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珊连忙告退。
等马车里就剩姨甥俩了,她才淡淡道,“因为姨母想要的这驾马车,至少外观上,肯定跟我这辆马车,没什么两样?”
“……”宣于冯氏想了一下,说道,“公孙喜露的破绽,还是仪珊?”
盛惟乔淡淡说道:“他们两个都有份吧,阿喜口口声声说密贞叮嘱了有事情得单独禀告我,仪珊无意中说阿喜对密贞的命令一向不折不扣。我就想着密贞照理来说是不会忘记您的,毕竟咱们此行凶险,即使密贞希望我能够在阿喜他们跟前树立主母的威信,肯定也不会拿我路上的安危来练手,这会儿遇事请您这样精明的长辈帮忙参谋,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
“然而密贞没提您,阿喜非要您走开不可,这会儿您回来了也要再弄个马车……我若还看不出来,这是因为你们准备瞒着我,联手设了场李代桃僵之计,也真的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了?”
宣于冯氏说道:“你想的基本没错,不过这不是李代桃僵,只是为防万一罢了!其实也是因为我恰好学了骑术,真正遇见需要撤退的局面,我比你要方便很多。到时候不管是替你引走追兵还是分散兵力,也未必会有什么危险。”
盛惟乔无奈的看着她:“姨母,我都这么大了,您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哄?”
“我倒是想不当你小孩子,但你能不做孩子气的事儿吗?”宣于冯氏挑了挑眉,反过来说她,“且不说你是我外甥女,作为姨母,我肯定要保护好你,这也是我来西疆之前,答应过你爹爹的。就说你如今对于整个大局的意义,你怎么能有事?大位之争这样的事情,赢者固然是扶摇直上九万里,输的人却是要赔上九族性命的。”
“你就是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也不在乎你孩子的性命,好歹想想盛家冯家宣于家还有徐家!”
她吐了口气,冷然说道,“咱们根本输不起!所以,乔儿,别意气用事了!我这个姨母死了,反正宣于家早就交给了你表哥,就算他不够聪明,有你那表嫂从旁协助,你爹娘你外祖父外祖母也会帮衬,对整个局势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但你的话……你自己想想!”
“你一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是小孩子了……那么,你就该知道什么叫做顾全大局!”
“………”盛惟乔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哽咽出声,“早知道今日,我当初做什么要来西疆?!不来西疆的话,槿篱、菊篱、桐月、蚕月、初五、十二娘还有姨母您……你们都不会有事儿!!!”
她忽然就怨恨起容睡鹤来,“我那会儿是没料到今日,可是密贞他早在长安就预计到了这一切,竟然半点口风没透,任凭我起程时带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东西!还有他的五哥跟我的十二娘!!!他这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自己没当过家,更不曾白手起家过,就不要说这种小孩子话了。”宣于冯氏平静道,“谁都知道他真心悦你,为你拒绝了怀化将军的掌上明珠,还亲自南下求亲,这情况你们成亲之后,他要远赴西疆上任,你居然没有随行,又或者随行的时候带的人跟东西,就不像是要长住的样子,你以为外界会全部跟瞎子似的没看见呢,还是跟傻子似的反应不过来?!”
见盛惟乔神情愕然,宣于冯氏淡淡道,“只有你们主仆都不知就里,以为到了西疆这几年也就是按部就班的夺权跟练兵了,才会认认真真收拾东西、认认真真挑选随行的下属、认认真真考虑来了西疆之后如何做个贤内助,还专门置办了产业!”
“如此,外界才不会多想,不会提前考虑要怎么来分润这份好处;而茹茹,也才有可能踏入陷阱!”
“不然你当困扰了中原皇朝多少代的异族,是那么好算计的?!”
“仅仅只是一些财物,还有一群世仆……这份诱饵的代价,已经是非常轻微的了!”
年长的妇人看着外甥女茫然的神情,有片刻的怜悯,但随即归于冷漠,“这世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你之前觉得好事易得,那不过是你命好,有我们这些人帮你付了代价,到你自己,就是什么也不必付出而已!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心肝,你不是小孩子了,哭闹一场、发了脾气,于是大家就什么都依你。毕竟茹茹可不是你爹!”
“……”盛惟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哽咽道,“财物也还罢了,但我要是早知道,带的下仆,至少大部分可以用在长安临时买的。虽然也是人命,可是这次西行带的人,槿篱、菊篱她们,都是盛家家生子,像槿篱跟菊篱,那是打小就服侍我了,我一直想着以后要给她们找个好夫家,风风光光的把她们嫁出去……而且很多人的家人,都在长安或者南风郡……我这会儿就一个人回去见到他们,要怎么交代?人家世代给盛家做事,要是伺候的不好、不够用心,爹娘也不会给我陪嫁!”
“这会儿却……”
宣于冯氏淡淡道:“这就是命了。”
她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让盛惟乔觉得郁闷之极,忍不住道:“姨母的心腹大丫鬟也没带上,姨母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心疼跟不忍心?”
“我再心疼再不忍心,左右也把人丢下了,再想有意义么?”宣于冯氏冷笑了一声,说道,“别说丫鬟了,我那个义女都还丢在刺史府里呢!你这会儿还有心情心疼下人,你就不怕咱们都不在刺史府里看着了,你的便宜表妹趁机打你夫婿的主意?”
盛惟乔没好气的说道:“以姨母的本事,会给她这个机会?别这会儿她在刺史府染病暴毙的消息已经报去倪府了吧?!”
宣于冯氏对她的烦躁无动于衷:“这倒没有,我只是让密贞看着办。密贞说他会处置的,我也就去收拾钗环了。”
“……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咱们先不要说话吧!”盛惟乔揉了揉额角,厌烦的说道,“说什么这是命,我看归根到底还不是今上作的孽?他要当真是桓公期许的那么个明君,早在三十来年前,周大将军就该马踏茹茹王帐了!又哪里来这许多事情!?”
“今上要是个明君啊,就是玳瑁岛八成也是早些年就被朝廷端掉了!”宣于冯氏揶揄道,“那样你跟密贞哪里来的缘分?”
盛惟乔脸一黑,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姨甥俩这边谈的不欢而散时,益州城,刺史府。
容睡鹤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的倪雁影。
“……郡王,方才丫鬟只说是去拿臣女母亲送的一些衣物、吃食过来。”良久,倪雁影终于撑不住,惶恐着,战战兢兢的,带着哭腔道,“臣女……臣女什么都不知道啊!”
容睡鹤曼声说道:“据说你在姨母还有郡王妃跟前提到孤时,都是以‘姐夫’相称,何以这会儿当面见到孤,反而生分的喊‘郡王’了呢?”
他嗓音清朗,此刻仿佛漫不经心的说来,别有一种慵懒的意味,衬着白皙昳丽的面容,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然而倪雁影却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在跟自己调笑,更不敢生出趁势勾引的想法,这倒不是说她对这位便宜姐夫有多么深刻的了解,而是因为,片刻前,她从倪家带来刺史府的丫鬟,从角门给她带了个据说张氏专门送过来的包裹时,主仆二人还没打开包裹呢,容睡鹤就忽然带人闯入,招呼都没打一个,直接勒令左右将丫鬟三拳两脚就打死在刺史府安排给倪雁影住的闺阁里!
就现在,地上铺设的锦毡上,还沾着丫鬟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呢!
这么心狠手辣的主儿,会看眼色如倪雁影,怎么会贸然招惹他?
“这都是义母跟郡王妃抬爱,要臣女这么喊的。”她怯生生道,“但臣女自知不配,在义母还有郡王妃跟前,却不过她们的好意,所以斗胆。如今义母跟郡王妃都不在,臣女哪儿还敢冒犯郡王呢?”
容睡鹤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直到把她看的毛骨悚然了,才微笑道:“不必紧张!不过区区一个称呼,怎么喊都无所谓,孤从来不在乎这些小节的。”
倪雁影闻言,却无端的打个哆嗦,迅速低头:“臣女不敢!”
“倪家的情况,孤也是心里有数。”容睡鹤扫了一眼桌子上原封不动的包裹,正是方才被打死的丫鬟从角门接过来的,“可能比你这会儿还清楚一点:令尊大概是看你在刺史府这么久都没回去,觉得孟将军跟前怕是已经很难有位子了,却打算将错就错,让你给孤做侧妃……你以为如何?”
“郡王明鉴,臣女冤枉啊!”倪雁影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呜咽道,“臣女从来没有这样的妄想!臣女当初就是因为不想以官家嫡女的身份给人做小,才壮着胆子求助义母的!”
“臣女能够到现在都保持着清白女儿身,不似戴家姐姐、娄家妹妹那样沦为孟家乾的后院玩物,全赖义母恩德,还有郡王妃的照拂!”
“既然如此,臣女又怎么会忘恩负义,觊觎郡王?!”
“更遑论郡王与郡王妃珠联璧合,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如臣女这样的蒲柳之姿,慢说是与郡王妃做后院姐妹了,那是给郡王妃提鞋也不配的!!!”
感受到容睡鹤周身萦绕的杀意,倪雁影一面努力想着说辞,一面哆哆嗦嗦的哽咽,“还求郡王明鉴,这都是家父的想法,与臣女毫无关系!”
容睡鹤温柔道:“但是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的不亡。你是倪寄道的嫡亲女儿,他让你兜搭孤,算计孤,你不答应,怎么行呢?难道你要在刺史府躲一辈子?就算孤不在乎多养个闲人,然而也架不住令尊有朝一日找上门来要人吧?”
倪雁影听了这话,起初心头冰凉一片,以为没有活路了,但听到末了两句,却是眼睛一亮,“砰砰砰”,一口气连磕三个头,不顾额头鲜血缓缓沁出,抬眼恳切道:“臣女愚钝,求郡王指点迷津!”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来了
容睡鹤目光玩味的看了她片刻,微笑起来:“孤最早的嫡系,乌衣营,早两年前就有女子在内接受教诲,为孤所用……”
“臣女愿意入乌衣营!”倪雁影闻言愣了愣,想问乌衣营中的女子都受着什么样的教诲,又要为容睡鹤做什么,但触及他冰冷的眸子,不禁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把话咽了下去,硬着头皮道,“还请郡王莫要嫌弃臣女蠢笨!”
“你若是蠢笨,孤别说如今诸事缠身,就算不是,也懒得亲自来见你。”容睡鹤笑着,柔声说道,“这益州城谁不知道倪家小姐温柔贤惠善解人意,最难得一片孝心!令堂若不是生了你这么个嫡女,早些年就跟长安的郑国夫人一样,被年轻美貌的新欢给挤下去了!据说那些跟令堂争宠的新欢,以及她们的子女,不管起初怎么得宠,下场却必定凄凉?”
“……但这又有什么用?”倪雁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敛了面上惶恐,苦笑出声,“臣女比起常人来说,应该是比较聪明的吧。所以小时候看到生母被小妾欺凌时,就无师自通的会得讨好爹爹,算计小妾跟庶出的弟弟妹妹们。确实如郡王所言,那些妾室跟妾生子,在臣女的挑拨离间跟栽赃陷害下,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然而臣女有什么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臣女何尝不想父宠母爱,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不要玩任何心眼的长大?”
“可且不说臣女身为嫡女,一旦妾室占据上风,平日里过的战战兢兢也还罢了,倘若连婚事都掌握在妾室手中,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呢?”
“就说为人女儿,每天看着生身之母以泪洗面,却怎么忍心?”
她说到此处,潸然泪下,“只是臣女万万没想到的是!就算臣女卯足了劲儿的讨好爹爹,维护亲娘,最后,他们却还是不肯给臣女一个体面的结果!”
“有时候臣女想想,真的觉得很绝望。”
“如果不是义母慷慨援手,臣女这会儿,大概是早就一死了之了吧?”
“其实臣女也知道,义母愿意帮臣女,自有其他用意。”
“然而这也是臣女心甘情愿的事情!”
“连生身父母尚且不在乎拿臣女去换好处,臣女又凭什么冀望非亲非故的人平白对臣女好呢?”
“所以郡王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就是了!”
“自从爹爹决定将臣女送给孟家乾,而娘意思意思的反对了几下就不作声起,臣女对倪家,就彻底没了骨肉之情!”
女孩儿仰起泪水涟涟的脸儿,素白的面容犹如初开的莲花,眉宇之间弥漫的绝望、委屈、期盼、伤心等等的混杂,越发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只是容睡鹤无论脸色还是眼神,都平静之极:“都说完了?”
见倪雁影微微一愣,他哂道,“你到底是迫不得已才坑你那些庶母跟庶出兄弟姐妹,还是天性狡诈,所以为之……对孤来说都不重要,左右你害的那些人,同孤根本不认识,孤难道还要给他们主持公道不成?!”
倪雁影瑟缩了下,嗫喏道:“郡王……”
“孤交给你一件事,你若是办得好。”容睡鹤咳嗽一声,门外应声走入一个妙龄女子,虽然作着中规中矩的丫鬟打扮,却说不出来的媚态横生,顾盼生辉,她神情庄重的朝容睡鹤福了福,没有说话,“到时候就跟着仪琉。”
又对仪琉说,“接下来你来跟她说!”
仪琉嫣然一笑,说道:“郡王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
说这话的时候她吐字如珠,语气恭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柔情似水”四个字。
然而容睡鹤一走,登时换了副后娘面孔,刀子似的目光盯牢了倪雁影,冷嗖嗖的说道,“老娘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总之郡王既然把你交给了老娘,那么你要是敢丢老娘的脸,老娘就将你抽筋扒皮、剁碎了喂狗,明白没有?!”
……仪琉给倪雁影下马威的时候,离开西疆的路途上,盛惟乔正恹恹的问宣于冯氏:“姨母,您说,如果我去了长安,发现皇后她真的同崇信侯一块儿谋划针对密贞的事情,要怎么办?”
宣于冯氏说道:“你应该说,皇后同崇信侯谋划的是针对你们夫妇的事情,夫妻一体,她针对密贞,那就是针对你!”
盛惟乔心中百味陈杂,好一会儿才道:“我好像就这么一个朋友?”
虽然她在长安也认识了好几位贵女,像静淑县主桓夜合,像赵家姐妹,像孟氏其他女孩儿,还有方馨娘、罗琬婳等等,但真正算得上有“友谊”的,也就是皇后了。
“但你也就一个夫婿。”宣于冯氏淡淡道,“密贞若是下场凄惨,你也很难逃出生天。所以皇后如果针对密贞,那不管她是有意是故意,终归也就是针对你了!你若是没有搭上自己的性命、子嗣还有娘家也要成全她的心胸,该怎么做,还要问我?”
“姨母以前有跟女友起争执吗?”盛惟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当时是怎么处置的?”
宣于冯氏听了这话,有点没好气:“我没出阁那会儿,天真的程度跟你有的比!所以那时候人家只要说几句好听话,我就掏心掏肺的把人当好姐妹了!出阁之后,起初的时候,你那个早就该死的姨父的小妾们,但凡跟我诉说些心酸过往以及委身你姨父的不得已,我还陪她们掉过眼泪!”
她神情忽然就阴鸷了下来,“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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