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盛惟乔以为这生长玳瑁岛的丫鬟是羡慕自己头上的一堆钗环,心想这小丫鬟虽然年纪还小,不过看来也到了要好看的时候了,回头走的时候留几件丫鬟能戴的钗环给她好了。
半晌后,公孙应姜主仆给她在屏风后备好东西,询问过不需要人在旁之后退出房间,盛惟乔正打算宽衣解带入浴,忽然想起来:“那山洞里的铜镜久无人磨,根本照不清楚——这两日我自己梳的发髻到底怎么样子,我都没有清清楚楚的看过一次呢!”
于是她决定在入浴前去照照镜子,欣赏下自己的手艺。
然后她就震惊了!
“这么丑?!!!!”盛惟乔目光发直的看着水晶镜里的自己:蓬乱的跟鸟窝似的发髻,偏偏上面还横七竖八的插满了珠翠,再配上她现在穿的盛睡鹤的旧衣,整个模样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女孩儿只觉得眼前一黑,“我我我我刚才就是用这副样子上了船,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甲板,还跟应姜以及玉扇说了半会话?!”
她之前还以为公孙应姜急着拉她回舱里说话是为了公孙应敦,现在想想,也许确实为了公孙应敦,但肯定也是觉得当时陪她在甲板上继续站下去太需要勇气了……
而方才玉扇目光一直流连在她发髻上,不问可知,人家小丫鬟才不是羡慕她的钗环呢,是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盛惟乔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她想到昨天她就这么打扮了,还特意在盛睡鹤跟前走了两圈问他好看不好看,后来因为那支喜鹊登梅枝翡翠包金嵌宝步摇忽然跌落,这话题被带了过去——现在想想,不是盛睡鹤不长眼色不知道哄她,而是因为她当时的样子,叫人没办法昧这个程度的良心好不好?!
“……我以后一定要随身带面小靶镜啊!!!”盛惟乔颤抖着手拆下一件件钗环,重回珠围翠绕的喜悦跟乍知诸多内情的复杂,眼下统统被自己丑了足足两天两夜还不自知的可怕给击垮了!
一直到半晌后,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热水里,盛惟乔都没能缓过来,眼泪使劲在眼眶里打转,“这副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了,我以后要怎么出门?!我干脆直接回盛府吧!这地方没法待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盛惟乔出浴后换回锦绣衣裙,甚至根本没去喊公孙应姜主仆,自己拿帕子绞了绞长发,看差不多干了,就一头钻进榻上的被子里——半晌后,左等右等不见动静的公孙应姜不放心,在外喊了几声,又叩了门,看看没人回答,怕盛惟乔出什么事,设法把门打开,看到盛惟乔已经“入睡”,自不打扰,忙轻手轻脚的离开,还给她把门关上了。
不过装睡这法子也逃避不了太久,毕竟他们现在是在船上,而且初五栖息的山谷跟港口这边就隔了一座山壁罢了。
即使楼船高大,怕不慎搁浅,不敢紧贴着海岸线行驶,得绕个圈子,然而楼船跑的也快,所以公孙应姜出去后没多久,就到了码头上——该下船了。
公孙应姜不知道盛惟乔的心思,专门去找盛睡鹤请示:“姑姑方才沐浴更衣之后睡着了,现在去喊醒她还是使人抬她上岛,免得打扰了姑姑休憩?”
盛睡鹤正记着仇,闻言毫不迟疑道:“去叫醒她,好好的抬下去做什么?叫服侍她的那些人看到了,还以为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平白添麻烦!”
于是片刻后,脸色阴沉的盛惟乔满心不情愿的被拎到了甲板上——她现在梳了个单螺髻,当然是玉扇给她梳的。
由于短时间里都不想再看到那堆钗环了,此刻乌鸦鸦的发间,仅仅斜插了一支羊脂玉菡萏长簪。女孩儿平时惯用明艳张扬的打扮,就是前年婶母白氏去后,守孝期间,她髻上的银步摇也没低于三支过,这会忽然装饰如此简单,衬着她本身天真纯净的气质,望去别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素雅无暇之感。
以至于盛睡鹤的目光望过来之后,竟下意识的盯着她看了一会。
察觉到后,他心头一沉,也有点恼怒,连忙掩饰的笑了起来:“乖囡囡,咱们总算回来了,你的丫鬟绿锦绿绮就在下面等你,怎么你现在看起来反而并不高兴?该不会是舍不得五哥吧?”
盛惟乔是很怕初五的,他这么说自是故意调侃她了。
原本说这话时,已经做好了这女孩儿跳脚反驳的准备。
谁知盛惟乔闻言,非但没有发作,反而把头朝其他方向转了转,竟是假装没听见——盛睡鹤见状,顿时以为她是想到昨晚的那一幕,心下羞窘,所以不敢面对自己。
他忽然觉得心情愉快起来,玩味的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针对的话。
这一幕公孙应姜等人自是看的清楚,不过都没放在心上——以为盛惟乔只是因为睡的好好的被吵醒才不高兴,而盛睡鹤则是惯常逗弄这妹妹。
没多久跳板搭好,公孙应姜跟玉扇照应着盛惟乔上了码头,绿锦跟绿绮果然双双迎了上来,红着眼圈嘘寒问暖,也有点埋怨:“小姐往后不管去哪里,都带上奴婢们才是!本来奴婢们就是给您做贴身婢女的,您出门却把奴婢们撇下,这算个什么事?亏得这回小姐跟公子在一起,有公子护着,叫奴婢们多少有个指望——不然的话,奴婢们都想去跳海了!”
盛惟乔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虽然这会仍旧情绪低落,还是强打精神安抚了几句。
好在绿锦跟绿绮伺候她多年,察言观色也看出她的没精打采,以为她是在谷里折腾的,不敢叫她伤神,忙住了话头,叫旁边软轿上来,抬了盛惟乔回住处。
到了住处后,盛惟乔随便用了点饭菜,就推说累了,要休息。
一路跟前跟后的公孙应姜虽然为公孙应敦急的想跳脚,看这情况也不敢催促,只能强按焦灼离开了内室。
好在盛惟乔虽然被自己梳的发髻打击的不轻,到底没全忘记公孙应敦。
在榻上赖了小半个时辰后,她实在睡不着了,故将绿锦绿绮唤进来问起自己不在的这两日,岛上事变的经过。
绿锦跟绿绮闻言都皱起眉,道:“那天谷口坍塌后,奴婢们在的地方只隐约听到点动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岛上的人过来跟奴婢们说,公子小姐俱被困在了谷里,奴婢们才吓的魂飞魄散!”
“只是奴婢们想去找公孙海主商议,挖开谷口或者派船绕去海滩那边接应您跟公子时,这地方却被人团团围住,不许出入!”
“奴婢们看到这个情况,知道岛上欲对小姐您跟公子不利,所以去找了随行侍卫,让他们不必管奴婢们这些女流,只管设法离开岛上,好给老爷夫人报信!”
“然而岛上看守委实严密,侍卫们及时设法出了这院子,却也寻不着合适的舟楫。”
“之后又起了狂风暴雨——亏得这时候孙小姐过来跟奴婢们说,公子武艺高强,且是岛上最熟悉那山谷的人,还有五爷辅佐,想来护住小姐不成问题!让奴婢们稍安勿躁,只管等待您两位平安归来的好消息!”
“这期间奴婢们听到岛上有厮杀,还有人放火,总之仿佛出了大事的样子。”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们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私下问孙小姐,孙小姐只是摇头,让奴婢们不要乱打听。”
“奴婢们担心惹恼岛上之后,会对您还有公子不利,闻言也就不敢作声了!”
“今早听说岛上已经平靖下来,公孙海主打算派船前去接您跟公子回来,奴婢们本打算随船出发的,但孙小姐说奴婢二人都有些晕船,这两日又一直牵挂着小姐您,没怎么正经休憩。所以怕奴婢们上船之后晕船的厉害,到时候伺候不了小姐不说,还得累小姐操心。”
“故而只能托了孙小姐主仆前往!”
绿锦说到这里,犹豫了下,看了看紧闭的门窗,还是凑到盛惟乔跟前小声道,“小姐,奴婢觉得这地方到底不是王化之地,实在不怎么太平!就算公孙海主视您如贵客,然而他若镇不住场面,他对咱们老爷、对您再尊重,又有什么用?为了万全起见,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正要跟你们说呢,我忽然想回去了!”盛惟乔叹了口气,“不过方才在船上答应了应姜一件事,离开之前还是得尽一尽力才是!”
就让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预备出门。
见绿绮照例捧来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她忙阻止,“不用这许多!就拿那支点翠五福捧寿如意簪就好!”
俩大丫鬟都很诧异:“为什么?”
“……因为岛上这两日明显发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盛惟乔微微张着嘴,心说难道我要告诉你们,我方才在船上镜子里看到自己弄的珠翠满头的一幕过于惊悚,以至于我现在连鲜丽的首饰都暂时无法接受了吗?!
这件事情她巴不得没人知道呢,自不肯告诉俩丫鬟,好在她已经不是前年的她了!现在的她,特别会找借口!
尤其是经过之前糊弄盛睡鹤后,似乎打通了关键经脉似的,这会略略磕绊,立刻有了说辞,“虽然这些事情跟咱们没关系,但咱们毕竟在岛上做客——如果这会我还是花枝招展的出去,主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多半是不太高兴的,说不定还以为咱们在幸灾乐祸呢!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何苦为了区区几件钗环,留下这样的隐患?”
绿锦跟绿绮正质疑着她们此刻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闻言果然没有起疑心,反而都赞道:“究竟小姐思虑周全,奴婢们自愧不如!”
盛惟乔这会却无暇得意,勉强一笑之后,心里盘算着:“等会见了盛睡鹤,是先问他的身世呢,还是先说应敦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说情
之所以盛惟乔打算收拾好去了去找盛睡鹤,而不是公孙夙或者公孙应敦,是因为她明白,公孙应姜之所以求到她面前,无非是从轻发落公孙应敦,最关键的就在于她跟盛睡鹤。
毕竟整座玳瑁岛上,目前就盛惟乔、盛睡鹤这伙人属于外来者,背后站着南风郡三大势家之一的盛家,是公孙夙这个海主也管不着的——其他人在此番叛乱里吃了亏受了惊也还罢了,盛惟乔跟盛睡鹤也因此被困谷中数日,这事儿公孙夙怎么可能不给个交代出来?!
所以这位海主纵使有心顾全骨肉之情,未得他们二人认可,也不敢贸然放了公孙应敦不说,甚至还要坚持要求严惩——这个态度他必须做出来,否则日后盛兰辞知道了,就算不跟他直接翻脸,双方多年合作下来的情谊也要破裂了!
如果公孙氏没有洗白上岸的想法,跟盛家闹翻了,还能找冯家或者宣于家合作。
问题是他们已经有两代人在为改邪归正努力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盛家的——且不说盛兰辞本身的手段以及在士林中的人脉,就说盛家老太爷跟徐家老侯爷都在呢,那宁威侯徐子敬因怕朝廷猜忌,不敢招安一伙海匪,但若世交之后在海匪手里吃了亏,他上表要求朝廷派水师剿匪却没有问题。
到时候纵然大海茫茫,只怕也没有公孙氏的落脚之地了。
毕竟大穆皇朝气数未尽,之所以当今天下盗匪仍旧可以存身,说到底是现在在位那位天子有问题,导致乾坤不靖。这情况只要天子回过神来,又或者换个有能力的新君上台,哪怕是出一位可以压倒全局的权臣,扫荡寰宇,清海晏河不过是翻手间的事情——不然四代为匪的公孙氏,也不会放弃肆无忌惮的化外生涯,想方设法求一个上岸了。
如今根本不是天下大乱的时代,无本买卖除非小打小闹,否则早晚前途无亮。
这会盛惟乔念在公孙应姜的份上,打算饶公孙应敦一命,但只她表了态也不行,还有个盛睡鹤,总要他们俩都同意原谅这侄子,这事儿才好了结。
因为盛睡鹤虽然是玳瑁岛出去的,首先跟公孙氏没有血缘;其次公孙氏虽然对他有救命及养育之恩,但用起他来也没客气,这些年来多少次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盛睡鹤心里对公孙氏有多少真心感激有多少怨怼愤恨,真不好说;最重要的是,盛睡鹤现在已经不是在公孙家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了!
甚至,过几年公孙氏还得反过来求着他!
公孙夙这个海主只要没蠢到家,现在自然会转变对盛睡鹤的态度,不说立刻捧着哄着他,至少也要客气点,避免误会的产生了。
何况他们这伙人盘踞海上多年,跟南风郡收保护费都十几年了,规模可想而知!
归顺朝廷这么大的事情,即使公孙家世代为海主,也不可能说他们同意了就可以的,必要岛上绝大部分人点头才成。
公孙应敦只是公孙夙的亲儿子,又不是其他人的亲儿子。
这小子年纪小,纯靠运气上台,做少海主的资历浅薄,可以说毫无根基。
相比关系到合岛之人前途性命的盛睡鹤,一个毫无威望、功绩的少海主,岛上众人会选择谁不问可知!
——现在就是盛惟乔代盛睡鹤表态说不打算跟公孙应敦计较,估计这些人都不能放心,非得盛睡鹤自己出来保证,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在约好的招安上报复他们才成。
“倒也难怪公孙应敦会不惜跟他那些叔公的旧部联络,也要反对此事了!”盛惟乔看着镜子里照出绿绮手法灵巧一脸轻松的给自己盘髻的模样,回想在谷中自己折腾那么久的成果,觉得心塞的不行,赶紧想点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暗忖,“公孙氏的这个计划,等于是把前途性命全部交给盛睡鹤了——哪怕他们扣着盛睡鹤其实出身玳瑁岛这点作为辖制的把柄,但盛睡鹤本来就不是玳瑁岛土生土长,而是意外流落到这里的。”
“这种情况下,他只要入仕后表现的足够出色,再找个靠山什么的,大可以反说公孙氏逼良为匪,他当年年幼力弱不能反抗,于是灵机一动假意驯服,身在贼窝依然不堕向善之念,最后终于靠自己的机智逃出生天还金榜题名——公孙氏终究还是弄不过他的!”
“实际上从盛睡鹤进入盛家起,公孙氏就没办法他了。”
“这人现在不但取了小三元,甚至还做了解元——公孙氏的将来可以说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要按照计划行事招安公孙氏,在众人眼里他就是公孙氏的恩主,公孙氏自动成为他麾下为他做牛做马理所当然;他要撕毁协议不管公孙氏死活,公孙氏也是无可奈何;他要铲除玳瑁岛以永绝后患,公孙氏想拉他同归于尽都悬。”“而盛睡鹤幼年流落玳瑁岛,全赖公孙氏才有今日,最后整个公孙氏却都要居于他之下,作为公孙氏亲子、前年还做了少海主的公孙应敦,接受不了这样主客易位的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理解公孙应敦归理解公孙应敦,想到这两日在谷中跟盛睡鹤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一幕——重点是这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认为的嫡亲兄长不说,多半还跟自己毫无血缘——盛惟乔脸色又阴沉下来,心说哪怕看在公孙应姜的份上替那小子说情,回头也绝对不能放他好过!
思忖间绿绮已经给她梳好了随云髻,按照她的要求,只斜插了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戴一对金摺丝灯笼耳环;穿荼白底撒绣丁香花窄袖交领绸衫,领口露一截雪色中衣,下拖蓝织金妆花孔雀罗裙。
罗裙外罩了一层群青绘缠枝莲花绉纱,如此稍微遮了织金妆花的华丽,但行动之间却自有织金点点光泽流泻,贵气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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