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登辰利予联系上了?还说服了他?”赵适醒悟过来,但旋即又觉得匪夷所思,“登辰利予就算跟那伏真之间仇深似海,到底是茹茹的大汗!他未必不知道这么做,对你固然有利,对茹茹却不是什么好事!为何愿意帮助你?还是他对那伏真就恨到这种地步?”
容睡鹤有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道:“舅舅,登辰利予兜兜转转,就是为了将汗位传给自己的子孙,可见他对那伏真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固然下得去手,对自己的子嗣却很看重的。而他可不止一个子嗣!”
前面容睡鹤都说的很清楚了,就算登辰利予这会儿安排心腹带着自己的子嗣四散而逃,一旦那伏真上台,这些子嗣只要在草原上,八成也是跑不掉的。
侥幸逃出生天的,也就是改名换姓、悄没声息的过一辈子,落魄是肯定的……亲生骨肉落到这样的处境,绝对不是登辰利予愿意看到的!
只是……
在草原上没好日子过,离开草原呢?
所以这个时候容睡鹤找上门去,表示愿意帮登辰利予保全一两个他最喜欢的子嗣,确保他血脉不绝而且后人即使失去汗位,至少也能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条件就是让登辰利予配合自己阴那伏真一把,登辰利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什么?
你说他是茹茹的大汗,就算跟那伏真有仇,哪好出卖整个茹茹来换取自己子女的活路?
……登辰利予要是那种以大局为重、为大家牺牲小家的大汗,既知自己子孙平庸,那么就不是想着弄死能干的弟弟那伏真,而是想方设法的化解兄弟之间的恩怨,传位那伏真,好振兴茹茹了!
他既然明知道自己子孙不如那伏真,却还是想方设法的希望自己孩子承位,可见在他心目中,自己孩子的未来,比整个茹茹的未来重要。
而容睡鹤的口才本来就很不错,当初连那伏真都能说的率部投降,说服他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登辰利予的驾崩应该就在这两天!”赵适迅速整理了下事情的经过,眼睛顿时就亮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定了定神,说道,“这么说……这事儿,就要开始了?”
见容睡鹤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忍不住又确认,“登辰利予当真会践诺?怎么说他也做了这些年的茹茹可汗,对茹茹岂能这样不讲道义?”
“舅舅,在外人看来,登辰利予乃是抢了那伏真汗位的人。”容睡鹤闻言摇头道,“甚至这会儿还想害了有才干的那伏真,为自己的子女谋取好处。但站在登辰利予的角度来看,您以为事情是怎么样的?”
他不等赵适回答,先道,“登辰利予是茹茹老可汗的长子,茹茹在继承上头,同咱们中土有着差不多的习俗,就是首选长子!然而那伏真因为生身之母的美貌,受到老可汗的盛宠,甚至许以汗位……”
“在外人看来,登辰利予当年设计那伏真,是残害手足。”
“不过,在登辰利予自己的看法中,他是拿回他应得的东西!”
“而且他虽然让那伏真失去汗位,却到底给了这弟弟一条生路,不曾赶尽杀绝!”
“问题是,这会儿那伏真若是得势,哪怕是登辰利予亲自将汗位让给他,他会给登辰利予的子女一条活路么?”
“所以这些年来,那伏真固然委屈,登辰利予何尝不觉得心酸难捺?”
“再说茹茹。”
“登辰利予又不是老汗王的私生子,茹茹上下近来才知道他的存在。”
“然而当年老汗王盛宠那伏真母子的时候,除了登辰利予的母族阿伏干氏愿意帮他外,其他人有几个站在他那边?若是有相当分量的人愿意支持他这个长子,他还用得着那么坑那伏真,平白背上一个谋害弟弟的名声?!”
“就是阿伏干氏对登辰利予的帮助,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利益,而不是出自心疼外甥的考虑!”
“所以,说登辰利予如今对不起茹茹,茹茹当年又何尝善待过他?”
“他有今日,乃是自己挣来的。”
“茹茹前途叵测,那也是茹茹上下自己作的……同登辰利予一个将死的可汗,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去之前,会将汗位传给那伏真,那伏真守不住茹茹,责任还能怪一个死人不成?!”
“……”赵适瞠目结舌的听着容睡鹤的言论,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密贞啊!”
容睡鹤抬起头,温言问:“舅舅?”
“虽然那伏真依仗生身之母得宠,动摇了长兄的利益,确实挺委屈登辰利予的。”赵适斟酌着措辞,苦口婆心道,“但你的长兄,世子他真的不是那伏真更不是登辰利予那种人啊!我可以保证,他是真心实意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你,不但好几次在王爷跟前提起,屡次遭受呵斥都还在坚持不懈的努力,更是到处找王爷的左右膀臂,包括我跟你小舅舅帮忙,试图劝说住王爷的!”
“只是王爷他……”
“唉,你们父子之间的心结,想必你也心里有数?”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其实最大的责任,还是在莫氏姑侄的身上……”
“总之啊,我给你打个包票,世子绝对绝对不想跟你作对,更没有依仗王爷的宠爱,对你做什么的想法……你亲兄弟本来就不多,哪怕这些年来在外头受委屈了,可是我这做舅舅的说句真心话你可能不爱听:男子不同于女孩儿,娇养大抵是没出息的!”
“少年时候吃点苦头,只要没有折损根基,其实对你只有好处!”
“所以又何必非要跟世子闹别扭呢你说是不是?”
“………”容睡鹤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机会,只能一脸无奈的听着赵适痛心疾首的劝说自己对世子容清酌千万不要有什么看法、更不要学习登辰利予对那伏真或者那伏真对登辰利予,良久,赵适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端起茶水润嗓子了,他才幽幽道,“舅舅,甥儿又不指望继承高密王的事业,针对世子做什么?”
他都是直接跟亲爹争天下的好吗?
像高密王世子那样的,不管有没有心思同他争,关键是,根本没这资格吧?
赵适放下茶碗,眉宇之间不减忧心忡忡,说道:“密贞啊,登辰利予就算愿意同你合作,保全自己一脉传承不灭的同时,坑那伏真一把,但他落到眼下这么个结局,心里头到底是愤懑的!所以这种临终之言,你可不能往心里去!”
合着是怕自己被登辰利予给带坏?
容睡鹤沉默片刻,才继续幽幽道:“舅舅!”
赵适以为他要跟自己保证来着,一脸慈爱道:“啊?”
“方才那些站在登辰利予上的话,不是登辰利予说的。”不想容睡鹤叹口气,沉痛的告诉他,“而是……甥儿让人转达给登辰利予的!”
赵适:“………”
容睡鹤继续说道:“登辰利予就是把这番话全部听进去了,是故撑着一口气,让心腹星夜飞驰到益州联络甥儿,以传位那伏真、逼那伏真登基后立刻攻打北疆且同孟伯勤纠缠到底的条件,求甥儿帮他保全骨血……”
“登辰利予求你???”赵适目瞪口呆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说你派人去跟他联络的吗?”
容睡鹤“嗯”了一声,一脸无辜的说道:“甥儿是派了人啊,只不过甥儿觉得,登辰利予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从他当年留下那伏真一命,以至于酿成如今这后患的情况来看,这人也不是很杀伐果决的。甥儿就想着,如果是甥儿找上门去同他商议这么做,万一他来个踌躇了又踌躇,然后没考虑好就驾崩了,岂不是坏了甥儿的大事?!”
“所以,还是让他主动想着来求甥儿的好!”
“这样就不是甥儿怕他不争气,而是他怕甥儿不答应了!”
他微笑着道,“这不,除了大局上的配合外,登辰利予还许诺将无论如何都忠诚于他的一部分王帐侍卫,以及一批暗中蓄养的战马、牲畜,就是他原本打算给他儿子孙子们对抗那伏真的本钱,统统交给甥儿!以换取甥儿点头!”
“甥儿曾在塞厉进攻益州时,见识过王帐侍卫的悍勇。固然登辰利予给的人数不多,然而收服之后,打散了编入西疆精骑之中,对于整支军队的战力提升,必有效果!”
“至于战马,更是解了西疆缺马的燃眉之急!”
“说起来甥儿会想到这点,还是受到了高密王的启发:甥儿这位父王,可不就是靠着皇祖父的遗泽,才有今日的么?”
“因此当初才听说登辰利予不行了,甥儿就觉得,他手头的积累,与其便宜了那伏真或者他那些不争气的子孙,还不如给了甥儿。”
赵适:“………”
后面的话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默默想着:所以,自己之前主动给这外甥帮这帮那,难道也是落入他的算计而不自知?!
这个外甥……简直太阴险了好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传位
这天赵适是满腹心酸的离开别院的。
他回到自己的怀化将军府之后,才进内院,翘首以盼的一群人就赶忙拥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郡王其人如何?是闻名不如见面呢,还是见面不如闻名?”
“……后生可畏!”赵适思索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说了在容睡鹤面前说过的这四个字,他颇为萧索的叹口气,道,“你们担心他沉迷美色的,最好想想怎么请罪吧!这小子……设若先帝多活几年,见到他的资质,帝位上坐着的就绝对不会是今上!哪怕桓观澜也回天无力!”
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若他早生几年,桓观澜瞎了眼才会支持今上!劝说先帝越过子辈直接传位给这孙儿倒还差不多!”
之前质疑过容睡鹤为了探望妻子冒险潜入北疆的人闻言,却是不怒反喜,拊掌道:“若果郡王如此惊艳,我等就是负荆请罪又如何?”
“将军不要继续夸郡王了,咱们一早知道这位郡王乃是文武双全的出色人才,否则当初怎么会弃王爷选他?”有心急的人就催促,“还是同咱们仔仔细细的说一说你们舅甥叙话的经过是正经!”
赵适同手下讲述容睡鹤的容貌性情以及言谈举止、城府心机时,草原上,王帐。
那伏真跪在登辰利予的病榻前,看着长兄吃力的塞进自己手里的权杖,听着身后众人此起彼伏或惊讶或赞叹或欣喜或惶恐但最终归于欢呼的嘈杂,心中冰冷一片。
他盯着象征可汗的权杖良久,合眼道:“我与可汗有话说,你们都先出去!”
这会儿王帐里的人都是兄弟两个的心腹,闻言都有些踌躇:登辰利予的人担心自家可汗身负重伤,时日无多,单独同那伏真相处,会吃亏;而那伏真的人则忌惮此处是登辰利予的地盘,就算登辰利予这会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知道自己的子孙不是那伏真的对手,想用主动传位那伏真的法子保全骨血,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待登辰利予也点头,那伏真语气中已经有点怒气了,一干人方满心忐忑的鱼贯退下。
帐中就剩了兄弟俩,相对无言片刻后,那伏真将权杖狠狠扔到了氍毹上,厉声质问:“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
“那伏真,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么?”登辰利予对他的暴怒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痛快的意思,只微笑着说道,“你想要汗位,很久很久了吧?虽然我的子孙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做叔叔的,抢夺侄子的东西,终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现在,我,登辰利予,以茹茹现任汗王的身份,主动的,公开的,将汗位传给你。你不必屠戮侄子侄孙,不必编造各种意外的借口,不必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握着这支权杖,坐上那个位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淡淡的说道,“为什么要说我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呢?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不够自信?认为自己没法子料理偌大茹茹?那伏真,我给你个忠告:就是即使你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毕竟我们郁久闾氏虽然尊贵,阿伏干也好、胏(zi)渥(wo)氏也罢,俟(qi)吕邻、莫那娄……那些部族亦非等闲!如果郁久闾显露出衰弱之兆,相信我,他们立刻就会跟饿极了的狼看到肥美又唾手可得的羊羔一样,冲上来,将咱们,嗯,我活不长了,应该是将你,撕成碎片!!!”
说话间,登辰利予颤巍巍的抬手,试图拍一拍弟弟的肩膀,但手才抬到一半,就被那伏真愤然推开,切齿道:“你少装糊涂!!!”
“我没有糊涂!”登辰利予见状,索性放下手,安然说道,“那伏真,你因为盛世雄的缘故,是茹茹当中最明了汉家典籍的人,该知道中土有句话,叫做‘蝼蚁尚且贪生’。之前你也是这么做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做了跟你差不多的事情而已!所以,不要站在茹茹的角度指责我好么?要知道,是你先出卖茹茹的!”
“而茹茹却容不下我的子孙……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害了整个茹茹?”
将死的可汗青灰的面容上,因为激动与快意,泛起阵阵不正常的红晕,他边咳嗽边道,“倘若你真的那么重视茹茹,当初做什么要向大穆的密贞郡王投降?你不投降,或者自尽,或者被他杀死,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法子再威胁到我,还有我的孩子们!那样的话,我今日又何必这么做?”
“甚至你只要愿意留下塞厉的性命……我现在,也不会走投无路到了,派人前往益州,向那位年纪比我好几个孙子都小的密贞郡王哀求!”
登辰利予叹着气,淡淡说着,“所以,那伏真,你看,这就是命运!”
“你注定就做不了茹茹的可汗,就算勉强继承了这个位子,等待你的,也只是亡国!”
“哪怕我当初没有杀你,哪怕密贞也没杀你……哪怕你这会儿取得的成就,得到了茹茹好些头人的支持,可是这都没有用的。”
“你的能力或者够,但你的福泽……”
他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摇着头,“不够!太不够了!那伏真,你注定就是没福的人!你在遇见盛世雄之前,就将你这辈子的福泽,统统都用完了!”
“从那之后,所有的挣扎,都是幻影!!!”
“……这只是你的想法!”那伏真脸色铁青,死死瞪着他,仿佛是暴怒中的猛兽,随时会扑上去将登辰利予撕碎,然而良久之后,新任的汗王却只缓缓合眼,说道,“登辰利予,你不甘心,对吗?哪怕你被密贞说服,联合他阴了我这一把,但不管密贞是否践诺,你的孩子,总归是跟可汗这个位子,毫无瓜葛了!”
“甚至就算密贞愿意善待他们,顶多也就是给予锦衣玉食的生活,像养牲畜一样的养着!”
“这辈子都要留在中土,无法归回草原。”
“这辈子都没可能恣意驰骋在他们祖先生长的土地上!”
“扃牖在长安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狭窄的屋舍之间,谨言慎行的过日子!”
“就算后嗣当中出现了出色的子弟,也无法延续我郁久闾家的荣光!”
“你希望你的孩子有一条活路,因为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的心腹,宁可冒险选择外人……”
“但你给你孩子找的这条路,根本不是人过的,至少不是咱们茹茹过的……根本就是一个宠物!”
“一切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全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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