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毂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咱们家呢……”
越三千道:“那当然是因为敬咱家满门忠烈。”
“傻小子。”越毂一拍他脑袋,“若真是这样,他们想的,就是怎么嫁进咱们家,而不是跟咱们结干亲了。至于真正的原因……唉,别瞎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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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的花灯展在眼前。
“好看么?”提灯斜依栏边,祝斗南笑问。
“今天十六了。”王晨婴拨了拨流苏上璀璨的明珠,“再精美,也是明日黄花了。”
“谁说的?我这个人,最是念旧。”
“这灯的样子……有些怪,像什么呢?”
“晨婴,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告诉您多少回了,只因我生在清晨。”
祝斗南笑了笑,负手朝向另一边:“晨婴者,西王母之冠,对么?”
王晨婴仔细看那灯,果然似是个王冠形状。
祝斗南回头道:“由此可见,我是费了一番心意的。”
“殿下的心意,留给佳人吧。左右逢源,还不够您费心的么?”
祝斗南哈哈而笑:“怎么,吃醋了?”
王晨婴也淡淡一笑:“冬日里肝气犯胃,不吃酸。”
“西王母之冠。”祝斗南走到她近前,也拨了拨那花灯的流苏,“我喜欢有野心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她们,一个太惰,一个太蠢。”
第18章 狼心狗肺
“这灯……”王晨婴抚过花灯面,笑问,“不会也是湘妃竹骨做架吧?”
祝斗南面色一沉:“将个祸害留在身边,授人以柄,你说,是不是蠢不可及?”
王晨婴看了看手中的花灯,焉知他日不会也成为祝斗南口中的‘祸害’?便放在一边:“如今顽石既已点头,那无用枝指,也当断则断吧。”
“不然怎样?被她一并拖下水?残花败柳,不过是我给吴家的一个小小教训,还会纠缠下去么?”
外面响起脚步声,王晨婴一侧身,隐在幔帐之后。只听来人悄声禀:“宫里来人了,是……翊坤宫的,有一封信,捎给王爷。”
王晨婴出来时只见祝斗南脸色都变了,拿信的手攥得紧紧的:“蠢女人,这个时候,还敢给我送信?不知死活,休要连带本王!”说罢作势欲撕,却又慢慢停下了,将信放在案上。
王晨婴赞许道:“果然冷静。”
老人家畏寒,冰天雪地不愿外出,尤其是今日已几番折腾,可人家来接的暖轿就停在门口,祝寰泽不好推脱,便穿暖和了上轿,一路心下狐疑。
钟离王府正殿中一派肃然。祝斗南居中而立,一旁坐着位一品大妆的中年妇人,下头,长史司的属官们分列两边。祝寰泽猜那妇人该是新封的提毓夫人,便彼此见了礼。
太监呈上一封信。祝寰泽看了一眼,尚未开封,道:“这是?”
“翊坤宫秘送信笺。”
祝寰泽心内讶异,尘埃刚落,翊坤宫这是想做什么?祝斗南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这……信里写了什么?”
祝斗南正色道:“叔公为证,斗南未敢拆封。”
祝寰泽点头不止:“不错。宫内宫外私相通信,有违礼法宫规,不拆,是对的。”
“此事,还请叔公处置。”
祝寰泽年老世故,做了几十年宗正,八面玲珑,向来不会贸然得罪人,推脱道:“这宫闱之内的事,不在本王职权之内,这……”
“斗南是自请责罚。”祝斗南说罢,拔下玉簪,摘掉发冠,郑重跪下。
这一下祝寰泽更慌了:“快快起来,你谨守礼度,何过之有?”
“是他不好。”提毓夫人站起身,“今天的这场风波,虽说是捕风捉影,可是;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无愁月影斜。说到底,还是他平素招摇、轻浮所致,该罚,该重罚。”
祝寰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斗南能够反躬自省,实在难得。既然如此,容本王想想,不急在一时。”
“还有这封信。”祝斗南仿佛连碰也不想碰,示意太监送上,“还请叔公代为转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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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帝将一封一封的奏折丢在案上:“你也请战,他也请战,战、战、战、一场战要烧掉国库多少储备,烧掉黎民多少血汗?贪伐胜之名,夺民之用,废民之利,一群沽名钓誉的乱臣!”
王弼看过一眼,最上是一封是联名奏折,九原公方剸犀、荆门公严崇和右督军越卧云,说道:“好在,凤翔公并没有蹚这趟浑水。”
承平帝冷笑一声:“越毂?最老奸巨猾的,莫过于他。这三十年来,装作一副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模样,哪一天忘了争权夺势,哪一天不想着兴风作浪?你看看九边重镇,多少掌兵的是姓越的!他不蹚这趟浑水?他若联名,岂不犯了三公逼宫的恶名?越卧云是他长子,与他亲自出面又有什么差别?”
“皇上请息怒,人云亦云、吠形吠声,也是常情。”王弼略作停顿,转而问道,“关于贵妃娘娘,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承平帝稍作平复:“这次的事,钟离王处理得十分得当,朕心甚慰。那封信朕已看过,倒也没什么不妥,不过是为花灯之事道歉。只是这宫内宫外私自传信,到底犯禁。这个女子,表面柔顺,其实倔强,这一点,倒像她姑姑,只是,在深明大义上,相差甚远。俸也罚了,用度也减了,仍不能小惩大诫,实难……”
承平帝一边和王弼说话,一边随手翻着内阁对所呈奏折的票拟,翻到一页,手停了下来,凝目片刻,面色转缓:“你看看。”
“‘司天监奏,近日天狗星现,吉少逆多,有血光,忌刀兵’,审时度势、顺天应人,实不宜用兵。”
王弼明白了。如今主战势强,主和一派便拿出了这用天象预警的老伎俩。内阁首辅温蔼年事已高,掌实权的其实是次辅吴伯埙。票拟的主张,大半也就是吴伯埙的主张。
承平帝叹了口气:“身单力薄,难敌天下汹汹,但至少让朕知道,还有几个忠直孤臣。”复叹一口气,又道,“吴贵妃年岁尚轻,一介妇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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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寰泽在厅中坐等,一杯茶,拿起放下,放下又拿,今日总觉得周身不自在。
里头脚步声响,祝斗南边走边笑着拱手:“今晨喜鹊上枝,喳喳不停,我道是有喜事,果然老老叔公便大驾光临了。”
“唉!你年纪轻轻,怎么也学他们,信起这些来?”
“他们?”祝斗南带笑坐下,“谁呀?”
“就是那些到处乱传……乱传……唉!”
“传些什么?叔公但说。”
“日前,司天监上奏,天狗星现,吉少逆多,有血光。”
“听说了。”
“这天狗星,也就是天狼星,苏东坡诗云:‘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星。”
“叔公隆而重之,不会是专程来对我讲星象天文,或是诗词歌赋吧?”
“如今朝野纷扰,我哪有那般心思?说起来,都是那些主战的武夫给闹的,成日里战、战、战个不停,惹得天狗星临世预警。”
“这与我有关?”
“本来,是毫不相干的,可这世上就偏有那么多贫嘴薄舌,无中生有之人,唯恐天下不乱。非是要说,天狗星现,是因为朝中出了重大变故。若说这变故么……近来最大的事,莫过于,钟离王还朝。”
祝斗南笑了两声,展开手中折扇:“这果然是无中生有了,叔公您相信?。”
“自然是不信!”祝寰泽也尴尬地笑笑:“只不过,这流言纷纷,传得满京城,赤舌烧城,人言可畏啊。尤其,你是先皇与太后唯一的嫡孙,身份贵重,更是经不得一点玷污。叔公掌管宗人府,为你的名誉前途,责无旁贷。”
“叔公有心了。依您的意思呢?”
“也是他们的胡言乱语,说什么命带天狗之人,胸口有痣……”
祝斗南打个哈哈:“胸有大志,岂不是好?”
“不然,不然。刚才说了,天狗星,也就是天狼星,这命带天狗之人,若是痣在胸左,则为‘狼心’,痣在胸右,则为‘狗肺’。”
祝斗南收起笑容:“斗南,胸口无痣。”
“没有最好,没有最好,只是……”
“难不成,叔公还要亲自验看么?”
“这……”祝寰泽强作笑脸,“天气尚寒,明日,我们家的北定和北安打算到小汤山温泉汤沐,一来驱寒,二来休养。你自从来京,还没去过吧?风光不错。你们是从兄弟,又都年纪相仿,正该多加亲近,不如明日便……”
“多谢叔公美意,与兄长们交结,来日方长。至于是不是狼心狗肺,却不必等来日。”祝斗南说着站起身,解开腰带,打开外头衣襟。
祝寰泽也忙起身,一脸不必如此之色,可却也没有真的阻拦。只见祝斗南将内衫拨开两边,露出胸膛,一片平整干净,哪里有痣?
“当真没有?”
祝寰泽有些不快:“本王尚未眼花。”
吴伯埙转而为笑:“如此甚好,我也望流言早日禁止。您可还看到,钟离王有没有什么别的伤疤,比如,刀剑、箭簇之类的?”
“你怎么会这么问?”
“哦,不过是关心。想殿下生长在番邦,难免忍辱负重,那些鞑子生性残忍,也不知,殿下受没受过他们的欺虐。”
祝寰泽闭目略作回忆,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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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星现,谁不知道司天监是受了内阁授意。那些流言,多半也是内阁流出来的。”
提毓夫人眉头深锁:“吴誉。”
“这个老匹夫!”祝斗南咬了咬牙,“到底想做什么?”
提毓夫人忧心忡忡:“从今往后,你要更加小心谨慎。”
第19章 镇北台外血涂尘
甫一立春,鞑靼军大举进犯镇北台,领军之人是刚刚被释放的鞑靼可汗之子古鲁哥。其意显而易见,一雪前耻,所以来势汹汹,铁骑号称十万。镇北台属榆林镇,距榆林城只三十余里,有天下第一台之称,至关重要。榆林告急飞入京城。朝野上下恍然大悟,司天监的天象预示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回是真的要西北望,射天狼了。
此时距古鲁哥张掖大败方才半年多,他竟敢卷土重来,必有奇招。听说这次他麾下添了一员猛将,龙虎将军。此人传是鞑靼汗的外甥,初次出战已是名震三军,非但弓马奇绝,一柄青冥巨斧所向披靡,自出塞北未遇敌手,一路杀来,任是宿将勇士,尽化斧下亡魂。
吴伯埙道:“兵临城下,再难搪塞,这一场大战,只怕不可避免。”
“未必。”吴誉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那曾是吴量生前常佩的,“你低估了皇上对越家的忌惮。”
“皇上是不喜越家,可现在军情紧急……”
“咱们这位陛下的手段,你不是没见识过,难道忘了十三年前么?”
十三年前,太后之兄,老九原公突发暴病,卸去太原镇总兵之职回京,世子方剸犀仓促接替。徘徊于山西镇堡之外的鞑靼军侦得他立足未稳,太原镇内各方守军又是拥兵自重、倚老卖老,不服少主,矛盾重重,所以突发奇袭,令方剸犀陷入困境。承平帝一来一向畏战,二来素忌太后外家,为趁此机会予以打压,一味借故拖延,这才有了后来越归田前来支援,以致战死沙场。
这场大战极为惨烈,为了善后,耗银无数。是年,南京旧宫正在大举重建。承平帝厌恶北方燥寒多战,喜爱江南人文风物,总觉得早晚有一日,该弃北京而复迁都南京,所以对修宫之事极为重视,乃至于事必躬亲。可国库一空,修宫之事只好停止,承平帝大为光火,却又无可发泄。亏得当时于苏州就藩的淮王祝尧蓂连同两江的总督、巡抚们在江南富庶地筹措了一大笔税银填补空缺。此举深得圣心,祝尧蓂当年便被晋为揆文王。可户部仍然吃紧,便在全国增收赋税,偏赶上西北大旱,山西、陕西一带的贫民不堪重税,竟然兴起□□。于太原就藩的晋王祝尧封当机立断,带兵大肆镇压,直杀得血流成河,彻底平定了这场民变,因功于次年被晋为奋武王。
这一次的惨重教训,令承平帝更加痛恨战争,可当时众口嚣嚣,都在鼓吹着越家的忠勇节义,叫嚷着为死了的越归田追封。承平帝思及再三,封了个无定侯,非但如此,还御赐‘武’字石碑,命将此碑立在镇北台外。石碑运到榆林,众人皆惊异,武确是武,却是分开而书:止戈。从今而起,以此为界,未有旨意,榆林镇守军不得越界半步,即便敌军来袭,也是只能据守,不得出击。
这些往事吴伯埙当然没有忘记,可今时又不同往日,他道:“这次是众口一词,连天象也为他们所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吴誉慢慢摩挲着那枚玉佩:“皇上,自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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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即为旨,速赴榆林镇。”
王弼接过承平帝手中的宝剑,心中不解:“这……无定侯,可解圣意?”
承平帝面色阴沉:“告诉他,用兵之道,在于取舍,当取则取,当舍则舍。佛经有云:‘为护一家,宁舍一人;为护一国,宁舍一村’。”
王弼不敢再多问,毕恭毕敬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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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孝从传旨太监手中接过那柄剑,慢慢横在胸前,左手握鞘,右手执柄,擦——剑出二寸,寒光凛冽。
围观将士们无不赞叹:“好一把古剑,不愧‘泰阿’。”
“泰阿,泰阿……”越孝忽然仰天大笑。
马骏远深知他为人谨慎,从不会如此放达,心中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在漫延,亦步亦随跟他到人少之处,忧心道:“将军……”
“你可知,皇上赐此剑,是何意?”
“此剑泰阿,相传原是秦始皇的配剑,秦王扫六合,此剑指挥若定,一统天下。”
“后来呢?”
“后来始皇北逐匈奴,又修建万里长城以抗虏。皇上赐这把秦王配剑‘泰阿’于将军,用意岂不在抗击鞑虏么?”
越孝不答他,仍是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这把剑成了始皇的陪葬,一同葬于秦皇陵中。楚灭秦,霸王项羽从皇陵中得此剑,令之重见天日,从此佩带此剑,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越孝仰头望天,神色依然淡漠:“再后来呢?”
“再再后来,霸王……”马骏远忽然脸色一白,“再后来……难道……皇上的意思竟是……”
越孝忽地声音一扬:“牵马备甲,开城落桥!”
“将军!”马骏远惊道,“你要做什么?”
“迎战鞑虏!”
“可是,‘止戈’石碑不可逾越,皇上并无明旨迎战,将军怎可如此啊?”
“为何不可?鞑虏掠我土地、残我百姓、囚我皇子、杀我父母,为何不可?我忍了二十几年,忍够了!”
隐忍了这么多年,一朝爆发,马骏远从未见过如此的越孝,一时也是义愤填膺:“好,末将立即点齐人马!”
“不许!”越孝厉声道,“我一人出战,任何人不得相随!”
“将军!”马骏远也分毫不让,“马某与二百亲兵世代受越家大恩,早已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