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髻之间未用多余钗环,端正的戴了顶珍珠翡翠冠,冠上巧手匠人以赤金为筋骨、金箔翡翠为叶、珍珠玛瑙为花朵所制的九树花钗,在夕阳下折射着点点金光,映照满室,足显雍容华贵。
掩鬓上孔雀开屏似的插着一溜儿九支累丝嵌宝花钿,与眉心一点凤羽般的翠钿相互呼应,原本柔婉的远山眉,被螺子钿细细勾勒、描长,呈现出斜飞入鬓的飞扬之势,使得明媚的杏子眼仿佛也带上了几许凌厉,越发衬托出宗妇该有的威严与尊贵。
然而右眼角跟鬓发之间以胭脂精心描绘的一朵将绽未绽的牡丹,很好的调和了这份威严与矜贵,望去只觉艳色倾城,尊贵而不傲慢。
因为是最好的年纪,盛惟乔又生来娇生惯养,肌肤细腻如瓷,近看也是毫无瑕疵。梳妆姑姑只给她稍微扑了一层“玉簪粉”,拿金花胭脂轻沾双颊,再开了鎏金鹓鶵衔花贝盒,用小银匙挑了些内中的朱色口脂,点在原本就鲜艳若血的樱唇上,就施成了寓意“宜室宜家”的桃花妆。
这时候的婚服讲究红男绿女,新妇的婚服是青色连裳,内穿朱缘中单,腰间束着金摺丝嵌珠宝并蒂莲带,下垂与婚服一色的青底朱缘蔽膝,青底凤头丝履,望去庄重而典雅,很好的掩盖了盛惟乔原本眉宇之间尚存的稚气,亭亭立于镜前,请众人帮忙参详时,不期然就透露出几许沉静端庄来。
“我家心肝真是……真是……”孟霜蓼等人一迭声的喝彩,盛惟娆跟盛惟妩这俩做妹妹的也是连声称赞,但展老夫人、明老夫人跟宣于冯氏这三个做长辈的,却看得越发舍不得了,老夫人想夸,话说到一半,就哽咽起来,怕不吉利,赶紧强笑着搪塞几句,跟宣于冯氏方才一样,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门,找个角落抹眼泪。
展老夫人没站多久,不想宣于冯氏也跟了过来,老夫人于泪眼朦胧里看清楚长女的身影,还以为是来安慰自己的,正要开口让她别担心,不想宣于冯氏走到她身边,就呜呜咽咽的先哭开了:“馨章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明知道密贞跟乔儿没有血缘,还硬把他当儿子接回去,非但与乔儿朝夕相处,还成天叮嘱乔儿同他亲近……现在好了,他指望的出挑的嗣子,元儿未来是否可以成就也未可知,但乔儿却嫁的这么千里迢迢,这会儿咱们在,也还罢了;等过些天咱们回南风郡去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冷了热了受了委屈咱们都不知道!”
“大好的日子,你说什么不成,非要说这些刺心的话?”展老夫人本来哭两声就能冷静下来的,闻言设想了下自家心肝单纯好哄的性子,离了跟前万一碰见了坏心眼的人,还不定被怎么算计,甚至被算计了都察觉不到,不禁悲从中来,哭的更厉害了!
边哭边埋怨宣于冯氏,“要说还不是你!当初我就不赞成这门亲事的,是你说密贞不错……这会儿你倒又提醒我心肝是远嫁了!”
她们母女这里哭哭啼啼的,那边明老夫人毕竟不是盛惟乔的亲祖母,她对这看着长大的孙女儿虽然也疼爱,却没疼爱到了不想放她出阁的地步,所以尽管也觉得舍不得,倒还端得住。
这时候南氏来了,她其实早就到了,在闺阁前张望了下,见盛家这边的女眷都挤在里头看盛惟乔梳妆,就没进门,而是转去宴席那边搭了把手,这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才过来看热闹。
见盛惟乔光鲜照人,啧啧称赞之余,少不得打趣几句,因为今儿个过来贺盛惟乔的少年女眷不少,南氏不欲扰了小辈们的兴致,稍微调笑了会也就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到桓夜合头上,任由她们一群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叽叽喳喳了。
脱开身之后,南氏四面看了下,就看到明老夫人在,便走过去说:“宴席那边我方才看了看,都还齐全,您几位要过去再检视一遍么?郡王那边过会只怕就要到了。”
明老夫人闻言一愣,她因为主事能力差,自从盛兰辞致仕后,是万事不操心,专心做个好吃好喝的老夫人的。这次盛惟乔成亲,盛兰辞重视无比,深知继母能力不足,担心她帮倒忙,更是什么事情都没分给她,非要长辈女眷出马的地方,不是找展老夫人就是找宣于冯氏的。
而明老夫人也习惯了这种安排,这会儿就下意识道:“这得问问亲家还有宣于家的老夫人。”
说这话的时候,明老夫人才发现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都不在,就诧异,“难道她们已经过去了?”
还好她没注意那母女俩的离开,旁边有小丫鬟倒是看到了的,出来说:“那两位老夫人似乎舍不得县主,出去说话了。”
明老夫人跟南氏于是找了出去,找到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的过程倒是顺利,只是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南氏未免哭笑不得:“两位,今儿个是乔儿的大好日子,你们就算舍不得,这……哭成这个样子,只怕要被误会了啊!”
明老夫人则有点尴尬:人家做外母做姨母的都不舍成这样,按照关系,自己这做祖母的应该更心疼才是。
索性展老夫人跟宣于冯氏听南氏说了宴席的事情,双双反应过来,道:“我们打算去看一眼乔儿,就去检查宴席的,没想到看着看着就没走了,还好南夫人你过来。”
她们急于去检查,以免盛惟乔的婚宴出现疏漏,南氏虽然方才已经看了一圈了,但因为婚礼不是她主办的,细节上面她可也不是很清楚,这会儿自然跟上。
如此明老夫人为表对盛惟乔的关心,说:“我也去瞧瞧,乔儿的好日子,可不许底下人疏忽!”
到底将事情含糊了过去。
一行人到前面验查了宴席,贺客陆陆续续的开始增加,很快前前后后都被缠的不可脱身。
宣于冯氏才迎了两位夫人入内,就听前头爆竹声响、钟鼓齐鸣,跟着是下仆笑闹的抵门声,知道是容睡鹤来亲迎了,正要往里走的脚步就是一顿,笑道:“咱们去看看郡王是怎么过关的吧?”
第十八章 催妆
这时候新郎往岳家迎娶新妇,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刁难,既是热闹,也是暗示自家女孩儿珍贵。
容睡鹤此行也不例外。
索性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些习俗,有所防备,特意带了一大群身强力壮的侍从,还拉上了徐抱墨等同榜助阵。
如此从大门紧闭这一关开始,或贿以钱帛、或甜言蜜语、或令侍从一哄而上……势如破竹的进到了盛惟乔的闺阁外。
宣于冯氏跟几个爱凑热闹的贺客在暗处看着,有人就笑:“冯老夫人,您家这刁难新郎的法子,都太好说话了啊!这么快就叫他到了闺阁外,这不是要让他早早的把新妇给抬走了吗?”
“也不能怪冯老夫人,密贞郡王显然是得了行家提点的。”另一人则掩嘴笑,“这是非战之罪……人家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前头几关本来也就是那么回事,自然耽搁不了他们多少时间。”
这时候她们藏身在附近的一座小楼上,放下楼上的帐子挡住了人影,这夫人就朝聚集在闺阁外的人群抬了抬下巴,“这亲迎最难的一关,就是催妆了!时间啊都磨蹭在这里呢,咱们且看着吧!”
但这话说出来,一群人连宣于冯氏在内都笑了:“这一关还真的只能磨蹭了,你也不想想这新郎要不是因为被高密王府发现是他们的嫡子,那可是差点连捷六首的状元郎!他今儿个一块过来的还有同榜的好几位同年,你看那个穿葱绿衫子的,乃是宁威侯世子,虽然未入头甲,也是二甲之中名列前茅的才子!”
又说,“还有那边穿蓝底锦袍的,好像是户部侍郎之子,去年中的是榜眼。这样的阵营,还会被催妆诗难住吗?”
说话的功夫,闺阁里已经有彩衣小丫鬟笑嘻嘻的抬了书案出来,放到容睡鹤一行人的跟前,继而摆上笔墨纸砚,脆声说道:“诸位来的太早了,我家县主还在梳妆呢!所以烦请诸位在此稍作等候,若是诸位有什么话,倒可以写在纸上,由奴婢传入内中,奉与县主一观!”
这番话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场面话,就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习俗,要试一试新郎一干人的才华。
容睡鹤所以听完之后,就欣然上前提笔:“正有话要与县主说!”
当下刷刷几笔,就迅速书了一首七绝于白宣之上,小丫鬟见着,眼睛一亮,低声夸了句:“郡王真是才思敏捷!”
继而大声道,“奴婢这就拿去给县主看,还请诸位稍待!”
里头盛惟乔是早就梳妆好了的,这会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都屏息凝神的等催妆诗。见小丫鬟拿进来,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碍着外头就是容睡鹤等人,不好大声喧哗,纷纷比手画脚的要小丫鬟先给自己。
最后还是盛惟妩仗着年纪小,拎了裙子蹦起来跑过去硬抢到手,笑嘻嘻的道:“我给大家念吧!”
众人看她年岁也不好争,只得按捺住好奇点头:“快念啊!咱们可急着见识状元郎的才学!”
盛惟妩于是清了清嗓子,展开白宣,提声道:“清水濯出绰约态,
天然风流宁下来?
不信看取明镜里,
并蒂芙蓉相对开【注】。”
“‘清水濯出绰约态’,这是巴不得康昭你索性一点都不打扮,只用清水浣了脸儿就出去呢!”闻言桓夜合率先打趣道,“可见郡王何等迫不及待!”
孟霜蓼跟着起哄道:“小丫鬟出去才摆好文房四宝呢,他马上就有了!这显然是在来的时候就想好的,目的啊就是为了一来就把康昭县主接过去!”
催妆诗因为是专门在亲迎的时候才会用到,为了热闹,一般都不会写的很深刻,免得曲高和寡反而容易冷场。这种诗来来回回就是一个意思“时候不早,且新妇不美,还有什么人美?是以请新妇不要再摆弄脂粉钗环了,速速出门,随为夫前去拜堂要紧”。
容睡鹤这首诗先以“清水濯出绰约态,天然风流宁下来”两句暗喻盛惟乔乃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的美人当然是不需要特别梳妆打扮的,后两句“不信看取明镜里,并蒂芙蓉相对开”,却是借着“不相信你看看镜子,是不是镜内镜外像有并蒂莲花相对盛开”的衔接,暗嵌寓意成双成对的并蒂莲典故。
这诗虽然不算多么精妙,却也十分应景了。
然而盛惟娆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众人:“你们说,看在这首诗的份上,咱们要不要让郡王过关?”
闺阁里除了盛惟乔不好意思表态外,其他人包括几个体面的丫鬟在内,异口同声说不:“不成不成!这么快就让他们过关,怎么能够显出咱们康昭的金贵来?反倒要助长密贞郡王那边的骄傲自满了!”
就跟送诗作进来的小丫鬟笑说,“你出去同他们讲,虽则康昭美貌,不须依赖脂粉也是美貌绝伦,但这大喜的日子,开脸啊、钗环啊、婚服啊、佩饰啊……这些哪样不需要时间?!总不可能跟平时出门一样,穿身常服就这么走出去吧?这样的话,密贞郡王之前送过来的钗环,以及盛家专门给康昭预备的佩饰之类,岂不是白费功夫了吗?所以让他们继续等等呗!”
“……几位小姐说,若是郡王等不及,还可以继续给县主传话的,奴婢今儿个专门给您两位跑腿了!”小丫鬟出门后,一五一十的将众人的意见告诉了容睡鹤,又笑着道,“您看要不要马上就写几句让奴婢拿进去?”
“千万不要!”容睡鹤闻言还没回答,徐抱墨已经将他扯到旁边,跟几个已经成了亲的过来人一块提醒,“这是摆明了故意刁难呢!你现在答应了再写一首催妆诗,回头她们还会索取第三首、第四首……非要到你文思枯竭不可!所以若是答应了,那就是平白被她们刁难!”
他诉说自己当初的惨痛经历,“我那会儿足足写了八首催妆诗!!!就这样都没进门,最后还是熬到时辰快过了,应姜她才勉为其难的出现!”
容睡鹤虚心请教:“那现在该怎么办?”
以他的才学,作催妆诗自然是没什么难的,但既然不是说多作几首诗就能提前接到新妇,自然是求教于有过亲迎经验的同伴了。
“该是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徐抱墨回头一指方才已经数次建功的侍从,“让他们齐声催上会,等闺阁里受不了了,咱们再送首催妆诗进去,差不多也就成了!”
于是一干身强力壮声若洪钟的侍从齐声大喝:“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这群人大抵出自容睡鹤的嫡系乌衣营,都是在海上磨砺过,新近充当郡王府侍卫的,气势自是不凡,此刻大声呼喝,可谓是声势浩大,遍传盛府。
在正堂坐席的人都听见了,都笑着恭维盛老太爷、盛兰辞等人给自家女孩儿找了个好夫婿:“就听这催妆的动静,可见郡王年少有为!”
“年少有为”四个字,此刻用在此处,其中含义不能不使人深思。
但场面上没人深究,都笑着说:“也不知道郡王催妆,可有佳篇?”
正堂的人群闲散议论时,盛惟乔的闺阁里,女孩儿们都正气哼哼的说:“密贞真是狡诈!”
“他们越是这样耍赖,咱们越是不能让康昭出去!”孟霜蓼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努力提高了嗓音跟同伴们说,“不然岂不是显得这一手把咱们给难住了?”
于是众人嘀咕了一阵,把外头的小丫鬟喊进来,叮嘱一番,叫她出去之后,跟容睡鹤说:“郡王,本来我家县主收拾的很顺利的,但外头这么多人一块儿大声催促,给县主梳妆的姑姑心头暗惊,一下子给描歪了!这会儿,可得打了水洗脸,从头再来,所以烦请郡王再等等了!”
说着还给容睡鹤福了福以示歉意。
容睡鹤闻言立刻看向左右,尤其是徐抱墨:你行不行的?别帮倒忙啊!
方才还说在梳妆,辛辛苦苦等这么久,索性要从头再来……这不更加耽误事吗?!
“里头的人真正狡诈!”徐抱墨等人也是一惊,经过紧张又激烈的商议后,他们郑重其事的告诉容睡鹤,“既然如此,咱们且让侍从住声,再以诗作催促,看看能不能打动她们?”
因为徐抱墨方才估计错误,献计失败,他自告奋勇,要替容睡鹤写这首催妆诗。
容睡鹤以为他是真心补过,也就答应了,毕竟徐抱墨的文采还是可以的。
结果徐抱墨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忽然眼珠一转,指着容睡鹤道:“诸位,我代郡王写的催妆诗,还是不要被郡王知道的好!还请诸位将郡王远远的拉开,不叫他看见!”
要是真动手的话,这会儿在场所有人一起上,都不可能拉的开容睡鹤的。
但毕竟是大婚之日,大家都求个热闹喜庆,容睡鹤也知道徐抱墨不会故意搅了自己的婚礼,所以意思意思的推搡了几下,也就“被拉到一旁看不见徐抱墨写了些什么的地方”了。
而跟前的小丫鬟不识字,见徐抱墨写完之后,就直接拿了进去。
这次的桓夜合故意换了个距离房门最近的位子,抢在盛惟妩等人争夺前,眼疾手快拿到手的,她拿到之后扫了一眼,顿时哈哈大笑。
“你别光顾自己看啊!快念给咱们都听听啊!”孟霜蓼等人赶紧催促,“不然就给我们自己看!”
“我念了就怕康昭会打我,你们等下可要护着我点!”桓夜合闻言道了一句,跟着也不等盛惟乔好奇询问,就忍笑念道,“千娇万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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