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加鞭送来,要献给殿下。”
“殿下。”她进去时言笑晏晏,不似平时,笑中含着一份生冷的意味。徐妆洗不动声色,侍立在一旁,一只手轻轻撇开袖子,另一只手扶着袖摆,开始研墨。太子见了,眼睛微微一眯,也笑道:“爱妾。”
太子思量了一会儿,在一封书信上,作出了批示,他继续说道:“那就这样,选最好的两株,进献给父皇和母后。本宫这里也留下一株,好好把玩。”
高大人一拱手,“是,殿下。老臣这就去办。”
高大人走后,太子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一副悠然自得,陶醉其中的模样。他双手枕在脑后,说:“红袖添香啊,悠哉、悠哉!”
徐妆洗一边研墨,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提到:“殿下,那株灵芝可否赏赐给嫔妾?”
太子玩味地将两只脚并在一起,蹬得笔直,搭在他的书案上。他斜倚着太师椅上,一只手架在椅把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在鬓角处插了一支蓝色的羽,发髻在后面微微盘起,更多披散的头发,如丝绸一般,流泻下来。
太子反问道:“你要灵芝做什么?莫不是滋补养颜……爱妾啊,你的容貌如今已是一等一了,再用这灵芝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宛如谪仙在世……”
徐妆洗解释道:“并非为了嫔妾自身,实不相瞒,嫔妾妹妹来信,说家中主母刘氏,不久前生了大病,急需灵芝续命。实在是不得已,才向殿下开口。”
“哦?”太子像是了来了兴趣,“主母?那不是你的生母吧?”
徐妆洗心头一跳,但是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我的生母因病去世,我与妹妹感情要好,自然把主母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嫔妾知道,这灵芝太过于贵重,殿下不愿赏赐也是正常,嫔妾毫无怨言……”
“哎……你别急,又没说不赏你。”太子眼睛一转,“谁叫你现在在本宫面前最得宠?你拿去便是。”
徐妆洗浅浅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哈哈一笑,“哎呀,古有周幽王为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今有本宫为爱妾一笑赐下千年灵芝,好、好、好!有趣!有趣!”
她走到太子身后,轻轻为他揉捏起肩膀来。手法倒是极好的,不轻不重,倒也解乏。
多久没有这么舒服了呢?他靠在太师椅上,渐渐想起一些红尘往事。那时,旋舞在他身后调皮地左敲敲右敲敲。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下手没个准。
旋舞问:“殿下,可舒服一些?这么多的军国大事,把您都累坏了吧。”
他那时嫌弃地说:“哎呀,以后都不要你敲了。本王本来不累的,被你敲了之后,越发感到疲累了!”
他那是本是玩笑话,却没有想到,旋舞就这么没了。旋舞死的时候,她脑子里,是不是还是他的那句责备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宫?那时,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旋舞,你可怪本宫没本事,从没给过你名分?
旋舞你含恨自尽之时,你可怪过本宫的忍气吞声?
旋舞,如你在天有灵,你可会后悔这辈子遇到本宫……
他一时伤感,把书放下了,伸手要拿开徐妆洗的手,“不必了。”但是他把她的手拉离自己的肩膀时,却没有放开,只因她的手,是那样的粗糙,与那些姬妾的白白嫩嫩的手完全不同。这样的手,与旋舞如此相像,让他一时无法放开。
他凝视着徐妆洗脸上那颗泪痣,但是很快,他不忍再看,赶紧抽走了目光。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旋舞常唱的一曲小调:“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莫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难得地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低声说道:“你这般就是还有事求本宫了。说吧。”
她惊讶于太子洞悉了自己的想法,但她深呼吸后,伸手搂过太子的脖颈,脸贴着他的,在他耳边继续说道:“殿下……陪嫔妾回家看看主母好不好?”
太子颈子一麻,她说的话带着一股水气,让他觉得酥酥麻麻,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排斥这种感觉。许是,今天在高大人家多喝了几盅吧。
他微微偏头过去,稍稍拉开两人距离,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的嘴上却不松口,“不行,本宫还有很多事要忙。”
“那……”她好像有些为难,又好像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殿下,嫔妾自己回去也行……”
她说地气瘪瘪,可是手却环地很紧。肌肤贴着他的颈子,这春日里,他平白无故地觉得有些发热,连鼻尖都起了一层细汗,许是热昏了头,他竟听自己说道:“好。”
她一时开心到难以自胜,笑着说:“多谢殿下!嫔妾这就去收拾东西了,明天就回去。”说着,又更紧地环了他一下,便笑着跑走了。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他只觉得背脊一麻。
一路上笑声如银铃一般。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浅浅的微笑,这是怎么了?他这时脑子终于清楚了,自己答应了那细作什么?他一叹,但是君无戏言……他一摇头,又赶快召来了下人,吩咐道:“让徐承徽早去早回吧,不可在娘家过夜,这是规矩。”
徐妆洗从太子屋里出来,唇角上扬。果然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她从没想过太子会陪她回去,她也并不希望太子陪她回去。她回娘家本来不是去玩的,那个家里早没有了惦记的人,她为何要回去?不过是有必须办的事罢了。
她之所以先提出让太子陪她回去,不过是意料之中太子必然会否决。而在此之后,她又似乎退了一步,太子于心不忍便答应了她,人之常情罢了。这也是她在妓院那三个月里,学到的东西。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正是这个道理。
她望着太子所住的东厢,回眸一笑。
不过多时,太子应了徐承徽回家省亲还赏给唯一仅有的一株千年灵芝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太子潜邸。一个小小的承徽竟然受宠至此,且先不说她头上的三位良媛,最重要的是,竟然绕过了太子妃。
她走在路上,冷不防地被一个小侍女迎面撞了上来。她正要发火,小侍女却手忙脚乱地走了。但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一看自己手上,多了一小块狐裘皮子。正是赵昭训给诸位嫔妃做狐裘筒子的边角余料。
赵昭训突然相约,不是所谓何事。
☆、第二十四章 省亲
赵昭训不是贸然相约的人,此番说来,是有急事了。
她想到这里,转身往梅苑方向走去了。才进了梅苑,就见赵昭训站在屋外边候着,她一进去,赵昭训便把门关了起来,似乎有些私话要说。
她心下也觉得奇怪,自从那日之后,除了每日请安她再没见过赵昭训,也就是私下里派人送些东西来接济她,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
赵昭训在众人面前向来大喜大悲,为着一两句话便抹眼泪,实在是一个喜形于色,藏不住事的人。但是,今日,以这样隐秘的方法把她请来的赵昭训,徐妆洗倒有些看不懂了。
“娘娘,嫔妾就长话短说了。”赵昭训拉着她的手坐下,“娘娘是唯一一个在我水深火热之时,向我伸出手的人。嫔妾也必须懂得回报。”
“娘娘切忌风头过人,不然也只会是我这下场。嫔妾本来已经决心不在踏入姬妾纷争,但是眼见着娘娘这是在步我后尘,实在不得已为之。”
“此话怎讲?”
赵昭训一叹继续说道:“嫔妾就是以前得宠的时候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但是那时的我又怎么能想到君王家如何有真情?失去了君王的庇护,我是这样的下场……”
“实不相瞒,娘娘。”赵昭训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嫔妾本也是官宦人家子女,只不过,家父是赵家支系,并不得宠。赵家曾有人官至一品,但是奈何树大招风,在政治斗争中败下。父亲与我都因连坐罪入狱。”
她听赵昭训这样说,突然想起,赵昭训一个宫女出身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有些文绉绉,与她身份不符。既然她说了前尘往事,将这些连在一起想想,倒也就说得通了。
“之后,家父禁不住严刑拷打,在狱中身亡;嫔妾则被贬为官婢。”
她轻轻拍着赵昭训的背,安抚着她,又将自己的手绢递给赵昭训。
“机缘巧合之下,嫔妾因为自己之前学的一些针黹技巧,被宫里的姑姑选入针房,成为宫女。”她接过徐妆洗递来的手绢,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要是那时决定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现在想想,说不定也是一个好选择。只是我那时报仇心切,坚信家父是清白的,所以想要寻找出路,为家父伸冤。”
“可是奈何为女子!我一个女人,不能出仕,不能独当一面,我什么都做不了。”
徐妆洗默默听着,这一句话,也触动了她的心事。奈何为女子,命运总是身不由己,古有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唯一要改变命运的方法,只有嫁人。
“可怜我小小年纪,就动了别样的心思。在缝补太子殿下的衣物时,做了一些小花样。殿下便宣我面见,只不过殿下那时尚未成年,以二皇子身份住在宫里。”
“殿下宣我几次,我同殿下说了家父的冤情,殿下便留了印象。又知道我会一些诗词歌赋,于是在成年出宫之时把我从针房里要了来。只是后来殿下几次三番为我查证,家父虽被连累,但是也确实有罪……殿下被封为燕王之后,便让我在书房侍书。那时候太子妃有孕,我就借太子醉意正浓的一夜,爬上龙床。之后,便被殿下收为侍妾。”
说到这里,赵昭训冷笑道:“那时的我,是殿下姬妾之中唯一一个会笔墨的,你看那魏、秦、端三位良媛,哪个会的?只可惜她们心思都用在了怎么扳倒别人身上。”
徐妆洗听到这里,脸上有些挂不住。因为父亲的刻意压制,她自己也不懂写字。但是,她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说:“其实,我也不会,正苦于没有师傅肯教我。赵昭训若是有功夫,可否教我?”
赵昭训听了这话,脸上一下露出惶恐之色,“娘娘,嫔妾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嫔妾……”她欲哭无泪,哪知自己多嘴,却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笑笑,“赵昭训不必惊慌,我没有怪罪的意思。”
赵昭训听罢,脸色才稍霁,但是眉峰却紧紧攒起,“娘娘,嫔妾教你可以,但是娘娘千万记得,不要把你懂字的事向任何人显露出来。”
徐妆洗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破,反而反问道:“为何?”
赵昭训犹豫许久,这才开口说道:“我正是因为这个失了宠。”
她眯起眼,等着赵昭训往下说。
赵昭训说:“我有一日见殿下的一封密报之中,关键处有一个错字。我告诉殿下,却没有算到女眷之中有人污蔑我泄密在先,殿下就是拿这个法子试我。殿下多疑,绝不会放过细作!而她们表面上秦良媛柔美乖巧、魏良媛温婉贤淑、端良媛端庄大方,可实际上指不定谁害了我!”
“再然后,因着我在太子妃坐月子期间得宠。等太子妃出了月子,见我失宠,众人倒戈。”
徐妆洗回去之后,赵昭训的话言犹在耳。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夜不能寐。
太子绝不会放过细作!这句话一直环绕在她脑中。
第二日一早。
“老爷、老爷!”徐府里的小厮奔走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潜邸派人传话来,咱们家的徐承徽娘娘要回家省亲了,叫府里先打点着!”
徐大人一听,气地从凳子上一下坐起,拿起墙上的佩剑,拔剑出鞘就要往外冲,他怒吼着:“这个逆女还敢回来?老夫就是不要命了,也要劈了她!害了嫡母又要去误国!亡国女啊亡国女!”
但是徐大人被小厮们团团围住,他们纷纷劝道:“老爷,不可去啊!”
徐大人挣扎一番,奈何年纪渐长,身体不如从前,不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坐在地上老泪纵横,“老夫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早知如此,就该在这孽女诞生之时扼死在襁褓之中啊!”
“你要扼死谁?”徐大人背后一个清亮高昂的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好像饱含讥讽。徐大人听到这声音,第一反应是陌生,第二反应是回过头去一看,只见——那个女子穿了一袭水蓝色的齐胸襦裙,但是唇红的热烈,红的艳丽。
她眼上的眼线挑的很长,一排睫毛宛如小扇子在脸上投下阴影。妆容之下,依稀可见,那个当初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的小姑娘的眉眼。她退去了往日的青涩,往日的含羞,往日的愁眉苦脸。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那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美貌令人窒息。
她面无表情地从徐大人身边走过去,径直地走到上座,坐在徐大人的位置上,头一偏,唇角一勾,“本宫故意叫他们先瞒着,到最后才透露本宫省亲的消息,为的就是看你这幅嘴脸。大人,你不觉得你可笑吗?”
徐大人拿起剑就要冲过来,嘴里大喊着:“老夫杀了你!”
众人急忙拉住,徐大人挣扎着,嘴里却还不死心地大喊:“放开我!我要杀了那妖女!”
她反而坐在上座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着说:“放了他呀,让他来杀了本宫!反正诛九族他也不怕,不是吗?本宫的脑袋要掉了,各位给陪葬不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有人上前抢走了徐大人手里的剑;有人在徐大人耳边低声说道:“大人,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有人架着徐大人坐了下来。徐大人坐下来,懊恼地往自己的大腿上一锤。
“大人,本宫从小到大从未走过徐府前门,今日从正门进来,竟然连路也不识得啊!”她说罢,如释重负地大笑,然而笑过之后,并不觉得轻松。
大人说过,她这妖女要是有朝一日,敢从前门进来,就打断她的狗腿。所以,十几年来,自她记事起,好像就没有在走过前门。
她多少次远远地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多少次干完活,夜色渐深,在那没人的夜里。她站在不远处,看着那大红的灯笼,照着那朱红的大门。
她多少次悄悄走近,见没人注意到她,她一点点靠近。每次得逞了,便像得了天大的奖励一样,找到了多少的乐趣,一天的苦累,都好像消失不见。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她一点点试探着走近,却被别人抓个正着,大骂着:“不要命啦,想当小瘸子了!”她吓得一路狂奔,躲到无人之处,还喘着粗气,哈哈大笑,暗喜自己跑得快。
那道大门里,好像藏着无数的秘密,像是能够通往另一个世界,从那门里进进出出的人,穿的体面大方,好像只要走进了那扇大门,就是身份的象征。
多少次,她想要突破这大门,多少次走到一半又放弃。她回想到这里,无奈的一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似乎就是从这扇门走出走进,哪怕是一次,一次也好。
那时候多么愚蠢啊!多么容易满足。今日轿子抬到大门前,她执意下轿自己走进去。她跨越过多少个门槛,但是当她跨越过这个门槛的时候,就好像跨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第二十五章 前尘
徐大人不接话,紧紧地握着椅子把手,像要把椅子把手掰断。
她坐在最高处,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四处打量,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还记得,大人还不让我喊您父亲呢。”
徐大人暴怒道:“就凭你?你这妖女,永远别喊我父亲!”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用手指着她,但是似乎语速过急,一时间喘不上气,马上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