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唯唯不理,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小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说道:“陛下说,您若是太累,他过来抱您过去。”
臭不要脸的。钟唯唯起身下床,回了正房。
重华果然醒了,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看奏折。
见她进来就要她过去,温柔笑道:“刚才我醉得厉害,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钟唯唯才不信他一点儿不知道,道:“没事儿,您在做梦呢。”
重华厚着脸皮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乱糟糟的事儿,有你在,就一切都变得清爽了。阿唯,你真好。”
钟唯唯眨眨眼,无数的怅然浮上心头:“之前陛下不是从九君山移植了几棵龙须草么?活了没有?”
重华的笑容倏忽不见,他眨眨眼,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钟唯唯心里一沉,仅剩的一点点希望荡然无存。
看来李药师还真没说错,龙须草真的离了九君山就不能活。
重华见她不高兴,连忙道:“一定是水浇多了,还有就是路途颠簸,忽冷忽热的,我再让人多挖些带回去,让最好的花草匠来种,一定能种好的。”
钟唯唯收回神思,道:“听说是离了九君山,就算是活了,药效也会大打折扣。
我是好不了啦,还离不开九君山,你总不能每年都来这里看我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们……”
所以分开吧,他能千里迢迢来看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嘘……”重华竖起一根手指堵住钟唯唯的唇,低声说道:“阿唯,知道我为什么会喝醉么?
自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醉过,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
我总是听到你在叫我,听到你在哭,再不然就是梦见有人要杀我。
因为知道你在,所以我多喝了几杯,想要醉一回,再好好享受被你照顾的滋味。”
他把头靠在钟唯唯的肩上,微笑:“阿唯,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知道你在,知道你等着我,我便可以稍许任性一点。又又的任性,也是因为有你在。”
钟唯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沉默地抱住重华,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重华其实也眼酸想流泪,他看着房屋的角落,低声说道:“阿唯,你现在是否可以把当时的事告诉我了?
我是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夫君,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你。”
钟唯唯吸一吸鼻子,道:“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
重华理直气壮:“再敢偷跑还是要打断的……”
见钟唯唯脸色不好看,就再加一句:“我敢偷跑,你也打断我的腿……这样,就算扯平了,你可满意?”
“当我三岁孩子呢,打断你的腿?”钟唯唯失笑,把当时发生的那些事娓娓道来。
夜风吹过窗外的花木,发出沙沙的声音,重华和钟唯唯依偎在榻上,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钟唯唯讲得累了,直接倒在重华的臂弯里睡着了。
重华看着她安详平和的睡颜,愤怒无边,怜惜无边。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那么爱他疼惜他,为他着想了。
可是她,却毁在了高高的宫墙之中,果然是吃人的地方,所以里头住的人都比外面的人更恶毒吗?
他把钟唯唯放了躺平,起身,慢慢地整理衣物,大步往外走。
李安仁和小棠在外面打瞌睡,惊见他出来,吓得一个激灵:“陛下要去哪里?”
重华不答,拉开院门,站在了韦太后的居所外面。吸一口气,用力拍响了大门。
“嘭嘭嘭”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吓人。芳晴胆战心惊地来应门:“谁啊?”
李安仁狐假虎威:“陛下!”
☆、426。第426章 修行宫
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来砸门,怎么都感觉不是好事儿啊,难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泄露了?
芳晴隔着门,颤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只是太后娘娘已经安歇了……”
重华淡淡地道:“开门。”
言简意赅,却透着杀气。
芳晴不敢违逆,颤抖着打开门,暗示随行的宫女赶紧去报给韦太后知道。
重华看也不看跪倒请安的芳晴等人,扯直进了屋子。
有女官来拦:“陛下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未起身……”
重华抓住人用力一拽,扔出去,冷声道:“听说祁王不懂事儿,闹着了母后,儿子不放心,特意来探望母后。”
见有屏风拦路,甚至懒得绕行,一脚踢翻了,看着拥被而坐、一脸惊恐的韦太后微笑着行个礼:“母后。”
韦太后惊恐地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打我身边的女官?”
重华掸一掸衣袖,笑得云淡风轻:“哦,朕刚才着急来看母后,贱婢拦路,所以让她们躲开些。”
“那这道屏风呢?”韦太后暗暗磨牙,重华为何发怒,她隐约也猜得到几分,多半是钟唯唯小贱人挑唆的。
闹吧,闹吧,使劲儿地闹吧,母慈子孝可没那么好扮演!
重华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这屏风放得不是地方,朕一着急,就撞上了它,居然就翻了!没有吓着母后吧?”
韦太后温柔一笑:“没有,就怕它碰着陛下。”
其实她是被吓到了的,她自从被慕夕挟持受伤之后,稍许听到一点大的响动都会被吓个半死。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自作自受,只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重华。
若不是重华不孝,若不是他总和她作对,不听话,不把她当亲娘,她也不至于去做那种事,所以都是重华害的。
韦太后和重华之间隔着不到一尺远的距离,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彼此都是唇角含笑,笑意盈盈,然而眼睛里的厌弃和仇恨怎么都掩盖不去。
重华继续笑:“一直没来得及问母后,您和昆仑殿余孽承贤,究竟是什么关系?”
韦太后放在锦被上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冷笑出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问道:
“你说是什么关系?若不是宫中防卫不力,若不是陛下沉迷于钟唯唯那个小妖女,放任后宫一团糟。
我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堂堂太后,顶着这样一张脸,就连宴会都不敢出席,我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你这个皇帝的脸面吗?怎么,见着心肝尖儿了,她随便哭几声,你就看我不顺眼啦?”
重华不急不恼,微微笑道:“母后着急什么?朕不过是问问,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您就开始骂阿唯。
说自己苦,说朕是受了挑唆,若是不知道的,总要以为您是心虚呢。”
韦太后忍气忍得肝儿疼,咬着牙道:“是呢,陛下,我就是急的,你我母子二人之间误会太多。
好不容易才能有今天的亲近,阿娘太害怕你又误会了我,以为我是那黑心烂肝的恶人。”
重华慢悠悠地道:“误会倒没有,毕竟我是母后生的。您和昆仑殿余孽扯出点什么难听话来,朕脸上也不好看的。”
韦太后心中暗自得意,她就知道,重华好面子。
“不过,母后千万不要真的和昆仑殿有任何关系,不然……”
重华冷冷一笑,叫躲在外面偷听的芳晴进来,指一指韦太后的妆台:“砸了它。”
芳晴吃了一惊,害怕地看向韦太后。
“要么砸了它,要么我让人砸了你的头。”重华理一理袖子,往前轻轻踏了一步。
芳晴尖叫一声,抱起凳子砸向妆台,稀里哗啦一阵响,妆台倒在地上,妆盒打翻,里头的名贵首饰全都掉了出来。
“真可惜。”重华笑眯眯地道:“这么些宝贝,锁在箱子里真是可惜了。
母后年事已高,且面上有伤,不方便出席宴会,留着这些宝贝也是没用。不如赏给儿子如何?”
韦太后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行!
能被她千里迢迢带着的首饰,都不是什么凡品,都是她最心爱的,这是要明火执仗的抢她东西吗?
重华并不等她首肯,自顾自地道:“母后真是仁慈,知道国库空虚,儿子想修行宫却没钱,不忍儿子心意不遂,
居然就这样把首饰全都给了儿子。儿子虽然不忍心要母后的东西,但若是不要,母后又要难过夜泣,反倒是儿子的罪过了。”
“谢母后赏赐。”重华对着韦太后长长一揖,一抬下巴。
李安仁立刻狗腿地弯着腰低着头走进来,将洒落在外的首饰金银全都收拾好,整箱整箱地运送出去。
“你……”韦太后气得血往上涌,头昏脑涨,恨不得咬死重华!
“莫非儿子会错了意,母后其实舍不得这些阿堵物?还是您觉得,这些东西,远比儿子更重要呢?”
重华笑得就像恶鬼一样。
“阿婉,你若是真的疼惜儿子,就不要舍不得这些东西,它们不过是身外之物,远远比不得儿子更重要。”
恍惚间,韦太后想起来,当初,年轻的永帝,从她身边将重华抱走时,也曾和她这样说过。
现如今,重华的笑容越来越像永帝,阴损狠辣之处也不遑多让,他向来都最知道该怎么让她难过。
韦太后用尽全身力量,红着眼睛道:“不,陛下说得没错,在母亲的心目中,什么都比不过儿子更重要。你喜欢,用得着,就全都拿走好了。”
重华笑着摇摇头:“不过和母后开个玩笑而已,您头上没有首饰簪钗,儿子也面上无光。”
随意拣了几样首饰递交给芳晴,肃了神色,冷声说道:“传令,国库空虚,民生艰难。
自即日起,全国上下,都以太后娘娘为楷模,简衣素食,不许奢靡浪费。”
心满意足地退走:“母后请安歇吧,儿子就不叨扰您了。知道您好好儿的,儿子也能安睡啦。”
屏风再次被扶起来,院门再次被关上。
☆、427。第427章 惺惺相惜
韦太后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芳晴害怕地凑上去:“娘娘……”
韦太后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人!吃里扒外,滚!”
芳晴伤心地哭着退了出去,陛下说是她若不砸妆台,就要砸她的头啊,那就是要她的命呀,太后娘娘难道没有听见吗?
是不是要她以死相争呢?忠仆不该吝惜性命没错,但是就算她豁出性命去也没用啊。
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小兔崽子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的首饰来的,却要东拉西扯扯什么昆仑殿余孽。
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钟唯唯指控是她下的毒,就算重华猜得到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没有证据,他们并不能把她怎么办。
她的宝贝啊,存了一辈子的宝贝,就这样给小兔崽子冠冕堂皇的拿走了,修行宫……
等等,他为何会在这当口提起修行宫?
莫非是钟唯唯不回去?
韦太后瞬间来了精神,大声喊芳晴:“赶紧去打听,钟唯唯究竟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芳晴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里头都是陛下的人,什么都问不到,大概韦七爷会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韦太后不作他想:“那你就去找老七。”
芳晴心满意足,回去后忙着收拾打扮,只等天亮就去找韦七。
清早,钟唯唯刚睁眼,就看到满眼金晃晃的亮,凤尾钗,碧玺牡丹,珍珠串,各色宝石,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床帐。
她一动,它们就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晃得她眼花缭乱,脑仁疼。
“这是在做什么?眼睛都要晃瞎了。”钟唯唯回头问重华。
重华佯作刚睡醒的样子,假装惊讶:“是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散财童子夜临,知道咱们穷,送金银财宝来啦?”
装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钟唯唯作势要掐他:“油嘴滑舌,快说,快说。”
重华道:“母后遣人送来的,说是怕你没首饰戴。”
钟唯唯送了他一个白眼。
“翻白眼儿也挺娇媚的。”
重华抱住她,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背,低声说道:“阿唯,我让人修个行宫,你住进去。”
钟唯唯唬了一跳:“修行宫?那得花多少钱?你有钱么?我住着那个小院子就很好,别给我找事儿,我不会去住的。”
重华道:“不,其他事儿都可以依你,就是这事儿我不能。你已经够委屈了,总不能吃住上头亏待你。你是养病,不是来受罪的。”
那房子是何蓑衣为她准备的,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还要他眼睁睁看着钟唯唯姐弟俩住在别人家,成什么体统!
钟唯唯急得很:“陛下勤政爱民的好名声要毁在我身上了!妖女狐狸精就是我啊!”
重华撑着下颌看着她笑:“阿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做点事好吗?
我不想一直都是你在为我做什么,而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钟唯唯不再说话,想了很久,她提要求:“那这个行宫不要修太大,劳民伤财,不好的。”
“行。”
“朴素一点,不要太奢华。”
“好。”
“人不要太多,不然麻烦。”
“都依你。”
早饭之后,重华应地方官邀请,游览并检查当地茶园和茶仓,顺带勘察一下地形,准备选址修行宫,钟唯唯没有去。
她又出现了那种眼花头晕的症状,李药师过来看,委婉地建议她某些事情适可而止。
钟唯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说得好像她多么的贪花好色无底线,实际上,她并没……
好吧,没能抵挡住重华的勾引,是她的错。
不过他们真的很克制了,也就是两次而已,其他时候都是依偎在一起,小声说话,最多亲一亲摸一摸而已。
李药师见她脸红不好意思,其实也有点老脸红红,不过想到何蓑衣的交待,只能硬着头皮、板着脸地警告钟唯唯: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时贪欢,就要少活几年,划算么?”
钟唯唯无从辩解,只好面瘫脸,假装听不懂。
小棠看不过去,仗义执言:“懂不懂怎么说话的?若是宫里的太医像您这样儿,早就拉出去打死了事!”
李药师冷笑:“若是宫里的太医都像我这样儿,也不至于就落到今天!”
李安仁做和事佬:“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我会把这事儿转告陛下。”
李药师达到目的,收起药箱子回了后罩房,找出钟唯唯的药,准备配齐晚上要用的量。
因为知道有梁兄在盯梢,所以做得特别仔细认真。
有形有状的药都不能作假,唯有丸药可以偷梁换柱,只要克扣一点量,就可以让钟唯唯觉得不舒服。
提醒她的病治不好,同时也不至于对她造成大的损伤。
梁兄看了一回,不得其法,只好又悄悄隐去。
因为旧疾复发,钟唯唯心情很不好,一个中午都歪在窗前陪又又玩耍,又又摘了好些花草堆放在榻上,要和她斗草。
她也配合的陪着他玩,又又眉开眼笑,各种撒娇,完全忘了昨天夜里挨她揍的事儿。
又又生活极有规律,到了午休时间就发了困,得到钟唯唯的允许后,便爬到大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下。
钟唯唯也准备眯会儿,宫人进来道:“简五爷来了。”
简宁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装,摇着扇子摇摇摆摆地进来,笑着行个礼:“陛下担心您闷,让我陪您出去走走。”
钟唯唯只在这个小镇上停留过一两天功夫,还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道:“去哪里呢?”
简宁笑道:“有个鹰嘴涧,溪流直下,水珠四溅,是纳凉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