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用力了!”祝北极眉头紧皱,“你四下看看,我带了兵马么?”
说也奇怪,城外是一马平川,就算是有埋伏,离得也绝不会近。
“祝斗南——”越孚来到城墙边。
祝北极:“是你?”
“废话不需说了。不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你现在身边只有几个人,城中守军若是一起杀出,任你本事再大,也绝逃不了。”
“你们不要冲动!”
“我们打个赌如何?听说你武艺高强,却一直没有讨教过,在下虽不才,也是越家男儿,在鞑靼,位列十二神鹰。”
“你想跟我比试?”
“不错。一对一,你若赢了,我们出城任你处置,你若输了,就任我妹妹……”
祝北极不待他说完:“好!”
“哥——”越季急道,“你不知道,他的功夫真的吓人。”
“傻丫头。”越孚不动声色地笑笑,“哥是做什么?专门骗敌人的。这种人跟他讲什么信用?我跟他打,就算打不过,也能把他缠住,你们瞅准机会派人偷袭,只要抓到他为质,任谁也不敢贸然攻城,拖得一时是一时。”
“不行!你说的倒好,缠住他,那不得拼命?我不管,反正你死我就死,你自己掂量着!”
“小月季!”
“诶,你们俩——”越三千插嘴道,“什么你死我活的,你们从小玩儿就不带我,咱仨现在可拴在一起了,甩都甩不掉我!”
越季/越孚:“别添乱!”
“添什么乱啊,你们忘了我习过流星飞月?”
越季和越孚都一愣,继而齐齐看向他。
越三千有点得意:“虽说我根基浅、悟性差,可是三十六招流星飞月我是烂熟于胸的。等我教给六叔,让六叔使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这套功夫非但威力无穷,还能出其不意。它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展露过,就连太爷爷在张家口,那么危急了,也没使出来。祝斗南就算再有见识,也不可能见过咱家自创的功夫,准保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胜呢。就算杀不了他,也让他手忙脚乱,咱们好趁机逮他!”
祝北极在外面等了有大半个时辰,情势紧迫,不知他们在拖延什么。
终于城门大开,越孚骑马而出。
那柄钺是越三千的,比不得龙雀钺,越孚看祝北极,也没什么趁手的兵器,倒也公平,问道:“你用什么?”
祝北极料得若是说用剑他也不会答应,便从侍卫手里接过一柄长刀。
多少年了,越孚没有堂堂正正用过长钺,可是暗中的修习,却从未间断。错马交兵,两人战过几个回合。越孚能感觉出,祝北极根本没用全力。
倒也好。轻敌是大忌,他不将对手放在眼里,正好攻其不备。
越孚暗自扣动钺柄机括,将钺刃松开。
就在此时,祝北极忽然近身,一把握住钺杆:“算了吧。”
越孚一惊,面上仍然沉着:“你想怎么样?”
“你想想看,清水营堡离这里多远,京城离这里多远?我会比祝北赫先到,是日夜兼程赶来的。救人的永远比害人的急。”
越孚识马,只看他坐下大黑马,也能断定确是经过一番奔波。
“咱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为人怎样,我清清楚楚。你现在让我们放弃赖以御敌的唯一小城,谁能信?就好比我现在让你孤身进城,你能答应?”
祝北极毫不犹豫:“好。”
越孚愣了好一会儿:“什么?”
“你们既然执意不出,我便进城。只是,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果然有诈!”越孚喝一声,不再跟他废话,长钺虎虎生风,忽地越刃脱杆,流星一般飞袭而去。
城上众人不约而同地挨近墙边,越三千擦着满头的汗:“六叔刚跟他说什么呢,磨磨蹭蹭的,可急死我了。这下好了,要他狗命!你看——看——诶?咦?不对……哎——”
任他飞钺千变万化,祝北极从容应接。
越孚挥杆截住钺刃,重新归位,沉声道:“不用再打了。”
祝北极也收起刀。
如何看不出,祝北极想胜,早就可以胜了。
越孚道:“想不到,你的见识和应变,竟可以到此境地。”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祝北极道:“并非如此。流星飞月,我见过。所以,不用再论胜负,胜之不武。”
“你见过?”
不消说了,他既知流星飞月的名字,自然是见过招式。
祝北极道:“老国公当日肯信我,你今日便也信我一次。我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你听过再答。我进城后,围墙四门,都要高挂我钟离王的旗徽。”
高挂钟离王旗徽……难道是想让各方投鼠忌器,不敢贸然攻城?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第49章 脱衣赌
“哥……”
“想说什么?”越孚温颜一笑,“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啊小月季。”
如今,也只有对着六哥,她才肯吐露这么荒谬的念头。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越孚一愣:“你在想什么?”
“祝斗南阿。最早的时候,我觉得他一时一幅面孔,还道他是八面玲珑;后来,才发现他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可是再后来吧……”
“觉得他其实是有两个人?”
“嗯……”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六哥相信你,你既然有这种感觉,就一定有你的道理。”
“有办法的……”
越孚见越季露出耍小诡计时惯常的小表情,心里一片温暖,原来十年,也并不是那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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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不服!”砰地一声门推开,越季气势汹汹进来,“我还要跟你赌!”
祝北极正急找她不到,一下转回身,脸色瞬时又沉了几分:“你是不是受伤了?这个样子了,还赌?”
越季惨白着脸发狠:“你没听过亡命赌徒么?要赌就不怕死,要赌就赌狠的!”
祝北极肃然:“你要跟我赌命?”
“那倒不是,我要跟你赌——那个……咳,脱衣服……”
祝北极有点习惯了,没吭声。
印象之中,祝斗南左臂上有一个跟六哥极为相似的菊花烙印。想要又快又准地确认身份,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而且事先又没说怎么个脱法,她故意穿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万一自己输了,解个披风就算完事,他输了,就一定得让他露出手臂来。
可毕竟是女儿家,说这种话也要鼓足勇气。
祝北极却没有如意料之中的大惊小怪,越季有点心虚了,啪地拍案给自己助威:“怎么样,敢赌么?”
“能不赌么?”
“休想!”
“……”
近来这人嘴笨得让人拳拳打棉花,越季憋闷道:“你不问怎么赌?”
祝北极:“怎么赌?”
“比武斗殴什么的就算了,你刚刚跟我六哥苦战一场已经精疲力竭了,现在跟你打,实在是胜之不武啊呵呵。”
祝北极:“……”
祝北极:“那你想怎么赌?”
“抽陀螺!”
小孩子的玩意儿她再拿手不过,不信赢不了他!其实她最拿手的是抖空竹,不过现在右肩臂疼得撕心裂肺,实在不适宜太剧烈的动作。
见祝北极沉默,越季庆幸自己得逞了。陀螺玩意儿虽小,窍门可不少,跟功夫高不高没半点关系。祝斗南那德行,日子肯定都过到阴谋诡计里去了,管保小时候也没正正经经玩儿过。就算他悟性再高,也总得要试个一两次才能悟出门道,那时早就输了。
越季道:“转起来不能停,谁的先停了算谁输。”
两个木陀螺两根马鞭。
以往,越季都是用鞭缠着陀螺一甩,就能让它转起来,可她现在手臂不灵活,只好退而求其次,左手拈着陀螺一旋。
陀螺凌空而起,须臾落地,嗡嗡旋转。
越季眉一挑:“别耍赖,快开始!”
祝北极轻轻一抖鞭,鞭稍缠着陀螺飞起又落下,稳稳旋转。
光看这个起式,不像是第一次玩儿啊,越季愣神,忽然发现自己的陀螺要停了,忙加了一鞭子,让它转稳。
祝北极也朝自己的陀螺加了一鞭,陀螺受力,向另一个撞去,直把那个撞得迸了起来。
越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陀螺落在地上,东倒西歪晃了几下,发出苟延残喘的声音,然后——死了。
而凶手呢,好像没那回事儿似的,还神气活现飞转着。
“你——”越季要气死了,可是一下子词穷,之前也没说不许用陀螺撞陀螺啊。
看他一步步走过来,越季忽然有点心慌,顾不上谴责他耍诈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愿赌服输。”
“什么?啊——”
随着布帛的破裂声,衣衫被扯开一大片。也不知道祝北极怎么一下子就扭住了她,既没压伤了她,又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祝斗南,你混蛋!”
他撕衣服像撕纸,里三层外三层也挡不住。祝斗南虽阴险狠毒,之前还从来没这样过。没有女子在此情此景还能冷静,越季也不例外,动又动不了,只有尖叫。
祝北极低道:“把人都叫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果然奏效,越季一下子闭了嘴。
可是人已经被招来了,外面脚步声乱成一片,拍门声啪啪响:“小姐?出什么事了?”
祝北极像个老道的猎人,单手轻而易举就制住呜呜挣扎的小兽,另只手把那一大团里外衣衫都掷出窗外,道:“让他们拿药箱来。要不我开门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哪敢让人进来。
“小姐?小姐?”
“没事没事!拿药箱来!”越季忙又道,“放外头放外头,谁都不许进来!”
“你不要命了!这么重的伤,就这么随便缠几下!”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很重,下手却非常轻,将她乱七八糟缠在背后的带子解下来。
血已结痂,再轻,她还是疼得直抽气。
仓促间拼凑的守兵哪来的军医,就算有懂些医术的,也都是男人。这种伤,怎么能让男人来帮忙,当然自己随便缠一缠算了。过得了今天不知过不过得明天,眼下这个情况,还娇气什么。
药箱很快就到了,果然没人敢进来。
祝北极替她洗了伤口上了药,重新缠好干净的带子。
越季嗖就滚到一边,屈膝低头,把自己抱成个球。大概因为脸埋进了膝盖,声音有点低:“你这个混蛋……”
祝北极怕弄不干净,又怕弄破了旧伤,刚才一直全神贯注,没及细想,现在静下来,才渐渐觉到不妥,十分尴尬,补救道:“你跟男人,没什么差别……”
“什么!”越季被踩了尾巴,一下扬起头。
她身材清瘦,虽在妙龄,还是偏单薄。以往,只有越三千敢不大不小的开点玩笑,还从没人敢当面说得这么直白。
祝北极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向后挪了半步:“不不是,我我是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哪来男女之别?”
看越季终于缩了回去,祝北极暗自舒一口气,脱下自己外衫,披在她身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找点衣服来。”
天气未凉,他除了外衫也只剩一件长衫,越季悄悄把手伸出去,想借机一把撩开他袖子看个清楚。手却被他捉住,放回到自己身上。
祝北极道:“别乱动,遮着点。”
越季意识到不对劲儿,忙将两边领子交叉掩住自己。
不多时他拿着一叠女服重又进来,把衣服放在她旁边:“换好再出去。”
“祝斗南!”越季忽然在后叫。
他站住,转过身来:“我叫,祝北极。”
“怎么改名字了?是不是以往亏心事做太多,以为改个名字就能一笔勾销了?哪有那么容易!按这么说,那些赊账欠账的店铺,换个招牌连账都不用还了?”
“你不是说……”他顿了一下,“听到那个名字,就觉得恶心么。”
她一愣,想起这好像的确是自己说过的:“好了。祝北极,我问你,你到底在打算什么?我不信你这么好心,特意赶到这里来,还让我们打着你的旗号对抗祝北赫他们?”
祝北极答非所问:“放心吧,过不了多久,王公公会来主持大局。给六公子烙印的那把菊花铁烙,司礼监有存留。到时候,就会真相大白。”
“当真?!”越季差点没蹿起来,忙又掩着衣服坐回去,“皇上能放王公公出京?他又为什么肯长途跋涉地来帮我们?”
祝北极想了一会儿,道:“他不是跟你们家结过干亲么。”
“你还提?王晨婴那个……”
“王晨婴是王晨婴,王公公是王公公。”
“你别告诉我连你也是受王公公所托才来帮我们的。”
“你就当是得道多助吧。越家满门英烈,现在七零八落还遭人迫害,看见的,都看不过。”
第50章 焚旨
“前事不论。就这一次……”越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你。”
祝北极想了想:“如果是这样,能不能答我一个问题?听说你用五梅梭伤了越四公子,是真的?”
越季一阵心烦:“谁爱怎么说怎么说,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好,是我不对。我知道你绝不会乱用那么阴毒的东西。我其实只是好奇,名震江湖的暗器五梅梭,一时间是怎么做假的?”
“早就做了假了。一年前在榆林,我失手伤了一个人……”说到这里,越季抬起头来。
祝北极心中一动:“怎么?”
“这个人,你该知道啊。”
祝北极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原来……”
越季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害得我和我哥内疚。我知道了真相之后,觉得五梅梭实在是太害人了,就找巧匠把淬过毒的梅瓣都给换了。可是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的话没法吓唬人了。”
“我不会对别人讲。”祝北极说完,就转过身。
越季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竟问了句:“你去哪儿?”说完直想用头去撞墙,或者一口吞个天大馒头噎死自己算了。
祝北极只是有问便答的平静道:“我去城门楼。单只挂上我的旗,祝北赫他们未必肯相信,万一用炮攻城,就前功尽弃了。”
“祝北赫是个疯子,说不定当真不管不顾就用炮,你跟他本来就有过节,上城门楼去给他当靶子么!”
越季立即又后悔了,这口气也显得太关切了。幸好祝北极似乎依然没多想,道:“我的旗徽早已挂了出去,我若是真在五花城出了事,就是他蓄意而为,被皇上和太后知道,他得不偿失。他的确嚣张,却也不是全无头脑。”
越季很想问,你到底是皇上的什么人,这一回却终于忍住了。
五日之后,王弼到五花城。
驻扎城外的祝北赫、越家兄弟全都大惊失色,司礼监掌印竟然亲自出京,这是何等大事?
王弼还是一贯的四平八稳:“老臣奉旨而来,诸位要可要验查?”
随从太监举起一轴黄卷。
谁敢查王弼?众人都道:“不必不必。公公依旨办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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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北极抬起两臂:“你要不要找人来查查我有没有藏兵器?”
越季看着他的宽大外氅,是素布的,就像那日披在她身上的外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又不喜欢锦衣华服了……
“什么?哦,没这个必要,你想干什么还用兵器么?”
祝北极点头:“那我便去了。”
“其实你也没必要非陪着六哥不可的。因为你,五花城才能苦守这些天,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