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吃东西呢。”宣于冯氏用团扇遮住了嘴,轻声提醒外甥女,“你别急,就算密贞现在回来了,难道还能叫人家吃到一半罢手不成?”
又说,“你要觉得咱们在这里枯坐没意思,叫人切盘时果来,咱们也吃点。”
于是姨甥俩就着时果喝着茶,陪一群女匪在大厅里坐了好半晌,看着晌午都要过了,总算容睡鹤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一进门迅速扫了眼妻子,见她跟宣于冯氏单独坐在一边,几个侍卫在附近戒备,有意无意的把她们同女匪们分开,暗自点头,复朝吴大当家几个迎过去,含笑道:“大当家,闻名已久,不知大当家今日就到了,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吴大当家闻言,起身抱拳道:“郡王客气了!草莽之人,能蒙郡王海涵,得以复归良籍,已是喜不自胜,何敢劳郡王费心?”
盛惟乔在旁边看着,心说,这支吉山盗也真是看菜下饭,刚才是谁一上来就质问容睡鹤不在的?现在见到容睡鹤了,反倒是一口一个“何劳郡王费心”了?
不过转念想到宣于冯氏说明情况后,女匪们也没咄咄逼人,就暗忖:“可能她们久为盗匪,习惯了直来直去,倒也未必有轻看我们的意思。”
她思索之际,容睡鹤已经跟吴大当家寒暄完毕,而一干女匪也吃的差不多了,就要去后面的厢房里详谈。
“康昭,你叫人沏壶茶送过去。”容睡鹤同吴大当家告了声罪,走过来跟盛惟乔说,“再拿些你常吃的糕点什么……这一觉睡的如何?我瞧你现在精神恢复的不错?”
盛惟乔站起身道:“我好的很。这就叫人给你拿茶点去!”
因为吴大当家还在那边等着,容睡鹤仔细端详了下妻子,见她神完气足的,也不再多说,径自去招呼女匪了。
宣于冯氏在旁看着盛惟乔交代下人给厢房送茶点,末了姨甥俩也回后面上房,路上看了看左右无人,她就低声说道:“没想到吉山盗的大当家竟然是女子。”
“可不是吗?”盛惟乔这时候也没多想,还道,“看来这西疆风气果然开放,不过估计那位吴大当家也一定很厉害,毕竟盗匪的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乔儿你难道一点都没多想?”宣于冯氏没有作声,等跟着外甥女进了上房,关了门,菊篱沏上茶水之后,她端起来抿了口,才眯着眼,问,“那吴大当家虽然不符合咱们大穆绝大部分人认知里的美人标准,却也别有风情啊!”
盛惟乔闻言就失笑:“姨母,这天下与我各有千秋,甚至比我更美的美人,多了去了!难道我每见到一个,都要疑神疑鬼的防备一番不成?这样我过的可也太累了!再说密贞也不是这样的人。”
宣于冯氏道:“我倒不是说他会看上这大当家,他要是这样没定力的人,之前我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你嫁给他!关键是,你想到没有?这吉山盗,是要归顺朝廷,准确来说,是要投靠密贞的!”
见外甥女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如果吉山盗的大当家是男人,就好像玳瑁岛的公孙氏。那么招安之后,该封官就封官,该赏赐就赏赐,完了让他继续领着人为朝廷卖命……这没有什么。可这吉山盗的大当家既然是女子,你觉得朝廷会给女子授官吗?”
盛惟乔道:“不能授官,不是还有诰封?”
“诰封?”宣于冯氏哼道,“且不说诰封只是荣耀,压根没多少权力,就说她得了诰封之后,朝廷会让她继续带着旧部冲锋陷阵么?”
“这个……”盛惟乔沉吟道,“估计可能性不大!虽然前朝有过女将军,然而那都是特例,还是归顺的异族,那些异族里头不问男女都可以上阵的,咱们中土自来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宣于冯氏冷笑着道:“那不就结了?辛辛苦苦多少年的心血,朝廷扔个诰封给点钱帛就全部拿走……换了你你甘心?”
盛惟乔失笑道:“那她也不至于说打密贞的主意吧?难道她还能以为可以取代我不成?密贞是天子亲侄,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愿意给她让位,高密王府肯让密贞娶个草莽出身的匪首?哪怕是投降朝廷的匪首?”
“她取代你做什么?”宣于冯氏淡淡道,“密贞的前途,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可以猜到的。哪怕长安那两位的寿数撑不到他羽翼彻底丰满,然而只要他能够在大变之前将西疆军整顿好且握在手中,将来一个实打实的西疆王也跑不掉!吴大当家的出身不好,做不得正室,但密贞的侧妃之位不是还空着?密贞并非高密王长子,能打大位的主意,她将来的孩子,何尝不能越过你的孩子去?到底太后可未必一定是正宫!”
“……”盛惟乔皱眉片刻,说道,“这都是没影的事情。”
宣于冯氏道:“就是要未雨绸缪,才能避免他日懊悔莫及。”
“但是姨母您想过没有?”盛惟乔双手撑住两腮,撇嘴道,“人家吴大当家可不是那种成天扃牖后院争风吃醋的主儿,人家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当家!我这样养在深闺里的都不屑于给人做小呢,她这种当家作主惯了的,会肯委屈自己当侧室?”
“你这个比法是不对的。”宣于冯氏摇头道,“你虽然养在深闺,然而自幼有父母亲长为你遮风挡雨,基本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当然是不肯轻易低头的。可吴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就执掌一方悍匪,你以为只有光鲜没有做低伏小的时候了?遑论盗匪之流向来没什么底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就提醒她,“你注意到没有?方才在大厅里,吴大当家那群人,在咱们同她们见礼之后,是直接去旁边桌子上坐的,甚至根本没靠近咱们!这显然是因为侍卫拦了一下,她们知道密贞对她们不放心,叮嘱过侍卫,别让她们接近咱们。要是那吴大当家是个不知道低头的,当时会那么爽快的跟咱们保持距离?”
而且,“后来密贞回来了,她跟密贞的寒暄也是不带半点儿火气,这么能屈能伸的人,你也当她是那种铁骨铮铮的主儿呢?”
盛惟乔说道:“姨母,这个不一样啊!那我之前到了太后娘娘那些贵人跟前,还不是得告诫自己收敛脾气?何况咱们对吴大当家也是很客气的,没有说故意羞辱、藐视她,那么她为什么非要满身是刺的跟咱们作对?如此可不叫什么铁骨铮铮,是叫没事找事了。”
宣于冯氏见说服不了她,就冷哼:“算了,你一定要做好人,我也不拦你。回头你吃了亏,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姨母当然是为我好啦!”盛惟乔见状,忙蹭到她身边撒娇,“只是咱们才跟吴大当家见了一面,连她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会儿就疑心她想给密贞做侧妃,传了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反正这会儿咱们还没抵达益州呢!且静观其变,回头如果她确实别有心思,我不还得指望姨母给拿主意?”
宣于冯氏被她抱着蹭着,好一会才放缓了神情:“虽然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密贞这样出色的人,却也要防着人家趁虚而入才是!”
盛惟乔心中不以为然,暗忖容睡鹤比自己精明多了,他要是不变心,还用得着自己帮他防着那些打他主意的女子?但面上连连点头:“姨母说的太对了,就是具体要怎么做,您得好好教教我才成!”
她这边哄着宣于冯氏的时候,厢房里,吴大当家正遣散了左右,单独与容睡鹤说话,她似哭似笑的,头一句就问:“桓观澜死了吧?是你杀的么?”
第八十八章 军师三策
容睡鹤对此并不惊讶,平静道:“嗯,死了有两年了。不过并非我下手,而是海匪了结恩怨,他受了池鱼之灾,我当时离的太远,没法救。”
“我就知道。”吴大当家长长的叹息着,垂眸掩去眼底的水光,抬头时已经恢复了人前的冷漠,淡淡道,“不然那封手书断不至于落在你手里。”
容睡鹤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室中沉默了片刻,吴大当家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眼下的正事:“吉山盗归顺朝廷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整顿西疆军。”容睡鹤说道,“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兵权,这个谁都知道。吉山盗的主力本就是西疆军出来的,这会儿汇合回去,正好可为军中骨架。”
吴大当家提醒道:“莫忘记你只是益州刺史。”
刺史正常情况下是没有领兵之权的。
但容睡鹤早有打算:“益州是西疆重镇,倘若发生战事,那就有权节制大军!”
“战事?”吴大当家皱眉,警觉的看着他,“你打算发生什么样的战事?此地异族虽然不少,然而大抵已经被我汉家同化。少数没有同化的,对国朝也没什么抵触之心!你若强行挑事,弄的生灵涂炭……不好意思,这么缺德的事情,我不想做!”
她说这话时是做好了容睡鹤翻脸的打算的,然而容睡鹤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我为什么还要再挑事?吉山盗刚刚战死的几百号人,以及对方留下来的几百具尸体,还有战场痕迹,现成就是西疆不稳、急需刺史统领大局的证据,何必再费什么手脚?!”
他嗤笑出声,“难道你以为我找你们安顿眷属之后,伏击孟家乾一行,只是为了报复孟氏跟扫荡前路?”
“……”吴大当家沉默了一下,说道,“幌子有了,也得你压得住场面。”
容睡鹤和蔼道:“大当家,是得咱们压得住场面。吉山盗纵横西疆多年,西疆军中的那几位,未尝没有试过招揽,然而你一概不予理会,直到接到老师生前留下来的亲笔手书,才允诺归顺,这种情况下,若是叫西疆军那几位占了上风,我固然不好过,大当家岂非也是处境艰难?”
见吴大当家似乎要发怒,他慢悠悠的继续道,“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难的,大当家是西疆的地头蛇,我有大义名分在手。你我联手,那几个醉生梦死多年的尸位素餐之徒,何足惧哉?”
“那些人确实不足为惧。”吴大当家抱着胸,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站住,回眸看他,“所以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讨论的,那么是不是该说说吉山盗的以后了?”
容睡鹤笑了笑:“愿闻其详!”
“我知道你在吉山盗之前,还招降过南方的玳瑁岛。”吴大当家说道,“玳瑁岛的头领是直接给了官做的,不过那是男人。然而我这个大当家是女子,你能让朝廷给我授官么?”
“当然不能了。”容睡鹤爽快道,“虽然我个人觉得大当家才干出色,豪爽不让须眉,然而目前的朝廷毕竟不是我说了算的。”
吴大当家“嗯”了一声:“我猜也是这样。”
就说,“那岂不是说,吉山盗归顺之后,等于直接送给郡王您了?”
“只要朝廷注意到西疆,没有我,也有其他人。”容睡鹤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慢条斯理道,“譬如说这次吃了大亏的孟家乾,如果我伏击他失败,他抵达西疆之后,你觉得他会忽略大名鼎鼎的吉山盗?”
吴大当家眯起眼:“我父女两代人,经营吉山多年,郡王轻飘飘的一番话就想拿走……就是桓观澜还在世,亲自前来,也不敢这么自说自话!”
“大当家既然等不及我们夫妇抵达益州城就亲身而来,想必心中已有腹稿?”容睡鹤笑了笑,“不如说来听听?”
吴大当家干脆道:“我的军师给了我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给你做侧妃,如此你将来返回长安践祚的话,我就是做不了皇后,估计也能混个妃位。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日后保底也是个受礼遇的太妃!”
容睡鹤笑容不变道:“你家军师对我不了解,这个其实应该是下下策,不必考虑了,换其他二策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吴大当家点了点头,“你对你那郡王妃的感情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如果我是你的郡王妃,带了那么丰厚的嫁妆过门,这才几个月你就想纳侧妃,我管你什么大局什么真心喜欢的还是我,我只想一刀砍了你再拣个顺眼的去改嫁!就算你这郡王妃没这样的魄力,她娘家人也未必能够咽下这口气。你这会儿根基浅薄,没了这个郡王妃带来的财力支持,还谈什么前途?!”
容睡鹤闻言笑道:“大当家,你不要看我那郡王妃生的一副娇弱模样就起了轻视之心。我家乖囡囡之前也是这么警告我的。”
吴大当家道:“哦?那我倒挺喜欢你这郡王妃,我还以为这种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子都是软绵绵娇滴滴遇事就知道哭。”
这么道了一句,她继续说军师给的另外二策,“中策是在你麾下择一未娶又深得你信任重视之人联姻;下策是金盆洗手,拿个诰封带上钱帛回去中原或者江南之类适合养老的地方过余生,如果运气好,没有仇人找上门、也没被错失机遇给愤懑死的话,兴许还能混个寿终正寝。”
“那就中策好了。”容睡鹤拍板道,“其实这个中策才应该是上策,冲着吉山盗的规模还有你跟我老师的渊源,你嫁给我麾下随便哪个,我能不让他敬你三分?”
吴大当家似笑非笑道:“嗯,你知道我跟你老师什么渊源么?”
容睡鹤微笑道:“只要吉山盗是真心归顺我,什么渊源都无所谓。当然如果故人总归要多照顾点的。”
“呵呵。”吴大当家不冷不热的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你什么时候把你手下没成亲的心腹都喊过来让我挑?”
“就今晚好了。”容睡鹤道,“大当家远道亲至,我总要设宴接风,正好让他们出席相陪,请大当家挨个过目。”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两人遂散去,容睡鹤回房跟盛惟乔说了这事儿,道:“你等会打发人去问问那边,需要不需要你送点钗环衣裙什么的过去?如果不要就算了。”
“……”盛惟乔有点无语,“终身大事,就这么决定了?”
“这位大当家若是在长安,嫁的早一点的话,只怕孩子都快可以议亲了。”容睡鹤笑着道,“这不早点定下夫婿人选,也能早日做新娘子么?”
盛惟乔不知道军师出的上中下三策,心想亏姨母宣于冯氏刚才还在担心吴大当家会打容睡鹤的主意呢,合着人家虽然提出了联姻,却只拣了容睡鹤的手下,可见能做头领的没一个傻的:吴大当家要是坚持进容睡鹤的后院,能不能成功且不说,先要得罪盛惟乔、宣于冯氏,以及她们背后的南风郡三大势家,甚至还有长安的徐家、宫里的孟皇后等等一大群人。
就算她手底下的吉山盗可做依靠,但等容睡鹤彻底驯服了这群人之后,吴大当家也就没什么用了,到时候的下场不问可知。
但她选择跟容睡鹤的手下联姻,既不得罪人,又能让容睡鹤、盛惟乔都对她礼遇有加。就是被她选中的人,错非有什么极为重视的心上人,不然肯定也是欣然从命……毕竟吴大当家作为女子,归顺朝廷注定得到的回报不能跟男子比,而夫妻一体,她不能亲自领取的好处,不给丈夫给谁?
这却是皆大欢喜了。
“人家才出了大力,就叫个丫鬟去成什么样?”盛惟乔就说,“等下我亲自过去问问吧。”
容睡鹤就道:“让连山陪你过去。”
“都已经归顺你了,还刚刚替你对付过孟氏。”盛惟乔取笑他,“你还怕她拿了我做人质不成?这会儿这客栈必然是里外三圈都是你的人,她们就算拿了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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