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明白了!”
一时间,东暖阁内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皇上开始翻看舆论调查,曹化淳则慢慢找出一把蒲扇,轻轻扇动,开春之后,风沙较多,玻璃窗紧闭之后,屋内又觉得闷热,所以,通常会有专人给皇上扇风。
小朱随便看了看民间舆论,大同小异,无非是赞同温体仁下台,赞同对戴羲进行丰厚的奖励,赞同于海外建立大府衙,赞同平等国民待遇,赞同对袁崇焕继续重用。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小朱对于前面的事情无所谓,因为这些已经是必然趋势了,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挽回的。倒是如何对待袁崇焕,一直是摆在心头的另一件大事。
老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却被他一力维护的属下算计,实在很可悲!然而,老袁后续的表现,却展现了只有具有高贵品格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非但极力替吴三桂开脱,还倾尽心血,来帮助吴三桂完成战事的后勤工作。这样高风亮节的品格,又岂能不赏呢?
但问题出来了,袁崇焕心灰意冷,已经公开上表,提请致休了。老袁的辞职,让所有的人感到为难。大家都想挽留袁崇焕,而挽留袁崇焕的政治前提,就要惩罚吴三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吴三桂刚刚进为东平侯,这时候怎么可能惩罚?
头疼啊!小朱放下舆论调查,将双手按着太阳穴,闭目不语。也就喃喃出声:
“戴羲、温体仁、袁崇焕,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
第九卷:第三章:忙碌的大臣们
阳光斜斜地照进暖阁,映在地上是窄窄的、亮亮的一条。东西两边各是双层木架的隔断,让屋子里的温度很高。除了偶尔会传进来一两声春燕的呢喃外,整个环境里充满了呆板的安静,在午后的无聊中,一个看起来稍有些懒散的年轻男子,正在闭目斜靠在大椅上。他就是小朱。
一双算不上粗壮的长腿,很是随意地架在搁脚的矮墩上,穿着白袜的两只脚,扭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角度,这是长达13年,被人里而形成的生理畸形。从嘴上唇边的胡须来看,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叩响了中年的门槛。岁月,轻轻刻划出细碎的鱼尾纹、法令纹、抬头纹,如果这些标记,是一个30岁人的外貌特征,未免有些虑到整整13年的劳心费神,能有这样的成果,保养也还算不
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胸腹间,因为袖子的原因,看不到指甲的卫生情况,但从袖口上的破线头可以做出判断,这是一个邋遢的男人。
五官的线条柔和,唇边总带着笑意,整体来说,距离‘相貌英俊’还是有点距离的,但远远谈不上难看,只是双眉很不协调地紧锁着。由此我们知道,他并没有偷懒睡午觉,他正在苦苦思索。
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人,大胖子曹化淳。一般来说,胖胖的外貌,都会给人一种憨厚善良的感觉。这个胖胖也不例外。前后心位置的衣襟上,已经透出了湿湿地汗渍。但他依然笑眯眯地扇着一把大蒲扇。从左轻轻摆到右,停顿一下,再从右轻轻摆到左。单调机械的动作,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
忽然,暖阁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但并不准确,而是曳地长裙与青砖摩擦而产生出来的沙沙的声音,胖曹一边继续扇扇子,一边警惕的扭过头去。这时。仍闭着眼睛的小朱,却轻笑了一下:
“化淳,是绯儿来了。”
“哎呀,”门隔上有玻璃,确实是绯儿。“万岁爷可真是神人了,果真是贤娘娘呢!”
“笨蛋,绯儿向来喜欢穿水田裙,都是棉布的料子,拖在地上,声音是咝咝…”
小朱快乐的坐起来。呲着大板牙,吹出模拟声给曹化淳做示范。曹胖子很是夸张地用手拍了拍蒲扇。居然还有鼓点。绯儿已经来到门前,并没有敲门,只是垫起脚尖冲里面笑。见小朱点头,曹化淳立刻点头哈腰地走过去把门打开。
“娘娘,您不知道,万岁爷一早就知道您来了,而且是听出来的呢!”
“呦,曹化淳!你怎么啦,怎么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嘿嘿,嘿嘿。出汗是好事儿,开春有燥气,发汗有好处滴!”
“胡说,体窍开张。汗出若浆,小心你的元气都没了。”开着玩笑的绯儿,再故意把鼻子凑过去闻闻。然后捏住鼻子,“把窗户都开开吧,该透气还得透气。”
说完,主仆二人各自绕过小朱把四扇窗户都打开。期间,谁也没搭理小朱,小朱也习惯了,自己没事找事地理了理桌上悬挂的几支管笔,但毕竟不熟悉业务,一支‘青花瓷狼毫管笔’骨碌碌滚落在地,啪嗒碎成碎片。曹化淳连忙过来收拾,绯儿则一脸讥笑看着小朱。
“呦,可真是难得,毛头倒是没事儿,换个笔管还可以再用。”
“绯儿,你来干什么?今天不是说去医会的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朱在打岔。
“嗨,我去也没什么用,只是过去看看疗效罢了,那几只猴子,伤口今天都封口儿了。”
“喔,那就好,看来这鱼胶确实有用。”
“是,没错…”
呵呵,还记得‘鱼胶’吗?就是钱谦益的那个红颜知己希亚娜,向国家推荐的海军外伤用药。然而因为温体仁跟钱谦益不对付,所以从中作梗,使得希亚娜希望‘大明以政府采购方式购置海军药品’的计划流产。但希亚娜并没有死心,去年重新报送了这个计划,只是这次,在药品中添加了三味草药,名字也变成‘三香金创散’。温体仁最近也顾不上跟钱谦益较劲了,所以这项业务,顺利得到‘仁兄’地批准,正式提上议程。
但小朱毕竟不是疯子,他特意叫‘一体堂宅仁医会’在动物身上做了药物试验,并且选派宫里懂医药地人过去监督,绯儿自然是不二人选。现在的‘医会’已经成为一个正式地官方机构了,只是因为国家财政困难,所以并没有财政拨款。但因为有了皇家支持的金字招牌,起码远看100,不用担心资金压力。全大明的医官和护士,也都归‘医会’管辖。绯儿现在的职位中,除了安乐堂司堂女官外,还兼着‘医会’的护士长官。
这次动物试验的效果一直不错,所以绯儿今天是最后一次过去查验。看到小朱情绪高涨,绯儿抿嘴一笑:
“皇上,鱼胶的事儿就先这样吧。我刚才回来时,顺道儿去了趟德内集市,您猜猜,我买到什么了?”
“德胜门内?那地方不就是卖豆汁和焦圈吗?你不会买了…”
“哎呀,谁不知道万岁爷不喜欢豆汁呀,我买了一本书,徐老大人的《北棉录》!”
“《北棉录》?怎么跑到德内的集市卖了?”
“可说的是,我特意叫儿去扫听了,您猜怎么着?这书原来是天作地丁朝昌印的。”
一本明显粗制滥造的盗版书籍,就这样呈现在小朱面前,看的他实在有些愣怔,国家现在没有知识产权概念,这是他搞出来地。但现在终于自食其果。他最尊敬的老大人地创作结果,就这样被翻印出来。
纸地质地很差,有吞墨现象,还有前后页互相晕染的情况,不过叫他稍感安慰的是,这本书里的错别字很少,页码也没有错误。显见得,现在的人们,对文字的敬畏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而且很认真的用加粗字体注明。本书作者是徐光启,只不过版权分成为零。
“丁朝昌一
服的,他印书干什么?”
“呵呵,现在地这本书,可是最有名的了。国家现在拿到了那么多的土地,该种什么,怎么种,都要从这本书里寻因由的。明白了吗?”
“我明白什么了我?曹化淳,你去找杨春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儿?”
“是。”曹胖子刚才还冒汗呢。现在早吓得起鸡皮疙瘩了,杨春和老丁刊印《北棉录》的事儿。他当然知道底细,眼见皇上有点起急冒火,连忙就往外跑,但刚到门口,又被小朱给叫住了。
“哎,等等,”小朱双手揉揉脸,忽然叹了口气,“唉,洗衣行的人。想赚点银子也没什么奇怪的。朕不问庙堂,却降罪小民,实在昏君所为!这事儿你们千万别难为那个老丁,叫他把所有的书都卖给宫里吧。这银子朕出了。”
“是,是。”曹化淳悄悄的又开始重新出汗。
“另外,你交待好杨春之后。去跟外面的人说清楚,老大人地书,刊印可以,但必须提前跟老大人打招呼。不打招呼的,所有贩卖地银子全归老大人,好吧?”
―
“好,好!”曹化淳只是答应却没再动脚步,因为他经验丰富,皇上还有话没说完。
“再有,给朕打听打听消息。国事这么多,偏偏都推给洪承畴、贺逢圣、温体仁,还有朕这四个人身上,真是不知道这些个‘爱卿’们,究竟在忙活什么?整天不知所谓!去吧。”
……
随后的日子里,直到春闱举办,小朱终于由一本书开始,顺藤摸瓜的,知道了自己手下的这些个官僚阶层,都在忙活什么。
首先,一帮财迷老鬼,人手一本《北棉录》。这本书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徐光启之前还写有一本书《北耕录》。从名字上看,北棉的涵盖范围似乎小于北耕。但实际上,老徐搞了一个大乌龙出来。《北棉录》介绍到的知识,涉及的范围,要远远超越《北耕录》。红白薯和棉花。里面以棉花为开端,详细介绍了中国北方――甚至是整个北方亚洲――农业植物的适种区域。
这可是植物红宝书啊,有了这本书,官僚皇商集团地经济利益,将得到最大的体现。因为国家现在的行政区域,被划分了内外两个部分。内省:两京十三省的旧有版图。外省:辽东,山海关开始到达库页岛北端、正北,河套镇开始到达北海南端、西北,从嘉关开始到达额尔齐斯河上游地宰桑泊、西南,由嘉关开始到达狮子泉河(印度河)流域。
偌大的外省领土,面积是内省的一倍还强。地广人稀,盆地湖泊众多,虽然有沙漠现象,但适合耕种地土地依然广阔。
因为国家在内省中严格施行‘限地令’,所以所有的豪强、士绅、官宦、贵族都决定,一定要在外省的筹建初期,尽量拿到尽可能多的土地。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合作方式,国家出政策、发起战争;百姓出人作战、出力建设;那些资本者出钱出物资、得到土地。
得到土地后,投资者负责经营税赋,老百姓负责耕种劳作,国家负责安置军队来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面开始大量刊印《北棉录》。并且在《北棉录》的指导下,大家纷纷聚拢过来,蹲在香山娘娘府门前的牌楼下,开始分赃大会。
真正意义的皇商是十家,但真正得到实惠的是五家,分别是舒稷(晋、皮马)、施复(江南,丝绸)、张瀚(江左,棉纺)、杜宏门(徽,粮茶)、刘奂堂(鲁,瓷器)。后续参与商业谈判的是三家:田家、曹德辛(太监,军工)、朱廷璋(皇族,宗业)。另外两家属于平民,没有参与进来:童九斤(玻璃)、老丁(洗衣)。
这样一来。就需要大家分别做出各自的让步,田家是‘国债可换购土地’政策的先行者,姑爷还是承天府的军界翘楚,谁敢不给面子?于是落日牧场、青海湖、双陵湖一带地生意,酿酒啊、毛皮啊、还有最大的奢侈品马匹,就归田家了。
舒稷不仅是蒙古巴音汗,还是富平侯,而且拥有赫赫战功,但人很低调,主动向皇族转让了名下大部分产业。但有一点需要说明:温泉关到北海一带的金矿、银矿、铜矿、毛皮、马匹等等,都归舒稷代表的晋商集团打理了。
剩下北疆一带的器材业归刘家,毛纺业归施家,棉纺业归张家,首饰主要是玉石归杜家。
南疆一带的农副产业,主要是榨油、制糖、水果、桑蚕、麦子等等,归整个内廷的代表曹德辛所有。这里要明确一个问题,杨春既是田家的代理,也是曹家的股东,所以他委托老丁刊印《北棉录》的原因。也就清楚了。
辽东那边有些复杂,不仅有煞星吴三桂。老滑头毛文龙,还有非人类地李成梁,所以辽东的粮食、东珠、金矿、药材等产业,全部归由七家商系(没有田家)加上毛家、祖家和善友教平均分配。
看看,这种复杂的利益分配,其谈判过程得有多么复杂?更复杂的还不在这里,因为诸位皇商是没有权力拍板的,每一条新的动议出现,都要请示背后的大老板们。大老板之间还存在复杂的党派纠葛,所以这样的谈判。尽管一年前就开始了,但到现在,才初步划定了一份备忘录,离最后敲定。还有一段时间。
这才是第一件。
第二件就是选派合适的人手过去。老板们是舍不得离开内省地,所以外省的各种产业,都需要寻找最合适地人手去打理。这些掌柜的,不仅要值得信赖,还要拥有高超的管理和经营技巧,也就是职业掌柜。至此,一种新型劳动生产关系,正式出现――脑力劳动、管理知识这些软性交易商品,明确成为市场经济体系的重要组成。
职业官僚的出现,意味着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的正式转变。真正意义上的职业经理的出现,意味着封建制度向资本制度的正式转变。
以聘任代替原有的匠籍制度,以合约代替原有地道德约束,以‘掌柜的’控制微观上的经济运行,以‘大老板’
观上的国家运行,尤其是‘实质上’和‘名义上’都最高地权力决策层。这样的政治制度,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
但选拔‘掌柜地’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儿,总要双向选择啊,所以诸位大员大佬们,全忙活这事儿去了。这就是大明官场忙活的第二件事儿。
第三件事儿,是取消战时军管制。
我们知道,小朱在温体仁的提醒下,大举借贷,维持战争,总债务达到了3。2亿两白银之多,这些债务中,既有大量的金银铜钱,多的一部分是以‘实物折价’出贷的。因为很多物资被运送到外省,用来安抚当地的部落居民。这就造成国内物资严重短缺,而国家借来的银子还要二次投放市场,所以整体物价的高企就出现了跳跃性增长。为此,温体仁、洪承畴加上半瓶子醋的皇帝,联合出台了‘战时军管制’,主要是针对有限资源采取‘配给发放’制。
这无疑是一项异常艰难的制度,举个例子,宫里的小太监春熙,省来省去,也不过剩下半斤的红薯。这可是皇宫的发放数量,那民间、官场、诸省的定额,就更加少的可怜了。在战争没有结束时,大家还能忍,毕竟一切为了战争嘛,这点觉悟文官集团还有。但现在战争结束啦!!!胜利啦!!!所以他们坚决要取消这项使他们无法享乐的制度。这就立刻引出第四件事儿:弹劾洪承畴结党营私。
这里又出现了古代中国的政治习惯,要想取消或者更改一项政治制度,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当初这项制度的制定者给灭了。晚唐的牛李两党,北宋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前朝地张居正和严嵩。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因为任何政策的出台,可以说都是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的。没有任何一个文臣,会怀着‘整垮国家’的目的,来瞎折腾。既然都是‘为了国家’又何必非要置对方于死地呢?
毕竟社会文明程度还不高啊,文官集团为了取消‘战时物资配给发放’制,很习惯性的开始出手,既要搞倒温体仁,还要整垮洪承畴。而且效果还挺好,温体仁公开提出明年退休了。洪承畴则正式被打上了‘结党营私’的烙印,还是那个不是理由的纯借口:孙传庭。
在文官口中的‘洪党’架构还挺全面:主脑是洪承畴(兵部尚书)。骨干是孙传庭(西安府尹),大将是曹文诏(山陕都帅);外援分别是:刘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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