶盏之中作茶百戏。
汤花瞬间幻画出一副绚丽多姿,磅礴大气的江山图。
“愿郦国中兴,民富国强,师兄江山永固,青史留名。”钟唯唯把茶汤奉给重华,语气有些微骄傲。
这一幅江山图,她苦练了很久,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重华照旧先向她行了一礼,再双手接过。
他盯着这一帧富丽磅礴的江山图看了很久,一口将它饮尽,然后沉声道:“如你所愿。”
钟唯唯的心“咯噔”了一下。
如你所愿。
在她听来,除了他答应她,会中兴郦国,勤政爱民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她抬眼看向重华,重华却已经起身,大步离去。
风将他玄色的帝王袍服吹起,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秋天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斑驳如岁月。
钟唯唯的心皱成了一团。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喊住他,让他留下来,告诉他她的心意,告诉他她愿意赌一把。
但她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看重华渐渐走远,听到御驾离开的响鞭声渐去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钟唯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不是茶末烹制的茶汤,也不是绚丽奇幻的茶百戏,而是她自制的红茶。
她倚在窗前,秋阳暖洋洋的照在她身上,把那些忧伤思量全都赶得远远的。
又又欢笑着从窗外跑过,看到她就停下来,跑过去送了她一朵盛开的菊花:“唯姨,送给你插瓶,茶桌上的插花都已经败了呢。”
钟唯唯接过去,笑了起来,她终究忍住了,没有去翻看沈琦记录的起居注,也没有去打听重华究竟有没有临幸吕纯。
如果他真的临幸了吕纯,知道了又如何?
重华搬走后,清心殿一下子安静起来。
昭仁宫一天更比一天繁华,里面伺候的宫人们扬眉吐气,就连笑容都要比其他地方更灿烂几分。
葛湘君之前的尚寝之位终于补了缺,名叫夏花。
如大家所愿,是个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的嬷嬷,万事以重华为主,十分不好相与。
夏花带了葛湘君之前的手下进驻昭仁宫,钱姑姑则被留下来打理清心殿。
不需要伺候皇帝陛下,女官和宦官们都很清闲,清闲了就寂寞无聊,然后就逗又又玩,跟着钟唯唯学分茶,学茶百戏。
韦柔和吕纯仍然隔三岔五就要撕一场,宫妃要么关起门来过日子,要么就跟在这两人后面分成两派,互相扯皮陷害,闹得不行。
韦太后像是真的洗心革面了,虽然也还过问,却是很有分寸。
钟唯唯是真的清净了,重华说话算数,再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大家知道重华已经搬出清心殿,沈琦做了新彤史,也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她这个人。
就连重华要见又又,也是派人来把又又接过去,都不需要她陪同。
她接到了钟袤的信,钟袤告诉她,苍山新去了一位老大夫,是才从太医院致仕的老太医,因为喜欢苍山的气候和环境,所以去了苍山隐居。
这位老太医医术非常精湛,他吃了几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