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后说到这里,端起茶水来抿了口,微笑着看住了莫太妃,“若是如此,妹妹可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咱们都是成日里等着先帝召见的未亡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是不是?”
莫太妃瞳孔骤然收缩了下,但立刻笑道:“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不过等会到底去不去凑这个热闹,还是回头再说吧!毕竟姐姐也知道,咱们这种老骨头,这精神劲儿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这会儿还能在这里好好的讲话,过会儿不定就乏的不行支持不住非得下去躺一躺了不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固然是事实。”孟太后笑容愈深,“但坊间还有一句话,叫做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痴心妄想不该有的东西,自以为得意,却不知道乃是自取灭亡的开始……这人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有那个命,越不甘心越是不幸,妹妹你说可是这样的道理?”
莫太妃垂下眼帘,淡然道:“恭喜姐姐终于看的这么透彻。”
两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令底下人没法看透的眼色,到底暂时没说什么了。
太后跟太妃的互怼到此告一段落,底下低头敛目的众人隐约揣测出这场风波似与密贞郡王容睡鹤有关系,甚至还可能关系到密贞郡王流落在外之事。
不过这种时隔多年还能让孟太后亲自挽袖子上阵的秘密,正常人都不会想知道。
所以见上头的两位吃茶的吃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暗松口气之余,都没有揣测的意思,反倒是盼着宣景帝与二舒赶紧到来,免得这两位闲着无聊,休息一会有精神了又吵起来……如果只是些口舌之争也还罢了,万一事情闹大,波及到她们这些在场之人,可也太冤枉了!
索性帝辇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久,殿外就传来宣景帝携舒氏姐妹抵达的通禀。
孟皇后再次带头起身恭迎……本来天子驾临时,中宫躬身相迎是礼制,在这时候的看法里是算不上折辱的。
可是按照心照不宣的默契,天子会在进门看到皇后的时候就吩咐免礼,而皇后如果比较随意也就顺势起身了;哪怕是看重规矩的皇后,执意等天子到上首的帝座上坐了再起身,这也是她自己恪守礼仪,是淑行的彰显。
但这会儿宣景帝进来之后,却是一声不吭的从孟皇后跟前走过,直到上了丹墀,跟太后、太妃问候见礼之后,撩袍落座了,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这情况众人都替孟皇后感到委屈,不仅仅是宣景帝此举明摆着对皇后不满,更落皇后面子的是,宣景帝是携二舒一块进来的,也就是说,方才他经过孟皇后为首一干人的躬身迎接时,舒贵妃同舒昭仪一左一右走在他身侧,竟是大大方方的跟着受了孟皇后的礼!
而且现在宣景帝坐下了,这姐妹俩也坐下了,从头到尾,别说是拜见皇后了,那是连问候都没有一句的!
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舒氏姐妹盛宠在身,视许多规矩为无物,可是今儿个这样的场合,在场的也是很有几位贵妇娇女在的,宣景帝三人这么做,也实在太让孟皇后难堪了。
盛惟乔想起孟皇后做女孩儿时跟异母妹妹掐起来,基本上都是动手,此刻不免朝她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
还好孟皇后没有冲动,闻言还心平气和的说了句:“谢陛下!”当先走回自己的座位了。
见状,其他人自然就更不会说什么了,都朝宣景帝福了福,待皇帝懒洋洋的道了“赐座”,方重新落座。
坐下之后,盛惟乔下意识的偷眼朝丹墀上瞄了一眼,就见孟太后脸色阴沉,狠狠的剜了眼宣景帝,以及被宣景帝揽坐左右的二舒。
不过显然太后也是怕了宣景帝对二舒的无原则宠溺,尽管很不满意二舒对皇后的轻慢,这会儿竟然也没开口给皇后讨公道。
盛惟乔抿了抿嘴,朝宣景帝左手的舒贵妃看去:
这位舒贵妃,上次不知道为什么,是没有随宣景帝还有舒昭仪微服出宫的。
所以盛惟乔是实实在在的头一次见到她。
算算年纪,这位今年怎么也该有四十岁了,可是此刻怎么看,都仍旧只是二八少女。
甚至由于身量偏于瘦削、换了不知情的人来估计的话,只怕还要疑心岁数还不足二八:乌鸦鸦的发丝梳着仿佛惊鸟双翅欲展的惊鹄髻,玉面粉腮桃心脸,精心勾画的双眉极长,斜飞入鬓,与眉心一点火焰般的花钿,一块将原本显得柔媚有余而威严不足的桃花眼衬托出几许凌厉。
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端正的插在发髻正中,左右各一对鎏金点翠镶宝团凤步摇,步摇的流苏是珍珠、珊瑚、翡翠、蜜蜡等各色珠子攒成的,可谓五彩缤纷。
国朝从前朝抄袭过来的贵妃的服制,比之皇后是有明显的降等的。
然而舒贵妃这一身显然有所逾越,因为看起来竟跟孟皇后身上穿的差不多了。
乍看去,眼神差点的人甚至会以为两人穿的是一样的。
发现这点后,本来正悄悄欣赏舒贵妃的众人,下意识的看了眼孟皇后。
孟皇后依旧气定神闲,摇着团扇的手都没打停顿。
“青琅可真沉得住气……只是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盛惟乔暗叹一声,当着人前也不好上去劝解孟皇后,只能想着回头好生安慰了。
由于心疼皇后,她没了继续看舒贵妃的心思,只暗想,“也是奇怪,贵妃名气那么大,普天下都知道她跟昭仪把天子迷的跟什么时的……可是她长的也不算无可挑剔啊?”
这不是她出于同为女子、不愿意承认有人比自己美的心理,而是舒贵妃的容貌真的不是毫无破绽。
比如说,贵妃实在太瘦了点,不是古时候形容美人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当然瘦归瘦,却任谁也无法否认这位贵妃的美:她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
如今殿里的人,年少的孟皇后、三十才出头的孟碧熏等人,以及盛惟乔,都可称姿容不俗。
尤其孟皇后气质清冷;盛惟乔眉眼精致,又都正值真正的二八年华,望去就好像园中半开的花苞,美好的难以描绘。
但偏瘦的舒贵妃却仿佛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充满了侵略性,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欣赏这样的姿容,可是却无人可以忽视她。
这会儿她有些懒散的靠坐在宣景帝肩上,双手扯着宣景帝的袖子绞着玩,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四下乱瞟,似笑非笑的,显然是没把太后、太妃以及皇后等人的在场当回事。
第三百六十一章 眨眼与割喉
相比舒贵妃明摆着的恃宠生娇,盛惟乔之前在不夜阁见过一回的舒昭仪却要规矩的多。
她微微低了头,端正的坐着,双手好好儿的放在膝头,不时还轻轻打一下宣景帝揽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安分点。
盛惟乔上次见这舒昭仪时,舒昭仪是蒙了面的,所以说起来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昭仪的长相:她跟舒贵妃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然而两人长的一点也不像。
舒昭仪笼烟眉,丹凤眼,雪肌桃腮,绿鬓朱颜,一点丹唇鲜艳若血,眉心贴着海棠花样式的花钿,浅晕双颊,作桃花妆,梳倭堕髻。
发髻上正中是累丝嵌宝孔雀开屏衔珠金步摇,孔雀嘴里衔的一串璎珞珠子,恰恰坠在了花钿的位置,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的时候,粉肌上一点海棠时隐时现,平添几许风情。
侧边对插着镂雕水仙竹叶桃实婴提竹篮碧玉珊瑚簪,鎏金镶珍珠虫叶头发,耳后垂着金摺丝琵琶耳坠子,修长如天鹅的脖颈下,是一挂金厢玉鸳鸯摺丝珊瑚宝石坠领。
昭仪没像孟皇后、舒贵妃一样穿上昭仪品级的服饰,却只着了常服:墨绿底绣曼珠沙华花丛窄袖短襦,白玉金厢孔雀牡丹中阔女带,下拖月华裙,打着赤橙黄绿青蓝紫诸色的百褶上,镶了几朵翠绿鹅黄的裙花。
这身打扮远没有舒贵妃华丽,然而舒昭仪虽然长了一双妩媚与威严兼具的丹凤眼,论气势却远远不如舒贵妃,如今身着常服,固然雍容华贵不足,却很好的衬托出她妩媚的一面,仿佛芍药笼烟,海棠含露。
盛惟乔等人偷眼打量之间,却见宣景帝虽然对二舒都很宠爱,然而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显然都是对舒昭仪更喜欢一些。
只是舒昭仪对舒贵妃十分敬重,看到宣景帝做的太过分了,立刻不肯接受,还不住暗示他不要冷落了自己姐姐。
如此舒贵妃虽然有些嫉妒,然而妹妹都明显是在让着自己了,她也不会蠢到当场闹起来给众人看笑话,遂也越发殷勤的给宣景帝斟茶、喂糕点,不时还给他捏捏肩啊胳膊什么的。
这三位亲亲热热的旁若无人,底下孟皇后气定神闲,盛惟乔等外命妇自然不敢越俎代庖的说什么。
上头孟太后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了,尤其莫太妃似笑非笑的看了会,还举袖掩嘴,朝她倾身低语道:“怨不得天子盛宠这两位,都几十年了,半点也不见老不说,瞧着竟是越发的风华绝代了!”
也不知道是太妃故意的,还是太后心理使然,总之在孟太后听着,太妃仿佛是重读了“绝代”二字。
说实话,作为亲娘,孟太后是根本不在乎儿子宠爱谁的。
难为他们母子当初在柔贵妃那个贱人手里受的气还不够多的吗?
好不容易熬过那些年的战战兢兢,这会儿总算翻身做主了,还不作兴过的痛快点?
就是宣景帝因此懈怠了朝政,太后觉得反正有自己娘家帮忙打理这天下,且盯着不让高密王、广陵王等宗室篡位,儿子愿意成天在后宫逍遥快活,也就随他去吧!
只是……
儿子年过半百却仍旧没有子嗣的这个问题,哪个当娘的能无动于衷?
这会儿莫太妃这么一说,饶是孟太后方才看着二舒当众下皇后面子都忍了,这会儿也不能不开口了:“舒氏,底下还有康昭县主她们在,都是没出阁的女孩儿,你们规矩点,别把人家吓着了!”
太后这么一说,本来就比较收敛的舒昭仪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特别端正,还坚决将宣景帝搁自己腰肢上的手给拿开了;只是舒贵妃就没这么听话了,闻言懒洋洋的在宣景帝手臂上挠了挠,才抬眼扫了眼底下,目光在孟皇后跟盛惟乔身上转了转,方笑道:“太后娘娘这话说的,所谓上下尊卑,从来只有做臣子的迁就君上,哪有做君主的迁就臣子的道理?如果康昭县主几位实在看不过眼,告退出去不就是了?怎么好要陛下因为她们而无法接受我们姐妹的伺候呢陛下您说是不是?”
说到末了一句,舒贵妃爱娇的抱住宣景帝的手臂摇了又摇。
宣景帝立刻出言给爱妃撑腰:“母后,贵妃所言极是。您就让康昭县主她们下去吧!没的妨碍了咱们皇家人松快会。”
孟太后气的脸色铁青,让盛惟乔等人退下,他们就可以不顾廉耻的松快了?
合着自己这个生身之母是摆设是不是?!
“母后,马上就要到开宴的时候了,儿媳想先去正殿看看,以防底下人有什么疏漏。”这时候孟皇后看情况不对,站起身来说道,“只是儿媳年轻,没主持过这样规模的宴会,还请母后帮忙掌眼?”
“……”孟太后阴恻恻的盯着舒贵妃看了好一会,才寒着脸点头,“哀家跟你一块过去瞧瞧!”
太后皇后都要走,莫太妃也懒得看宣景帝跟二舒胡天胡地:“我是姐姐带过来的,自然是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一行人离开偏殿的时候,正好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似乎是舒贵妃贴在宣景帝耳畔讲了个笑话,结果宣景帝还没笑,她自己撑不住先笑了。
但又仿佛是对孟太后、孟皇后等人的嘲笑,听的孟太后眼中的杀意几乎都掩饰不住,然而转头看了看孟皇后等娘家女眷,最终却只无声一叹。
这么着,她们抵达正殿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因为这时候距离开宴没多少时间了,上林苑又不在长安城内,赴宴的宾客们当然都是要算好时间提前抵达,以免迟到。所以正殿这儿已经坐的七七八八……高密王一家子赫然在内。
高密王府由于王妃称病、长女已嫁、次子子幼女不得宠爱、三子早年被宣布“夭折”,所以坐席的时候素来冷清。
这会儿虽然多了王妃跟容睡鹤,惠和郡主也有幸被带上,在王府小住的赵家姐妹此刻亦列席其中,但跟正对面坐着的孟氏一家子比起来,还是显得势单力薄:人家孟氏四房人,就算大房的郑国公世子孟伯勤一家子就一个女孩儿孟霜晓在这里,继室嫡出的孟伯亨呢到现在还在碧水郡静养;二房、三房也有好几个子嗣不在长安任职,是以无法参与这场宴会,依旧乌压压的坐了一大片,瞧着就是人多势众枝繁叶茂。
不过论气势,双方倒是势均力敌,高密王这方丝毫不落下风。
见到太后、太妃、皇后打头的一群人进来,众人纷纷离座行礼,太后、太妃、皇后在上首坐了,太后命“平身”,看了眼盛惟乔孟碧熏等人,就说:“快开宴了,你们也去坐吧!”
几人答应了,正待回去自己的席位上,孟皇后却吩咐:“在本宫下面加上几副席面,给康昭、嘉祥、霜娇、霜朝还有霜蓼她们几个。”
孟太后闻言一皱眉,今天的席位是这样安排的:太后、太妃、帝后自然都在最上面,最上面的意思是,是在丹墀之上。
紧挨着丹墀的,就是高密王跟孟氏一左一右。
其中高密王因为是宗亲,占了被认为更尊贵的左侧,一直受他庇护、还娶了高密王妃嫡亲侄女做世子妇的广陵王一家,紧随其后。
这三家再往下,就是双方的心腹膀臂,按照地位、能力、才干等等排序了。
至于说像宁威侯府这种不肯站队的,是差点连正殿都没挤进来。
而盛家就更不要说了,能跟宁威侯府坐一块,那还是孟皇后的特别照顾。
如今皇后让孟家几个女孩儿坐在自己下首,孟太后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但加进盛惟乔姑侄的话,孟太后就有些不乐意让外人分去孟氏的恩宠了。
不过这时候孟碧熏笑着道了句:“娘娘偏爱少年女孩儿,我们这些人竟没份!”
孟皇后解释道:“七姐你还有夫婿子女要照顾呢,本宫哪里好打扰你?也是看霜蓼跟康昭她们都是还没出阁的女孩儿,且有姐妹代为在长辈跟前尽孝,故此留她们坐近点,等会也好陪本宫说说话。”
本来想劝阻的太后闻言,心头就是一软,心说方才那样的情况,自己作为宣景帝的生身之母都气的不轻,何况是侄女这个皇后呢?
纵然孟皇后没有表现出来丝毫怨怼与委屈,但想来心里一定很难受,就让她找几个说的来的女伴坐一块,等会好歹也能安慰安慰她吧!
如此太后没作声,宫人也就照皇后的吩咐安排了。
由于公孙应姜跟孟霜蓼此刻不在,盛惟乔跟成阳侯的孙女孟霜娇、孟霜朝就先谢了恩入座,孟霜娇跟孟霜朝都是成阳侯世子孟思孝的嫡女,是一对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今儿个还都穿了同样的衣裙,只在发式上做了区别:姐姐孟霜娇梳双螺髻;妹妹孟霜朝梳垂髫分绍髻。
姐妹俩的性情也很相似,都是话不怎么多的。
本来平时孟霜蓼在,这是个叽叽喳喳能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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