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战场的茹茹军官,使得附近一段城墙上的士卒,士气多少有些提升……但也只是这一段的士卒,况且提升的不是很明显。
倪寄道三人早年虽然也是刀枪剑雨里拼杀上来的,这些年养尊处优下来,却早已在锦绣堆里销去了一切雄心壮志,面对上万人厮杀的血腥场面,全没武将该有的风采,甚至有点晕眩,见这情况,纷纷劝说容睡鹤撤回城中,主要也是带他们下去:“郡王身份尊贵,身系满城安危,还请莫要亲身涉险!”
然而容睡鹤根本不予理会,不但自己悍不畏死的四处查看、鼓励士卒、调兵遣将,到什么地方都要拉上他们,但凡三人脚步稍有拖沓,四周亲卫杀气腾腾的目光就投了过来,无声的催逼他们跟上。
这情况已经让倪寄道三人叫苦不迭了,满心诅咒他最好被城头流矢射伤或者吓到什么的,总之想死也别拖上他们!
偏偏容睡鹤并非空有勇气之人,本身武功也是十分高明,而且令倪寄道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对于这种兜头箭如雨下的场面诡异的熟悉,简直熟悉到如鱼得水,自保之余,竟然还有功夫照顾一下左右亲卫。
当然倪寄道三个也在他的部分保护范围内,这个部分的意思是,朝他们三个去的箭矢,凡是瞄准了致命处的,容睡鹤都会出手打落。
但若不致命,譬如说戴故莲惨遭一箭穿肩,容睡鹤就权当没看见!
“这样下去不行,这样下去的话,茹茹还没打进来,咱们这三条老命,就先要交代在那小儿手里了!”借着戴故莲受伤的机会,倪寄道三人总算得到了容睡鹤大发慈悲的准许他们离开城墙。
三人聚集戴府,等大夫给戴故莲处理好伤口之后,戴故莲清了场,就凄凄惨惨的同倪寄道还有娄鹏说,“必须想个法子才是!”
倪寄道苦笑道:“哪里不想想法子了?只是别院那边,孟将军一行人都已人去楼空!之前咱们按照孟将军的意思,兵权都交给了那小儿,如今除了家丁之外,其他人咱们根本就使唤不动!这情况,怎么跟他斗?!”
“如今是非常时期,那小儿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娄鹏也赞成倪寄道的话,“没有万全的把握,贸然违抗那小儿的话,万一他对咱们下毒手怎么办?咱们的家小,可全在益州城内!”
三人沮丧良久,最后倪寄道一咬牙,提议道:“莫如……投靠茹茹?”
戴故莲跟娄鹏闻言一惊,说道:“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倪寄道反问,“咱们到底是在西疆经营多年的,就算不是很得底下士卒之心,一二心腹总也还有!现在密贞小儿正得势,这些心腹也未必可以信任。只是让他们为咱们去跟密贞小儿拼命也许不可以,夜间缒咱们出城这点要求,总不至于也拒绝吧?何况西疆军是个什么想法,咱们还不知道?大抵都是混着日子,谁肯卖命?!”
“要是咱们出城之后,被茹茹接纳,得了好处,于城下喊话,使得益州城上下知道,顽抗到底不过是死路一条,想活命,就得杀了密贞小儿,投降茹茹!如此西疆军也不需要再拼命,他们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茹茹能善待咱们么?”戴故莲与娄鹏对望一眼,迟疑的问,“据密贞手底下的人说,前两日密贞亲自带大军去边境同茹茹前锋交手时,那些跪地投降的士卒,可是全部被茹茹斩首之后,系在马鞍上夸胜的!”
倪寄道冷笑着说道:“密贞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心一意想着死守益州,自然要编造出茹茹残暴不仁、不接受降卒的谎言来恐吓西疆军!当日情况到底如何,咱们压根就不在场,谁知道他手底下人说的是真是假?不过那天咱们被乐羊文那个老家伙盯着在城里看士卒加固工事,却知道乐羊文奉了密贞小儿之命,没少杀鸡儆猴!”
“既然如此,天知道那些士卒是不是密贞杀的?!”
又说,“就算茹茹当真杀了那些投降的士卒,然而咱们三个都是将领,身份岂能跟士卒比?他们杀降卒也还罢了,反正小小的士卒无足轻重!倘若杀了咱们,这益州城上下,岂能不想,连咱们这样的人,投降都是死路一条,何况他们?理所当然要跟茹茹死磕到底!要是善待咱们,益州城上下难免就觉得,朝廷遥远,不及救援,为了活命,还不如也投降了茹茹呢!”
“如此兵不刃血之计……茹茹的统帅得傻到什么地步才不用?!”
戴故莲跟娄鹏沉思片刻,还是有点下不了决心:“这话倒也有道理!然而咱们毕竟是大穆将领,自己跟家眷都受朝廷封赏,这一投降,半生戎马挣来的功名,却也要付之东流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再看看吧!”
戴故莲又说,“何况我这会儿受了伤,要卧榻休养些日子也是人之常情。你们就说不放心,要亲自照顾我,拖上一拖……等接下来战事激烈了,密贞小儿也未必顾得上咱们?”
“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倪寄道闻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密贞小儿对咱们根本就不放心,不然也不会连上城督战都要压着咱们了!如果他真的忙不过来,那绝对不会顾不上咱们,而是索性下毒手啊!”
又说,“何况我与老娄又不是大夫,你受了伤可以留在府邸里养伤,我们岂能一直待在你左右?”
戴故莲目光闪烁道:“要不这样,倘若密贞接下来还要押着你们上城墙去,你们也找机会受点伤,然后借口养伤脱身?”
“咱们都多少年没上战场了,那场面,到现在回想起来,心跳的还有点快!”倪寄道说道,“还找机会受伤?乱军之中箭矢可不长眼睛,万一失手的话,岂不是直接送了性命?”
“老倪,你真是傻了!”娄鹏闻言倒是有了主意,就笑道,“反正咱们只要受伤就有理由不上城墙,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去了城墙上,挨茹茹的箭矢?!就不能在城中摔上一下、等会儿回自己府邸时从马上掉下去什么的?”
这话说的倪寄道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迫不及待的同戴故莲告辞,在回各自府邸的路上,一个从马上摔下来自称腿里使不上劲了、一个回到府里之后喝了盏茶就烧的人事不省了。
只是万没想到的是,容睡鹤压根就不吃这套,听了两家管家的禀告后,直接吩咐:“只要人没死,自己上不了城墙的,那就给孤抬上去!”
连今日受伤后被放行的戴故莲都受到了牵累,“他腿不是没事?明儿个给孤自己走上城楼督战!不然孤看他那双腿也别留了!”
这话传到倪寄道三人耳中后,不啻是晴天霹雳!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京观与适合的人
“老倪说的没错儿!”三人顿时顾不上装人事不省跟腿使不上劲,乔装打扮一番后,不约而同的再次聚集到戴府,咬牙切齿的商议,“这心狠手辣的小儿,乃是铁了心不给咱们活路走!!!”
“就不知道这小儿到底哪根筋搭错了?!”戴故莲恨声说道,“就西疆这情况,我们这些经营多年的老人都觉得守不住,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后辈,哪里来的信心?!还是他自以为考取过状元就天王老子第一,什么事儿都能干了?!根本就是狂妄自大不知死活!!!”
娄鹏心有余悸道:“他自己不怕死不要紧,却非要拖上咱们这些无辜之人,实在是用心险恶!”
“连孟将军他们都撤走了,可见孟氏都不看好这会儿的益州。”倪寄道苦涩道,“本来西疆军的最高统帅应该是孟将军,他是云麾将军,级别比咱们都高。这会儿擅自离开,日后朝廷必有诘问的。可是人家有孟氏撑腰,怎么会让他一个嫡系子弟吃这样的亏?”
“倒是咱们,即使被密贞收了兵权,又没解职,人在益州,自然也有守土之责!”
“回头一旦失土,密贞固然是首当其冲……但人家乃高密王嫡子,有高密王撑腰,说不得被当替死鬼的就是咱们三个啊!”
“不然密贞这会儿忙的跟什么似的,兵权也拿过去了,做什么还要扯上咱们去城头督战?!”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咱们这会儿见着沙场的战战兢兢,去了城楼上,士卒看到了,不心灰意冷就不错了,压根就起不到激励他们的作用!”
“我看,根本就是这小儿早就考虑好了,咱们要是不露面,回头出了岔子,好歹可以说他依仗刺史跟郡王的权力,将事儿全部揽下,不许咱们插手,那么咱们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但咱们在城头露面了,日后有事儿,自然也可以推卸到咱们头上!”
“当初,孟将军才来西疆的时候,是主动联系咱们几个的。”
“这会儿离开的时候,竟是招呼都没打一个,连咱们送给他侍奉床榻的女孩儿,也都锁在后院就这么撇下了!”
“你们说……”
“会不会,他跟密贞那小儿,都觉得西疆这次是守不住,是以达成协议,用咱们仨垫背,换取他们日后在朝堂上顺利过关?!”
这话说的戴故莲跟娄鹏都变了脸色:容睡鹤跟孟家乾分别作为高密王跟孟氏的代表,双双空降西疆,一个是行政上的最高长官,一个是军事上的最高将领,按说西疆出了岔子,他们两个一个也跑不掉,是必要被问责的。
可前者是高密王嫡子,高密王膝下统共才几个儿子?
后者呢是郑国公的嫡孙,郑国公膝下孙子虽然多,然而谁都知道孟家乾是孟伯勤跟前最得宠的一个。
倪寄道三人在边疆作威作福惯了,警惕心松弛,这几年根本没有关注过朝堂的情况,自然也不清楚高密王跟郑国公对待膝下子孙的具体态度,以己度人的认为,这两位巨擘,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后嗣的。
然后他们又觉得西疆肯定守不住。
这么着,倪寄道的推测,岂非就很有道理了?
一时间室中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戴故莲才颤声说道:“要真是这样……那咱们要怎么办?!”
倪寄道没作声,娄鹏擦着额上的冷汗,片刻后,强颜欢笑道:“老倪方才不是就说了明路了?既然大穆对咱们不仁,也就怨不得咱们对大穆不义!我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咱们跟家眷都受大穆封赏,归根到底那些封赏还不是咱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咱们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既然如此,这会儿两大朝廷巨擘都要联手不给咱们活路了,不投靠茹茹,难为等死么!”
“问题是如今密贞把持全城。”戴故莲看着他,“倘若他真的跟孟家乾达成协议,要用咱们三家来跟朝廷做交代的话……你觉得他会给咱们悄悄夜缒而出去投奔茹茹的机会么?”
娄鹏顿时僵住。
还是倪寄道安慰他们:“之前不也说了么?咱们觉得西疆守不住,这益州城上下的军民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只不过如今迫于密贞小儿的淫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守城罢了!只要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何愁那小儿不倒台?!”
“到底他来西疆才几天?西疆军大营都不怎么认识呢,想让这偌大城中人人都听他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
“那么事不宜迟,咱们最好今天晚上就行动起来,免得接下来夜长梦多!”戴故莲跟娄鹏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为了防止被密贞一网打尽,咱们还是分开行动,各找自己信赖的部属罢?”
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三人各自回府,收拾细软,联络心腹,安排家眷……这一夜风大雪大,星月皆隐,多少让他们松了口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次日一大早,西门下突兀多出来的京观,却让城头士卒无不大惊失色!
那是由戴故莲跟娄鹏二人以及二人最重视的子嗣、宠妾以及心腹的头颅搭建而成的,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旁边的雪地上,还扔着他们从城中携带出来的细软跟印信等物件。
“戴将军跟娄将军在西疆已经是仅次于郡王跟孟将军的高层,妄图趁夜叛逃茹茹大营,尚且是这样的结果,遑论他人?”士卒惊恐之际,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满城,“茹茹残暴,之前在北疆,每遇我大穆子民,无论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不留活口!即使美貌妇人,蹂躏之后也是挥刀相向!如此禽兽不如的异族,尔等难道还指望他们有什么怜悯之心吗?!”
“不想被当成猪狗一样屠戮的,那就拿起刀来,跟他们拼了!!!”
“郡王,城下的京观,固然令满城骇然,许多军民因此鼓起勇气,决定与城共存亡,但也有很多人,直接被吓破了胆子,越发恐惧茹茹了。”半日后,趁着容睡鹤走下城墙用午饭的光景,底下人悄然前来禀告,“甚至有人打算图谋不轨,对库房还有……郡王您下毒手,以换取茹茹的网开一面!”
容睡鹤还没开口,左右亲卫都已不可思议道:“前两日吉山营才杀了一批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士卒,那还是茹茹初初犯境,尚未攻城的时候!当时据说也是血流满街,吓的人群四散而走……怎么这才几天他们就忘记教训了?!”
“难为茹茹会杀人,咱们的刀子就不快么?!”
而且,“戴故莲还有娄鹏两家的脑袋都还在下头砌着,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茹茹会饶了他们?!这到底长不长脑子的?!”
“没别的,吉山营手段太和软了!”恰好这时候公孙应敦端着饭碗跑过来跟容睡鹤请示一些事情,闻言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吉山营的人在,果断插话,“杀了几百个人都镇不住场子!简直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纵横西疆的?八成是倪寄道他们太废物,惯出来的吧?换了咱们玳瑁岛的行刑手,随便亮上一手,保证这满城上下,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倒是!”亲卫们觉得很有道理,“杀人也看怎么杀的,一刀枭首虽然快,到底起不到太大的震慑……要不,郡王,遣从前负责行刑的兄弟,去帮那些蠢材醒醒脑子?”
容睡鹤笑着看公孙应敦。
一直看到公孙应敦缩头缩脑不敢作声、四周亲卫也意识到不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了,才淡淡道:“孤之前叮嘱过你什么?”
“……吉山营与乌衣营都是您的部属,恰如左膀右臂,只看能力,不问资历。”公孙应敦怯生生答。
容睡鹤语气温柔道:“那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知罪!”公孙应敦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饭碗里,暗悔嘴快。
只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容睡鹤当场宣布解除他一切职务,从负责一方城墙戍卫的从五品下归德郎将,一口气贬成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取代他的,则是火线提拔的吉山营正六品上昭武校尉严可铮,连晋两级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负责戍卫北面城墙。
乐羊文知道此事后,专门过来给公孙应敦说情:“不过一句无心之言,而且吉山营因为效仿军中规矩,行的都是公开的军法,于刑罚不算精通。之前的杀鸡儆猴,的确做的不到家,没有起到该有的震慑作用。郡王何必如此严厉?到底是郡王的侄子。”
容睡鹤说道:“无论乌衣营还是吉山营,能力才干胜过他的人都有大把,当初之所以会让他上任,也是想到前两日才收到长安大哥的手书,让孤给他多些磨砺的机会。孤已经为他破例至此了,他不思团结同僚,好生当差,倒是有闲心拉帮结派,这样还让他继续独当一面,谁能放心?!这事儿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