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娘》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如意娘- 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意便同他们商议过如何传递消息,带些什么东西上路,又听他们仔细讨论谁会说鲜卑语,该如何在北边行走……恰中午将近,如意便请他们吃渔家饭。
  待从总舵里出来——因店铺都在长干里,多临江靠河的缘故,如意便用“舵”来命名自己的商队,用来聚会议事的园子就叫“总舵”。徐仪知道后还曾笑道“还真有这么点意思”,当然如意更希望听他说这称呼“雅而有趣”,但徐仪偏偏说“任侠有趣”,哪里任侠了啊!——总之从总舵里出来,如意略觉得有些口干。记得后渚附近有一家视野十分开阔的茶水摊子,她便去那茶摊上。
  那茶铺侧近便是茫茫江水,江上洲渚散落,苇花飞白。遥望可见凤凰台。天高风急,鸟雀高飞。
  过了晌午,路上已没多少人。店家早早的便将空着的长凳叠起来,掌柜在光线昏暗的小铺子里拨弄着算盘算账,小二则懒洋洋的守着炉子打哈欠。见如意一行人过来,才重又殷勤起来。
  如意便点了几样渔家小吃,在这边喝茶歇脚。
  她才坐下没一会儿,便见渡口处有个少年下船。
  那少年极有趣,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衫,却乘一叶扁舟、携马渡江,背上还背着一柄长剑。
  那马虽略瘦了些,毛色没那么光亮,可也看得出原本体态高俊,只是近来有些疲劳。且竟然不惧怕江水,可见是驯服得极好的良马。
  至于那长剑——如意看到它便立刻想起荆轲刺秦,想当初秦王不就是因为剑太长一时拔不出来,才被荆轲追得绕柱子乱跑吗?她不由就轻笑,心想这少年负剑的模样确实极英俊,只不知关键时刻他能不能把剑顺利□□。
  这少年先在江边洗干净了手脸,这才牵了马走到茶水摊前。将缰绳向小二哥那边一递,“给我喂一喂马。马食要六成黑豆,三成麸皮,若有燕麦,拌一成燕麦,若无,便拌一成稻米。”又道,“给我来一壶热汤,三升米饭,一份蒸鱼。”
  他穿得破旧……甚至有些脏兮兮的,可说起话来却颐指气使——或者该说发号施令?如意默默的想,这般理所当然让人伺候的语气,倒和二郎有几分像。
  她心下越发觉得有趣,仔细看了看——这少年虽衣服脏破,可头发和手脸都很整洁。甚至指甲缝里都很干净。
  如意便暗想,这少年恐怕是偷偷逃家出来的富家子弟吧,想必已风餐露宿许多天了。
  她好奇的看着这少年,茶铺掌柜的和小二却不乐意了。
  “小店满客,且这就要打烊了。客官还是往前边儿去看看吧。”看到那少年背后长剑,又懒洋洋的指向东南,“从那边篱门进去,走不远就是瓦官寺。瓦官寺前头有善信开的客栈,供应斋饭。您这马,那边儿也能给您照顾好了。”
  那少年道,“我累了。”他声音冷冰冰的,虽没带什么情绪,可如意没缘由的便意识到——这少年恼火了,“不想再多走。”
  他眼睛瞟向一旁叠起的桌椅,随即又看向如意,懒洋洋的抬手一指,“何况这儿不是还有空座儿吗?”
  ——如意那桌上,确实只坐了她一个人。
  他说得轻泛,可如意的侍从能让这种脏兮兮的野小子和公主同座吗?瞬间如意身旁侍卫和扮作小厮的宫女们都勃然作色。掌侍女官霁雪立刻便要起身,所幸如意及时将她拉住了。
  如意便轻笑一声,对那少年道,“这边确实有空座儿——若不介意,便和我同座吧。”
  那少年只看着她——他肤色并非江南少年常见的苍白,反而略带些麦色。有一双极漂亮的凤眸,睫毛黑而长,眼周宛若用黛笔扫过般轮廓清晰。似笑非笑的看人时,天生便带了些高傲又邪魅的风情。如意便想,无怪她先前觉着这少年恼火了——那双眼睛天生含情,什么情绪都写在里头了。
  他看了如意一会儿,那目光竟收敛了。只一拱手,道,“却之不恭。”
  又将长剑和包裹往桌上一搁。那重铁落下的声音一沉,听见的人立刻便都意识到了那剑的分量。
  他抬眼望向小二哥,“——烦劳去喂一喂我的马,要按着我说的配比,让它吃饱!”
  小二哥知道来者不善,只能悻悻然嘀咕着去牵马了。
  那少年闷声吃下三升饭,一粒米都没有剩。一盘鱼也吃得仅剩一根干干净净的鱼骨。吃完饭喝一口茶水,便用手背一抹嘴。
  道,“结账。”
  小二哥懒洋洋的报了数目,特别点明算上了马粮。几百钱——就如意知道的,这价格略高。不过单就替他费事的拌出六豆三糠一米的喂马料而言,倒并不出格。
  那少年听完一点头,便随手掏出一枚金铤,往桌上一放。
  这下小二哥连店家一道,眼睛都跟着直了——这金铤足有五两重,少说也值七八万钱。
  “客官这是……”
  如意很确定,虽然一闪而逝,但那少年的唇角确实不怀好意的勾了一勾。
  他说,“结账,找钱。”
  不要说找钱了,店家在这边摆了七八年茶饭摊子,总共也未必赚够五万钱。就算把铺子搭给他也决然找不开啊。
  他是故意的,如意想,他在嘲讽小二哥先前看衣认人。
  小二道,“小店找不开,您就没小些的钱?”
  少年干脆利落道,“没有。”
  如意:——他有,他绝对有。说没有只是在报复小二哥之前说没座了!
  如意心想,这少年明明打扮得像个小侠客,然而分明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啊。
  如意见小二哥只盯着那铤金子,被他欺负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便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小二哥道,“他的账我付。”
  小二哥这才又是如蒙大赦,又是依依不舍的点头,“好,好。”
  那少年看了如意一眼,睫毛一垂,抿唇笑了笑。道,“我身上确实没有旁的钱了。”
  如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道,“你也要让我找钱吗?”
  她听这少年说没旁的钱,料想他途中恐怕是遭了窃贼。只金铤因贴身带着没被偷走,这倒也解释了他为何身携重金却露宿在外。她有心替这少年将金铤兑换开,正要开口,却听那少年笑道,“那倒不用。”他微微扬起头,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这次里头没了那种高傲的邪气,更温和些,“只是我没钱给你,就只能用旁的法子付账了。”
  如意心想,等下,不用旁的法子啊,那金子我真的能找开!
  但若真这么说便太无趣了。她想了想,还是一笑,转而道,“你从南边来,那便和我说说个南边的消息吧。”
  那少年不由微微眯了眼睛,片刻后才道,“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消息。”
  如意道,“什么消息都成。譬如江州的米价如何?天子用兵,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民间米价?”
  那少年越发不解的看着如意,缓缓道,“你说呢?”他一面打量着如意,一面道,“天子令王公勋贵缴纳租谷以助军资。而江州自庐陵王以降,所有需要缴纳租谷的勋贵都将份额摊派到食户身上。食户赋税重至十之七八,穷苦欲死。米价大概已涨到五百钱了吧。”他说完了,又一笑,道,“你竟对这种消息感兴趣?”
  如意原本就是随口一问,全没料到会听说这种消息,面色不由就一变——她早不比年少时天真,早就知道豪门世家日食万钱的奢侈正是靠着盘剥佃客和食户。却全然没料到世上竟有十之七八的赋税。徐仪曾对她说过,税至十之六便是极限,再高就要饿死人了。
  她想——回头必须得想办法向天子进言了。
  那少年却又轻巧笑道,“我胡编的。江州并未苛酷至此。”他笑道,“看来这顿饭钱我是付不起了。”
  如意道,“你是从江州来的?”
  “是。”
  如意便记起顾淮在江州,心想,这少年说江州没苛酷至此应当是真的。但旁处恐怕就未必了。“摊派”一事应当极为普遍。
  对于徐仪在军中的前途,她心中越发不安了。
  如意便道,“你是要去北边吧?”
  那少年又笑道,“是。”
  如意道,“可是北边儿就要打仗了啊。”
  “正是要打仗了,那些魑魅魍魉才会跳出来——不瞒你说,我去北边也是为了打探消息。”
  如意这才回过神来,他见那少年正饶有趣味的打量着她,不知为何便将口中话按下去了。只道,“你从江州来,我和江州颇有些善缘。这顿饭便当我请你吧。”
  那少年又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原来是因为我从江州来啊。”
  如意不解其意,他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拱手告辞。
  然而将马牵出来后,他却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便拔了长剑一跃而起——直到□□时如意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把锋刃冷冽的长刀,挽动见刀光湛然欲流。那是如意所见过的最优美的功夫,宛若惊鸿掠水而起,他踏着江边乱石与桥桩飞跃至江上,在芦苇丛边旋身一刀扫过……待飞跃回来时,他怀中便抱了一大把雪白的芦苇。
  他归刀入鞘。便抱了那一大把芦苇,往如意怀中一递,道,“聊以致谢。”
  知道他翻身上马,远远的消失在入城的道路上,如意身后侍女们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面红心跳——虽然他是故意招摇但你不得不承认他很有资本,这少年原本就遍体风流,举止间极擅长扰动芳心。只不过这一日因路途劳顿衣衫破旧,没能先声夺人罢了。
  还是霁雪先回神——因为如意把那把芦苇塞给她了。霁雪面色绯红的抱怨道,“哪有拿一把野草送人的?”
  如意默然。
  芦苇古名蒹葭。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那少年只是想在临走前顺手调戏她一把,找回些场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25w大不太住……

  ☆、49|第四十九章

  前线捷报频传。
  而如意派人去兖荆扬江四州访查民情所得的结果,却令她触目惊心。
  她去找二郎要了些户籍文书查看,一个人闷不做声的算着账。二郎咬着拇指在一旁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岔,“你想查什么,找个计吏来问问就是了。”
  如意又算了一阵,才搁下笔,道,“你吃过橡实吗?”
  “我吃那个做什么?”
  “我也没吃过。前几天特地让人给我找来尝,又苦又涩,根本就无法入口。可是有人说,能吃橡实吃饱了也是好的。”她烦恼的揉了揉面颊,将自己拍清醒过来,正色对二郎道,“你能想象吗?那些人一年到头都在种粮,到头来自己却得用这种猪食充饥,还担忧吃不饱。”
  明明想要保持平静,可说到后面她语气已不由酸楚起来。
  二郎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过问这些做什么。”
  如意道,“……就是想算一算如今的状况得持续多久,又能支撑多久。好适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力所能及的,也不过是削减掉你食邑内的封租。莫非你还能将手伸到旁人封地上不成?还是说连天下赋税、国库花销你都要置喙?”他见如意要开口,立刻便打断她,“你还是省一省。如今北伐的局势一片大好,你现在敢去说这些败兴的话,阿爹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也就罢了。万一心情不好,治你个祸乱人心的罪也未见得!”
  他极少对如意这般疾言厉色。如意原本情绪就有些激动,被他一呵斥,不由气血上涌。
  二郎却依旧不罢休,“何况,你以为就只有你知道民间疾苦。阿爹用兵前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需要你来提醒?”他自觉的敲打得差不多了,语气才稍稍平缓下来,“况且,古来又不是没有过饥荒,途有饿殍的荒年百姓都过来了,何况是现在?阿爹心里有数——前几年太湖接连大熟,民间多有存粮,一时半会儿还不要紧。纵然有几处地域艰难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坏不了大局。等到明年五月米熟,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意气过头了,语气反而越发清醒,“万一明年不是丰年呢?”她说,“按说接连攻下四五座城池,多少也能从敌人手里缴获些粮草。可我看你这边的文书,前线索要粮草怎么反而更急?我不懂行军都知道情形不对,你们是怎么看出‘局势大好’的?照这样下去,纵然明年依旧是个丰年,只要北伐还在持续,民间饥荒也只会更糟而已。”
  她忧虑的其实也不仅这些——就她派去北边的商队传回来的消息看,战线北推至济水一带后,因北方河流枯水难以通运,前线粮草已经有些跟不上。而北朝先前看似失利,却步步将兵力和粮草集中到济水一代。如意虽不懂得行军,但她懂商贸啊,总觉着这种情形像是北朝有意为之。在敌人的主场上,战事按着敌人的节奏进展,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局势大好”。
  ——这些真正“祸乱人心”的话她还没说呢。就只侧面提及自己的不安,二郎便急不可待的给她扣帽子,她怎么能不恼火。
  前线索粮一事的怪异之处,她不说二郎还真没主意到,已然将此事记在心上。但对着如意他也依旧一口咬定,“纵然如此,也短不了你的供奉。你又何必操这些无谓的心?”
  如意不解,“你不操心?”
  二郎也委屈,道,“该操心的是阿爹和太子。我操心又有什么用?徒然招人烦罢了。”
  如意默然。片刻后才道,“你也不要觉着这些事事不关己,就不肯拼力去做……”她想起那日徐思手指抚过地图上一处处王公显贵的故宅,感叹沧海桑田,不由消沉道,“谁知道这些因果应在什么时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真有大事降临,纵然是皇子公主又能如何?”
  她收拾好纸笔便要离开。
  二郎忙伸手拦住她,道,“你带这些东西出去做什么?”
  如意道,“我要整理出来给阿爹看。”
  二郎心里一急,只想拦下如意——如今天子是真的听不进逆耳之言,他说了尚且不讨喜,何况如意?
  然而他自幼便对如意有种又爱又畏的感情,别看嘴上取笑嘲讽起她来一套一套的,但真要对她做什么了却又束手束脚。手足无措时脑中一横,便道,“我府里一纸一笔你都不准带出去!”
  ——从四五岁长大到十三四岁,他着急时对她犯傻的方式还一以贯之,半点儿都没长进。
  如意不由也跟着气恼起来,将抄录下的纸张往二郎怀里一塞,便道,“还给你就是!”反正她早记在心里了。
  转身便气鼓鼓的离开。
  二郎伸手去拉她——如意哪里肯让他拉住?只一闪身,甚至头都没回便避开拉扯,大步继而跑着,上树加翻墙便离开——连门都没稀罕走。
  二郎放心不下她,思来想去也无旁的法子。
  他和如意的相处模式从来都是互相之间有求必应,可若要阻止对方做什么——不论是如意阻止他还是他阻止如意,就没有能成功的——他们两个其实都是相当自以为是的人,纵然互相敬爱,可也都各行其是。
  ……当然这也并不绝对,只要二郎以自己的前途和安危加以威胁,如意最后必定会顺从她。至于如意,她做不出同样的事,便更吃亏些。
  可二郎不愿为这种事威胁如意——因为他很清楚如意所做才是忠、孝和大义之所在。虽说他也不是那么在乎这些东西,但他也决然不愿见到,在如意心里自己的形象和这些东西对立起来。
  最终二郎还是亲自去登门拜访了。
  如意听霁雪说“二殿下来了”时,当真惊讶了一阵——她此刻正在长干里那个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