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姑父这会儿多半已经带人在那边设伏,我总不能丢下他!”
“继续去烟波渡!”
“但不要去之前姑父说的地方设伏,而是去……这里!”
他指的地方是看了这半晌舆图之后挑的一个可进可退的位子,离高且仪之前指定的地方有一段路,不过四通八达的,除非容睡鹤派的人比他们多了几倍,且也全是北疆军这个级别的战力,不然断没有说能够围歼他们的。
有人想劝他几句,因为这地方固然撤退方便,然而四周却没什么有价值的战略要地,显然高且仪设伏的地方不在附近。如此倘若高且仪需要支援,未必赶得及。
然而目光触及不远处孟成的尸体,顿时又沉默了。
……盛惟乔被宣于冯氏摇醒时,有片刻的迷糊,末了才反应过来,一面起身,一面问:“姨母,他们找到路了不曾?”
“你自己看看时辰,这才一大早,去附近找向导的将士,只怕才出发呢!”宣于冯氏皱眉道,“你先起来吧,不管等会儿问到的结果是什么,八成会有人来跟咱们说一声的。到时候来人一问,哦,郡王妃还没起呢?这都什么时辰了!自己想想,好听吗?”
盛惟乔悻悻道:“这不是还没人来吗?”
姨甥俩小小的吵了几句,梳洗之后,仪珊去取了早饭来,依旧是刺史府厨子的手笔,军中伙夫帮忙热的,口味虽然远不如在刺史府中新鲜出炉的时候,但对比又冷又硬也没什么滋味的军粮,怎么都好多了。
“要是等会儿一直找不到路的话,绕路烟波渡,只怕你真的要弃车骑马了。”用毕早饭,让仪珊将几乎没动的红烧麒麟烩面跟巨胜奴、单笼金乳酥拿出去分给附近的士卒,宣于冯氏皱着眉,说道,“你自己觉得怎么样?身子骨儿撑得住么?”
盛惟乔想了想,道:“我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就跟没怀孕那会儿差不多。”
“你是足月生的,本来也不是体弱多病之人。”宣于冯氏闻言暗松口气,说道,“你那对二十四孝爹娘,对你的身体又素来上心,打小一年四季的滋补之物就没断过,所以别看你一直养在闺阁,万事不操心,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实际上寻常健妇的底子,也未必有你好的。”
她说这话其实也只是为了安抚盛惟乔,免得这外甥女心中忧愁。
因为盛惟乔就算身体确实不错,也没好到天赋异禀的地步。如今妊娠在身,倘若形势所迫不得不骑马的话,宣于冯氏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然而对于她来说,盛惟乔跟盛惟乔的孩子,她肯定是选择盛惟乔的。
所以假如接下来情况不妙,大军需要迅速转移,宣于冯氏还是希望盛惟乔可以冒险骑马,跟上队伍。
“这是自然的。”盛惟乔颔首道,“姨母别担心,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我福泽深厚吗?既然如此,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咱们肯定都能够逢凶化吉的。”
姨甥俩互相安慰了一会儿,宣于冯氏想起来,就说:“既然如此,咱们将随身带的东西再检点一下吧?看看有什么马车能带,但骑马不方便带的物件?别到时候时间紧急,丢了要紧东西,即使咱们自己逃出生天,最后也是心头遗憾。”
盛惟乔认为有道理,于是叫仪珊去马车上取了包裹下来,挨个检查,再重新收拾。
结果她收拾着收拾着,忽然低呼一声,喊仪珊:“你方才在马车上就看到这俩包裹?没看到其他东西?”
仪珊忙道:“奴婢拿包裹的时候检查过的,没有其他了。”
“怎么会?”盛惟乔迷惘道,“我有东西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宣于冯氏跟仪珊闻言,都很惊讶:“是什么东西没了?”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咱们出城还有经过那个小树林的时候不见的?”宣于冯氏紧接着道,“我记得那小树林很难走,咱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若非阿喜搀扶,都不知道要走多久!当时光顾着走路,兴许就没注意呢?”
“姨母,不可能的!”盛惟乔皱眉道,“我之前在刺史府收拾东西,挑了要带走的物件之后,因为不会打包裹,本来想去喊槿篱她们的,然后密贞说他会,就亲手帮我弄了。我那包裹方才解开的时候发现非常的牢固,里头的东西绝对不会掉出去的!”
“这下可是麻烦了!”宣于冯氏跟仪珊都皱紧了眉,“阿喜跟仪珊是肯定不会碰你的东西的,我也没有拿,这么着……是谁拿的呢?”
宣于冯氏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却已经认定了是士卒所为了。
毕竟她们这一路上出来,经手之人就那么几个,公孙喜跟仪珊作为心腹近侍,平时得到赏赐的机会就不少,犯不着眼皮浅的趁这机会对女主人的包裹下手。
倒是这会儿拱卫四周的士卒,就算出自举国待遇最好的北疆军,油水同贵胄人家的得力下属比还是差远了。说不定在她们离开马车的时候,悄悄进车厢翻到了包裹,抵不住里头金银珠宝的诱惑,顺手牵羊。
她为难的倒不是查出这个人来,而是这会儿她们还需要吕时雨护送,倘若揭发出吕时雨部下偷拿盛惟乔的东西,难免难堪,接下来的路上谁知道会不会因此发生什么“意外”?
但要是就这么算了吧,她又知道,盛惟乔自幼生长富贵,又深得父母钟爱,是最没金钱概念的。
这次这么匆匆的离开益州城,多少金银珠宝锦衣玉食都丢在刺史府里没有收拾,这会儿带上的东西,肯定都是意义重大,不能以本身价值论的。
就这么没了一件,心里岂能不难受?
而且,这会儿才出发几天?就开始丢东西了,接下来路途漫漫,要是这次不说,叫窃贼大了胆子,接下来她们岂不是要两手空空的抵达长安了?
正思绪纷纷之间,却听盛惟乔说道:“姨母,不会的,这件东西,应该不会是士卒拿的。”
她解释道,“因为这东西根本就不值钱!”
宣于冯氏正要说“你觉得不值钱的东西未必真的不值钱”,倒不是她看不起这外甥女的眼力,而是她知道盛惟乔眼里不值钱的判断跟常人未必一样。
“我丢的只是一只瓷簪,就是市面上十几文就能买到的那种,寻常女孩儿都可以随便买了戴着玩的。”然而盛惟乔说道,“朝廷素来宠爱北疆军,这些还是骑兵,待遇一向是最好的,有几个人会穷困到连这么支簪子也要偷?就算真想偷点什么,我这包裹里头价值连城的物件多了去了,谁会傻到挑这个啊?”
“那怎么会没有的?”宣于冯氏听说只是一支十几文的瓷簪,也放下了对士卒的怀疑,却疑惑,“而且你哪里来这么支瓷簪,还当宝贝似的舍不得离身?”
盛惟乔脸色有片刻的沉郁:“这瓷簪是几年前,就是密贞进入盛府那年,我大姑姑一家子到南风郡给祖父祝寿,沈家表哥给的。他外出时买了两支,一支给了我表姐小乔,一支就给了我,当时就说过不值什么钱,就是觉得适合我们小女孩儿戴着玩……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来……”
她没说下去,但宣于冯氏已经了然,就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你那小乔表姐看着也不像是福薄的,兴许她现在过的不错,只是不想被打扰呢?”
又说,“那么可能是这样:你对这瓷簪睹物思人,看它格外不同,但不知就里的人,肯定觉得咱们这次这样离开益州城,带这么个物件没准就是占地方!我看八成是密贞觉得你拿错了,因为赶时间也没跟你说,直接把它拿了出去?”
“……可能是吧?”盛惟乔沉吟了会儿,说道,“只怪我当时没太注意。”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狐疑。因为不太记得自己之前是否同丈夫说过这支瓷簪的事情了,此刻暗自沉吟:密贞他,到底是不知就里才将那支瓷簪拿出去的?还是,他根本就是故意悄悄拿走那支瓷簪的?
如果是前者也还罢了,盛惟乔这会儿肯定不可能折回益州城去找簪子,也只能抱憾了;如果是后者……盛惟乔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难道,容睡鹤已经有沈九娘的下落了?
不然,他好好的拿那支瓷簪做什么?!
“但是等等!”盛惟乔忽然想到一事,“他一早知道我对小乔的下落非常关心,如果知道了小乔的踪迹,为什么不告诉我,反而偷偷拿走那支瓷簪?!”
“而且西疆正是风雨欲来!”
“他身为益州刺史,这会儿正经大事都忙不过来的,哪里有功夫专门派人去找小乔?”
“还是说……”
“小乔如今的处境,与这场大事有关?!”
盛惟乔心念电转,越想越觉得容睡鹤怕是故意的,“哪怕我没跟他说过那支瓷簪的事情,当时那种情况下收拾行李,越不值钱的东西入选,岂非越发说明了其别有意义?这个道理密贞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就算想不到,他也该问一句吧?本来就是一边说话一边收拾,顺嘴问句怎么把支瓷簪也放进去,难道还会来不及?”
“何况一支瓷簪又占不了什么地方,分量就更别提了!他就算觉得我可能错拿了,至于招呼不打一声的拿出去?!”
“只是……倘若我猜对了,小乔她……到底怎么会跟眼下的时局牵扯起来?!”
以前容睡鹤曾经跟她推测过,说沈九娘有可能被沈家秘密送到北疆去改换身份重新来过。
但他派去北疆的人,却没有在北疆找到沈九娘的踪迹。
“难道密贞的人,最近找到了?”盛惟乔咬住唇,急速的思索着,“只是就算最近找到了……倘若小乔她只是在北疆成家过日子的话,这会儿同西疆也扯不上关系啊!”
她疑惑了一会儿,蓦然想到一种可能,不禁惨白了脸色!
“你这若有所思的,都在想什么呢?”宣于冯氏见她半天没作声,不禁奇怪,“不会是想着回头要为这事儿跟密贞闹吧?这可就不讲理了,人家多半也不是故意的不是?”
“没有呢!”盛惟乔勉强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以前跟小乔的事情了。”
宣于冯氏狐疑的打量了她一会,才道:“都过去了,你也别太难过。何况咱们如今身处险境,也实在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吕时雨的声音从外传来,说是已经找到附近的路了,问盛惟乔是否方便接受他此刻进来详细禀告。
姨甥俩忙互相整理了下仪容,盛惟乔道:“将军请进!”
吕时雨低着头进来,躬身行礼毕,落了座,就说:“方才有士卒访到附近一户富户,乃是为富不仁的典范,传闻就是贩卖私盐发的家,因为对待族人苛刻,所以就被悄悄告了密。士卒得到消息后,回来禀告,程副将为策万全,亲自带人去‘登门拜访’了,刚刚送了消息回来,说那家确实招供出了一条秘径,距离此地不算太远,不须远远的绕到烟波渡。只是那路十分狭窄,勉强可供骡马通行,马车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这没有什么,我这会儿也还撑得住,就将马车撇下,大家一块儿骑马就是了。”盛惟乔闻言,爽快的说道,又看了眼仪珊,“仪珊,你会骑马么?不会的话,回头我跟姨母轮流带你。”
仪珊忙道:“谢娘娘体恤,奴婢会的。”
“等等!”见吕时雨得了这回答之后,就要告退,宣于冯氏一挑眉,插话道,“那人说的秘径,没有问题吧?”
吕时雨道:“老夫人请放心!那路咱们都没走过,光听人家讲怎么可以?是必然要请那户人家全家老小一块儿陪着走一趟的。”
实际上他不仅仅打算绑人全家,连那富户所在村子里的村民都不会放过,是必要杀了灭口的。
否则即使那户人家给的路没有问题,万一那些村民里头也凑巧有人知道那路,留着他们不是给追兵指路么!
不过考虑到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都是出身富贵的妇道人家,这种杀伐之事,盛惟乔不问,他自然不会主动提起。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有,不在乎一家老小的确实没多少。”宣于冯氏闻言,微微颔首,要笑不笑的说道,“将军真是有心了!”
不过,她跟着话锋一转,“只是我幼时听娘家父亲教诲兄长,曾经说过一些事情,倒是记在了心里。就是……那富户家里的老老小小,当真是他的家人么?”
“毕竟,窄谷被堵,清理不太可能,人之常情,这时候就是就近寻找什么小路之类的吧?”
所以,万一下手堵塞窄谷的人,专门预备了这么个“私盐贩子”发家的富户一家子等着他们呢?
吕时雨闻言,顿时凛然,朝宣于冯氏一抱拳,沉声道:“老夫人心细如发,末将受教了!”
当下就吩咐门口的亲卫,“派人去告诉程副将,让那富户一家子滴血认亲!”
半晌后,亲卫神情沉重的回来禀告了一个坏消息:“将军,那富户一家子果然都是七拼八凑来的,彼此之间根本没有血缘!那村落里的人都招供了,说是前段时间,有人过来将村子里所有人家都绑走了人质,不好用人质威胁的人家就全杀了!如此让他们齐心协力的坑咱们!原本他们打算带咱们走的,是一处绝地,进去之后,外头稍微做点手脚,咱们就出不来了!”
“那真正的秘径呢?”吕时雨连忙问。
“真正的秘径……已经被劫持人质的那伙人给毁了!”亲卫恨声道,“程副将验证了那富户合家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后,当场杀了十几个人,有两个少年人吃不住吓唬,什么都说了出来,还带程副将去真正的秘径看过,那是一条在陡峭山径上悄悄搭起来的栈道,非常的狭窄,然而本来确实如那富户所言,骡马可以通行!”
“但这会儿连接栈道的铁索已经被砍断,短时间里根本弄不起来!”
帐中之人顿时个个脸色铁青!
片刻后,吕时雨深吸了口气,倏然转头对盛惟乔、宣于冯氏道:“两位,这情况,对方是铁了心逼咱们绕路烟波渡了!虽然不知道对方在烟波渡预备了什么样的天罗地网,但当下已经是没有其他选择,不知道两位以为如何?”
盛惟乔面沉似水,说道:“不必顾惜我们!我们虽然不能如诸位一样奋勇杀敌,却也绝对不会太拖你们后腿的!”
她倒要看看,那个至今连路都走不了的云麾将军,就靠手底下那班被容睡鹤打残的兵马,顶多加上倪寄道几个悄悄给的部分西疆军,能在烟波渡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仆
而此刻,高且仪刚刚接到孟成身死的消息。
“老爷,这孟家乾实在该死!!!”老仆挥退报信的士卒,脸色铁青的低语,“老爷好心送他活路他不走,此刻非但杀了看着他长大的孟成,还置老爷的目的不顾,分明就是存心跟老爷作对!!!”
相比老仆的咬牙切齿,高且仪倒是心平气和:“我说是他姑父,然而不说夫人同孟伯勤只是堂兄妹,就说孟伯勤在孟氏地位特殊,超然于众多兄弟姐妹之中,孟家乾又是孟伯勤爱子,自幼耳濡目染,对我能有多少真心尊敬?”
“此番大事虽然不能直接透露给他知道,但因为提前打发他离开益州城,又要调用他带来西疆的人,他猜也能猜到了。”
“这么着,他这种被捧着长大、自己当家作主惯了的人,能安分就怪了!”
“他不安分,自己去找死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