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乔还是摇头,正色道:“我跟你说,八妹妹冻着了只要人没事就好,慢慢的养着左右也不急的。可是你却不一样:眼下年节就在眉睫了,过了年之后就是正月,春闱就在二月初!说是还有一个来月,过起来也是很快的。万一你被冻着,冷天里最难将养,若因此误了你前途,我们都没法跟家里交代!”
看她态度这么坚决,盛睡鹤沉吟了会,说道:“之前觐见太后时,八妹妹还有应姜也一块去了,这是因为当日她们也都在碧水郡丹陌楼中,既为丹陌楼之事入禀太后,她们自然要到场。但这次不然,这次因为是太后发话让乖囡囡你一个人给答复的,八妹妹与应姜不在召见之列,所以不能冒昧跟去。但南婶母那边情况不一样,南婶母是钦封的命妇,两位徐世妹虽然不像桓家的静淑县主那样得到格外的封衔,到底是在长安长大的贵女。如果南婶母这次也带了采葵世妹,你一个人来回,岂不尴尬?”
盛惟乔闻言,脸色果然复杂起来,她能够理解徐采葵不想被牵累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要说她对自己被当众赶出宁威侯府的事情毫无芥蒂,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她这种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孩儿,重话都没听过一句,遑论是这种被主人当众驱逐的羞辱了。
所以她虽然不至于因此恨上徐采葵,但也绝对不想跟徐采葵照面的。
此刻沉默了会,道:“南婶母应该不会带上她吧?那天你拉我朝祭红榭走的时候,南婶母正对她动手,这才几天过去,不定脸上还留着印子呢,哪里好出门?”
盛睡鹤不动声色的抹黑着宁威侯府:“乖囡囡,你真是天真!你想徐世兄常年养在苍梧郡那边,徐世叔同南婶母身边统共就这俩女儿承欢膝下,之前祖父转述徐老侯爷的话,你也听到的!这两位的月钱比徐世叔多了不知道多少,可见南婶母对徐世叔苛刻,对这俩女儿却十分钟爱。这样她又怎么舍得对女儿下重手?不过是打给你看的罢了!”
“这都七天过去了,意思意思的两个巴掌,怎么就好不了?”
见盛惟乔神情阴沉下来,他又说,“就算南婶母今儿个没带她出来,如果我不陪你来回,你信不信南婶母自己也要跟你说情,让你原谅徐采葵?到时候你说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的话,南婶母脸上不好看,而且你也说了,咱们这会得罪不起宁威侯府!答应的话,且不说你自己心里肯定憋屈,莫忘记这件事情我已经写了信,叫人快马往南风郡送——说好了交给爹娘做主的,咱们哪好在爹娘开口前应承什么?这样不是叫爹娘为难吗?”
盛惟乔被他说的七上八下心头火起,思忖片刻,到底点了头:“那就劳烦哥哥了!”
——宁威侯府那边不知道盛睡鹤使的坏,正好休沐的徐子敬还专门叮嘱南氏:“今儿个见到乔儿,赔罪归赔罪,千万别说让她原谅采葵那孽障的话!不然乔儿回头被鹤儿那小子一套话,以那小子的心思深沉,十成十会认为咱们欺负乔儿年纪小,存心拣乔儿做突破口!这话他要写在家信里寄回南风郡那边去,盛老爷子不打上咱们祖宅的门才怪!到时候两家的交情就更加保不住了!”
南氏唉声叹气:“咱们怎么就这么命苦?统共也才三个孩子,居然有两个是讨债来的!”
“归根到底是打少了!”徐子敬也是长叹,沉痛道,“古话说的好!棍棒底下出孝子!爹娘年纪大了,对孙儿难免溺爱——不然怎么会连那孽障对乔儿始乱终弃、连累爹娘再三跑去同盛府求情赔罪,才让盛家答应给他一个机会的事情都没跟咱们说?!”
“往后能找到借口抽他,绝对不能放过!”南氏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采葵也一样,以前我听其他人家说女儿该娇养,这样出了阁才不会被欺负。现在想着,深宅大院里头,娇养不娇养的,外人哪里知道?场面上娇着疼着也就是了!这不听话啊,还是得打!不打不成器!”
夫妇俩总结了一回教子教女的经验,看看时间不早了,徐子敬催促南氏赶紧动身去接盛惟乔:“虽然太后没说让你们今儿个什么时辰进宫,但去早点总显得恭谨,如此太后心里高兴,不定就放过乔儿了!”
说到这事他又叹气了,“也不知道鹤儿给乔儿预备了什么答案?虽然从上次觐见来看,太后对乔儿颇有几分关注。但上位者的喜怒也是不一定的,万一今儿个乔儿恰好让太后觉得不喜欢了,你可得努力求情,万不可让这孩子再受委屈了!”
南氏正要回答,这时候辰砂进来禀告,很是失望的样子:“盛家大公子陪着盛三小姐已经在门外等了,门上按照侯爷夫人之前的叮嘱,再三请他们进来,盛家大公子却坚持只在门外马车里等候!”
徐子敬夫妇闻言,心里堵得慌,徐子敬当下就站了起来,边拿起旁边衣架上搭的裘衣,边朝外走:“你收拾着,我去瞧瞧!混账小子,什么仇什么怨,咱们都那样赔罪了,他不肯搬回来也还罢了,如今居然宁肯顶风冒雪的在门口等,也不愿意进来喝盏茶?这是几个意思?打算这次觐见完太后,从此老死不相来往吗?咱们老徐家是那么容易甩开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盛惟乔:长公主打算给我说
他一路骂骂咧咧的到了门口,果见一驾马车停在阶下,后头还跟了两名青衣家丁。因为风雪大,拉车的马原本应该都是栗色,这会却皆裹成了纯白。两名家丁尽管专门靠在马车背风的位置,也冻的哆哆嗦嗦的。
徐子敬上前一把掀了帘子,正要喝骂,却见里头空荡荡的哪里有人影?
他才怔住,俩家丁却跑过来行礼了,行完礼也没用他问,痛痛快快的说道:“方才来的路上,大公子看到前头不远处有座茶楼,就带着三小姐跟贴身丫鬟小厮过去小坐了,留小的两个在这儿看着马车。”
徐子敬怒极反笑,道:“这是当我宁威侯府蛇蝎似的,生怕靠近了?”
俩家丁讪笑着不敢接话,徐子敬转头看向他们指的方向,那是宁威侯府附近,他当然是认识的,走过去找人也不是找不到——然而踌躇片刻,想到自己一双子女坑盛家人的地方,到底熄了怒火,苦笑几声,对俩家丁道:“你们主子不肯进府,你们到门子那儿喝热茶暖暖身子总可以吧?老子叫门子给你们留神着马车,料想也没人敢在我宁威侯府门口行那鸡鸣狗盗之事!”
“侯爷厚爱,小的岂敢不从?”俩家丁也不知道是不敢违抗徐子敬,还是盛睡鹤那边给了准许,闻言倒没推辞。
只是徐子敬回到府里,把这番经过同正在急急忙忙梳妆的南氏说了,夫妇俩都觉得心情很是沉重:“这事儿要怎么办呢?”
“鹤儿肯定写了信回去了,如今估计是在等南面的消息。”徐子敬叹道,“这小子摆明了油盐不进,实在难缠——倒也难怪馨章兄他们放心让他带了三个年少的女眷一块北上!”
南氏想了想,就问:“那等会我见到乔儿,还是跟之前咱们商议好的那样说?”
“怕是鹤儿那小子根本不给你这说话的机会。”徐子敬嘿然道,“他今儿个到了门口,大风大雪的,宁可去不远处的茶楼歇着等你,都不愿意进府来喝口茶!你说等会你出去了,他会让乔儿上你的马车?一准是亲自把乔儿送到宫门口才交给你,然后在宫门口等到你们出去,立刻接了乔儿走!宫中规矩紧,根本不容你们擅自行动的,当着引路宫人的面,你能跟乔儿说什么?”
南氏磨牙,恨道:“这小子!这许多手段,怎么净对着咱们这样的世交家使上了?!”
然而恨归恨,到底毫无办法——半晌后,面对盛睡鹤含笑的面容,以及谦和得体的措辞,南氏尽管很想给他脑袋上一巴掌,却也不得不挤出几丝笑容:“你不放心婶母,婶母除了让你跟着还能怎么办呢?”
“婶母言重了,小侄怎么会不放心婶母呢?实在是觉得年关将近,婶母身为一府主母,必然深受琐事缠累!小侄想着,今日请婶母带惟乔入宫已经非常打扰婶母了,又怎么能叫婶母再专门接送惟乔?”盛睡鹤笑容灿烂,回答的滴水不漏,“然而这种风雪天,惟乔一个女孩儿,婶母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入,所以小侄就过来接送一下,也是当面谢婶母一声!”
南氏不想跟他说话,勉强笑了笑,放下车帘:“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如此一路到了宫门前,这次因为是太后发话让她们觐见的,是一跟宫门口的甲士说明就被放行了。
入内后,照例有内侍迎上来,不过这次就不是上回那位田公公了,好在还是南氏认识的,南氏一边招呼着“蒯公公”,让辰砂塞着荷包,一边说明情况:“七日之前,太后娘娘口谕,让我带这侄女儿觐见,今日故此入宫!”
那蒯公公含笑收起荷包,说道:“这事儿太后跟前的池作司早就交代了,奴婢起早就在候着您二位呢!快快这边请!”
这次走的还是上次的那条路,由于大雪的缘故,漫长的夹巷看起来格外的清冷孤寂,甚至因为大雪模糊了远处的视野,有种永远也走不完的感觉。
盛惟乔默不作声的跟着南氏,听她小声同蒯公公打听:“未知太后娘娘这两日凤体如何?今儿个心情可好吗?”
“南夫人不必担心,太后娘娘凤体非常安康。”蒯公公说话细声细气,此刻因着也压低了嗓音的缘故,倒不显得尖利,透出几许安稳之意,很好的安抚了南氏的担忧,“而且方才舞阳长公主殿下携了宜春侯入宫觐见太后娘娘,舞阳长公主殿下素得太后娘娘喜欢,宜春侯亦是太后娘娘所钟爱的晚辈之一!想来有这两位在,太后娘娘必定笑口常开的。”
南氏闻言微讶,顿时就露出了一抹喜色,道:“长公主殿下回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这两日忙这忙那的,都还不知道——殿下也在太后那儿,这可真是太好了!”
盛惟乔在后面听着,心头却是一动:“莫非这是屠世叔出的力?”
不然舞阳长公主母子回来也有几天了,为什么早不来觐见太后,晚不来觐见太后,偏偏这会过来?
八成是屠如川知道了盛惟乔今日要来给太后答复,专门求了舞阳长公主提前一步入宫,给她压阵!
盛惟乔这会心中感动之余,也有点惊讶:“看来屠世叔在长公主殿下面前的体面可不小啊!”
不然怎么会让堂堂长公主、舒氏姐妹的引荐人,为了个区区五品还是致仕散官的女儿,专门掐着时间跑腿?
这么想着,盛惟乔不禁替屠如川担心起来,“究竟主从有别,但望世叔此举,不要让长公主殿下生出什么不满才好!不然我们可是实在太对不起这位世叔了!”
思索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馨寿宫前,蒯公公告一声罪,先进去通报,南氏趁机对盛惟乔说:“等会如果长公主殿下在太后跟前,问起你的时候,嘴甜些。长公主殿下喜欢容貌出挑的后辈,你长的好,多说几句奉承话,长公主殿下肯定会喜欢你的。到时候即使太后娘娘的询问你答不上来,有长公主殿下圆场,太后娘娘也不会太过责怪。”
盛惟乔忙道了声“是”。
南氏本来还想再叮嘱几句,但这时候蒯公公已经出来了,朝她们点头:“太后娘娘这会在偏殿与长公主殿下说着话,让两位只管进去!”
片刻后,南氏领着盛惟乔入殿行礼,问安毕,太后蔼声叫了起,又命赐座。
等她们都坐好了,太后打眼一看,就跟手边的中年美妇笑说:“哀家还当今儿个会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瘦骨伶仃的美人儿呢!谁知道南夫人虽然瘦了一圈,这盛家小姑娘却还是白白嫩嫩,晃眼瞧着,倒比七日之前气色更好了!”
那中年美妇显然就是舞阳长公主了。
长公主今日绾着双刀髻,上头满饰珠翠,正中还簪了朵这季节只有类似于赵府琉璃花房之类的地方才能开出的牡丹花。因为偏殿广阔,盛惟乔有上次觐见失误的经验,这回尤其的谨慎小心,不敢贸然抬头打量,惊鸿一瞥,似乎是银粉金鳞【注】?
她没穿公主翟衣,不过衣着也不低调:石榴红底的百蝶穿花绣金广袖交领上襦;臂上缠了鹅黄绉纱绣百花争春披帔;下系着枣红底撒绣瑞云纹留仙裙;腰间是一条金折丝嵌珠宝合香闹妆带;裙边坠着一对如意结豆绿攒花宫绦,傍在枣红裙上十分显眼。
打扮既华贵,长公主的容貌亦不遑多让——容长脸儿,双眉细长,一双丹凤眼妩媚中暗含凌厉,颇有威势,但此刻许是在太后面前的缘故,眉宇间大抵是一片和气,看轮廓,年轻时候必是相当的美人,就是现在,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也难怪,舞阳长公主的生母,是先帝时候的昭仪伊氏,为九嫔之首,论位份还在高密王的生母莫修仪之上。传闻伊昭仪拥有先帝后宫数一数二的美貌,与先帝最宠爱的柔贵妃都是各有千秋。
只可惜这位昭仪红颜薄命,自从生下舞阳长公主后,一直缠绵病榻,没熬几年就去了——舞阳长公主有这么个母妃,容貌自然不会差。
“想来也是因为这位长公主殿下生母去的早,后来虽然被先帝交给其他妃嫔抚养,但养母哪能跟亲娘比?”盛惟乔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位殿下所以养就了擅长逢迎的一套本事,成了两位舒娘娘的引荐人吧?”
由于舒氏姐妹的事情天下皆知,作为将她们献给宣景帝的人,舞阳长公主也连带着出了名。
盛惟乔虽然之前一向远在南风郡,对这位长公主的传闻,听的倒比孟太后还多,知道她在伊昭仪去后,有过一位养母,不过这位养母也是个命短的,赶着孝宗皇帝陛下驾崩前夕也没了。
而宣景帝作为先帝的长子,承位时年才十七,当时舞阳长公主虽然已经下降给阳武侯郦均则,却比宣景帝还小一岁,才十六——当时孟太后甫上台就着手报复柔贵妃,先帝所遗妃嫔子嗣莫不自危,没有生母养母庇护的舞阳长公主,想来即使是帝女之尊,其时的日子也不会太轻松。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她会用给宣景帝献上美人的方式固宠了。
虽然坊间由于舒氏姐妹谋害皇嗣的缘故,对舞阳长公主也连带评价不高,不过因为屠如川的缘故,盛惟乔对这位长公主倒是没什么反感的。
她微微低头,屏息凝神,听着舞阳长公主回答孟太后:“南夫人这叫关心则乱,故而瘦了一圈!至于这盛家小姑娘呢,人家说小孩子心思单纯最是敏感,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凭感觉啊就知道了!儿臣估计着,这小姑娘一准感觉到母后您压根没有同她生气不说,还有些喜欢她,所以自然是吃好喝好,养的白白嫩嫩了!”
见太后听了这话,笑逐颜开,南氏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心想果然丈夫的推测是对的——放心之余,多少有些难受:如果不是因为太后跟池作司的暗示……
正自唏嘘,忽听舞阳长公主问盛惟乔:“瞧你年纪,跟碧筠、丽绛仿佛,可许人家了?”
盛惟乔恍惚记得上次觐见时,孟十五跪在暖阁门口请罪时,曾自称“丽绛”,估计“碧筠”多半是孟十四的闺名了。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时候问人家是否婚配,往往就是打算帮忙说亲——而以舞阳长公主的身份,她帮忙说的亲事,盛家只怕是很难拒绝的!
这可要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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