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盛惟乔哪里肯信?她懒得跟下人罗嗦,直接朝里走,那小厮不敢碰到她,只得哭丧着脸让路。
泻珠轩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见状,也是纷纷作鸟兽散,生怕卷进兄妹大战里遭了殃。
盛惟乔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盛睡鹤的内室外,见门虚掩着,哼道:“你在里头?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为兄现在不大方便,咱们且先隔门说话吧!”室中却传出盛睡鹤带着笑意的嗓音,道,“妹妹若是为了徐世子前来作客之事,却是不必了——为兄现在有伤在身,自顾不暇,可没功夫去替世子预备住处!”
“爹爹亲口吩咐下来的事情,也由得你推三阻四?!”盛惟乔又不是当真对接待徐世子的事感兴趣,不过是要找盛睡鹤的麻烦罢了,闻言立刻道,“你还有没有规矩?!”
话音未落,却听室中传来一声明显的笑声——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却是那种带着包容与无奈,像大人看到小孩子胡闹,又舍不得打骂时的苦笑。
“……!”盛惟乔愣了一下,察觉出来,瞬间爆发了!
她二话不说提起裙裾,一脚将门踹开,怒道:“你这个……”
话音未落,她目瞪口呆的住了声!
这会被她挡住的绿绮、绿锦察觉不对,也踮脚从她肩头望进去,这一看顿时满脸通红!
却见内室中央的鼓足镂花嵌云母圆桌畔,盛睡鹤高束墨发,仅穿一条玄色绸裤,此外不着一缕,整个上身都坦裸无疑!
他穿戴齐整时瞧着瘦削,此刻裸露出来的身体却俱是起伏的肌肉,饱满而充满了力量感,紧束的革带,愈显宽肩窄臂,猿背蜂腰;只是块垒分明的胸腹处赫然错落着数道狰狞伤痕,大部分地方虽然已经结痂,但此刻仍有一缕鲜血缓缓落下,蜿蜒在本就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仔细看去,左肩上还有一个瘀紫的掌印——盛惟乔既惊讶他未着上衣,又惊讶他当真有伤在身,一时间竟愣在门口,怔怔的望着也不知道回避。
她不动,两个丫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索性盛睡鹤反应快,见状立刻捞过搭在旁边屏风上的外衫,飞快披起,这动作让他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纷纷滴落在脚背上,旋即没入他踩着的猩红底绣缠枝曼荼罗的锦毯,叫人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这张锦毯正是他的血染就的。
“吓着妹妹了?”血落纷纷的模样,盛惟乔看着都替他觉得发憷,盛睡鹤却一脸的浑不在意,随手掩了掩衣襟,还有心思笑着招呼她,“些许旧伤,已经快要好了,妹妹不必惊慌,且去外间少坐,为兄换好药就来!”
盛惟乔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堆瓶瓶罐罐,轻风入室时,一股清凉的药味隐隐散开——她又羞又气,跺脚质问:“你在上药为什么不说声!?还有,门怎么也没关关好?!”
“我道管事走时给我关好了的。”盛睡鹤觉得自己挺冤枉,他刚才脱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换药呢,管事就来了,虽然都是男子,不过他不惯在生人面前裸露身体,便避入帐中。
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只道可以专心上药了,不想妹妹后脚跟来,没说两句话就踹了门——这哪能怪他?
“以后注意点,免得有伤风化!”盛惟乔硬撑着强词夺理了句,正要装作生气了拂袖而去,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小几上放着的一块麒麟戏珠玉佩:那玉佩以通体无瑕的羊脂玉雕琢成栩栩如生的麒麟形状,双目的位置嵌着一对夜明珠,轻抬的前爪下,抓着的是一颗指甲大小的累丝金球,却是极罕见的金玉镶嵌技艺。
不过让盛惟乔惊讶的,却是这块玉佩的雕工,麒麟非但逼真,瑞兽的祥和、威严、雄壮,亦极为传神——这绝不是寻常匠人能有的水准!
她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什么鉴赏,但有道是家学渊源,跟着盛兰辞,过眼的玉器绝不在少数,看多了眼力自然练出来了。所以只一眼,她就肯定,整个南风郡,不,整个南方,都没有这样手艺的玉匠!
“这玉哪里来的?”想起宣于冯氏对盛睡鹤母子的怀疑,盛惟乔不禁起了疑心,指着那玉佩问,“我瞧着很是不俗?”
“妹妹喜欢?”哪知盛睡鹤看都没看那块玉佩一眼,笑道,“喜欢就拿去好了,反正为兄也是捡来的!”
盛惟乔见他根本不重视这玉佩,只道自己弄错了,但转念一想:“这人奸猾非常,没准故意这么说好打消我疑心的呢?”
她抿了抿唇,道:“这是你说的!”却当真走过去,拿起玉佩塞进袖子里。
这过程中她一直注意观察着盛睡鹤的表情,却见他专心摆弄着桌上的伤药,根本没有注意玉佩的意思。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盛惟乔抱着这样的想法,故意慢腾腾的朝外走,然而她磨磨蹭蹭终于走到门口了,盛睡鹤居然也只道了句:“妹妹没其他事的话,为兄想先换下药?”
“咱们走!”盛惟乔转过头,见他拿着几瓶伤药,一副眼巴巴的希望自己赶紧走人,好让他上药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又闷了!
再次跺了跺脚,她握紧了袖中的麒麟玉佩,哼道,“你给我记好了:往后别再做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只是有些仓促的背影,到底透露出底气不足来。
“啧!”盛睡鹤失笑着在她身后关起门,摇头叹道,“小女孩儿啊!”
——还以为以这妹妹之前表现出来的凶悍,会冲进来给他一个耳刮子,再训斥他污了自己的眼睛呢!
第十一章 皇室八卦
盛惟乔面红耳赤的回到朱嬴小筑,不及庆幸沿途没遇见人看出破绽,忙叫绿绮跟绿锦不许说出去。
两个丫鬟自是连连点头:“奴婢们今儿个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便宜他了!”盛惟乔暗松口气,想到今日不慎撞见的一幕,羞恼之余,却是再也没有勇气去找盛睡鹤的麻烦了,只得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一番:下次落到我手里,给你好看!
想到这儿,低头看到手中的麒麟玉佩,不禁一皱眉,暗道:“这玉佩不同常物,还是拿去给姨母瞧瞧才是!”
半晌后,宣于府,宣于冯氏皱着眉,打量着外甥女送来的麒麟玉佩,道:“这真是那外室子的东西?你确定?”
“我亲眼看到他搁在手边的,哪还能有假?”盛惟乔期盼道,“姨母,您可看出来问题?”
“问题大了!”宣于冯氏放下玉佩,神情凝重道,“这种事情跟你说也没用——翠绡,你立刻叫人去一趟冯府,把乔儿她爹请过来!”
盛惟乔很不满被姨母小觑,抱着她手臂使劲摇:“姨母都还没说,怎么知道跟我说没用?再说这玉佩还是我弄来的呢!”
“这东西,很有可能来自长安!”宣于冯氏熬不住她纠缠,到底透露了些口风,“雕工的风格,瞧着竟仿佛出自大内——如果这玉佩真是那外室子所有,要么他生母来历非凡;要么,就是他并非盛家血脉,自己来历非凡!”
她目光微微闪烁,沉吟道,“不过那外室子既然回来认祖归宗,他生母若是当真身份尊贵,依仗权势,迫你娘给她让位,也不无可能!何必拖到儿子都十七岁了,打发他孤零零一个回来?我想着,还是后一种可能更大!”
“可如果那外室子不是我爹的孩子,又很有身份,为什么要去我家,做我爹的儿子?”盛惟乔不解的问,“爹又怎么会同意?”
“所以我要请你爹过来说话!”宣于冯氏皱眉道,“毕竟你爹当年也在长安待过的——我又不是你娘,怎么晓得他在长安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事结交了些什么人?!”
她一面搪塞外甥女,一面却觉得心跳渐渐加快:南风郡远离长安,宣于家又是专心经商的乡绅,对于朝堂自然不会太关心。
但当年盛兰辞求娶冯饮露,冯家在宣于冯氏的婚事上吃了一回亏,为了给小女儿找个好归宿,可是专门派人去长安查过他的风评的!
宣于冯氏记得,派去长安的人回来时,除了禀告盛兰辞在长安的表现外,还顺口说了几句:“听说天子盛宠舞女出身的舒氏姐妹,至今不思朝政。太后娘娘垂帘,诸事都委托娘家兄弟,宗室与朝臣对此深以为患。如陛下之弟高密王之流,数次进谏,请求天子亲政,无奈天子在殿上坐个小半日,就忍不住跑回后宫寻舒氏姐妹,叫高密王等人好没奈何!”
那会展老夫人听着好奇,道了句:“天子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舒氏姐妹再倾国倾城,天子怎么可以为了她们连朝政都不顾了呢?”
“老夫人您不知道,小的在长安时,曾听到一则传闻:天子自大婚后一直无子,前些日子,金美人终于有喜了,按说这是件大好事吧?连太后娘娘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结果您猜怎么着?”下人见主母感兴趣,凑趣的说道,“舒氏姐妹不高兴了,给天子摆了会脸色,天子撑不住,竟直接叫人给金美人赐了碗堕胎药!您说天子宠那两位宠到连子嗣都不顾了,何况朝政呢是吧?”
话说到这儿,被冯家的当家人冯理止住了,让大家继续讨论冯饮露与盛兰辞的婚事,不要走题。
……如今宣与冯氏联想起来,不免怀疑:“十几年了!据说舒氏姐妹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过去失宠,反而越发得意,去年更是把元后都逼得自尽——而天子膝下依然无子,因为舒氏姐妹无所出,也不许其他人为天子延续子嗣!纵然天子自己被那两位迷昏了头,其他人哪能看着天子一直无嗣?那盛睡鹤……有没有可能……是被秘密送出宫的皇子?!”
只是宣于冯氏想得倒是远,但好一会之后,被请过来的盛兰辞,进门才扫了眼那块麒麟玉佩,就笑了:“睡鹤送给乖囡的?那孩子,之前看他拿东西换下这块玉佩时,我还道他自己喜欢呢,合着是为了给乖囡做见面礼的?”
宣于冯氏:“……”她冷静了一下,才问,“这是睡鹤换来的?这么好的玉佩,却不知道拿什么宝贝才能换到?”
“他拿去换玉佩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盛兰辞笑着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海边的坊市嘛,大姐你也晓得,也是碰。”
盛惟乔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发问,宣于冯氏却似乎明白了,转头对她道:“乔儿,你去你表哥那边瞧瞧去,他最近弄了些好玩的东西,没准你也会喜欢。”
“什么喜欢啊!”盛惟乔略带委屈的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道,“还不是想赶我走!”
宣于冯氏这会想着事情,没理她的小脾气,盛兰辞倒是立刻就心疼了,乖囡长乖囡短,一路把她哄到门外,又陪她在廊下说了会话,确认他的乖囡不生气了,这才点头哈腰送了她离开,回过身来,不满的抱怨大姨子:“要支开乖囡,也别表现得那样明显啊!乖囡那么聪明……”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整天不学无术,就是你们这么惯出来的!”宣于冯氏不耐烦道,“要不是我时常敲打下,这孩子不定歪成什么样子了——算了,现在不跟你说这个,我只问你,这玉佩真是换来的?”
“要不然睡鹤能搁在叫乖囡看到的地方?更遑论叫乖囡随便拿来给大姐你看了!”盛兰辞闻言也正色道,“我当初致仕还乡,除了家里确实离不开人之外,其实也是看朝中局势不对,不想卷进是是非非之中,借这机会走人——难道十几年过去了,还要主动去趟混水吗?为了乖囡母女,我也不可能冒这个险!”
宣于冯氏想想也对,盛兰辞正经科举出身,入过翰林,盛家还有宁威侯这个世交在朝中。如果他厌倦了做乡绅,想出仕了,也没必要冒抄家灭族之险,搅进皇室的事情里去,大可以走徐家的门路,大大方方起复。
不过:“这玉佩决计是大内出来的,能用它的,不是宗室就是显宦,咱们南风郡附近,可没有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出现在海边的坊市上?”
“这自然是有缘故的。”说到这个问题,盛兰辞叹了口气,抚了把短髯,才继续道,“前不久海上的大事,大姐可知道?”
第十二章 帝师之死
“素与咱们交好的公孙老海主,战败身死。少海主退守玳瑁岛,外有韩、潘两位海主虎视眈眈;内有公孙老海主的一班兄弟,不服少海主年轻,各怀心思。”盛兰辞叹道,“少海主为了筹集粮草,派心腹到岸上出手了一批祖上走四海时积攒的珍宝,这玉佩就在其中。”
海主是对海匪首领的尊称。
南风郡临海,海外多岛,岛上从百年前啸聚匪徒,劫掳过往船只,偶尔上岸侵扰,为害不轻。官府多次围剿,却因大海茫茫,无法根除,只能每年象征性的出海几次,以作震慑。
而现在在位的这位天子沉迷于美色之中,不问朝政。
外戚、宗室、朝臣三方勾心斗角都来不及,连距离长安更近的北方茹茹之患,都只偶尔过问,南方这边的匪患又没占据州城公然自立,朝廷就更加不管了。
所以南风郡这边自己组织民壮,跟海匪拼了几场之后,深觉划不来,渐渐的就谈了和:势家富户,按年上贡,且助海主销赃;海主约束手下,不得随意侵扰岸上、更不得攻击商船。
甚至必要时,还提供护航、收债之类的服务。
近十几年来,南风郡附近最强大的海匪,就是以玳瑁岛为大本营的公孙氏。
这一伙海匪同三大势家相处不错,跟盛兰辞关系尤其好,盛兰辞能把南风郡两大势家变成三大势家,老海主公孙图的支持与偏袒,功不可没。
但前不久,其他海域的两位海主,韩氏与潘氏忽然联袂进攻公孙氏,公孙氏猝不及防之下大败,连公孙图都战死了。现在临时当家的是少海主公孙夙,乃公孙图独子,传闻心狠手辣,凶残无比——然而做海匪的哪有什么好人?
他的对手没有一个是善茬,老实说大家都不太看好公孙夙,甚至不太看好公孙氏还能继续占据南风郡这一片海域了。
宣于冯氏就是其中之一,她这会已经没心思去管什么玉佩了,脸色凝重道:“你接睡鹤时,去打探过消息了?怎么样?玳瑁岛那边,最近可能出结果?我这两日正愁着呢,年初时候进的货,就等入夏转了风向,就装船北上,不想海主们打到现在都僵持在那,十几船东西,满打满算十多万两银子,没个准信哪敢就这么贸然出海?!”
“若有结果,还不早就告诉大姐了?”盛兰辞叹了口气,“我们盛家的船,这会也都歇在港里哪!”
“你派人同韩海主、潘海主打过交道么?”宣于冯氏呷了口茶水,问,“若是他们开价不算离谱,不如咱们想个法子帮他们一把,总好过现在这样望洋兴叹!”
十多万两银子的货物,一趟走下来,纯粹的利润大约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韩、潘二人的开价,肯定不止这点的。
但考虑到按时交货的信用,宣于冯氏也不在乎亏本了。至于说他们怎么帮韩、潘两位海主——一来,跟公孙家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谁家没朝玳瑁岛上派几个眼线之类?二来,朝廷派驻这边的水师虽然近年已经是象征的意义更多,但终归是正规军队,砸银子买通他们掐着时机落井下石,料想本就情况不大好的玳瑁岛一准撑不住。
“这趟混水不好趟!”盛兰辞闻言,却连连摇头,小声提点,“我派人打听过那两位海主,他们都是碧水郡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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