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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那反驳的话。回想受过的种种苦难,当真是她咎由自取?她知道并不是,可她说不出。
“大师此话欠妥。”久久沉默的郑淳突然发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之亦然。大师预言了她的命格之后,愿意真心帮她,真心待她的人,也越发少了。人们畏她命格,不愿亲近她。以讹传讹,更多的人怕她、害她、对她敬而远之。她本该有的,都没有了,也差点丢了性命。”
他一顿,继续说道:“大师您虽有心帮她,但毕竟世人皆醉,醒者甚少。大师有心帮她,却是好心办坏事了。”
一空大师沉默许久,转身从佛龛之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金剃刀。是历代住持传下来的,新弟子剃度出家时用的金剃刀。刀刃上闪着的光,说明了虽传代已久,但是锋利不减。
大师把盒子推到徐妆洗面前说道:“齐王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此事因贫僧而起,那贫僧便以死谢罪。希望女施主别再牵扯他人。也希望女施主能放下恩怨,回头是岸。”
她久久不语,又把盒子推了回去,说道:“大师不必如此,我不需要您的性命,小女子只需一句话即可。若大师愿意对外改口我的命格,从此小女子便不再纠缠。”
一空大师久久不语,最后才说道:“好,如果你真心向善,那贫僧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从放过了净开始。”
像等了一千年那样漫长,她终于等到一空大师松口,她叹了一口气说:“好,我答应你。但你要先画押,从此约定再不向他人谈起这件事。”
一空大师画押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了夙愿一般,那样轻松。她看了郑淳一眼,好像,这个人就像她的守护神一眼,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能成功一样。
但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是告诉了净,这一切的原原本本。她知道自己让了净突然蒙受不白之冤,这多么伤他的心。所以,为了挽回,她什么都愿意做,来弥补了净。
毕竟,了净是个多么单纯的小和尚啊。
☆、第三十三章 安慰
“快快放人。”她说,但是,当门扉打开来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悬空的脚。再往上看,是了净熟悉的脸,和一条白布。
只听见哗啦啦一声,她回过头去一看,正是了净的师弟了归。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她,“妖女!妖女!”他说着不断后退。
他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碎成碎片。
她连连后退,呆愣着:“不……不是……”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冲向她的脑海,好的、坏的都有。但是,她无法忽略的那个念头是——了净是被她逼死的。这样算不算是她杀了人?
“娘娘……”悄儿见她这样神色涣散,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但是她又要指挥着那些个家丁,先去把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看看还救不救的活。
“别跟着我。”她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焦距,不知在看向何处,她跌跌撞撞,一个人往寺院后山,林子深处去了。
悄儿心道不好,赶快跑了去找齐王殿下。
郑淳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伏在林间小道上一棵古树的树根上,低声抽搐着。她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郑淳一个箭步走过去,看见她衣衫凌乱,还全是泥污,想来是在林间小路上摔了好几次,才搞的一身狼狈。
他伸手碰到她,她却吓得一缩,哭喊着:“你别过来,不是我……”
“阿徐,你看清楚一点,是我!”郑淳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仰起头,头发上大约是涂了过多的桂花油的缘故,黏上了不少的树叶,她精致的脸庞上除了满是泥土,还有几道细微的小血口,只有那一双眼睛还明亮着,红红的,眼眶边全是眼泪。
“阿淳!”她哭着一下抱住了他,她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也任由她抱着,由着她的眼泪沁湿他的领口,由着她把最软弱的一面释放。
等她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他说:“阿徐,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离开这。”
她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点点头,但是才跟着他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脚踝处钻心地疼痛。郑淳低下头去,检查她的脚踝,发现早肿了一大块。
他二话不说,一俯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她一时未曾料到,一声惊呼脱口而出。
“抱紧我。”郑淳的话难得不是那样温柔如水,带上了一抹不容拒绝的意味。她一时发愣。
她虽没有再嚎啕大哭,但是,只要一想事情,就会想起了净。想起了净以前和她说的话,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这一瞬之间……
郑淳也不计较,只是抱着她在林间穿梭。他武功底子好,又上过战场,在丛林间穿梭又快又稳。但是,路走多了,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听着他的呼吸,她渐渐还是慢慢放松了一些。
即将入夜,夕阳与月亮同辉。两个人都安静了许久,他突然开口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前一天晚上。记不清杀了多少个。只知道,如果那些人不死,我一定会死。”
她慢慢抬起了眼,听郑淳说他的故事。
“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些人的肠子也流得到处都是。我那时杀红了眼。那时你救了我,我以为,你也是来杀我的。所以当时,对你态度很不好,我认错。”他说。
“所以,你并没有杀人。是那个小和尚自己选择了离开。你无须自责。”他平淡如水的话,却像一壶开水,浇在她冰封的心上,让她彻骨的寒意,被驱散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要杀我的人,是我弟弟。当今太子。”
他说着语气渐渐激动了起了来,“失去了母亲,还要被自己的弟弟杀死!”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几近咆哮,一时间林鸟尽惊。
“阿淳。”她默默听他说了这么多,却突然开口。她胳膊轻轻用力,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颊边说:“原来,我们都有这样多的伤口。”
她说着,脸紧贴着,他感到她说话的气息都扑在他的脸上,她的唇贴着他的脸颊,那种轻轻摩擦的感觉,算不算亲吻?
他的心,渐渐温柔了下来。他说:“阿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微风拂过,蛙叫蝉鸣,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
“怎么样,水烫吗?”他问道。
此时她正躺在长椅上,一头秀发沁在小木桶所盛的热水里。她望着天空,看着黑夜里的星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我问你烫吗?”他伸手沾了些水,弾在她脸上,这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有点烫。”
“好,我去取些凉水来。”他说着离开了。她侧着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厌一样。
她现在在他的别院,这个地方离国寺后山不算太远。天已经黑了,林子里不好赶路,他便带她来了这。这里极安静,像当初她和娘亲宁氏住过的那个小院,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一个护院。
他刚才不辞辛苦地蹲下为她在扭伤的脚上敷药,她第一次看见蹲下的阿淳。从上往下看的阿淳,又是另一个样子了呢,少了一些冷漠,多了一丝温柔。
“怎么样,水温够了吗?”他知道她腿脚不方便,又是为她敷药又是帮她洗头的,这样的阿淳少了一点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多了一点平易近人。
她点点头,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少看了一刻钟,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一样。
“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多长东西。”他说着,赶紧避开了她的目光。
原来帮女人洗头的时候,会和她眼神交流。那以前,父皇为母后洗头发的时候,是不是也常常这样互相对视呢?
他想到这里,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嗯……疼……”听她呻…吟了一声,他赶快减缓手下的动作,捧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样,还疼吗?”
她有些受宠若惊,灿烂一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说,不疼。
“阿淳,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我都有些不习惯……”她喃喃自语。
“我听说了,你受的苦。”他一顿,“我很自责。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我怎么样都会拦住你。”
…
第二天一早,她还在睡着,却被郑淳的敲门声喊醒。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深了,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连鞋也没穿,只整理整理了衣服,就去给他开门。
她一开门,郑淳就看见了她的小脚,洁白如玉。她看见郑淳在瞧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见是自己裸…露的脚,便赶紧缩回了裙裾下。
他假意咳了两声,来掩盖自己的不好意思,然后把手中抱着的衣物递给她,说:“这是给你换上的衣服,是从隔壁农户家拿来的。你快换上。”
“外面有一辆驴车,你就坐着这个回去,这样,你说你昨晚借宿在农户家,郑旭才不会怀疑。”
说完,他又告知阿徐农户夫妇的名字、家里养了几只鸡、在院里还有一个石磨,还有石磨的位置在哪,说的及详细,可谓面面俱到。
“记住了吗?”他问道。
她尴尬地笑笑摆明了是没记住。
他又说了一遍,她这才记住。等他说完,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向她伸出手说,说:“你拿一支步摇给我。你在农户家借宿,必要付钱。你平时都是叫悄儿装着银子,如今你们走散了。你哪来的银子?到时候,你就说,你送了一支金步摇给农户。”
她感叹于郑淳的心思缜密,心下又多了几分敬佩,于是赶紧转身回屋里拿了给他。
“收拾好了就快出来。”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等她梳妆打扮完毕,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看她走得吃力。郑淳又过来扶她,一路把她扶到了驴车上,等她坐稳了,又叮嘱了一遍:“刚才和你说的那些,你可记住了?”
她笑着说:“原来……你挺啰嗦的。”
…
驴车启程了,他看见车上徐妆洗随着驴车摇摇晃晃。她两只手扶着车座,才勉强保持平衡。她抿着唇,一直望向这边,就一直这样望着他。直到驴车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她的眸子,直到看不清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郑淳知道,她一定都还望着这个方向。正如他,也一直望着那个方向。
☆、第三十四章 战役
“赵嫂!”玲珑一边漫不经心第呼喝着,一边用手绢掸着衣袖上的灰,走进厨房。这厨房就是丧气,才进来没几步,就沾满了煤烟子。
“哎,来了,来了。”里面迎出个人来,是个中年女子,有些发福,一边走着油腻的手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她走近了,点头哈腰的,笑着说:“玲珑姑娘有什么吩咐?”
玲珑见她这样恭敬,火气消了一半,这才说道:“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来问问太子妃娘娘平日里这个点都要喝的百合粥做好了没有?”
“姑娘你看,”赵嫂伸手指了指一小个炖锅的方向,那还有个年轻厨娘在那帮着扇扇子,“炖着了,就来了。”
玲珑见了这情景,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再加上这厨房烟子重,她恨不得早些逃出这鬼地方,就嘱咐了一句:“那就快些,我在外面等着。”说罢,就捂着鼻子往外走。
好容易出了厨房那鬼地方,喘上一口气,就眼见着悄儿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虽然,同为大丫鬟,但是她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大丫鬟,而那悄儿呢?不过是个承修的大丫鬟,见到自己居然没有行礼,甚至连问好也没有!不对,现在该叫徐良媛了。
左右不过是那徐氏近来得势,据说又在庙里死了个和尚,所以受了惊吓。结果就在山路间迷了路,被好心的猎户夫妇收留一晚,才狼狈的回来了。太子宠她,之前又放她鸽子在先,说不过去了,才晋了位分。不过那又如何?小小良媛罢了。
但她也不说破,只等着悄儿进去以后,出来了,再好好羞辱她一番。毕竟,主子有位分高低,主子的吃食也有先来后到,她就等着吧。
谁又成想,不一会儿,悄儿果然出来了,只是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粥,发出淡淡地百合清香。
这是什么意思?玲珑一时气上心头,转身就往厨房里走。走了一会儿,刚好撞见了赵嫂嘱咐那年轻厨娘:“火再大些,不然就要被玲珑给发现了是重新煮的……”
赵嫂一回头就撞见了玲珑冷冰冰的脸。赵嫂还要解释什么,可玲珑哪肯听?一转头就走了。只留下赵嫂哭丧着个脸,连连叹气:“一个是正宫主子,一个是殿下心尖尖上的,哪个得罪得起啊!”
玲珑回去见了太子妃之后,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又添上了几句悄儿的不是,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太子妃纤细的手死死握着椅把几乎没了血色,冷冷说道:“本宫只后悔那日没杀了这她!如今,一空大师也闭口不谈了,这妖女当真有手段。”
玲珑也皱起眉头说道:“可不是?娘娘本来追查这传言已经这么久了,各路线索都差不多了,只需一空和尚的证词,就可将这妖女身份公之于天下,用天下人除了她!在这紧要关头,这和尚都能被她迷惑了,更不必说殿下,更是……”
太子妃的乳母王嬷嬷一下打断了玲珑的话:“住口!”
玲珑这才瞧清太子妃越来越黑的脸。太子妃聪慧,自然知道玲珑没说完的下一句是什么。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没杀了她。同为女子,她本有可怜之心。但是,倘若这人,挡住了旭郎的路,那就必除不可了。
想到这里,她恨地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
“悄儿……”
“良媛有什么吩咐?”悄儿听到徐良媛的声音就走了过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坐着,又找了个枕头给她垫着。
她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可还有百合粥,那粥味道清淡宜人,倒还有些回味。”
自从徐良媛从无垢寺回来之后就病了一场,胃口也不如从前了,难得听她说有想吃的,本来是好事一件,只是……
她见悄儿愣着不说话,就问悄儿怎么了。只听悄儿有些委屈的说:“娘娘不知,就因为前几日,娘娘多要了一碗百合粥,那个懂方子的厨娘就被太子妃赶走了。”
她听完悄儿的描述,一下从床上坐起,眼神如刀。
悄儿也是愤愤不平,“本来您受了惊吓没有胃口,太子早嘱咐过下面人,说有好吃的先紧着您的。太子妃虽说是正宫,但也实在是像极了要赶尽杀绝了。”
“她是要赶尽杀绝。”她眯起眼,一个念头在她的心中慢慢升起。她已经厌恶了被太子妃左右的生活,之前处以私刑之时如此,这次如此。她也想左右别人的人生,这就要把太子妃取而代之。
以前她再三犹豫,因为尚有把柄握在太子妃手中,她不能轻易动手。随着一空大师的闭口不谈,太子妃也不能轻易将她除掉。
如今,除去太子妃势在必得。正因为,她心里有了挂念。这人,如同力量,让她不再忌惮路途坎坷;这人,如同岩浆,让她的心中的火山不断翻滚着,搅动着。
除去太子妃,就等于破坏了高陈两家联姻,就等于去除了太子的左右手。齐王,便有更大的胜算了。
那人未曾要求她做什么,但她愿意。或许,爱情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让他的愿望成为你的愿望。即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