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帝王的人,特别是重华这样身负重任的人,就连哭也是没有资格的,更不要说是死。
哪怕就是死,也得先把该尽的责任尽到,才能痛快地去死。
她不忍心,不忍心。
钟唯唯和着眼泪,颤抖着又一次吻上重华的嘴唇,与他再次呼吸相缠。
万安宫中,昏暗的灯光之下。
韦太后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身后芳晴拿了扇子给她搧着,不徐不疾送来凉风。
妙琳低声禀告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下月初六,陛下御赐给钟氏母女的宅邸修整完成,届时陛下将会亲临钟府,祭祀恩师,追赠钟南江为太傅,钟夫人为一品诰命,钟袤为子爵,继承钟太傅衣钵……”
“凭什么!”韦太后勃然大怒,猛地睁开眼睛,怒声道:“钟南江一代大儒,教养陛下成人,追赠太傅也就罢了。
钟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民野种,来历身家不明,也敢肖想爵位?本宫决不允许!”
一旦钟袤有了爵位在身,正式成为钟南江的嗣子,继承钟氏家业,钟唯唯的名声地位就稳固了。
师出有名,想要再借顶替冒名这个说法搞事,再没有那么容易。
她绝不允许!
妙琳低眉垂眼:“钟南江无子,钟袤是他唯一的义子和养子,又随了钟姓,陛下看在恩师面上,赏一个子爵也是无可厚非。”
“呸!”韦太后啐了一口,骂道:“就算钟南江死了,也还有子侄嘛。近支的没有了,远支也还有,难道不能过继的?
就算恩荫,也该给这些正儿八经的钟氏子弟,什么时候轮到义子养子了?逆子贪恋美色,公器私用,迟早要误国!”
涉及到两宫之争,妙琳和芳晴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韦太后怒气冲冲发了一阵火,也知道这个事儿如果重华铁了心要促成,那她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还得从钟氏母女那里下手。
她盘算片刻,低声吩咐妙琳:“事不宜迟,让人去给钟氏母女送信,就说本宫邀请她们后天入宫做客。”
妙琳提醒道:“之前陛下曾言,让钟夫人好好养病,轻易不要入宫。”
韦太后不高兴地发作起来:“难不成本宫还不能宣个人入宫说话了?谁敢拦人,就来找我!”
妙琳领命而去,韦太后又问芳晴:“有些日子没见着萱嫔了,她的病还没好?”
芳晴道:“萱嫔的病情一直反复,听说一点冷风都吹不得,一吹就咳嗽。
热也热不得,稍许晒点太阳就晕过去,所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一是养病,二是怕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
韦太后不客气地道:“问你一句话,回这么多句,是收了萱嫔好处吧?”
芳晴微笑着道:“萱嫔赏了奴婢一百两养老银子,让奴婢把话说清楚,是怕太后娘娘替小辈担心。”
韦太后也懒得理这些琐事,道:“你去告诉她,我有事要她办,让她赶紧好起来,别耽搁了我的事!
要什么好药都只管从我的库房里拿,看病的太医不行就换另一个。”
芳晴也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韦太后一个人。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要怎么处理钟唯唯这件事,真是眼中钉肉中刺啊。
要死又不赶紧死,苟延残喘地活着扎她的眼,好想立刻弄死掐死。
钟唯唯号称拥有的先帝遗诏,她也曾偷偷派人去搜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再往深处找,又怕被十三卫的人发现,真正是投鼠忌器,心腹大患。
钟唯唯不死,遗诏找不到,她这块心病是难得除掉了。
韦太后神经质地揪紧衣襟,越来越气愤。
等等,钟唯唯曾经威胁过,若是死了,也会有可靠的人拿着遗旨找她麻烦……
所以还不能让钟唯唯就此死掉,那就只有把人逼出宫,才能有机会?
妙琳疾步而入,低声说道:“福润宫吕娘娘身旁的姝语姑姑来了。”
☆、308。第308章 你想要什么?
韦太后想起吕家在葛湘君事件中的表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道:
“我正想找吕若素算账呢。告诉她,本宫已经睡了,明早会把那只银茶盒送去给陛下,让吕若素去找陛下要吧。”
妙琳面有难色:“但是姝语说,她有急事,耽搁不得。”
话音未落,就听姝语在外面冷声道:“既然太后娘娘不得闲,奴婢就告辞了。”
见姝语拿乔要走,韦太后忍着气给妙琳使了个眼色。
妙琳连忙跑出去笑脸相劝:“姑姑别误会,我们太后娘娘身体不适,睡得早。这不,才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起身了呢,你快请。”
姝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进了内室,给韦太后行礼毕,开门见山地说:
“我家娘娘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葛湘君那事儿怪不得她,家里人自己做的主,她若是什么都干涉,家里就该怀疑了。
真牵扯出来,固然我家娘娘得不了好,娘娘这里也没什么好处。”
韦氏和吕氏之间的利益在面对皇权、有人想抢夺后位之时是一致的,但在多数时候是相悖的,是否合作,关键只看利益。
因此吕氏并不可能什么都和韦氏保持一致,更不可能什么都听吕若素的。
毕竟她虽然还有一点威望和手段,却始终是过了气,没什么权势的人。
韦太后知道吕若素的难处,却不肯轻易放过:“那是她的事!葛湘君的事已成定局,不再提起。但这次给钟袤封爵一事,吕氏若是再敢和本宫唱反调,别怪本宫不客气!”
“我家娘娘说了,钟袤封爵的事儿,吕氏一定和韦氏保持一致!绝不让钟唯唯姐弟占到任何便宜!娘娘也要千万稳住,不要退让!”
姝语传了话就走,即便外面下起了大雨,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冲进了雨夜里。
韦太后闭上眼睛,继续盘算。
既然得了吕若素的保证,那么这件事已经算是成一半了,不让钟袤封爵继承钟南江的衣钵算什么?
她要让钟唯唯和重华再次心怀芥蒂,反目成仇!
她招手叫妙琳过来:“你把那盏红色的宫灯,点亮了挂到飞凤楼上。再把所有值夜的人都遣下去,只留你一个,把门看严实,不得我传召,不许入内。”
妙琳默默退出,很快点亮了一盏特制的大红宫灯,再挂到了万安宫中最高的飞凤楼上,回来后遣散值夜的人,老老实实守在了韦太后的门口。
半个时辰后,韦太后等得不耐烦之际,窗户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屏风后透出半具看不清身形的人影,还是那肆无忌惮的声音:“不知太后娘娘雨夜急召,所为何事?总不会因为寂寞,所以想要找个人来陪?”
该死的!一次比一次更放肆,居然敢调戏她!
韦太后怒道:“再敢喷粪就滚!”
那人笑起来:“娘娘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旺,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在下给您赔不是啦……”
怪腔怪调,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诚意。按着韦太后的性子,是一定要弄死这个人的。
但是因为有所求,而且只能求对方,韦太后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有没有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药物,能让人盲目相信,自己所看、所听到的全是事实?
哪怕所有人都说那是假的,他也深信不疑?”
“嗤”的一声笑,那人笑得花枝乱颤:“太后娘娘说话真风趣,哪有这样厉害的药物?
致幻迷惑人心的药物,只有辅助作用,必须要有高人特意摄魂、引导、暗示并控制对方的意识,那才能达到您要的结果。”
韦太后面不改色:“原来如此。那么哪里有这样的高人呢?”
那人咄咄逼人:“太后娘娘真会装,难道您听不出来,在下刚才所说的这种手段,就是当年昆仑殿的摄魂之术吗?”
韦太后当然不会承认她想利用邪教的邪术做坏事,当即假装糊涂:“是吗?本宫可没见过什么昆仑殿的人,当然也就不知道你说的这种摄魂之术。”
“罢了,罢了,太后娘娘是尊贵人儿,难得开口,在下总要给您这个面子的。只是在下很贵,要请在下做这种事,是要付费的。”屏风后的身影笑得柳枝一样乱颤。
韦太后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晌,始终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人,只好歇了心思。
承诺道:“你放心,只要效果好,一准亏待不了你。”
那人收了笑声:“您想做什么?只管说来。”
韦太后微缩了瞳孔,压低声音说了一段话。
“这太容易了,娘娘放心,在下一定做到。后天,您挑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让那位贵客等着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屏风后的人转眼就没了影子。
韦太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屏风后的地上汪着一滩水渍,水滴的痕迹一直通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狂风卷杂着雨雾扑面而来,呛得她赶紧关牢窗户。
照旧没有看清楚对方。
她早就猜到对方是昆仑殿的人,今天验证了,也没什么稀罕的,最主要的是能为她所用。
听说当年的神宗,也就是重华的祖父,也曾经和昆仑殿有过一腿,她这也算是继承祖业了。
韦太后给自己找好借口,镇定地叫妙琳进来:“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去把宫灯取下来。”
妙琳默不作声地拿了抹布,把所有水渍清理得干干净净,再出去,冒着大雨,亲手取下了那盏大红的宫灯。
韦太后舒服地躺在床上,听她说完了经过,放松自如:“你很好,下去领赏吧。”
钟唯唯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次日,风停雨住,一个穿青绿色衣裙的粗使宫女挑着一担子精制出来的橄榄核炭,进了清心殿。
这些炭是要给钟唯唯分茶用的,特别讲究。
普通的木柴不能用,尤其是油脂钟的松木坚决不能用,低劣的炭也不能用,不然就会把烟气和异味浸染到水中,从而影响茶的滋味。
因此这些橄榄核炭都有专门存放的库房,再由专门的人精心保管,小棠便是钟唯唯的茶务总管。
她引着粗使宫女把橄榄核炭放到库房里去,这里没有其他人,正是一个方便交谈的好地方。
片刻后,二人说完了话,小棠赏了宫女一锭银子,急急忙忙跑去把钟唯唯摇醒:“万安宫派人出去请夫人和大姑娘明天入宫做客。”
☆、309。第309章 大长公主(1)
钟唯唯睡眼惺忪,肩头还留着重华昨夜留下的红痕,慢吞吞裹紧里衣坐起来。思索许久,说道:“不要管,该做什么做什么。”
小棠很着急:“上次夫人和大姑娘被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葛湘君死了,大姑娘还借机挨家挨户的博取贤名。
这次进宫,肯定是没安好心的。不然,我们和陛下说说,让人盯着,看她们要做什么。”
钟唯唯摇头:“不用说,不用管,陛下自己心里有数。”
十三卫虽然厉害,重华也是励精图治,但并没有完全掌控皇宫。
皇宫还是韦氏、吕氏掌了半壁江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魑魅魍魉的事。
经过梵周使者、芳荼馆事件、葛湘君之死这几次事件,韦太后肯定会加强防备,没那么好打探。
不如顺其自然,借她们的势做几件事。
吃过早饭,钟唯唯带着又又去长阳宫探望胡紫芝。
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去昭仁宫向重华恳请:“我想带又又出宫去拜访一下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奇怪:“怎会突然想起姑祖母来?她平时不在京中居住的,都住在庄子里,离京城少说也要一天的车程。
可是你想出去散心了?忍些日子,安排好钟袤的事,我就带你们去秋狩。”
钟唯唯笑道:“听说大长公主殿下昨天回的京城。上次又又晋封睿王之时,多亏她出来镇场子。
事后我们并没有特意去拜谢过她,这次机会合适,我想带又又先去一趟,多个长辈疼爱,总是好事儿。”
“你说得对,是该去拜访一下姑祖母。”
若是钟唯唯要找靠山,护国大长公主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么?
只要护国大长公主肯护着钟唯唯姐弟,站在他这一边,很多老朽必须闭嘴!
重华开心地笑起来,夸奖钟唯唯:“阿唯,你这样积极地为咱们的将来打算,我很高兴。
就是要这样,多想办法多努力,若是这样都行不通,哼~”
他“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低声道:“我总有法子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郦国真正的主人!”
钟唯唯万事都顺着他的意:“是,陛下最厉害,陛下最了不起,陛下最霸气。”
重华给她逗得笑了:“马屁精!”
回头叫赵宏图进来:“朕写一张拜帖,你亲自走一趟,交到护国大长公主手里,就说,钟彤史要带皇长子去拜见她老人家。”
皇帝写拜帖,这也是少见了,多数都是一纸诏书,或者口谕,通知对方有人要来你家,好好招待,就算是给面子的。
重华如此郑重其事,一是敬护国大长公主为国献身一辈子,功劳甚大。
二是为钟唯唯和又又精心打算,礼多人不怪,护国大长公主看到拜帖,就该懂得他的意思了。
因此赵宏图才把拜帖送进护国大长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就派了自己的车和贴身女官到宫外来接钟唯唯和又又,表现得十分热情和周到。
钟唯唯照旧穿着她的女官服,牵着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又又,登上了大长公主的车。
公主府大开正门,迎接皇长子入府。
钟唯唯牵着又又一直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不等大长公主开口,又又已经跪下去,毕恭毕敬地给大长公主行了大礼:“给曾姑祖母请安。”
钟唯唯含着笑,跟在后面把整套礼仪行完,这才接受了大长公主的招待,一起去了正堂。
一段日子不见,护国大长公主又老了许多。
钟唯唯上次见到她时,她虽然老态龙钟,脸上却没什么老年斑,这次却是不一样了,不但脸上有,手背上也有。
只是目光照旧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又又和钟唯唯之间的互动,打量着又又的一举一动,最终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放眼这京中,见过风浪能真正为这国家着想,又有些力量的人,莫过于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倔强,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向人求助,哪怕那个人是至亲。
所以需要护国大长公主密切关注,在关键时刻主动帮重华的忙。
若是护国大长公主愿意关照重华和又又,即使以后她不在了,这二人应当在一段时间里会过得轻松一点。
护国大长公主含笑逗又又说了会儿话,让贴身女婢和赵宏图把又又带去园子里看她养的乌龟。
再遣散伺候的下人,很直接地问钟唯唯:“是为了你晋封德妃一事而来?”
钟唯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道:“那就是为了你弟弟而来。”
钟唯唯还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这回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而来?”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莫非你是想要一步到位做皇后?”
钟唯唯笑而不语。
护国大长公主直摇头:“这也是重华那混小子的想法吧,这混账东西,那时候若肯听先帝安排,你俩早就名正言顺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
钟唯唯有心要试探她一下,垂下眼睛低声说道:“陛下知道很难,但是如今也只能指望大长公主殿下了。”
护国大长公主很干脆地拒绝她:“你要做德妃,或者让你弟弟封爵,甚至于想在民间找个好人家冒充失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