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贵妃笑了一声:“前番那是太子如日中天,如今太子日落孙山,如何能相提并论?也不是姑母单对你一个狠心,我们家的娘子和郎君的亲家,谁不一样?一荣俱荣,能锦上添花固然好,若不能,也只有咬牙舍了。”
慕容芙知道荣贵妃说得都是实情,心里还是难免不好受:“话虽如此,可这事到底没摊到姑母身上,若是姑母也要做个两难的选择,尝到那切肤之痛,到时候只怕也会舍不得的,陛下这些年还不是胡作非为的很……姑母最后还是要养着大皇子?”
荣贵妃拉住慕容芙的手,拍了拍,轻声道:“那怎么一样?我养着大皇子,正是因为对陛下有所防备,娘子嫁人后,再没有父兄挡在前面了,当然也不能如在家那般天真了。我们自小都说要嫁个好夫婿,可到底什么样的是好夫婿呢?是权势滔天,还是一心一意?”
“实然……我们根本没得选,即便心中一万个不喜欢,只要家中定下了,还不是要嫁?我们唯一能选的,就是怎么让自己过得更好。可这个更好,必然会让我们舍弃更多,一步步的走下来,让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割舍的,也没什么值得我们心疼了。”
当年荣贵妃独自远嫁,虽说为正室,在王府后宅一人独大,可这其中吃过多少苦头,有过多少次失望,谁又知道呢?陛下年轻时,最好美色,后宅之中美人数得都数不过来,不说封地时不时进贡上来的,当初先帝对陛下宠爱的很,每年都要赐下无数珠宝与美人儿,陛下历来来者不拒,作为诚王正妻,荣贵妃心中又如何不怨呢。
慕容芙攥住了荣贵妃的手,轻声道:“姑母不用再想以往,如今不是都熬过来吗?陛下亏待您的,总有一日,我们家都会帮你抢回来!后宫之主,皇后之尊,我们都要拿回来!再也不让姑母在贵妃这尴尬的位置上,受人耻笑了!”
荣贵妃有感慕容芙的真心,当下红了眼眶,目光越发的慈爱了。她轻拂过慕容的手背,轻声道:“若非你祖父太过□□,姑母何须远嫁?在诚王府里,我心里也曾多少次怪过你祖父,可不管怎样,姑母总算是熬了过来。如今每每回想,都暗中庆幸自己乃慕容氏的女儿,若非有你父兄做后盾,不说当年诚王府后宅会如何,只怕陛下登基之后,我这个原配之妻,连贵妃之位都得不到。”
“在诚王封地上,说是后宅的大妇,可所有的事都逃不开他的耳目,那些世仆与幕僚个个都是他的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年姑母何尝没有心慕之人,可你祖父明明知道,还不是棒打鸳鸯,明明不是非嫁不可的人,可含着眼泪也还是不能违抗。”
“如今看你嫁给中意的人,日子却过成这样,姑母虽是心疼你,可反倒想开了,当初姑母即便能嫁心慕之人,若无你祖父与你父亲的支撑……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将权势富贵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一切才会成为真的。”
慕容芙虽不知荣贵妃有心慕之人,□□贵妃嫁得委屈,慕容氏全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荣贵妃不愿远嫁异乡,也看不上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诚王,在家中哭闹不休,不肯嫁,甚至以死相逼,结果还是拗不过祖父的执拗,最后含泪远嫁他乡,十多年不能够回帝京一次。
诚王登基后,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可当初的诚王,一直都是□□时最不受重视又年幼到毫无建树的皇子了。若非先帝登基后,有心照顾幼弟,只怕诚王再无出头之日。亲王历来都是要离开帝京去封地的。图南关靠近燕北,四处环山土地贫瘠,当真算不上什么好去处,若不是陛下骤然驾崩,荣贵妃这一辈子都会是个偏远之地的亲王妃,即便诚王再受宠又能如何?她在后宅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是日日都要泡在眼泪里,家中再有能力,又能帮得上她多少。
当然,正因为当初的诚王深受先帝宠爱,慕容氏嫁嫡女于诚王,算是给先帝伸出的橄榄枝,这些都是有所回报的。先帝登基后,对慕容氏很是补偿了一番,父亲与嫡出的叔伯都被特意提了一级。这也是姻亲与一个嫡女换来的,祖父很是满意这般的交换,父亲与几位叔伯对姑母的际遇,也越发的内疚,不然当初也不会将年幼慕容芙送去陪伴荣贵妃数年。
第138章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2)
慕容芙叹息一声:“当初是我不懂事,不肯听姑母和父亲的话,如今还来说这些也晚了。我跟着韩耀沾不上多少光,自然帮衬不了姑母多少,如今只能倚靠娘家。有时候我看着韩家那么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也想着和离,但娘子再嫁何尝不易,若和离以后要在娘家待上一辈子,我又哪里来的体面?”
荣贵妃柔声哄道:“韩氏好好的,你自然还是韩氏妇,你们还是要互敬互爱,但韩氏若就此没落……你自然是你,他还是他,只要有姑母在,家中还能对你置之不理不成?到时候好人家多得是,只要你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你的道理。”
慕容芙怔了怔:“我自是知道姑母对我的疼爱,只是想到他的今后,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可这般的大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左右的。我厌烦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日子,逛个园子都能家中所有的人碰个遍。韩耀此番回来也不见得多贴心,连个手信都没有,他的用心似乎在我们相遇时都用完了。”
“有时我就在想,当初他是不是真心的,还是因为我乃慕容氏的娘子才会有几次三番的巧遇。朝夕相处后,一个人是否真的在意,我又何尝不能感觉呢?……只因为心里太清楚了,我才时常后悔当初的有眼无珠,感叹姑母的话都是对的……可恨的是,心里想着他还能回头就好……”
“这世上多是孤注一掷,哪有什么幡然回首?姑母当年在诚王府后院,以泪洗面,还不是日日盼着陛下回头,或是那一天的幡然醒悟。可惜姑母等了二十多年,莫说回头或是幡然醒悟,若非我有所凭仗,只怕会在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时,被扔进万丈深渊里。”荣贵妃轻叹了一口气,“他若喜欢你,自然不会轻易变心,可若开始就是一场利用,娶进门后,又何必和你虚与委蛇?如今看来,韩耀当初,只怕是狼子野心,绝非对你有所钟情。”
一年的相处,一个人心中有没有自己,再也没有当事人明白,虽说韩耀也算顾家,也算有责任感,可那些都是一个丈夫该做的,却不是慕容芙想要的。虽说成亲一年,不曾有子嗣,韩耀不曾有房中人,也不曾提纳妾收房的事,可这何尝不是因为慕容氏势大,韩氏不可比拟的缘故。
虽然一切都知道,可慕容芙还是忍不住难过。当初两家着实算不上门当户对,能成就亲事何不是家中拗不过慕容芙的一心一意,可嫁入韩氏以后,在这样窘迫的家中,又无夫君的关怀,苦日子何其难熬的。
两人小时环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也就没有心有灵犀举案齐眉一说了。这虽不是嫁给韩耀第一个冬夜,可孤枕难眠的寒冷与委屈,慕容芙也已深有体会,即便是他从漠北回来,却还是宿在书房之中,慕容芙自然不会将闺房之事拿回家中哭诉,可韩氏家中竟是不敢过问半分。
慕容芙眼中的浓雾逐渐散去了,垂着眼眸,点头轻声道:“姑母说得我都醒得,交代的事我也会一一照办的。”
荣贵妃笑道:“你能想开最好,你是我照看长大了,不管外面如何,我都还是想你过得好,眼看着……我们必然不能功亏一篑!”
慕容芙想了想又道:“姑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若与……无异于与虎谋皮,若万一……到时候咱们也是吃力不讨好。”
荣贵妃道:“今日将你叫来也不光这些事,你回去让你父亲留意阿婵的亲事,娘子大了总该嫁人的。”
慕容芙挑眉道:“阿婵的婚事,姑母何不与母亲商量,与我说……姑母是要我回去和父亲说吗?”
荣贵妃道:“你也不必说,一会我予你一封信,你出了宫交给你父亲,左右都和你父亲商量好了。你这些时日也可以同韩耀打听打听高钺的脾气秉性,回家与阿婵好好说道说道。”
慕容芙蹙眉道:“高钺?!怎么会是高钺?父亲与姑母不是一心想为阿婵找个士族子弟吗?高氏寒门出身,又是行伍之人,最是粗鲁,如何能是良配?”
荣贵妃抿唇一笑:“高氏三代为官,如今高林身居太尉一职,放眼整个朝廷,现如今谁有高氏的权势与风光?”
慕容芙不屑道:“高林也不过是生了个好儿子赶巧罢了,当初他家也是巴巴的求娶过姑母的,祖父还不是咬着牙不同意,宁愿将姑母嫁给当时毫不受宠的诚王,也不愿让姑母进了高氏的门。”
“祖父虽说手腕刚硬,但在此事上颇有先见之明,看看如今高家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庶子庶女多到只怕高林自己都认不清了,最大的才比高钺小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最小的庶子还不到一岁,天大的风光又能如何,谁家的女儿愿意嫁到这般的人家里去。”
荣贵妃的唇角的笑意僵了僵:“人家的后宅之事,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当初你祖父自有不选高氏的道理,如今我与你父亲也有非高氏不可的考量。高氏早已今非昔比,其中内情,岂是你能明白的?”
慕容芙冷哼道:“高林的后宅,虽是道听途说,可我与韩耀成婚一年多,每每提起高钺来都不是什么好话。同样是伴读,多年的相处,若高钺当真那么好,为何韩耀每次提起来都冷笑不屑,不说高氏后宅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地!看看高钺都多大年纪了,不成亲也就罢了,连房里人都没有一个!说不定就是隐疾在身!姑母怎么能将阿婵交给这样的人!”
荣贵妃骤然起身,怒道:“阿婵乃我慕容氏的娘子,莫说高钺尚算年纪相当一表人才,若当真是家中需要,即便是嫁给陛下这般的年纪,也不该有半分犹豫。家族荣耀乃所有人维系的结果,姻亲乃家族的重中之重,岂有你们任着性子挑选!”
慕容芙在此事上最是理亏,沉默了半晌,不服道:“你问我,我就随口一说,姑母哪里用发那么大的脾气!高林那样的人能生出什么好儿子来!”
荣贵妃抿着唇,面上露出了几分怒意:“此事我与你父亲已是定下,再无悔改余地,你回去,愿意劝就劝劝阿婵,不愿也不能乱说话,你既是不喜此事,这信我谴别人送去也一样,但与高氏的婚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傍晚时分,高氏宅邸。
高钺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疾步走进了正堂。
隆冬的天气,虽然正堂内燃着火龙,但因门户大开的缘故,丝毫感觉不到暖意。高林倚坐长桌前的靠背上,面前放着一张不大的白纸。
高钺跪坐一侧,看向闭目的高林道:“父亲着急让我回来一趟,不知出了何事?”
高林久久不曾回应,许久,幽幽的吐了口气:“谢氏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高钺面无表情:“不曾,谢氏虽是一早接了召见,但谢氏述职之人这一日始终没有回城。”
高林捏了捏眉心:“他不敢今日入宫,在我的预料之中,陛下召见谢氏,又加强了东宫的守卫,谢氏心中畏惧也属难免。可直至今日,谢氏回来的述职的是谁,陛下的旨意没有提,都还不能确定下来吗?安定城里的哨岗与谢氏埋进去的钉子,都是摆设吗?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们就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高钺道:“父亲不必如此,不管谢氏是谁入京,或是走那条路入京,都不该是父亲最忧心的事,出了这般的事,只怕陛下心中的忌惮会更深。”
高林挑眉:“哦?——最近陛下有单独与你说过什么吗?”
高钺垂眸道:“前番陛下有意做媒,被我断然拒绝后,再不曾召见过了。”
高林闻言笑了一声:“陛下还有意做媒?他皇甫氏又没有合适的娘子,不知看中的是哪家娘子?还别说,谁都说父亲生了个好儿子,咱们高氏这门婚事,不知被多少人惦记了。父亲虽是依了你的意思,婚事延后再议,但私下里还是给你订了人选,你可莫要随意应了人。”
高钺微怔,轻声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父亲只管放心就是,直至今日,在此事上我并无主张。”
高林看向高钺,轻声道:“你似乎对为父定下哪家,一点都不好奇?”
高钺不以为然道:“父亲心中不过是那几家,所选之人,定是让我高氏最得利的一家,无甚忧心的。”
高林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的高钺,大笑道:“好好好,父亲年轻时若你这般透彻,何至于因为……抑郁多年。父亲也不是要劝你,但这些年下来,还是你祖父说得对,娶谁都一样,喜欢不喜欢也无甚要紧,家中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高钺垂眸,好半晌开口道道:“高钺明白。”
第139章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3)
夜幕降临,帝京东街的王宅小花园内,一支精巧的花瓶摆在了王氏庭院与谢氏园林相连的角门处。身着绿衣的丫鬟轻车熟路的来到窗下,望着那瓶花片刻,见左右无人,抱起那花瓶快步的进了望月楼的庭院。
子时之后,王氏宅邸花园西北角的拱门处,闪出一道身形,轻车熟路的绕过长廊,极快速的消失在假山下。
漆黑的山洞里,借着投入的月光,隐隐露出了王雅懿焦躁不安的侧脸,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极快速的窜了进来。当王雅懿借着月色,看清楚朝思暮想的人时,有些委屈有些嗔怒的娇声道:“玉郎!你可是回来了!”
卫廷之小字玉郎,轻笑了一声,将人揽入怀中,轻轻的拂过后背,柔声哄道:“走时就怕娘子着急,将去处与时间给娘子交代个清楚,不过是三五日,怎么让娘子不安成了这般。”
王雅懿紧紧的皱起了眉头,搂住了玉郎的腰身:“你觉得三五日时短,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正是腊月外面天寒地冻的,又路途遥远,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哪能一点都不担心?”
玉郎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微凉的手拂过王雅懿的脸庞,拉着人坐在了一侧的石头上,又怕石头太过寒冷,将人抱在了腿上,柔声哄道:“我倒是想给娘子报信,也是怕王大人不喜,到时娘子也不好做……总归咱们日后天长地久,哪里着急于一时?我摸着这两日娘子似是瘦了不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王雅懿依偎在玉郎的怀中,满是不安道:“你走了这些日,帝京贺氏出了件事,闹得人尽皆知。陛下大发雷霆,不但抹了与贺氏的婚约,还停了贺大人的官职。”
玉郎了然道:“虽说不在帝京,一回来就听家中人说了,贺氏此番破釜沉舟了,为证清白,也是半分脸面都不顾了,舍了嫡女也将事送到了顺天府去勘查了。”
王雅懿叹息一声:“玉郎还不知道,顺天府不知得了谁的暗示,对此事没有半分遮拦与留情,没几天就查出了来龙去脉,竟也不避人,就说出了结果,如今那穆氏四郎被关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玉郎微微一怔:“穆氏当初这般的闹起来,不但将贺氏得罪狠了,何尝不是打了陛下与太子的脸,顺天府听命行事,为皇室出口气,也属难免的……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不成?”
王雅懿道:“我想也是,太子无能,陛下的宽容也是面上的事,穆氏敢如此,陛下还能给一个庶族寒门出身的穆氏做脸不成,没想到全是家中内贼,庶女惦记嫡女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