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事情过去了,朕不愿强求,才要说出来,朕也好图个心里痛快。虽然你不见得想听,但朕心里不舒服了,为何让你好过?”泰宁帝笑了笑,“朕是君,你是臣,朕强迫不了你婚事,但朕说得,你就必须听。”
第117章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8)
高钺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陛下也知道她心仪太子殿下已久,那时提亲与逼迫又有什么不同?”
泰宁帝侧目笑道:“当然不是逼迫,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想要留在帝京,必然只有嫁人一条路。实然在她眼里,你一直都是成亲最好的人选,甚至她周围的人眼中,你都是极不错的,不然朕也不会看中你,若说无情,谁会多年如一日的照顾另一个人,也不曾图什么回报。”
高钺轻声道:“家母临终所托,不敢怠慢半分。”
“你不必重复自己的理由,能说服自己就成,不用和朕解释。”泰宁帝笑了笑,可眼中毫无笑意,娓娓道:“你知道她在屏风后面,她也知道你知道她在听。你毫不犹豫的拒绝,斩断了她最后一条后路,让她无法面对自己,面对众口铄金。一个人爱慕一个人,根本不必表白,从眼神举动里都能看出来的,她心里是明白你的感情,若你愿意,她那时也会选择回报……但无心利用你,可她估计没有想到,连你都对她弃之如敝履。”
高钺骤然坐起身来,正色道:“末将从不曾有这般的想法!”
泰宁帝道:“你是没想,可你直接做了。她也没想到连你的嫌弃,你走后,她面对朕时虽表现的毫不在意,但心里实在难堪的。你让她明白了,在这帝京,即便她与太子多清白,她都不是干净的人。何况她心悦太子,从不觉得自己是清白的,甚至她虽从不以此为耻,可你断然拒绝让她明白,也许在众人的眼中,她就是一个让人感到耻辱的人。”
“我绝无此意!我怎么可能会如此想她!这般的事……只是……只是那时,一心想断了念想!”高钺骤然抬眸望向泰宁帝,说完这半句话,可、竟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怔愣了片刻,只觉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难受的紧,甚至呼吸都有种说不出的疲累。
泰宁帝笑了笑:“朕不管你想断谁的念想,总之这缘分也是你斩断的,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如此。”
“她毫不犹豫又急促的离开,是你一手促成的。你那时肯定心中不忿,以为她从不曾重视过你,也不曾爱慕过你,你为何还要为她着想?可是即便你想得到这些,可曾想过,自己是否给过你们两个机会?或是给她机会?若你们那时,当真成了亲,才会有许多许多的以后,朕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慕与心仪,一个长长久久陪伴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高钺紧紧的抿着唇,沉声道:“陛下为何非要说这些?”
泰宁帝笑道:“解气啊。朕意已决,自然要把话说完,好给自己出出气?莫不是朕用不到你了,还要让你舒心,宽解你不成?朕也不怕告诉你,贺明熙此番回朝,朕会给予她公主之尊,将来不管如何,朕绝对不会将她许配给你!”
“陛下!……何至说出这般的话来?”高钺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坐在原地,腰背笔直,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
泰宁帝悠悠哉的端起了茶盏,笑了一声:“贺明熙是什么样的娘子,朕心里明白,朕也明白你与贺明熙有缘无份,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生今世,你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以后了……”
“陛下何必如此诛心!末将又不曾做错什么!”高钺骤然抬眸,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布满了雾霭,甚至闪过一丝杀意。
泰宁帝丝毫不惧,抿唇一笑:“诛心?你对明熙无心,朕如何诛心。朕所说句句属实,莫不是,你还等着朕给你第三次机会不成?呵,天真啊!你都有了用情至深的外室子了,在朕眼里你绝不是女婿的好人选了。”
高钺站起身来,沉声道:“末将自问对陛下忠心……”
“朕知道你是个好臣子。”泰宁帝放下茶盏,叹息道,“许多时候,想要和一个人相守一生,不光是需要感情,还需要无数个天时地利任何以及运气……你显然是个有运气的人,既然那么喜欢外室子,就好好珍惜吧。”
“陛下!”高钺骤然上前一步,生生的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若陛下无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泰宁帝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别和朕生气,你该和自己生气才是。虽然朕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高钺垂眸道:“末将不敢。”
泰宁帝了然的笑了笑:“嗯,明熙在甘凉城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朕虽想让她回来,可也不想让她再欠你一分一毫。”
高钺狠狠的咬着唇,拱手沉声道:“末将遵旨。”
六福眼看着高钺离开,将才续的热茶端给了泰宁帝,轻声道:“陛下何必把话说成这样,到时候想再回头都难了。”
泰宁帝冷笑一声:“不知是谁回头难,朕好心好意的,即便他答应了,朕还要想办法让明熙答应。他竟还说不要,你说他所图为何?”
六福忙道:“年轻人的事,老奴哪里能想明白啊!以前老奴看高统领挺好的,可如今再看看,许是人心多变啊……娘子到底和太子殿下在一起近三年啊。不管陛下说他们怎么清白,人家能不多想吗?高将军又是这般执拗的性格……”
泰宁帝长舒了一口气:“按道理说高钺不该如此……朕怎么看着这事,就不那么简单呢?”
六福道:“老奴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娘子虽是千般好,万般好,可这名声到底是被连累了。外人也看不到里面,太子殿下当初正是风光……那时娘子嫁到谁家,谁不掂量掂量,日子都不好过。早知道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当初就不该让他们一起在阑珊居三年啊。”
泰宁帝冷笑:“名声?……呵,那些人哪里真的在乎名声?王二的名声就好了?做了那么不要脸面又人尽皆知的事,可如今走到哪里还不是被人捧着!见风使舵罢了!”
第118章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9)
贺府位于帝京东街,因离皇城最近,可谓寸土寸金。
贺氏与同街的人家相比,占地不算多广,又因这些年不停的添丁,庶子庶女都是两个人一个小院落,唯有嫡子嫡女还保留些士族的体面,都有单独的院落。
燕徊居乃如今的贺氏嫡长女,未来的太子侧妃贺蓉所居的院落。贺蓉是李氏唯一的女儿,自出生就比起嫡子都受宠,自小所住的院落,自然也是整座贺府当中最好的。
贺东青坐在燕徊居的小客厅里,虽是半垂着眼眸,可那难看的脸色却是无法遮掩。片刻后,里面传来了阵阵啜泣声,虽极力压抑,可其中悲痛也难以掩盖。
贺东青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李氏从里面掩面跑了出来,贺东青忙道:“如何了?”
李氏还不到四十岁,该是十分年轻的妇人,此时看来双眸红肿眼下青黑,鬓角的白发隐隐可见:“夫君!我可是要活不下去了!”
贺东青不及安慰李氏,侧目看向紧跟着走出来的家医:“童大夫……”
童大夫脸上露出了难堪之色,拱手道:“老夫已是尽力了,这般的崩漏不绝,妇科圣手,只怕也难回天。若早些时候得治,许还能挽回,大娘子今后只怕很难再……还是要细细调养。”
贺东青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开口道:“麻烦童大夫了,青雉送大夫回去。”
贺李氏见童大夫离开,忍不住掩面大哭:“夫君!一定要逮住那人呀!我苦命的女儿啊!如此……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住口!若非你平日太过放任!又怎会出了这等的意外!”贺东青整张脸都是苍白,嘴唇哆嗦,“此时再来说这些又有何用!出了这等的事……我还要入宫去请罪!本来好好的!都好好的!这般的殊荣只等嫁过去!不让她在家里绣嫁妆,你偏偏要带她出门!”
贺李氏缩了缩肩膀:“去大安寺祈福哪里算什么出门!我还不是为了夫君看中的亲事!本来人都好好的!怎么偏偏是我的蓉儿出了事!哪里能想到啊!我哪里能想到啊!”
贺东青怒道:“人是你带出去的!现在你说想不到!难道我就能想到了吗!”
“阿菱!滚出来!”贺李氏尖叫一声,“快拿家法来!”
贺菱慢吞吞的内间里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母亲……我我,我当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阿姊是去更衣……”
“住口!跪下!”贺李氏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们两个结伴出游,怎么偏偏就你阿姊出事了!你什么你!你今日要好好的给我说清楚!否则今日别想活着走出去!”
贺菱泪如雨下:“母亲!我也不希望大阿姊出事啊!当时大阿姊只是去更衣,我看人不见了就去找……可大阿姊根本没什么都没说呀!”
贺李氏瞪大了双眼:“还敢狡辩!将燕徊居给我封了!把翠红、芝兰给我压过来!”
贺东青缓缓的坐到了长桌前,抚着额头,许久许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今不是发怒的时候,你们将那日的事,再重新同我说一遍。”
贺菱在太子选妃之前,已与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嫡次子章和议婚了。按道理这般的身份与人家,如何也轮不到贺菱这样的庶女身上。章氏虽是朝中重臣,却是不折不扣的寒门出身,那章和不知在哪里见了贺菱,一见倾心,回家求了母亲,上门议亲。
贺氏此时虽是不显,但好歹也是一等的士族。庶出的女儿,又自小养在主母身边,比一般的庶女身份要高。大雍虽不像南梁那般,士庶分明,但姻亲之事也是颇为讲究,放在三十年前,不管是贺氏的庶女还是嫡女,像章氏这般的人家想求娶贺氏,那都是高攀的。
那时贺东青见章氏为嫡子求婚庶女,自然欢喜,无不应允。不巧的是,又传出了太子择妃的事。正妃之位贺氏肯定是没有指望的,但若是适龄的女儿,做个侧妃也是件很不错的事。这适龄的女儿看来看去,最合适的也是贺菱。贺东青虽是心中不舍,但章氏的亲事也只有作罢了。章和见此,自然不依,竟是闹上门来,后来被闻讯赶来的长兄押走了。
没多久,章和就定了另一个小士族的嫡女,至今已成亲大半年了。贺菱这边毁了婚事,侧妃的人选也出了变故,最后敲定的人选竟是贺蓉。贺菱只比贺蓉小了不到半年,没选中就必须快快些议亲,可因有章和这般好人选的前车之鉴,又有贺蓉被赐了德字的侧妃之位,贺东青挑选人家的眼光也高了不少,贺李氏几次送去的人选,都不和意。
直至今日,这个岁数都不曾定下亲事,自然要着急了。以贺菱的身份与岁数,又有当初差点悔婚之事,若想嫁嫡子自然是寒门里选一些官位低的,若是想要嫁到大户或是小士族里去,必然是要嫁给庶子的。想再寻一户章和那般的好人选,当真不可能了。贺东青一时春风得意,忘了许多,挑来选去,均不满意,待到太子被禁闭在景阳宫里,恍然大悟,可惜又平白的耽误了贺菱一年。
此番贺李氏又看中了一户人家,是安定城的穆郡守的庶出四郎,郡守虽只是正五品,但好歹也是镇守一方。安定城可不比别处,那是帝京的门户。穆郡守的夫人乃贺李氏的姑表亲,郎君虽是庶出,但自小长在军中,如今也是个从七品的校尉,这样的亲事对如今的贺菱来说,自然再好不过了。
穆夫人回帝京省亲,恰好是四郎来送,这般的机会总也难得,两位夫人约好了一起去大安寺上香。十月初十,贺李氏领着贺蓉与贺菱出了门,说是上香,何尝不是为了相看穆氏四郎。行程是早就安排好的,部曲奴仆都如往日般,路途上也不曾有任何的意外。
早晨出发,未至午时到了地方。众人上了香以后,贺李氏与穆夫人闲聊了片刻,言语当中对贺菱很是满意,贺李氏要见穆四郎的时候,便将两姊妹打发出去逛园子去了。贺蓉与贺菱虽是家中最受宠的娘子,但自从贺蓉被赐婚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了,且贺菱因一直都在相看亲事,也只有老实的待在家中。
十月的山寺,已有些冷意,花红早落,只有些将谢不谢的菊花还能看上几眼,但两个人早在家中看腻歪,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去了山溪处,那一处有地泉,听说与翠微山的地泉同脉,梅花开得比别处都早,十月虽还不曾开,想必也是含苞欲放。
大安寺乃帝京最大的寺庙,达官贵人和皇族来上香的地方,地方自然安全的很。两位娘子走得累了,在溪边的小亭内歇息,贺蓉想要更衣,领着丫鬟走了。
一炷香之后,贺蓉不曾回来。贺菱就有些着急,带着丫鬟找人,可贺蓉带走的丫鬟也四处找人,说方才还在,自己得了吩咐去拿东西,回来人就不见了。三个人四处寻找,可哪里还有贺蓉的人影,贺菱当下不敢隐瞒,随即通知了贺李氏。
贺李氏大惊失色,忙加派人手四处寻找,快两个时辰后,贺蓉自己回来了,只说贪看风景走到偏僻处迷了路,后来遇见了个小沙弥问了路才找了回来。贺蓉的脸色虽是不好,但贺李氏只当她受了惊吓,不及多想就打道回府了。
这一个多月里忙于贺菱与穆四郎的婚事,总算将所有的一切都定好了,只待明日互换了庚帖,哪里想到,今日一早燕徊居竟是出了这等的事。贺蓉突然晕倒,竟是小产,且还是自己吃的药!这药还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虎狼之药,竟是出了血崩之兆!
贺李氏咬着牙,又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一时间心中不知该恨谁。如今贺蓉未醒,到底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想来想去都是为了贺菱的亲事,才带着贺蓉出门,若非有此事,怎么去那大安寺,贺李氏瞪着贺菱,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刀子。
贺菱跪在原地打着哆嗦,脸色惨白惨白:“父亲!女儿当真是不知道!……若知道一时不见阿姊能出这般的意外,宁愿以身代之!”
贺东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许久许久,叹息一声:“如今还说这些又有何用……蓉儿这事,不管什么原因,都是……若让我知道是谁,定将他碎尸万段!”
“夫人,大娘子醒了!”贺李氏的贴身丫鬟匆匆的跑了出来。
第119章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0)
贺李氏忙看向贺东青:“夫君先问,我去看看!”
贺东青微微叹息了一声:“你也别忙着逼问蓉儿,已是如此,养好身体,慢慢查也不迟。”
贺李氏听到此话,不管如何不愿意承认,也明白贺蓉出了这种的事,早查晚查或是查清楚,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了,想嫁入东宫已是痴人说梦。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建个家庙,青灯古佛孤独终老,另一方面就是查出行凶之人,到时候再做打算。
大安寺那般的寺庙,能在后山游走的多是达官贵人,可这般不清不白的失了身,又绝了子嗣,即便是达官贵人,嫁过去也不过做妾,一辈子熬不出头来了……想至此,贺李氏只觉六神无主,不禁再次落下泪来,连连称是,掩面而去。
贺菱跪在原地,抬着泪眼望向里间:“平白无故的吃了这般大的亏,咱们一定不能善罢甘休,父亲一定要为阿姊做主啊!”
贺东青深吸了一口气:“做主是要做的,可如今这个地步,又能怎么做主?将来将那人千刀万剐了,也难解心头之恨了!蓉姊这辈子算是……太子被陛下幽禁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