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如今的任务是护送盛惟乔,又不是杀敌,好不容易将那伏真这一关给过掉,这会儿不赶紧过烟波渡,反而去刺激已经主动撤退的那伏真,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第一百七十章 出乎意料的伏兵
吕时雨吩咐手下伐木制舟,尽快渡过烟波渡时,那伏真一行人正慌不择路的朝西北方向逃窜。
“图律提,你怎么样?”骏马飞驰之间,那伏真感觉到怀中的图律提似乎动弹了下,连忙放缓了速度,急声问,“你撑一下,马上到了大营,我就找军医救你!”
图律提咽喉中箭,无法说话,挣扎了片刻后,抓住他的手,似乎打算在他手背上写字,就在那伏真全神贯注想辨认他要说的话时,蓦然一阵羽箭破空声从斜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不好!”那伏真刚刚突围而出,虽然注意力放在了图律提身上,总体还在警戒之中,见状立刻一把抱住图律提,从箭雨袭来的反方向滚鞍落马,双双摔倒在雪地上!
下一刻,曾经是上万野马群马王的坐骑几乎同时被五六支羽箭射中要害!
箭枝来势沉重,射向马头的羽箭甚至直接贯穿了整个颅骨,令这匹万金难求的骏马,连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也做不到,就轰然倒地!
“是伏兵!”那伏真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有着骇然的同时,更有迷惘:大穆哪里来的伏兵?!
虽然说这会儿他跟图律提都认定了孟氏挖了个坑给他们跳,然而以孟伯勤在北疆的身份,茹茹对孟氏当然也不会有太多信任,所以这次孤军深入之前,那伏真是确认过二十万西疆军跟吉山营,全部都在益州城附近,不曾离开的!
而那伏真深入大穆西疆的路线,最近的地方,距离益州城也有步卒至少两三日的路程!
这也是高且仪之前要把伏击地点定成烟波渡的缘故之一,倘若窄谷那边没有被堵塞起来的话,盛惟乔走窄谷远去,那伏真要追上,从益州城附近经过,有被西疆军伏击的危险;不走益州城附近经过,晚了那么几日出发,他还能不能追上盛惟乔且不说,即使追上了,三千精骑的后路也必然要被断绝了!
按说他们此番遭遇孟家乾与吕时雨联手,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何以回程还会有伏兵?
那伏真想不明白:这些伏兵是从哪来的?!
但这会儿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图律提重伤,必须尽快救治,而他们一行人新败,尚在大穆境内,益州城就算离这儿还有段路,步卒暂时赶不过来,终究不可轻视……毕竟西疆军再不堪用,终归是二十万人!
那伏真即使踏入大穆境内时,也仅仅三千骑!
“用坐骑做掩护,撤到那边的山梁后面去!”那伏真本欲将图律提交给亲卫看护,自己带人杀入密林,然而这次的箭雨来势不同于方才吕时雨部的弓手,竟是精准无比,突兀的一轮袭击,除了像那伏真那样及时弃马逃生的,距离密林比较近的数十骑,反应稍慢者,几乎没有一个能得幸免!
而且内中分明夹杂了一名用强弓的高手,箭矢的射程比其他人都远,连离密林稍远的位置都能招呼到!
那伏真看着四周顷刻之间多出来的尸首,目眦俱裂,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从艰难困苦之中一点点攒出来的,平时别说死一个,就是受了重伤,他都心疼万分,此刻……此刻……
然而他终究是茹茹要人,多年来上位者的经验,以及与登辰利予的勾心斗角,早已让他脱胎换骨,不复少年时候的天真无知。
悲愤片刻后,很快冷静下来,用茹茹语扬声吩咐,“不要慌,他们没有出密林,可见人数不多,不敢追上来!”
“那伏真,你说错了,孤不是不敢追上去,而是不必追上去!”谁知道这时候密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笑,跟着一阵积雪被踩下去的窸窣声,就见白茫茫的玉树琼枝间,走出一个玄衫赤裘的年轻男子,身无甲胄,作贵族装束,头上一顶赤金瑞云纹嵌猫睛石发冠,横插着羊脂玉竹节圆簪,墨发如云,眉眼若画。
那件裘衣应该是少见的火狐皮缝制,通体无一根杂毛,于此刻的苍茫雪地里望去,仿佛是一团火焰,愈加衬托得男子唇红齿白,肤光胜雪。
他手里拿着柄雕金镂画的长弓,看弓身的华丽璀璨,仿佛是个花架子。然而那伏真注目弓背与弓弦片刻,脸色就是微变,茹茹人人能骑射,他作为茹茹曾经的王子,现在的王弟,在弓箭上的眼力自然不差,如何看不出来,这男子手中所持之弓看似华而不实,实际上寻常武将只怕都拉不开?!
“莫非他就是方才林中用强弓的高手?”那伏真心头凛然,这样的好手,即使出身寒微,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上司,也断不可能让他涉险,何况这男子打扮华贵,看着就是身份不俗,如今这么大喇喇的走出来,必然有恃无恐!
难道自己对于密林中伏兵不多的判断是错的?
那伏真心中懊恼,他这次孤军深入,犯的错误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没有太仔细的打听益州城上下!
简直不像他平时的为人!
归根到底,只能怪他对于向盛世雄报仇的决心压倒了一切,包括理智。
“孤只要拦截在这里,不使你们通过,也许你们还能坚持上一段时间,但你这位副将么……”贵族打扮的男子目光在进气少出气多的图律提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微微一勾,用生疏却吐字清晰的茹茹语温柔道,“看起来却不像是能撑太久的样子?”
那伏真终于注意到他的自称,微微一怔:“你是……密贞郡王?”
“容睡鹤,字恒殊。”容睡鹤坦然点头,好整以暇的拱手为礼,宛若好客的主人,“孤的郡王妃本就娇弱,如今有孕在身,越发不好打扰,所以,还请诸位体恤孤为人丈夫的心情,一块儿到益州城做客段时间,好让郡王妃平平安安、定定心心的返回中原,如何?”
那伏真冷笑道:“图律提确实重要,但你若以为我们茹茹是这么容易受人要挟……”
“那伏真,你误会了!”容睡鹤轻描淡写的打断了他的话,用茹茹语朗声说道,“孤不是拿图律提要挟你,是拿你的前途、你部下的前途以及家小要挟你!”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茹茹如今的可汗登辰利予当年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汗位,还间接害死了你的生身之母……噢,或者说,你生身之母染病之后那么迅速的死去,兴许还是他们直接做的手脚?”
“假如你就这么死去,登辰利予也就彻底放心了!又或者到今日还是碌碌无为,登辰利予心情好的话,还能扔块骨头给你,展示一下他作为兄长的宽阔胸怀!”
“但你没有。”
“你虽然到现在都没能夺回汗位,却也拥有着茹茹王子该有的权势。”
“这不是登辰利予的赐予,更不是你那个已经死了的老汗王父亲的遗泽,而是你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但是这次为了报仇,你带着最忠诚于你的三千精骑深入大穆。”
凝视着远远近近的茹茹,容睡鹤微笑起来,语气越发的温柔,“假如你死了,你的三千精骑还在,登辰利予不会蠢到糟蹋了你多年心血攒下来的这批精锐,必然是将他们打散之后,充实自己的实力!”
“然而假如这三千精骑也死了,你觉得登辰利予,会放过他们的家眷?”
“就算登辰利予不屑于做这种事情,茹茹其他人呢?”
“我知道你的生身之母出身茹茹大族胏(zi)渥氏,但你的崛起,却是受了茹茹另一个大族莫那娄氏的襄助。莫那娄氏的族长,因为爱惜你的才干,甚至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将最喜欢的女儿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
“你的部众,主要也是莫那娄氏的族人、附庸还有奴隶组成的。”
“胏(zi)渥氏、阿伏干氏会放过这个瓜分莫那娄氏的机会?”
“甚至连图律提所在的俟(qi)吕邻氏,也会受到波及!”
“如果拒绝孤的话,你们这些人,必定个个死不瞑目!”
观察着那伏真变幻不定的神情,以及他手底下一干茹茹苍白的面容,容睡鹤柔声道,“那伏真!也许你觉得你最恨的是孤郡王妃的娘家祖父,因为他改变了你本该一帆风顺荣耀加身的一生!”
“但你如今已经不是当年才十六岁的天真少年,你扪心自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倘若你当年没有被登辰利予的表妹迷惑,即使你没有落入过盛家老爷子之手……没有经历过那样一番从天到地的磨难,你根本成不了今日的那伏真!”
“到时候,即使你在老汗王的宠爱下,登上了汗位,你觉得,一旦老汗王去后,登辰利予会对汗位上的你做什么?”
“因为你在登上汗位,甚至是羽翼丰满之前就失去了继承汗位的可能,所以登辰利予尽管害死了你的生身之母,又对你百般打压,但到底没有迅速取走你的性命,给了你喘息和翻身的机会。”
“倘若你是在老汗王去后,才发现这个长兄的真面目……那么,只怕此刻你坟头的草已经有几丈长了吧?!”
他淡淡的说道,“所以看起来是盛老爷子毁了你,实际上,他等于救你一命!那伏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最该恨的、最该报复的,是登辰利予,以及登辰利予的表妹!”
“甚至在你们母子陷入困境时,抛弃、无视、利用你们的胏(zi)渥氏!”
“而不是盛老爷子……两国交战,身为军人,彼此互相算计、厮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倘若这样也要记恨的话,孤只能说:玩不起,就别上战场!”
“莫忘记你们这些年来屠戮的大穆百姓,可比我大穆将士虐待过的茹茹不知道多多少!”
“可是你看孤还不是好好儿的在这里跟你讲道理?”
“那伏真,你是茹茹的王子,孤只不过是大穆天子的侄子,难为你的心眼就这么小,还不如孤一个年方加冠的晚辈?!”
那伏真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再看看四周中箭倒毙的部属,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上不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伏真:好想原地爆炸!!
“郡王说这番话之前,先看看这四周比较好!”那伏真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嘿然道,“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没的叫人小觑!”
心中到底激愤难平,想了想又说,“你是盛世雄的孙女婿,你当然帮他说话!无论如何,不是盛世雄害了我,我的生母就不会死,所以,即使照你所言,没有盛世雄在我十六岁时的狠手,我一直不知道登辰利予的歹毒心思,继承汗位之后,未必能活。但盛世雄至少还欠我一条命,那就是我生身之母的命!!!”
容睡鹤神情不变,说道:“盛老爷子的手可伸不到茹茹王帐去!你生身之母的命,到底该记谁身上,你我都是心里有数。而且你要是继承汗位之后再被登辰利予算计,难道你的生身之母就能活下来?!你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要找盛老爷子,却不肯提登辰利予,难道是因为发现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登辰利予,因此心灰意冷,甚至生出了对他的畏惧之心,连想,都不敢想能够找他报仇?!”
他大笑起来,将长弓在面前的雪地上敲了敲,“那么孤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令你的生身之母瞑目,令你重归可汗之位……问题是,那伏真啊,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被仇恨与深藏的胆怯冲昏了头脑,不复当年在登辰利予的打压以及胏(zi)渥氏的冷漠中逆流而上的勇猛,你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么?”
“你还敢有这样的野望与气魄么?!”
“你不必激我!”那伏真朗声说道,“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过是想从我了解茹茹,为西疆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罢了!然而我虽然痛失汗位,也确实对登辰利予的卑鄙无耻十分痛恨,但正如你所言,我毕竟是茹茹的王子,是郁久闾氏的子孙!我就算恨不得将登辰利予剥皮抽筋,恨不得将阿伏干氏那个贱人拴在马后活活拖死,我也绝对不会出卖茹茹的!”
容睡鹤微笑道:“那伏真,你真是一条汉子!”
那伏真慨然说道:“不错!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那种卖国小人,那么也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伏真,你没明白孤的意思。”不想容睡鹤微笑着继续道,“但如果你不是汉子了呢?”
那伏真愣了愣,陡然一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你简直……你简直……!!!”
饶是他少年遭变,自认为见惯人世间所有的阴谋诡计与卑鄙无耻,也被这位看上去比谁都光风霁月风采照人的大穆郡王惊呆了!
“古往今来,有战死的英雄;有断臂的豪杰;有瘫痪在榻的巨擘;也有目盲的智者;被毁容的谋士……”然而容睡鹤却一脸坦然,那眉宇之间的光明磊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总而言之,残疾不可怕,因为残疾了不代表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只不过世人的眼光总是狭隘,男儿残疾了什么地方都可以,唯独……”
他目光在那伏真等众多茹茹身上逡巡了一圈,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他们铁青的脸色,好整以暇的说道:“到那时候,却不知道茹茹举国上下,是纪念诸位的忠贞呢,还是以诸位为耻辱,连带诸位的家小亲族,都会受到唾弃与鄙夷?”
“郡王好歹也是大穆有头有脸的人物,倘若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就不怕传到大穆朝堂之上后,引来诸公呵斥、也叫自诩礼仪之邦的大穆上下,都贻笑大方吗?!”那伏真以前一直觉得盛世雄是大穆将士里最难缠最残忍最狠毒的人没有之一。
但今日他觉得,中原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正有道理!
这位密贞郡王,盛世雄的孙女婿,难缠残忍狠毒的程度,比起盛世雄来根本就是青于出蓝胜于蓝!
至少那伏真当初落到过盛世雄手里后,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要找盛世雄血债血偿,抓不到盛世雄,弄死盛世雄的孙女也是好的。
但跟前的容睡鹤,那伏真觉得,自己今日要是有机会生离此地的话,他别说他日孤军深入来大穆寻仇了,那是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这种人!!!
落在下风的那伏真,只能指望用“礼仪”二字压住容睡鹤,因为之前盛世雄战功赫赫却一直得不到晋升,解甲归田的时候,连声“将军”都没混上,可不就是虐俘、杀俘的事情做的太多,令朝廷不喜,觉得他行事过于歹毒,有伤天和,不是泱泱大国该有的气度?
盛世雄对茹茹虽然残忍,好歹也没做出过阉了俘虏的举动呢!
容睡鹤的身份比盛世雄高贵许多,不至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吧?!
然而那伏真显然太高估容睡鹤的节操了,他爽朗一笑,说道:“那伏真,你真是糊涂了!你方才不是自己说过,成王败寇?只要孤能大获全胜,无论做过多少常人眼里的恶事,无论践踏过多少人的尸骸、蹚过多少血水……自然有的是人为孤粉饰太平,书写美德!”
又说,“何况孤阉你们这些人也一点不亏心!孤虽然今年才来西疆,然而你们茹茹的习性,却也从北疆打听过不少!试问哪一年北疆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