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那边且对咱们满怀敌意,这会儿趁着和谈的机会对那伏真下毒手,这不是现成给孟归羽诋毁咱们的机会么?”
“所以那伏真自己不找死的话,咱们就还是好好儿的跟他谈!”
“咱们不动手,密贞如今是不敢动我的,至少不敢公开的动我。”容睡鹤的考量,那伏真心里也是清楚,安抚众人,“所以咱们届时连刀剑都不必带着,只管想法子同他唇枪舌战的理论就是!”
双方心照不宣,到了约定的日子,就顶着风雪到了地方见面。
第三章 唇枪舌战
本来因为这个时候还在正月里,夏州这边比长安还北,还是很冷的。
这天天色铅灰,从前一天的夜里头就下着鹅毛大雪,朔风凛冽。
底下人心疼主上,原本打算在中间搭建营帐,好让容睡鹤跟那伏真在帐子里议事来着。只是虽然出发之前,不管是容睡鹤还是那伏真都给自己的心腹分析了对方不敢造次的缘故,一群人还是担心对方会下阴手,计较了一回,最后决定还是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在两军注视的露天之下谈话!
反正双方虽然身份尊贵,都是沙场上较量过几个回合的老手了,又不是那种见天待在锦绣堆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儿,没那么娇贵。
双方虽然是仇人……嗯,准确来说,是那伏真对容睡鹤恨之入骨,容睡鹤对那伏真倒是笑容满面,见礼后,率先招呼:“还没当面恭贺可汗承位之喜!”
“更该恭喜郡王算无遗策!”兜兜转转了几十年,从懵懂天真的少年时代,到将近暮年,终于坐上了可汗之位,要说那伏真在诸多遗憾惆怅的情绪之外,没有喜悦跟得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要是没有登辰利予算计他,让他落入盛老太爷之手这一节,他就那么顺风顺水的登基的话,都未必有这份得意还有喜悦:这个帝位,实打实是他自己争取来的。
这种成就感,是凭借母宠继位无法取得的。
只是恭喜的话从容睡鹤口中出来的时候,那伏真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充满了深深的戒备与忌惮,“我军此番南下,沿途几若无人,原本以为大穆气数已尽,未料还有郡王这样的人物在!”
前面的那句话,是刺容睡鹤;后面却是为了给他上眼药,故意捧杀了。
容睡鹤哪里听不出来?
当下笑容不变,说道:“可汗此番才生出这样的想法么?孤还以为,可汗上次被孤俘虏时,就知道大穆不是诸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
“上次在西疆盘桓了些日子,还要多谢郡王的招待。”被容睡鹤俘虏,还是带着一群女卫连哄带骗的俘虏,这件事情是那伏真平生引以为耻,迄今都是最不想提的事儿。
不过既然要跟容睡鹤照面,那伏真也是做好了被揭伤疤的准备,当下就说,“却不知道郡王何时也去草原一行,让我亲自款待,还了这个人情?”
“孤前段时间就去过了。”容睡鹤继续笑,“只可惜可贺敦远不如可汗的好客,以至于好好的会晤,弄的腥风血雨的,却教可汗见笑了。”
见那伏真瞳孔收缩,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头暴涨的杀意,他嘴角上勾,笑意加深,主动转开了话题,“可汗,你我许久未见,本该促膝长谈!只是如今众多儿郎环绕在侧,天公又不作美,正朔雪纷纷!你我固然不在乎些许风雪,只恐儿郎们连日辛苦,难以承受……不如还是言归正传?”
那伏真正落下风,此刻虽然不愿意看到他掌握谈话的节奏,到底没法子唱反调,只阴沉着脸,说道:“你待如何?”
“战马……”容睡鹤才开口,那伏真就差点没跳起来,寒声说道:“你血洗王帐,杀我发妻,掳我爱子,偷袭骨爱鹿,利用阿托……做下这许多事情,你还妄想跟我索取战马?!”
茹茹可汗是真的怒了!
他甚至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从不离身的弯刀,只要容睡鹤敢说个“是”字,他绝对会先砍了再说!!!
“可汗,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容睡鹤看出他心思,笑了笑,侃侃而谈道,“俗人可以沉浸其中,你我手底下都是有一班人要吃饭要前途的,哪里有这样的闲工夫伤春悲秋?”
那伏真怒视着他,这混账郡王当然没必要伤春悲秋,毕竟被杀了发妻掳了儿子弄死了外甥女挑唆了侄子侄孙的又不是他!!!
“可贺敦虽去,但诸王子还在,不是吗?”然而容睡鹤轻飘飘一句话堵住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暴怒:莫那娄氏作为那伏真的发妻,虽然给他生育了好几个子女,但草原苦寒,就算王孙公子,婴孩夭折也是寻常之事。
两人才成亲那会儿,那伏真的境况比起现在来也是差的太远了。
以至于两人的嫡出子女很有几个夭折的,唯一活下来,长到成年的男嗣,就是大王子了。
其他几个嫡出的,全部是女孩儿。
如果莫那娄氏还活着,为了大局,那伏真一度牺牲过少年时候起的同伴图律提,也未必狠不下心来放弃大王子。
可是莫那娄氏死了,那伏真对这结发之妻还是很有感情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明知道莫那娄氏有意打击妃嫔跟庶出子女,却还是选择了放任甚至是支持。发妻才去,就对她留下来的唯一的男嗣也不管了……那伏真实在是不忍心。
此刻就是踌躇。
“十万匹无残疾无伤病驯养好的战马,孤将诸位王子礼送回草原上,如何?”容睡鹤看着那伏真沉默的模样,微微一笑,问。
“郡王还是杀了他们好了!”话音才落,本来还在纠结的那伏真脸色大变,毫不迟疑的说道,“如果郡王愿意将他们的尸首交给我的话,我正好送回草原上同他们的生身之母一块儿安葬。不愿意的话也没什么,权当郡王好心,为我省事!”
容睡鹤笑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个道理,其他茹茹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汗精通穆文,对坊间俚语也不陌生,怎么可以忘记呢?”
“确实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那伏真冷笑,“然而郡王这开价,岂止是漫天?压根就是在梦里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匹!一千匹战马,保证无残疾无伤病,到手就能用!再加上茹茹军中如今的人口牲畜!不能再高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次轮到容睡鹤表演变脸了,瞬间沉了脸色,低喝道,“一千匹战马?!可汗可知道,孤此番赶来夏州,路上因为种种缘故出岔子的坐骑,就快有一千匹了?!怎么孤千里迢迢跑过来,是专门赶着赔本的不成?!”
至于说茹茹军中的人口牲畜之类战利品,容睡鹤冷笑了一声,说道,“可汗此番之所以退兵,可不是因为认识到侵袭我大穆的过错,幡然醒悟,而是因为国中生乱,急于回去坐镇!既然如此,这些本来就带不走,要扔下来的!”
“却打算用这些来搪塞孤……是觉得孤年轻可欺么?!”
“郡王麾下的精骑满打满算统共也才一万,之前郡王距离夏州就不是很远,如果是将精骑全部带上赶过来,竟然有近一千匹坐骑出了岔子,平均一下,岂不是说差不多十匹骏马里头,就有一匹要出事儿?!”那伏真眯起眼,说道,“这么废物,还称什么精骑?简直贻笑大方!以我看,郡王还是不要折腾骑兵了,回去海上主持水师岂不是好?”
又说,“人口牲畜我确实不打算全部带走,然而大军行动本就迟缓,带上大部分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这些对于我茹茹来说,一句‘战中所得’一带而过,没什么新鲜的。但对于大穆,尤其是对于郡王的名声来说,救下诸多子民,这份收获,岂是区区战马所能比的?!”
容睡鹤说道:“之所以精骑的坐骑会出事儿,这都是因为可汗早先送的战马参差不齐的缘故。当年可汗在西疆跟孤告辞时,许诺的可是很好听的。可汗违背承诺在前,竟然还好意思怀疑孤麾下精骑的精锐么?”
“而人口跟牲畜,可汗当然可以带着走。”
他慢条斯理的笑了笑,“孤还可以趁机送一送可汗呢对不对?”
你不怕老子趁你大军行动迟缓的功夫撵在后头蚕食打秋风……试试看!
“郡王真是太客气了!”那伏真冷冰冰的回敬,“我等此行乃是返回草原,路途熟悉非常,就不劳烦郡王相送了。倒是如今军中的人口跟牲畜,如果郡王嫌麻烦,不愿意接受的话,孤以为,也不是不能一劳永逸!”
带不走又换不回自己儿子的话,索性都杀了好了!
反正不是我茹茹子民,老子这个可汗不心疼!
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大穆郡王,还是作为大穆代表过来跟老子谈判的,事后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可汗看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然而容睡鹤本来就没多少悲天悯人匡扶社稷怜惜百姓的想法,这人海匪出身,良心跟恻隐都很捉急,尤其自己干多了敲诈勒索的事情,最不吃这套,闻言笑容纹丝未变,甚至语气格外温柔道,“孤少年时候在岳家祖父膝下读书,祖父曾教导孤三人行必有我师……孤年轻,很多地方,正要请教可汗!”
你杀啊!
你今天就是敢杀大穆一头猪,猜猜看老子回头会杀茹茹多少人来抵命?!
老子从十几岁起就有那么个对茹茹欲杀之而后快的祖父耳提面命,你看老子像是会因为你们残暴就服软的人?!
两人面色还算平静,目光交汇,却是电光火石,不啻是无形的刀剑在交锋!
冷场片刻,那伏真深吸了口气,道:“当年离开西疆的时候,我就说过会让嫡长子到郡王跟前求教,霭履等人,陪伴兄长,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郡王如今不太舍得同他们分别,那就回头再说!”
“还是说退兵的事情罢!”
他缓缓道,“虽然阿托作乱,使得胏渥部吃了个大亏,如今连莫那娄氏也受到了侵扰,但郡王该知道,他不过是一时得意,只待大军归返草原,覆灭不过是转手之间的事情!所以,我是可以不全部撤兵,只分兵前往镇压的!”
“如今大穆希望我等全部离开,而且还是即刻离开……难道连一点辛苦慰问一点心意都没有么?!”
第四章 容睡鹤:论帮忙,老子也是行家!
容睡鹤闻言,眯起眼,似笑非笑:“可汗,这话你拿去搪塞孟归羽那等人也还罢了,至于孤?这实在是有点可笑了!”
不等那伏真反驳,他指了指草原的方向,“诚然阿托起事至今,看似轰轰烈烈,其实不过是占了茹茹国内空虚,各族还在王帐被血洗的打击当中没有完全缓过来的便宜!否则的话,甚至根本不需要可汗亲自回师救援,诸大部联手之下,就能将之剿灭!”
“问题是,当真这么简单的话……”
“可汗何必要考虑全部撤兵的问题?”
“这件事情看似可汗的侄子侄孙不服,实际上根源却在于可汗地位不稳,前可汗登辰利予势力仍存。”
“所以可汗此番接到消息,打算放弃继续进攻大穆,转为回去镇压阿托,不是为了重视阿托,而是为了趁这机会,肃清登辰利予的残部,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避免下次再出现此番亲征时出现的种种后院起火之事……难道不是吗?!”
“既然如此,可汗的退兵,乃是必然之举!”
“而且也根本拖不起!”
“这情况还要来跟我大穆要什么辛苦跟心意……孟归羽那个废物,私下里到底对可汗是怎么个卑躬屈膝法,竟将可汗惯的糊涂成这样子?”
他嘴角微弯,有着很明显的笑意,只是眼中却是冰寒一片,柔声说道,“不管孟归羽是怎么奉承可汗的,但如今主持两国谈判的既然是孤,居然可汗还以为,也依旧有这样的便宜可占?”
又说,“按照可汗的想法,茹茹远道前来大穆,征伐多日,戕害百姓无数,肆虐诸州郡……走时不忘记要大穆各种抚慰补偿。那么孤之前远去王帐,还帮可汗杀了发妻可贺敦,让可汗不必再看着莫那娄氏的老脸,可以开开心心毫无阻拦的继娶年轻美貌的贵女,作为新任可贺敦!”
“还将莫那娄氏所出的大王子,以及俟吕邻氏所出的霭履王子等子嗣绑走,只要可汗点个头,孤保证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去草原上打扰可汗!”
“日后可汗迎娶了新任可贺敦之后,生下幼子,便不会像可汗少年时候那样,被居心叵测的兄长谋害,可以没有任何波折跟烦恼的立心爱的小儿子为储君……可汗,孤为你这么尽心尽力的操劳,简直就是掏心掏肺,可汗打算如何报答孤?”
容睡鹤颠倒黑白的如此理直气壮,那伏真气的几欲吐血,忍了又忍才忍住,几乎是从齿缝里出声道:“我就算需要亲自返回国中坐镇,肃清登辰利予的余孽,至少也能分出上万精骑留驻边境,牵制于你!”
“到那时候,且看你如何前往长安!!!”
“就算孤愿意给你点好处,打发你离开……”容睡鹤笑着说道,“难道你就不留下人马驻扎边境,牵制孤了么?别开玩笑了,就凭孟归羽,还有他手里残了的禁军,也想跟孤作对?可汗方才对孟归羽一口一个废物,显然也是知道此人不可委以重任。既然如此,可汗怎么都要留下一部分人马下来拖着孤,不求怎么个对付孤法,至少也要拖着孤,不让孤全心全意对付孟归羽的,不是么?既然如此,可汗怎么还能指望从孤手里得到任何好处?孤想方设法将这差使揽下来,又亲自顶风冒雪赶过来同可汗会晤,图的是从可汗这儿得好处,而不是上赶着送上门来做散财童子的!”
那伏真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正如你死不肯让我占便宜,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让你占便宜?!”
容睡鹤说道:“世人大抵都是只想占便宜而不想吃亏的。孤又怎么可能指望可汗有着超乎众人之上的情操呢?所以孤想占便宜的时候,都会顺便想法子让别人无法拒绝。实际上孤觉得这样根本不能算孤占便宜了,毕竟凭本事占的便宜,那都是应有的收获!”
他慢悠悠的道,“退兵不要讲任何条件,掳掠的人口跟牲畜全部都要留下来!你我此番会晤之后,若果茹茹再有屠戮我大穆百姓的举动……你信不信孤回头算好了人数,照十倍去草原上找场子?这事儿孤有长辈在后指点,非常熟手!”
“至于战马,也是照孤说的,大家好好儿商议一个彼此都能够接受的数目,可汗父子团聚,孤呢也能放下一件心事!”
“当然可汗为了大局,愿意放下父子情谊,这点孤是很佩服的。”
“不过……”
“也容孤提醒一下可汗:可汗已经年过半百了吧?大王子是可汗的嫡长子,年纪是大了点,然而霭履几个,年纪还没孤大?”
那伏真听出他话中之意,脸色微变:容睡鹤提到他跟俩儿子年纪的差距,不外乎是告诉他,他要是今天不将这俩儿子赎回去,以后哪怕立了其他儿子为储君,容睡鹤回头大不了熬死那伏真,打着帮这俩儿子抢回汗位的旗号,杀去草原!
虽然大穆如今也不太平,容睡鹤自己都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但架不住大王子跟霭履的母族强大啊!
莫那娄部跟俟吕邻部都是茹茹顶尖大族,祖上是最先追随郁久闾的开国功臣!
其荣耀显赫的时间,跟茹茹建国的时间是一样的!
偏偏不管莫那娄部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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