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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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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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音堂算个商号,名下有遍及多个州府郡县的茶楼、酒肆二十余处,又有七个常年走南闯北的说书班子,更办着一份专讲逸闻趣事的杂报。
  柳条巷这宅子是赵荞赁下的,归音堂的事务都在柳条巷内的这宅子中处理。
  前些日子她在王府养病,许久没过柳条巷来,都是她的几位得力助手在打点一切。
  “忙你们的,不必管我,”赵荞向围过来的众人摇摇头,“我找小飞问点事,叫他到南院书房来见我。”
  为了让说书班子随时出新鲜本子,也是杂报需要刊载各种新奇的市井逸闻,归音堂各地掌柜们会留心客人闲谈到的各类大小消息,记录下来传回京中柳条巷这宅子里。
  做为归音堂主事者,赵荞被戏称为“大当家”,她手底下那几个左膀右臂自就是“小当家”了。
  小飞是归音堂的小当家之一,主要的职责就是归总这些消息并甄别真伪、轻重,再将这些分配给说书班子或杂报用。
  因这些消息几乎都是对市井闲谈的记录,三教九流之人嘴上没把门,闲话中时不时就会透露点东西。小飞这人格外机敏,经常从零碎消息里顺藤摸瓜,扒拉出些惊人的秘辛。
  “二姑娘,您是想问邻水冬神祭典上圣驾遇袭的事?京兆府发了榜文,不让私自打探、议论这事,咱们能拿到的线索很少。刺客的身份,眼下没个准确说法。”小飞坐在赵荞对面,不停搓手。
  赵荞将面前的热茶盏推给他暖手用:“那些刺客是怎么出现在典仪台附近的,这事有风声吗?”
  冬神祭典提前两个月筹备,各地往遂州的大小通道上都设了哨卡,凡进遂州必定会被查验身份路引,还会检查随身物品。
  到了遂州后,想进祭典所在的邻水城,更需再经过十几次的反复盘查。五十名带着兵器的刺客,究竟是怎么进了邻水城的?
  “事发后,陛下立刻下令封口,近来遂州那头还没什么关于这事的风声。我叫那边的掌柜们留心着些,一有蛛丝马迹我就禀报给您。”小飞双手抱住热乎乎的茶盏,“您不会是想……替贺大人报仇?”
  赵荞扶额,垂眼看着桌面:“我还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就想知道是谁干的。”
  虽还不确定朝廷对“邻水刺客一案”会做何应对,但贺渊吃了那么大亏,以赵荞那护短的性子怎么会无动于衷?
  朝廷的人查案大都只走明路,可江湖上三教九流暗门多,这种通路能查到的消息,有时比明路上来得直接且快速。
  小飞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下。
  见赵荞似乎要走了,他忽地想起一事:“对了二姑娘,您前些日子是不是去明正书院帮四公子出头了?没真欺负人吧?”
  “那算什么欺负人?啧,”赵荞眉心微蹙,“你怎么知道的?”
  “那姜家小子有个姐姐在国子学读书,想是对谁诉苦了吧?反正这些话最先是从国子学传出来的。眼下您赵二姑娘在京中的恶名可又添一桩了,咱们要不要想法子还嘴?”小飞狡黠地眨眨眼。
  要说在市井舆论里推波助澜打嘴仗,归音堂还能输了不成?杂报上来一篇溢美之词,说书班子再敲点边鼓。
  多简单的事。
  心上人还昏迷不醒,赵荞哪有精神计较这些:“只要话没说到我面前来,那就由得他们去。归音堂的说书班子和杂报传出去的大小事,都要尽量不偏不倚,这样才真能取信于人。你别管这些没用的幺蛾子,专心盘一盘邻水刺客案的事!”
  “好咧。


第4章 
  昭宁元年十二月十三,午后冬阳晴好,阳光透过窗纱,将寝房中的一切都氤氲成温柔朦胧的浅金色。
  贺渊是十一月廿九在邻水恶战重伤,十二月初十那日被送回京的。
  期间他一直昏迷,直到今日丑时天快亮时才毫无征兆地突然醒转,迷迷瞪瞪问人要水喝。
  这么满打满算下来,他昏迷了近半月。
  自丑时醒来后,他喝过水,又任人喂了半碗白粥,似乎还被喂过药。
  好像还沐浴了?他也不太确定。
  反正醒来后就恍兮惚兮,一早上没说过半句话。
  这期间,太医和家中侍者进进出出,在他跟前叽叽喳喳。
  他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总觉又什么事不太对,脑中却稀里糊涂理不出头绪。
  就这么云山雾罩地发了许久的呆。
  此时贺渊披衣靠坐在床头,强忍尴尬,面无表情地将锦被往上扯了扯,满心困惑地打量着斜身坐在床边热切凝望着自己的漂亮姑娘。
  身为在御前任职的金云内卫,贺渊自不会不知她是谁。
  信王府二姑娘赵荞。
  她是宗室贵女,凡内城有宫宴时都会受邀出席,贺渊在内城里远远见过她许多次。
  而且她是镐京有名的荒唐贵姑娘,想不认识她都难。
  据闻她自幼不喜读书,后来勉强进明正书院混了三年,最终以“门门功课交白卷”的惊人之举完成求学生涯。
  之后更是频频在天桥、夜市搭台子说书。
  京中许多人提起她都是惊讶瞪眼、摇头闷笑,这也使她成了镐京同龄贵女们中间名声最响亮的一位——
  虽这名声并不是什么赞美颂扬。
  总之,贺渊确定自己认识她。
  但也仅止于认识。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与这位二姑娘并无私交。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家里人为什么会放她单独进他寝房来?
  还坐在他的床边?
  他一个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好儿郎,竟衣衫不整地靠在床头,面对个完全不熟的漂亮姑娘,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半臂……
  这场面不是一般尴尬。
  也不是一般荒唐。
  就说,她通红眼眸里那喜极而泣般的点点泪光是什么回事?
  她脸上那种庆幸他终于醒来的欢欣雀跃是怎么回事?
  若非头上还裹着伤布,贺渊大约已经将自己给薅秃了。
  他深深怀疑,自己或许还在重伤昏迷中,而眼前这荒谬到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一切,大约是个莫名其妙的怪梦。
  ****
  赵荞以齿沿轻轻刮过唇角,扬睫笑道:“他们说你自丑时醒来就一直不说话,始终迷迷瞪瞪的,眼神总对不准人。我这会儿瞧着倒还……”
  见贺渊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又频频蹙眉抿唇,赵荞突兀收声,上身略倾向他,抬手去探他额头。
  “是头疼么?”
  贺渊倏地撇开脸,躲开她这过于亲昵的接触。
  于是她的指尖就这么虚虚滑过他额角落了空。
  赵荞愣愣盯着自己悬空的手,稍顿半晌后才收回来,无奈地笑着白他一眼。
  “又没旁人在,摸一下都不行?你这人还真是光占便宜不吃亏,很不江湖。”
  以往他对她又亲又抱时,她虽觉别扭羞臊,却是从没躲过的。
  贺渊慢慢扭回脸来,神色古怪地觑她片刻后,清清嗓子,艰难开口:“二姑娘这是……受信王殿下之托,前来探望在下?”
  “啊?”赵荞愣住,“你受伤了,我来探望你,同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贺渊眉心蹙紧,神色茫然地脱口而出:“承蒙关切。二姑娘多礼了。”
  这客套之词让赵荞彻底傻眼,根本找不着北。
  “贺渊,你我之间可是‘非礼’的交情,就探望一下算什么‘多礼’?”
  贺渊似乎受到了惊吓,靠在床头的后背僵硬绷直。
  虽因个人喜好的缘故而不曾习武,但赵荞家中兄弟妹妹们大都自幼习武,是以她多少能看得出来,这好像是防御的姿态。
  这太过古怪,让赵荞不知所措,不懂他是唱的哪出。
  各怀心事的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贺渊板着冷漠脸严肃道:“二姑娘慎言,我们不熟。”
  赵荞整个人都不好了,美目大瞠——
  “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
  满脑子乱成一锅浆糊的贺渊非常客气地请赵荞先行回避,将自己的近身侍者中庆唤到了跟前。
  贺渊如临大敌般瞪着中庆:“今日初几?”
  “什么初几?七爷您这是还迷瞪着呢?都十二月十三啦!”
  中庆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听贺渊茫然又震惊地开口道:“冬神祭典不是十二月十二开始么?若今日真是十二月十三,那我怎么还在家?”
  中庆不明白他的意思,惴惴拧着衣角:“今年冬神祭典是十一月廿七,冬至那天。七爷,您这……”
  “不是十二月十二在庆州溯回城?!”贺渊心中直发毛。
  中庆愣了好半晌,蓦地惊恐起来:“七爷,您说的那是去年的事吧?!今年冬神祭典是十一月廿七,在遂州邻水!”
  贺渊心乱如麻:“今年不是武德五年?!”
  “我的爷,这是昭宁元年!”中庆不知所措,彻底慌了手脚,“眼下是昭宁元年十二月十三,昭宁陛下在金龙座上已坐满一年,武德陛下都成太上皇了!”
  贺渊愣了好久,后脑勺抵着床头,无助地闭上双眼。
  “你这意思是,我一觉睡了整年,睡到金龙座上的皇帝都换了?!”
  “哪有睡了一整年?您十一月廿七那日在邻水重伤昏迷,算起来睡了约莫半个月而已!”中庆两腿直打颤。
  贺渊疑心要么是中庆在胡说八道,要么就是自己还在做梦。
  再不就是活见鬼。
  若中庆说的是真的,自己只不过昏迷了半个月,那么请问,武德元年十二月到今日这昭宁元年十二月十三,中间一整年——
  他,贺渊,在哪儿?!做了些什么?!
  已然凌乱的贺渊抬起手就想薅自己头发,却不小心碰到头上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稳了半晌后,他闷声再问:“赵荞又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中庆的声音已成了慌乱哭腔。
  眼前浮现出方才赵荞那呆呆愣怔的模样,贺渊心中莫名一刺,忍不住烦躁轻吼:“她和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真的想不起自己与赵荞有什么交集。
  可她方才的言语、神情、动作,全都透露出极其自然的亲昵。
  这让他很慌。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慌。
  “我、我哪清楚您和赵二姑娘是怎么回事?反正去年冬神祭典结束后,您无端端在溯回城多逗留了近十日,回来时便是与她一起的。之后您总去柳条巷找她……六月里您好像与她吵架了,后来还为着她与鸿胪寺宾赞岁行舟大人打了一架,之后你俩就好得蜜里调油。十一月初随圣驾出京前,您还吩咐我要在本月下旬之前叫人将老夫人从沣南祖宅接过来,说等您回京时就要上信王府议亲……”
  听着中庆说的这些,贺渊深深觉得,自己与中庆之间必有一个脑子坏掉了。
  他、完、全、没、印、象!
  “七爷您等等,别着急,我这就去唤太医官来再替您瞧瞧!”
  贺渊睁开眼时,就只看到中庆火急火燎往外跑的背影。
  很明显,中庆认为两人之间脑子坏掉的是他这个七爷。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
  贺渊醒来后的古怪症状很快就惊动了太医院首医。
  须发皆白的首医大人闻讯赶来,一番巨细靡遗的望闻问切后,验看了太医官韩灵等人这半个月里开过的所有药方,又详细询了施针的情况,复核了医案记档。
  之后便与韩灵等几名太医官反复讨论,激烈争辩到日头偏西。
  “……许是头部遭受重创,加上药物影响,再有什么心结,便就恰好损及这段记忆。”
  首医似乎也不是很笃定,顿了顿后,又补充道:“人脑是很玄妙的,受损后的症状千奇百怪。贺大人这情形在古籍医案中似有先例,无关那段记忆是否紧要,就是刚巧忘掉而已。”
  懵了几个时辰的赵荞总算出声:“那,怎么才能让他想起来?”
  听了首医这番话后,她才终于确定,早先贺渊那对陌生人般的客气、防备与尴尬不是玩闹。
  在武德五年冬神祭典之前,她与贺渊确实不熟。
  在他记忆中凭空消失的这一年,恰好是她与他从陌生到熟识,从彼此嫌弃到相互了解,最终决定要携手此生的全部经过。
  初时的彼此误会偏见,后来的悸动情萌,追逐与拒绝,到最终的接纳、期待……
  种种只属于赵荞与贺渊的过往,那些隐秘的欢喜甜蜜与失落忧愁,当初以为无足轻重、如今想来珍贵无比的一个个瞬间,就这么莫名其妙从他脑中消失。
  当然,这不能怪他。
  首医不是说了吗?无关那段记忆紧要不紧要,忘了就是忘了。
  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意如此吧。
  眼下赵荞只想知道,怎么做,才能帮着贺渊想起来。
  首医显然也不常遇见这种病例,没敢妄下断言:“请二姑娘稍安勿躁,容老夫回去再查查古籍医典……”
  太医官们离开后,赵荞独自在贺渊宅子的中庭廊下站了许久。
  太阳早已落山,她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她像是被入夜寒风冻在了原地。
  整个人是木的,脑中一片空白,半个主意都没有。
  直到有个高大身躯挡在她侧畔上风处,她那仿佛被冻僵的目光才稍稍活泛。
  她僵硬扭头,抬眼对上那双同样惶惑又为难的烁烁星目。
  “贺渊……怎么办啊?”话尾的软弱轻颤连她自己都觉陌生。
  她在他面前还从未如此柔弱无助过。
  可她实在太不安,顾不上旁的。
  若连太医院遍查古籍都找不出法子,那她和他,怎么办?
  贺渊轻垂眼帘,沉嗓沙哑:“抱歉。我也……”
  话说一半,他突兀改口,“或许太医院能找到法子。”
  他哪知道怎么办?
  只是看着她这么难过不安,他实在不忍心再雪上加霜了。


第5章 
  当夜下起了雪,到翌日清晨还没停。
  赵荞心里乱,加上通夜辗转没睡实,不用照镜子都知脸色定然憔悴,暂时不适合出门。
  吃过早饭,她躲进涵云殿西边的暖阁发呆。
  没多会儿她的三弟赵渭就过来了。
  赵渭除了鞋进到暖阁,撩开木玉珠帘一抬眼,就见赵荞横身坐在暖阁窗边的地垫上。
  没精打采靠着窗棂,望着院中的雪景怔忪出神。
  暖阁里的矮桌上摆着精巧小红炉,炉上那壶果茶在细火煨煮下飘出淡淡果香。
  侍女银瓶正跽坐在旁小心顾着茶火。
  “三公子安好。”
  “你退下,我找二姐有事。”
  银瓶看看赵荞,见她颔首,便依言退出。
  赵荞离开窗边,过去与赵渭隔桌而坐。
  “找我什么事?”她看着为自己斟茶的三弟,唇角扯出个无力笑弧。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赵渭将茶盏递给她,“我又不是需要应酬的客人。”
  这下赵荞真笑了。
  她这三弟打小就不懂嘴甜宽慰人,却是个实在性子。
  “什么事,说吧。”
  赵渭单手握着茶盏:“大哥天不亮就领圣谕出京,许是要一两月才能回。他说你昨夜回来得迟,就没让人吵醒你。朝廷要在开春后才会宣布对我的任命,这几个月我都在府中,你若忙不过来,家中琐事吩咐我就行。”
  都知赵荞归音堂一大摊子事,如今再加上贺渊那头,也够她烦心了。
  好在赵渭已成年,遇事能帮着兄姐分担。
  “大哥去哪儿要这么久?出什么事了?”赵荞紧张起来。
  “奉圣谕同贺大将军去利州,”虽是在自家,赵渭还是谨慎回头看了看珠帘外的两名侍女,压低嗓音,“我猜和冬神祭典上刺客的事有关。大哥叮嘱咱们别乱打听议论,待查实后朝廷自会公布。”
  利州远在西南国境,是个天高皇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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