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只有素来与其交好的魏贤妃,雪中送炭接济她。为了孩子考虑,魏贤妃先将孩子抱到自己宫里找了乳母喂养。
“好奇怪,这孩子怎么不爱哭也不爱笑的?”魏贤妃看着奶娘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踱步,她走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摇动着拨浪鼓逗弄着小皇子,“来来来,看这里,看这里。”
但是,小皇子并没有循着拨浪鼓的声音望去,而是还睁着大眼睛看着什么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的,魏贤妃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发现。
“安安静静的倒是乖巧,就是老爱流口水。”魏贤妃本来要伸手去掐一掐小皇子的小脸,一看流口水了,就收回了手,走远了吩咐道:“抱下去吧。”
今日郑旭下了早朝就来了千禧殿,一只手背在身后,步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抱怨:“不来就不来,谁求着他来?”小胡子跟在他身边,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一般来说,郑旭很少喜形于色,如今这个样子,大概是在气头上了。徐氏正在铜镜前试衣,听到动静,微微抬眼。
郑旭进了屋子,径直地走到平时最爱坐的位置上,一下坐下了,连衣摆都没有撩,坐在位置上就铁青着脸闷哼一声,“当真是放虎归山。”
“皇上这是在和谁置气?”虽然还是她平时标志性的似乎漠不关心的声音,郑旭循着声音望去,看着徐氏站在不远处的背影,双手伸直,穿着大红色绘百鸟的罩衫,像一泓水流泻下来,在地上留下一圈圆摆。透过镜子,无意中瞥见她正在打量自己的目光,然后对上他的目光时,却是像是做错事一样飞快逃开。郑旭莫名觉得很受用,心头火消了一半。
“没谁,不就是齐王。”他说着上半句的时候还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说下半句的时候有意收敛了,“这套衣服衬你。”
说完他又回归到自己刚才气愤的抱怨里了,“若不是他现在掌控着西崎,谁会请他来明珠的百日宴?他还找这么多借口来搪塞朕,这就是明摆着要与朕为敌!”
齐王……
这两个字像星星之火,是她的心头一颤,然后猛地燃烧起来。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他还是一年前的践行宴,那次践行宴她无法克制住自己如洪水般的不舍,醉的一塌糊涂,然而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改天换地了。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垂下了眼,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郑旭说:“说起明珠,朕的明珠呢?妆妆。”
听到这话,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因为刚才被突然打乱的心神,有一瞬的失神,竟然忘记回答。悄儿见自家娘娘这个样子,于是接话道:“回禀皇上,乳母把公主殿下抱去了。”
“嗯。”郑旭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道:“明珠的病可好些了?前方战事吃紧,这些日子朕实在是分…身乏术……”
见徐氏还是不回答,悄儿赶紧回答道:“回皇上,由于明珠公主是不足月早产的,章太医说了,可能身子就比寻常孩子要弱一些,这是正常的,现在除了正常哺乳以外,章太医也在照顾调理着。”
“那就好。”郑旭说完,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徐氏,不由地皱了皱眉,但最终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妆妆,今日礼部的人呈上宾客的单子,朕看里面有你父亲的名字。听说你与他关系……如果你要把他划去也行。”
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音,郑旭几乎都以为她时默认的时候,只听徐氏沉沉一叹,“既然呈上来了,皇上还是不必费心划去了。”
“好,那朕还有事,今日就是过来看看。你准备好三日后明珠的百日宴,到时候朕也会正式册封你为贵妃。”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说:“等你再为朕诞下皇子,朕再册封你为皇后。”
三日之后,千禧殿一干人等忙得浑浑噩噩,毕竟是自家娘娘的大日子,千万懈怠不得。打天没亮,就有宫人开始忙碌,一个个脚下生风,动作却是轻手轻脚不敢扰娘娘好梦。有给娘娘掸礼服的,有准备步摇簪子的,一个个井井有条。到天大亮了,才有宫人战战兢兢地去叫悄儿姑姑。
“娘娘,起了吧,别误了吉时。”娘娘虽出了月子,但平日里还是有些嗜睡,宫人们不敢打搅,只有悄儿姑姑说话,才有几分用处。
听到悄儿的声音,她才慢慢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干宫人皆屏息凝神,垂着头,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惹怒了娘娘,招来无妄之灾。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娘娘从锦被里伸手一只手,悄儿立即上前去扶住,这才表示娘娘醒了。然后一个个宫人簇拥而上,为娘娘梳洗打扮。等一切打点妥帖了,一众宫人才敢略略松一口气。
娘娘平时里早晨喜欢吃一些水果,早有宫人备好了当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鲜水果,用冰镇着,直到娘娘睡醒才呈上来。凉了娘娘不喜欢,若是不冰镇着,娘娘嫌不新鲜。
今晨送来的是青枣。徐妆洗拈了一颗送进嘴里,然后皱眉喃喃自语:“好酸。”
娘娘平日里不喜欢吃酸的,只是不成文的圣旨。乍一听这话,安静的大殿里,几乎连呼吸声都没了,人人自危,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今日准备水果的小太监,之见那小太监两腿抖的和筛子一样,然后腿一麻就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循着声音望去,她看向了那个小太监。只见那个小太监闭着眼,全身都在发颤,代表着最低品级的黑色太监帽,由于他跪得猛,早就歪到了一边。她看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而后终于想起来处,这不正是从前的自己?
她浅浅一叹说道:“好奇怪,生了明珠公主以后,本宫倒是突然有点喜欢吃酸的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太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磕头说:“回娘娘,奴才叫小杜子。”
她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刚好走了一个福公公,就你顶上吧,做我们千禧殿的总管。”
小杜子听完愣了好一会儿以为在做梦,知道有人给使了眼色,才直磕头。只是娘娘也不怎么在意,早没搭理他,和悄儿姑姑说话去了。
“把这些青枣包了,和上次一样,派人送到李大人府上。”她颠了颠其中一个青枣,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挑几个歪瓜裂枣给他,好的你们分了吧。”
“是,娘娘。”悄儿恭敬道,“上几次娘娘差人都送了些水果去,请李大学士品尝,说的是皇上所赐圣果,李大学士不能不收,又不得不出银子打点送水果之人,一来二去,一个梨子都要花出几十两银子,李大学士现在真真是苦不堪言……怕就怕他恼羞成怒,更不肯放走玉人小姐了。”
她冷笑一声,“他敢?皇上已经恩准了,他还敢抗命?本宫这只是小惩大诫,不然也不会只叫他掉银子了。本宫、齐王与他本是一条战线的人,但他若是总想着操纵本宫,分不清高低了,本宫就要好好教教他。”
悄儿想起,那日徐氏在诞下明珠公主之前,曾向皇上讨一个恩典。因着是有人传话,没有说明来龙去脉,没想到皇上竟然理解成了娘娘要讨立太子的恩典,更没想到皇上情急之下竟然答应了。事后,娘娘与皇上说明白了妹妹年纪轻轻却做了寡妇的事情,只是想讨一个皇上赐婚的恩典,皇上自然很快就答应了。从此,皇上金口一开,只要徐玉人再嫁,脱离了与李家的关系,李大人就再也不能以徐玉人要挟徐氏。此事之后,悄儿也不得不暗叹徐氏手段。
悄儿正想得入神,突然外面有公公传旨道:“吉时已到,请徐贵妃娘娘移步明珠公主百日宴。”
☆、第五十七章 重逢
等她到的时候,以端贵妃为首的诸位嫔妃已经在乾龙门两旁门等候着了,这里已经可以隐约听见从乾龙宫檐下传来的宴会乐曲中和韶乐,八音迭奏,玉振金声。
端贵妃远远见她到了,看了看她穿着的大红色百花腰裙,首先问候道:“妹妹今日这一身,当真是明艳动人。”端贵妃一言既出,其余宫妃眼睛就齐刷刷的望过来。
“姐姐过奖。”她也不躲避,施施然走到端贵妃面前,嫣然一笑,别的也不多客套,然后她说:“各位姐妹们,咱们进去吧,刚才皇上差人来通知,说有事耽搁了,会晚些到。”说着她就领头进了苍震门。
端贵妃默默皱眉,直到魏贤妃走近了,温婉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姐姐先请,不然姐妹们不敢越了位分。”
端贵妃听了这个话,心里才舒服了些,不由地多看了魏贤妃两眼,然后笑道:“那众姐妹们与本宫一同进去吧。”这才领头进入,其他宫人鱼贯而入。
众人落座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宫殿监一声令下,开始奏响丹陛大乐。听到此乐曲,众人先是正襟危坐,而后众人起身相迎,俱一叩,这是皇上到了。
“皇兄,先请。”没想到,哪一身明黄色身着龙袍之人身边还有一人,一同进入。看那玉树临风,玉冠楚面之人,不是齐王又是谁?
“皇上先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她几乎站立不稳,但是终究冷漠了神色,假装无动于衷。而后就见两人由远及近。直到皇上落座,众人方才敢落座。因着男女之防,坐在上首皆是后宫妃子,不可亲近,所以齐王坐在下首。
皇上落座于丹陛之上张黄幔之位,宣众人平身。皇上首先举杯向齐王示意,齐王起身谢恩说了些客套的话,比如之前皇上相邀实在是战事吃紧,无法走开,如今形势略缓,才能进京,实则是效忠皇上在先,才迫不得已一开始负了皇上的美意之类。
但这些她完全听不进去,只看见不远处齐王的嘴唇在一张一合,但很快她的眼前开始模糊,连这些小细节都看不清了。她没想到,一年之前,她坐在下首看着上首的齐王,目送他出征;一年之后,她坐在上首,齐王坐在下首,来祝福她的孩子百日。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似乎终是隔着一堵墙,郑淳进不来,她出不去。她看不见那堵墙,却意外地明白,这墙好高好高。
当她在回过神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抱了小明珠,坐在最上面,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好多小玩意,有笔墨、印章、刀剑、田契等等。
皇上一脸的喜气洋洋,抱着明珠公主说道:“朕听说民间有此抓阄之法,来看看将来孩子能有什么出息,朕也想看看我们明珠公主将来可以做什么大事。”说完,皇上哈哈一笑,众宫妃也跟着附和。
皇上把明珠放到了桌子上,只见明珠公主爬了一会儿,似乎对什么东西来了兴趣,就往那边爬去了。
皇上先是哈哈一笑,然后看向明珠公主爬过去的方向,突然脸色一僵,最后皱着眉说道:“是谁把刀剑呈上来的?撤下去。一个公主整日里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离那桌子最近的是刚才表演节目的一个戴着大头娃娃头套的人,这人个子不高,比寻常人矮了一截。他走到桌案前,正在拿走小刀之时,却没想到被明珠公主捉住了袖子。那人往后一退,明珠公主就捉得更紧了。
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狠心往后一抽手,明珠公主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四座皆惊,也才惊醒了徐妆洗。
她一头雾水地问了悄儿,才知道就在刚才她发愣那会儿,刚才为庆祝明珠公主百日,有人献上了百子送福舞,为首的领舞人,皇上刚夸了两句,要他来领赏,可等那人走上台来之时,奶娘抱来了明珠公主,皇上一时疼爱,忘了那人,就叫人呈上抓阄物品。这才出现了上面这一幕。
“大胆!”皇上一看明珠公主哭了,一时间龙颜大怒。皇上一发火,立即就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了三五个侍卫,一人一边架住了那人,对着那人的膝盖一踢,那人就不得不跪下了,然后又上前一人,取走了那人的头套。
那人低着头不说话,胡公公在一旁呵斥道:“大胆罪人,快快报明出来处?”
又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那人颤着声音说道:“父皇,儿臣宣儿,绝没有要加害妹妹的意思!求父皇明察!”
此话一出,连皇上都有些难以置信。郑宣,皇上长子,为已故太子妃陈氏所出。怪不得,方才见这领舞人身材矮小,不比常人,本以为是戏班子专门请了侏儒演员来逗乐,却没想到这人竟是年仅六岁的大皇子。
“快快放了殿下。”胡公公见事情发展微妙,赶紧出言制止了这一帮侍卫。侍卫们一看是皇子,也不敢再挟持,于是很快退下了。宴席上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渐渐地有人开始交头接耳,毕竟此事实在惹人唏嘘。
要知道两年前,太子妃还在世时,郑宣地位子凭母贵,一直是默认的世子,没想到两年之后,久久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大皇子,竟然是这样的出场方式——差点因为自己的妹妹惹怒皇上。
“快起来吧。”皇上似乎也有些不忍,向他招了招手,“你快过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你倒是长高了不少。”皇上与皇长子久别重逢,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让在场的许多宫妃都拿起手绢抹了抹眼泪。
这本是一副好场面,只是明珠公主自刚才起,就开始哭个不停,明显还有越哭越凶的气势,连奶娘也一下哄不好,只有徐贵妃起身,抱过了孩子,明珠公主才渐渐地哭声小了下来,但是依旧抽噎不停,她向皇上福身道:“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皇上此时注意力全在郑宣身上,也无暇顾及明珠公主,想到徐氏能照顾好明珠公主也就答应了。而对于徐妆洗来说,这无疑是她逃离这里的唯一办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明明这样思念,但是真正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却紧张到想要逃离。
走着走着,听到身后悄儿的声音:“娘娘,快别走了,雨越来越大了。”
当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才发现确实一个个雨点子打在身上,发出点点凉意。什么时候下雨了,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悄儿从她身后追上来,对奶娘说:“奶娘,你拿着这把伞先把小公主送回去。不然淋了雨可要生病的。”奶娘应了,从徐妆洗怀中抱过明珠公主,由小杜子撑着伞先往前走赶回去了。之前谁也没想到会下雨,就只备了一把伞,悄儿赶紧扶着徐妆洗往屋檐下躲,说道:“娘娘您先在这等一会儿,奴婢给您拿伞去。”
说完,悄儿看了看路,现在她们正在御花园里,往乾龙宫也差着些距离,回千禧殿也要绕几个弯。她权衡了一下,就冒着雨,还是往来时的方向跑回去了。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不再只是刚才的雨点,开始有些淅淅沥沥。屋檐不算宽广,总还是有雨滴落在身上,站的这个地方似乎是个风口,风萧萧而过。她尽量往里缩了缩,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希望能尽量保持温暖。
又过了一会儿,不见悄儿回来,她茫然四顾,想看清这个殿宇到底是什么地方,却没想到一回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不由地一愣。
郑淳也是一愣,未曾料想到会遇见她。他之所以从宴席上出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众人目光皆在皇帝父子身上,他并不感兴趣;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重要的人走了,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出来透口气,没想到,竟然下雨了。
他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凭着记忆来到小时候自己常常会来的御花园。他曾经在这里种下了一颗芭蕉树,没想到这颗芭蕉树如今长得如此高大。
他围绕着这棵芭蕉树环绕一圈,没想到一抬头看见那个重要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