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当年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就是彻底宁靖草原!”
“大穆君臣,自然要以完成先帝心愿为念,是也不是?”
孟家乾怔了怔,他过来找盛惟乔,确实是为了求助,希望这位郡王妃能够念在自己主动提醒茹茹来袭的份上,帮衬一二,免得孟氏因此一败涂地。
不过,他心里对此行其实不存多少指望。
毕竟朝堂争斗,拼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得失,乃是一族,甚至是一派家族的前途。
这情况根本容不得心软!
换了孟家乾在盛惟乔的立场上,他觉得自己也不会答应。
却没想到这位郡王妃点头的这样爽快……?
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虽然盛惟乔一口一个“父王”,喊起高密王来很亲热,但她跟她丈夫密贞郡王容睡鹤,压根就不是高密王这边的啊!
这夫妇俩可是打算另起炉灶自成一家掺合大位之争的!
这么着,根深蒂固的孟氏要是现在就倒台了,同样根深蒂固的高密王必然一跃而上……那还有容睡鹤什么事?
毕竟高密王得势之后,立太子十成十是立这会儿的世子容清酌,可没有容睡鹤什么份!
最要命的是,由于容清酌的平庸,以及容睡鹤的出色,高密王以后不打压、流放容睡鹤就不错了,遑论是给他什么权势跟体面!
如此盛惟乔傻了才会希望高密王现在赢呢!
想通此节后,孟家乾顿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几乎是如释重负的瘫倒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坐好,同盛惟乔道谢:“郡王妃深明大义,末将感激涕零,万死难报!”
“将军这么说就是太见外了。”盛惟乔摇头道,“若非将军,这会儿我们几个会是什么处境还不好说,将军义举,等若是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又岂能恩将仇报?”
她之所以爽快答应孟家乾的请求,虽然确实有从立场出发的考虑,但也是真心感谢此人的。
哪怕她知道,其实孟家乾找吕时雨部报信,主要是出于对茹茹的厌恶以及对做卖国贼的反感,而不是为了她这个郡王妃的安全考虑……甚至孟家乾应该是希望她死掉,以杜绝容睡鹤的崛起。
然而不管怎么说,如今盛惟乔事实上是收到好处的,何况有盛老太爷那么个嫡亲祖父,盛惟乔对于孟家乾这次的做法,很难不感动,这份人情她是记下来了。
此刻与孟家乾认认真真的客套了一番,因为没有其他事情说了,孟家乾一个男子也不方便在盛惟乔姨甥的营帐里多待,也就告辞离开。
等他离开之后,宣于冯氏说道:“这人也真是出乎意料,早先咱们才抵达益州的时候,在城外十里长亭同他照面时,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做出这样大义凛然的举动来!我还以为你祖父那么傻的人,世间再无了呢!”
“这怎么能叫傻呢?”盛惟乔道,“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这世道才有太平。不然谁都一门心思替自己着想,不管旁人死活,这世道能不乱吗?”
她沉吟了下,问旁边的公孙喜,“阿喜,这孟将军的伤势如何了?”
公孙喜淡淡道:“我当初重创了他肺腑,他也算有几分血性,不肯留在北疆调养,坚持赶路,没在半路伤势发作身死算他命大……最近应该狠狠调养过,这会儿死是不容易死的,不过想痊愈的话,没个一年半载卧榻休养就别做梦了。”
又说,“他如今压根就没有静养的可能,所以八成会落下痼疾……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话听的我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了!”宣于冯氏叹息着插话,“孟氏长辈也真是作孽!”
盛惟乔先朝外面抬了抬下巴,待公孙喜跟仪珊都摇头,表示无人偷听,这才小声道:“你们都忘记了么?孟家乾是云麾将军,从北疆来西疆的缘故,就是调任。他也是有守土之责的!就算有重伤在身的理由,不好亲自上阵,然而也不能擅自离开益州城不是?不然可是有做逃兵的嫌疑了。本来高且仪主持孟氏在西疆的计划,对于他此刻出现在益州城外,自然有善后的准备。但这会儿高且仪死了,接下来吕时雨他们说不得还要抓孟氏的小辫子,这么着,倘若他来不及在茹茹进犯益州之前返回城中……说不得又是个罪名!”
“本来这事儿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但这会儿咱们既承他情,也不能叫吕时雨他们得逞,这个忙能不帮他吗?”
她蹙眉道,“我方才看他这么顶风冒雪的走过来,想着是不是快好了?那么倒还好处置些,现在的话……却是麻烦。他那个身子骨儿原来压根就没好全呢,都是强撑着的,接下来的战事,还有孟氏的麻烦,这些操持下来,岂不是半条命都要去掉了?”
公孙喜说道:“娘娘要保他,还怕没法子?回头让人送个口信给郡王,让郡王跟朝廷说派了他个不在益州城内的差事也就是了,反正郡王这会儿应该已经节制整个西疆上下了,孟家乾自然也在调遣范围内!”
盛惟乔道:“这要是在益州城里自然是好办的,但咱们现在就这么几个人……要是其他事情还能请吕时雨帮忙派遣士卒送信,可这事不成,一旦叫吕时雨他们知道,八成要从中作梗!”
正说着,前头骤然传来潮水般的厮杀声,生生撕裂了咆哮的风雪!
“那伏真!”帐中几人同时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向那边看去,“他来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冷箭
“那伏真,咱们中计了!”图律提砍下一名北疆军士卒的脑袋,不顾胸腔里溅出的热血喷了自己满头满脑,大声对身侧的那伏真喊道,“孟氏违背了承诺,他们这是想伏击咱们!快走!!!”
“走什么?!”那伏真长戟挥舞如龙,将围攻自己的数名骑士齐齐逼退一步,冷笑出声,“你听!周围的人马顶多数千,根本没有过万,这么点人手也想吞掉咱们?!继续杀!西疆疲惫已久,根本没有像样的骑兵,这些人马都是来自北疆,就算将孟家乾与吕时雨两部全部加起来,八千精骑,难道咱们三千儿郎就不敢战了?!”
茹茹性情本就凶悍,那伏真这三千部众尤其优中选优,闻言轰然应诺:“区区八千精骑,我等翻手覆之!”
……实际上他们本来不会这么轻易中伏的。
只是吕时雨狡诈,命人将盛惟乔姨甥俩之前坐的那驾马车弄到伏击圈中,派了部分士卒围住,又命孟家乾部装作与之厮杀缠斗的样子,伺那伏真赶到时,孟家乾部恰好“力不能支”,眼看马车就要脱离战场,堪堪抵达的那伏真想起昔年恩怨,唯恐盛世雄的嫡亲孙女就此逃走,血涌上头,想也不想就从小山坡上打马而下!
他是主帅,他都冲下去了,其他人,包括副将图律提在内,总不可能在山坡上看着吧?
这下好了,他们全部冲山谷里去了,埋伏在侧的吕时雨亲率士卒从旁上了山坡,马后系着从附近新伐的树木,枝叶未修,层层叠叠,顷刻间将回路挡住,不容茹茹依仗坐骑神骏遁去,继而一干士卒弯弓搭箭,兜头就是一蓬箭雨洒下!
饶是中伏的茹茹个个精悍非常,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伏击打了个手忙脚乱!
图律提自然就认为是孟氏欺骗了他们,压根就不是请他们过来里应外合弄死盛惟乔的,而是跟容睡鹤里应外合坑他们的!
当下就想劝说那伏真先行撤退,等大部队上来了再议。
无奈那伏真报仇心切,宁死不退,图律提没办法,只能陪着他继续厮杀,结果一番困兽犹斗下来,做好了血染沙场准备的二人,却惊讶的发现,即使吕时雨提前设了埋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压力似乎没有那么大?
“他们的人数不对!”那伏真毕竟是在逆境之中一步步杀上来的,反应迅速,顿时醒悟过来,“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孟氏在这边做内应的是两千精骑上下,吕时雨部是五千!但这会儿埋伏咱们的,看情况仅仅只有四千出头!他们至少还有三千不到的人马没在!”
图律师道:“难道是想留作援军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那伏真大笑道,“他们若果是三万人马埋伏在后,也还罢了!三千人马玩这手,不怕咱们看看情况不对,锥破这会儿的包围圈,四散而逃?!到时候,就凭大穆的脚力,追的上咱们草原上的骏马?!”
他面容陡然狰狞起来,“孟氏虽然骗了咱们,然而有个消息没错:盛世雄的孙女,大穆的郡王妃!她就在这里!在附近!那三千左右的兵马,必然是为了保护她,所以无法参战!!!”
而盛惟乔所在的方向,也很好判断:那伏真领着手下,朝各个方向都冲杀了一阵,发现西南角上的士卒人数既多,且在逼退他们之后也不怎么追击,自是可疑!
“那伏真,吕时雨奸诈非常,方才就用马车设计咱们追下山坡,这会儿会不会还是陷阱?”图律提见状,连忙提醒,“万一这后面是什么绝地之类的,就算他们人数不足,也能占据地利之便!”
虽然说他们动身之前,孟氏就已经将西疆这一块,尤其是烟波渡附近的舆图,详详细细的送过去的。
但如今孟氏“背叛”了他们,那么舆图是否可信也未可知了!
“不如以吕时雨为目标,他一定知道密贞郡王妃的藏身之处!”图律提担心那伏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听不进去自己的劝说,紧接着又道,“咱们如今毕竟是孤军深入,倘若孟氏是真心实意跟咱们合作的,有他们帮忙掩护行踪、拖延益州城的救援,也还罢了!如今却必须得速战速决了!不然就算西南角上确实是密贞郡王妃的藏身所在,然而那边士卒那么多,还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咱们就这么点人,真正杀过去,郡王妃还不得早就走人了?毕竟孟氏之前说过,那位郡王妃,是会得骑马的!”
“到时候这偌大西疆,茫茫大雪,到哪里去找她?!”
“要知道这位郡王妃出身富贵,嫁妆富可敌国,如果她不是落入咱们手里,而是被大汗的人得了去,那么大汗多半是不肯伤她,必要用她同盛家换取好处的!”
“届时,你的仇,要怎么报?!”
这番话说的那伏真神情变幻不定片刻,深深看了眼西南角,到底一咬牙,吩咐:“杀吕时雨!!!”
“这蛮子居然不上当?”而在山坡上调兵遣将的吕时雨,见那伏真不再向西南角上冲杀,非常的失望,其实西南角的士卒后面还是有要保护的人的,只不过不是盛惟乔姨甥,而是孟家乾。
而且也确实附送一个易进难出的地形,那伏真倘若杀了进去,这一战不说全歼敌军,却也肯定赢定了。
结果那伏真本来看着都要不顾一切的朝西南角上冲了,最终却又退了回来。
吕时雨注意到图律提对那伏真吼过什么之后,那伏真才改变了注意,虽然因为隔得远,听不清楚具体的对话,吕时雨也知道,八成是这茹茹副将劝住了那伏真,就是皱眉,“神箭手呢?调一队神箭手来,找机会将图律提干掉!”
作为北疆将领,他对图律提也不陌生,知道这是茹茹老字号的贵胄,大族俟(qi)吕邻氏的嫡幼子,也是那伏真自幼的玩伴兼心腹。
原本是俟(qi)吕邻氏为了与下任大汗打好关系,刻意促进他们在孩提时的交情的。
结果后来那伏真被长兄登辰利予算计,失去继承汗位的可能,早先环绕那伏真周围的人都纷纷散去,图律提却由于跟那伏真处出了真感情,死活不愿意,几乎是冒着被家族流放的风险,对那伏真不离不弃。
由此受到那伏真的重用跟信任,眼下的情况,也只有图律提的话,那伏真还能听的进去。
对于吕时雨来说,这么个人在当然是很不好的,因为平时的那伏真尽管无论智谋还是应变、细心程度、狡诈都在图律提之上,否则也不会做了这么多年登辰利予的心病了。
可这会儿那伏真显然已经被仇恨所驱使,眼里除了报仇没有其他想法,偏偏图律提仍旧保持清醒,还不住的让那伏真也清醒……
吕时雨正思索着铲除图律提之后,面对那伏真的震怒要如何应对,却见那伏真带头朝自己冲来,就是一惊!
他惊的倒不是自己成为目标,而是一旦那伏真冲破自己这道防线,再找到自己方才藏身之处、顺着线索找下去的话,差不多就是盛惟乔姨甥俩如今的位置了!
毕竟吕时雨受命护送盛惟乔,既然连刚刚行过大义之举的孟家乾都能当幌子利用上,又怎么可能放心将这位郡王妃的安危交给其他人?
必然是要亲自挡在前面才放心的!
“那伏真应该不知道郡王妃的具体位置,这么说,他是想突围,或者冲着本将军来了?”吕时雨急速思索了下,心头才稍微安定,摘下马背上挂着的长枪,喝道:“左右,国家养兵千日,歼敌报国就在此刻,随本将杀!!!”
枪戟交击,火花四溅,将帅相对的一幕,令双方士卒越发战意沸腾,数千人的拼杀,却生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声震层林,血与铁的气味,随朔风向四周散开,似在雪白里,徐徐绽开一朵巨大的曼荼罗。
“图律提!!!”茹茹的体魄原本强健于穆人,那伏真作为老汗王爱子,自幼就受到了最好的栽培,原本就比寻常茹茹还要悍勇,经历过磨砺后,武技越发娴熟老辣。
只不过他为了截杀盛惟乔,一路驰骋而来,跟着就一脚踏入吕时雨的陷阱,冲杀了半晌,体力消耗了小半;早年在盛世雄手里受尽折磨,还瞎了一只眼,对实力自然有影响。如今再与以逸待劳已久的吕时雨交手,虽然仍旧稍占上风,却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拿下这位放在北疆诸将领中也排的上号的将军。
正飞快的思索着对策,不意身侧蓦然传来一声箭矢入体的闷响,那伏真由于起初还没在意,待听身后士卒悲恸的喊了句:“副将中箭了!”
他陡然醒悟过来,倏地转头,果见图律提一手捂住咽喉,一手还在挥舞着斧钺,试图为他拨开另一支迎面飞来的冷箭!
长戟调转,打落羽箭,那伏真双目赤红,厉喝一声,状若疯虎,一顿抢攻,将吕时雨逼退数步,猛然扭腰将摇摇欲坠的图律提从旁扯上自己的马鞍,怨毒又不甘的回望了眼西南方向,切齿道:“走!”
他不在乎为了报仇粉身碎骨,然而,若代价是牺牲自幼以来唯一的朋友的话,那伏真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将军?”看着那伏真打头撕开包围圈,带着残存的部下消失在茫茫大雪里,程美竹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坡,遗憾的问,“要不要派人追一追?多砍几个首级做功劳也是好的。”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将士,个个跃跃欲试。
然而吕时雨思索了会,却摇头:“还是算了,那伏真本来不打算退,这会儿骤然退去,无非是为了图律提!而图律提方才咽喉中箭,这会儿人就算没死,也是重伤。那伏真此刻必然是急着带他回去找大夫诊治,如果咱们再派人追击,耽搁他们的行程,导致图律提一命呜呼的话……那伏真没了牵挂,十成十会折返回来,跟咱们拼命!”
而他们如今的任务是护送盛惟乔,又不是杀敌,好不容易将那伏真这一关给过掉,这会儿不赶紧过烟波渡,反而去刺激已经主动撤退的那伏真,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第一百七十章 出乎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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