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刃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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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刃霜-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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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此事不可以。
  墨珠“啪”的一声滴在宣纸上,极好的风景被迅速晕染开来的墨痕浸淫。楚霆低低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一旁。邓达忙趁着间隙上前,将宣纸撤下。
  楚霆似是苦笑:“朕果然比不得年轻时候了。”
  邓达将宣纸收拾好,恭声道:“陛下既然上心,这顾虑自然就多了。”
  楚霆恍若未闻。只自顾自地从多宝阁里拿出一本书来,可草草翻了几页便放下,立刻又拿着另一本来。如此反复,不像看书,倒像是在找书。
  许久都未寻到,好不容易被压下的烦乱再度被扯了出来,楚霆高声怒道:“朕前几日放在这里的书呢?!”
  楚霆常看的书不多,随身更是少之又少。邓达立时明白他所言之物:“可是《褚循游记》?昨日放在了陛下的寝殿,奴才马上派人去拿。”
  楚霆恍然,忽地想起是他亲自将书放在枕边的。
  “不必了。”语气里的怒意倏忽不见,只剩下难言的情绪,“朕知道它在那里就好。”
  房中的內侍皆低头静默,看似训练有素,可从细微处还是能看出并未适应帝王忽来忽去的怒气。
  邓达摇摇头,想着这批新人仍需再练练,又担心一会儿来个不长眼的,添了帝王的怒火,便干脆将人都清了出去。
  屋内沉默片刻,邓达抬眼看了看楚霆的神色,心下稍定,这才开口:“顾相为人看似散漫,实际却中正持重,乃一外圆内方之人。此番出使,事关两国,顾相自是知晓孰轻孰重。”顿了顿,“顾相当年既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还请陛下相信她可以从容应对。”
  楚霆听着邓达的话,烦杂的心情慢慢沉浸。
  良久,长叹一口气。他确实有些关心则乱了。
  可还是不想多言,也不想看见别的人。他与她共同的记忆本就少得可怜,如今脑中偏偏又都是她与那人在一起的样子。
  他摆摆手:“朕今日想静一静,若非大事,不必让人进来了。”
  “……是。”
  凤新皇室自炎兴帝起,后宫便只得一位皇后,到了熙宁帝,亦不过只多了一位宋妃。至于如今的景泰帝,虽定下了后位人选,但嘉礼未成,后宫终究不过虚设。是以偌大的皇宫如今只得四位正经主子。
  此种情况放在炎兴帝时期,便是正好,帝后和睦,其乐融融。可放在眼下,便让人难免觉得空旷,无论立在何处,都有些不知所向。
  慈宁宫算是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可也不过是每月多来那么几拨儿回禀事务的內侍。
  韩悠淡淡看着香炉里的轻烟,眼神幽深。
  “太皇太后寿诞将至,宫中诸事应已经妥当了吧。”
  撷涟低头:“是。”
  韩悠唇边突然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来:“南国左相,不知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顾霜一个小丫头她未尝放在眼里。况且萧彻将她护得很好,她没必要此时去招惹她。但顾染不同。既是谋臣又是女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切入点了。
  撷涟和采漪一时静默不语。
  韩悠又想起了旁的事情,淡淡笑着问道:“摄政王府最近可有何动静?”
  撷涟摇头:“并无。”
  “那个唤作轻衣的婢女呢?”
  采漪上前一步:“亦无不妥。”
  韩悠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她的病症到底为何?竟劳动医女沈昙按时请脉。”
  采漪微微敛眉,语气谨慎:“说是她喜欢一人在夜里哼歌,痼疾而已。”
  韩悠碰了碰指甲,挑眉道:“那应当便是夜游症了。”
  采漪想了想:“想来是的。毕竟沈医女虽隔几日便去请脉,却鲜少写下什么方子。”
  韩悠继续瞧着香炉里飘出来的烟,微微一笑:“无甚不妥便好。”
  采漪隐隐觉出掌心微湿,躬着身子又退回原位。
  马车正隆隆前进。顾染先是揉了揉眉心,然后轻轻侧身,拉开车厢里的暗箱,取出一张信纸来,神色淡淡。
  这信纸想是有了些年头,颜色泛黄,边缘发毛。
  顾染下意识地摩挲着这比普通信纸薄上一倍的纸。沉思之中,不其然再次看见了边角处细碎的蓝色小花,微微皱眉。
  不知道萧彻是否明白了她的提醒,又想了想那方式是否太过委婉了些……摇摇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如何都该生出些疑虑。
  又凝视了信纸片刻,方才将其放回原处。
  不久便可见到小霜了。暗探传来的消息虽令她欣慰,可总归还是得亲眼看见才可。何况前不久小霜才与那人见面,心里恐怕终究不大舒坦。
  莫说小霜了。想到时隔十六年,将再次见到他,顾染自己一时也弄不清具体的情绪来。毕竟漫长的岁月已经磨掉她对他的所有希望,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爱做荒唐事的顾家小女了。
  可她偶尔也会担心,年少时跳脱的性子某一日又突然冒了出来。
  就像十七岁初见那人的时候。
  她许久没有这般不自信了。顾霜笑着低低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就那么端坐着闭目养神。
  中秋将至,圆月渐显。月光透过层层的屋檐树叶落在地上,投下万物的影子。
  想是下午歇得时间长了些,顾霜夜里如何都睡不着。可又不想扰着萧彻,耽误他休息。辗转几次依旧未能入眠,便干脆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承尘。
  耳畔传来萧彻悠长的呼吸,顾霜忍不住就嘴角一弯,索性撑起胳膊,就着屋内细长温和的月光,认真打量着萧彻的脸。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连喜服都未穿戴整齐,衣角处褶皱甚多。又想想他如今的衣服都由自己打理,细节处比当日不知好了几倍,心中便隐隐生出些得意来。
  他其实很忙,却总能尽早回来陪着她,就算是有何急事,也会陪她一同用完晚膳。
  且他从未嫌弃过她。小时在南国,陈家的混蛋小姐曾对她说,因她没有父亲,就是嫁了人也只能为妾,因为无父便是无名,无名则言不顺。
  在南国,虽有女子为官,却多是因着世家大族的声望,总体而言,仍旧遵循着三纲五常。
  她自是难受,却不敢告诉娘亲,只默默记着。可娘亲却不知怎的知晓了此事。
  当时娘亲正吃着肘子,叫她过去问了些具体的情况,问完后神色不变,也未说多余的话,只问她有何想吃的。
  她见娘亲面色平静,未有异样,心中忐忑渐消,想了想,说了一道珍馐谱上的新菜。
  娘亲突然一笑,说明日就带她去吃。
  她当时还有些疑惑。因为以娘亲在南国吃友的地位,是可以直接让人将菜送到顾府的。可也未曾多想。
  熟料却遇见了陈家的混蛋小姐。
  顾陈两家其实一直便有些矛盾,但从未触及底线,顾染便未将其放在心上。可眼下却对她女儿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让她有些恼怒。
  若论南国吃友的排位,顾染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便是庆嘉长公主亦会如此认同。是以只要与佳肴相关,顾染便拥有许多特权,其中之一便是可以提前品尝新出佳肴。
  可陈家没有。
  当天,顾染为酒楼里的每位客人都点了新菜,除了陈家的那位小姐。
  在他国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在以食为天的南国里,便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大事。
  何况还有顾染似笑非笑的解释:“依本相之见,陈小姐之口,恐怕不适合这种珍馐佳肴,本相还是替你点一碗羊奶吧。”
  酒楼里的客人哄然大笑,此事很快便传开来,伴随着的还有那位陈家小姐平日里的糊涂之事。百姓开始称呼她为“羊乳稚童”,同时再无人主动邀请她参与什么佳肴盛会。
  在南国,那便是被排斥在交谊的圈子以外了。
  陈家主母得知事情经过后,纵是恼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责怪那位陈家小姐无事招惹顾家做什么。
  顾霜还记得当日娘亲对她说过的话。
  “你是顾家的子孙,我顾染的女儿,没什么抬不起头的。”
  娘亲其实从未刻意教过她什么,对她也不像旁的母亲那般事事关爱,可她就是知道娘亲很疼她。
  但娘亲又和旁人不同。娘亲不在意的,旁人未必不在意。况她又真心喜欢上了萧彻,便更希望他们可以好好在一处,于是难免会担心萧彻会嫌弃她。
  可他没有,不仅没有,还那样维护她,尽管那人是他多年的好友。
  她伸出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又想到了娘亲,想起出嫁前娘亲偶尔轻蹙的眉头,心里微微一提。
  娘亲也要对夫君满意才好呢。到时候她一定要在娘亲面前多说说夫君的好话。
  正想着到时要如何与娘亲措辞方显得不刻板生硬,手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顾霜回神,却见萧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眼睛流露出耀眼的光彩来。
  她还不知道他的眼睛可以这样亮。可看他并不说话,想着是自己将他闹醒的,下意识缩了缩手,可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他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她慌得立刻垂眸,低声道:“是我吵到夫君了吗?”
  萧彻终于开口,嗓音却是沙哑诱人:“半夜不睡觉,摸我做什么?”
  这样红帐微暖的时刻。纵她现在面皮厚了些,仍旧忍不住地脸红,微微偏了偏头。
  萧彻低笑着将她的脸轻轻扳了过来:“还没回答为夫的话呢?”
  顾霜嗫喏着:“今夜有些睡不着……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吧。”
  萧彻被她可爱的解释逗笑:“恩,睡不着就来摸你夫君的脸。”
  顾霜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便有些口不择言:“反正摸都摸了。”
  萧彻难得见她这副小无赖的样子,眼神立时幽深了许多,俯下身,离她更近了。彼此都能闻见对方的呼吸。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顾霜身体一颤。
  她听到萧彻在她耳畔低声道:“本来想着今夜放过你的。……不过难得夫人这般主动,为夫自然是要满足夫人的。”
  顾霜早便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下意识推了推他,可她的力气哪里能产生什么变化?
  只惹得萧彻低低一笑。

  ☆、萧律番外·长情(2)

  炎兴十五年的隆冬,对于萧律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寻常的日子。
  他底子一向弱,是以冬日只能待在温暖如春的内室里,极少出门。遑论像弟弟萧彻那般,只着单衣也敢四处乱跑。
  可他身子虽弱,却并不大生病。何况年纪小,听到弟弟说着外面银装素裹的浩大模样,怎会不向往。且他也未想过像弟弟一般疯玩,只需登上城楼,看一看京城人家屋檐上的白雪就好。
  如何都比只待在屋内要好上一些。他纵是再不喜动,也不至于一步路都不能走。
  熟料却出了事情。他执意出门,当夜便发起了高热。慌得韩素一夜都守着他,只眼未合。萧隆先是发怒,斥责宫内的奴仆服侍不力,可得知缘由后又很快沉默。
  萧彻懵懂中知晓自己闯了大祸,却也老老实实到父皇和母后的面前认错。
  韩素眉眼间难掩疲倦:“你哥哥本就不能轻易受寒……”想起萧彻不过孩子,未必听得懂,便截住了话头,低低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不过你虽认了错,可还是得长长记性才行。”
  萧彻明白这是要受罚了,下意识就看向父皇。
  可这次萧隆却没有咳嗽,也没有朝他眨眼。小孩子想不到太多,只以为是自己不招人喜欢了,很是难过,语气也跟着蔫蔫起来:“恩,儿臣知晓了。”又想到哥哥生病,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稍稍抬头,“儿臣能去看看哥哥吗?”
  韩素摇摇头:“你哥哥现在正在休息,不要进去扰他。”揉揉眉心,终是想了个无伤大雅的法子,“你今日去佛堂抄一卷经书吧,算是给你哥哥祈福,保佑他早些好起来。”
  抄书,还是他看不懂的佛经,萧彻有些迟疑,可是转念想到哥哥,又觉无甚,答应着便离开了。
  小儿子出去了,萧隆也抬步准备离开。
  韩素瞧着他的神情动作,猜到他要去何处,眉心一蹙:“彻儿不小了,陛下还是让他一人待会儿吧。”
  萧隆回身朝她笑笑:“朕自有分寸。”
  韩素一愣。他鲜少单独在她面前用那个字。想到什么,一下站了起来,正色道:“彻儿的性子更适合作亲王。”
  萧隆点头:“朕知道。”三岁见大,这两个孩子的性子,他们为人父母的自是最为清楚,但仍旧顿了顿:“可是沈大夫说彻儿将来会长命无忧。”
  长命无忧,于普通人都是一件幸事,何况他们。
  韩素紧了紧手,缓缓又松开。群臣一直在催促册立皇太子之事,而过了这个冬天,他们怕是无法再拖延下去了。
  韩素低着头,掩去眸中脆弱:“臣妾知晓陛下的意思。可沈大夫不也说了,只要调养得宜,律儿亦无性命之碍。”
  萧隆却一早看出她的伤心,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唤她。
  “容容。”
  韩素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道:“你不要喊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偏生律儿孱弱至此。……依沈大夫之言,律儿在臣妾腹中时就已让着彻儿了。如今来到这人世,若再让他一昧地让,以后他怨怪我这个母后怎么办?怨怪你这个当父皇的偏心又怎么办?”
  更何况,若不仅仅只是怨怪呢?
  萧隆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柔荑,却被她侧身避开。
  可他依旧好脾气地笑着,继续朝她伸着手,眉眼间浮出淡淡的无奈:“容容不要伤心了。乖,到我这里来。”
  韩素最见不得他这副要哄她的模样——实在太让她安心了。安心到只想钻进他的怀里,把一切都忘记。
  两人对峙片刻,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
  萧隆如愿以偿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大手慢慢抚摸着她的背脊,语气很是轻柔。
  “好了,还有为夫在这里呢。”
  萧律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弟弟。眸光下意识就柔和起来,像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萧彻正乱动着小脑袋,突然发现他睁开了眼睛,一改恹恹神色,惊喜道:“哥哥你醒了!”
  萧律想开口说话,却觉嗓子发紧,只能笑着点点头。
  萧彻立刻眉开眼笑:“哥哥这一觉睡得好长呢。”想了想,又歪着头道,“不过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萧律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可想是躺得久了,全身都没有力气。略略苦恼间,却听到弟弟诚心道歉:“哥哥,上次是我不好,恩,以后我不会带着你乱跑了。”
  萧律猜到母后定是又罚了他。轻轻一笑:“是我自己要出去的,和你有什么干系呢?”
  ……
  韩素进来时见兄弟和乐,心中存下的隐忧散了不少。
  长子身体虽弱,可小小年纪已是沉稳有度,令人不难想象其将来的城府心思。这样的性子,若是不加以正确的引导,她担心反成拖累。何况还有生子如舅的说法。她一向不大喜欢自己的兄长。
  萧彻看见韩素身后还有旁人,好奇地走上前去。是个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生得唇红齿白,只让他觉得有些腼腆。
  “你是谁?”
  韩素朝男孩笑笑,示意无妨。
  他这才开口:“我叫沈易。”顿了顿,“是来照顾大皇子的。”
  萧彻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着韩素:“可是母后,我瞧着他还没有我高呢,如何能照顾哥哥?”
  韩素笑着解释:“这是沈大夫的长子,一岁时便开始学习医理了。彻儿勿要小看他人。”
  话虽这般,可沈易终究不过稚童,韩素也未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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