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四海平定,终于可以了却这桩心事了。”
灵犀又装作小孩子那样刁蛮的样子,催促道:“你把你的奏折拿出来给父皇看。”亲自把奏折取过来递给凌帝,然后又摇着凌帝的肩膀:“父皇,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你就别拴着人家不放了。他现在年纪大了,又能做什么呢。”最后一句话非常地不恭敬,但这正是一个成年人想说又不敢说的。
凌帝翻开奏折看了看,又放在案桌一角,拍了拍顾克天的肩膀,笑道:“今日是庆功宴,朕还没表彰你,你却要回老家。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朕多么容不下人似的。你的意思朕知道,你一生征战,朕都记得你的功德,你放心。”
灵犀听他说了最后那句话,心里先高兴了一下:到底是不辱使命。她朝凌帝屈膝行了礼,款款地离开。旁边的小太监提着灯笼给她引路。小太监是一个多话的人,才离了宴席就叽叽喳喳地说:“您到了昭明公主那里,她肯定要罚你喝酒。”
灵犀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随口说:“我耽搁了这么久,原本也该罚。”心里在回想刚才凌帝的神色和动作,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是一切都很平常,是一场最寻常不过的酒宴。她刚才对凌帝说的那番话,虽然有想起来有点反胃,但当时连她自己都要被感动了。凌帝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吧,顾将军不是也说了吗,一个人年纪大了总会回想那些琐碎的儿女情长。他哪怕对我有一点父女之情,都不会杀顾将军的吧。
椒舒殿里点了几盏灯笼,丫鬟们坐在廊檐下打瞌睡,这是凌帝专门给昭明盖的宫殿,十分宽敞华丽。灵犀进到屋子里,见里面很宽敞,贴墙放了一排桌子,桌上放着新鲜的酒水菜肴和鲜花。昭明坐在另一面墙下的梨花炕上。炕桌上摆放着棋盘、瓜子、酒杯、饼干等物。
昭明眼皮略动了动,声音倒是很响亮:“你再不来,我可就睡了。”
灵犀笑着解了外衣,一步踏过来,半跪在炕上。她最近跟昭明的关系非常亲热。
“姐,我去御花园来着,那里好热闹。”灵犀伸手比划着自己:“那些跳舞的女人只穿了肚兜就出来了,一双脚丫子全露在外面,一点也不害羞。”
昭明起身,用手戳她的脸:“那是给外面的爷们儿看的,你悄悄地看也就是了,还敢大张旗鼓地讲出来。明儿我给顾庭树说了,叫他治你个不守妇道的罪名。”
灵犀哈哈笑着避开了:“我看一眼就成了不守妇道,那些男的又看又评论,更是不守夫道了。”她一翻身坐在炕桌另一边,朝棋盘上一瞧,又说:“你怀了孕,就不要喝酒了。”
昭明嗯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目锐利,红唇里露出雪白的牙齿。灵犀见她这个样子,不禁想起了雪地里那种吃人的野兽,漂亮又凶猛的样子。
昭明的外部表情和内心情绪完全是两回事,她笑的时候不一定高兴,发怒的时候说不定很快乐。跟这样的女人待在一起,一般人都会很惧怕,但灵犀不,因为昭明太漂亮了,漂亮宛如烛火,总是会诱人亲近的。
灵犀托着下巴看她。昭明端着酒杯左顾右盼,最后终于难以忍受她的目光,开口问:“你还没吃饭吧,那边有饭菜,专门给你做的。”
灵犀早就饿了,马上跳下床跑到桌子旁边,果然瞧见各种汤菜水果点心,雪白色的鲫鱼汤上面漂浮着枸杞和葱花,爆炒黄鳝上面撒着花椒,彩椒炖鸡块在灯光下散发着蜜色的光。灵犀见屋子里没有其他丫鬟,也就不再维持名媛的风度,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鱼汤,又夹了一块鸡肉大吃起来。
昭明微笑着看她,又一杯一杯地喝酒,眼看酒壶快要空了,她放下酒杯,开口问:“蓝华年喜欢你,你知道吗?”
灵犀正用勺子挖鱼籽吃,听见这话就含着勺子看向她:“嗯?”
昭明神色不变,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你知道?”
灵犀把勺子放到托盘里,又放下碗,连头带脖子一起摇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心里有些惊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然后她脑子缓过劲儿,想起了蓝贝贝和昭明公主的关系,惊得几乎跳起来:“我……我跟他没什么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昭明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跳下来,抓着她的衣襟扯到铜镜面前。明亮的铜镜里,照出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子的身影。灵犀盛装打扮,容色鲜艳,宛如海棠初绽。昭明衣衫半褪,发丝凌乱,犹如月下牡丹。
“我们两个谁更好看?”昭明盯着镜子里的灵犀。
“您。”灵犀吓得结结巴巴。刚才昭明抓她的那一下,力道之大,并不输于男人。现在她的眼神黑黝黝的,更可怖了。
“我跟蓝贝贝只有同窗之谊,没有半点私情。若真有的话,我早该避嫌,怎么会与您亲近呢?”灵犀急急忙忙的解释。
昭明盯着镜子看了半日,忽然转身走向炕上,并且挥了挥衣袖:“天晚了,你回去吧。”
灵犀恐她不信,又要上前解释:“姐……”
“滚——”昭明伸手指向外面。
灵犀呆了一下,旁边的太监丫鬟们将房门打开,提着灯笼守在外面。灵犀只好讪讪地走了。
御花园里早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她找了执事太监,那太监回禀道:“公主您才来呀,顾将军喝得大醉,陛下已经叫人送他回去了。”
灵犀听了,有些茫然:“他不等我吗?”
“将军喝醉了,跟公主一道回去,难免会冲撞您,所以才提前走。”执事太监指着宫外:“您的马车和随从还在呢。陛下吩咐,叫我好生送您。”
灵犀听了,莞尔一笑:“有劳。”
执事太监招招手,旁边人递上来一个花盆大小的盒子,四周雕刻着精美的纹路。太监道:“陛下见公主手腕上的珍珠都旧了,特别赏赐您一斛珍珠。”
灵犀忙谢了,亲自接过来,在宫人的簇拥下款款坐上马车。
她一路上都在思索昭明的话,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蓝贝贝是不是喜欢自己尚未可知,但是得罪了昭明公主肯定没有好下场,看来以后还是尽量少去皇宫,也不要见蓝贝贝了。
回到顾府后,灵犀下马车,见院子里还点着灯笼,不禁很疑惑,迈步走进来,顾庭树和顾太太一起走上来,又看了看她的背后,然后问:“父亲呢?”“老爷呢?”
灵犀顿时有一脚踩空的惊悚:“他没回来吗?”
顾太太面露疑惑:“没有啊。”然而顾庭树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谁告诉你他回来了。”
“宫里的太监……”灵犀一句话没说完,也觉得浑身冰凉:“我……陪昭明下棋……然后就没见到他……”
院子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顾庭树直勾勾地看着她,忽然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是……一斛珍珠。”灵犀慢慢把箱子放下,呆呆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感觉到一张黑色的大网笼罩住了顾家。
顾庭树半跪在地上,强压住浑身的颤抖,他拽开了木箱上的锁,掀开了盖子,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顾太太尖利的惨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顾庭树踉跄了几步,整个脊背宛如被抽打似的剧烈地疼痛,使他简直不能站立。灵犀远远地站着,并没有看清木盒里的东西,她只是关切地走向顾庭树,想去握他的手:“庭树,你怎么了?”
顾庭树没言语,陡然扬手给打了灵犀一耳光。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灵犀倒退了十几步,嘭地撞在石头廊柱上。她滑坐在地上,鲜血从她的嘴角、额头缓缓地流下来。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盒子里露出一团灰白色的头发,现在她知道了,凌帝给她的是一颗人头,顾克天的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开虐了,大家是不是久等了呀哈哈哈
☆、天塌
后半夜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地从屋檐上落下来。顾府安静的宛如坟墓,但所有人都清醒着,佣人们跪在院子里,不敢哭泣,也不敢乱动,他们只是觉得很茫然,关于顾府的命运,自己的命运。
顾太太几乎晕死过去,全仗着两个健壮的婆子托到屋子里,狠狠地掐了人中,又灌进去一碗参汤,顾太太回过魂来,整个人都痴了,眼睛灰蒙蒙地仿佛盲了,掉不出一颗眼泪。
顾庭树将父亲的头收拾起来放在正堂的案桌上,叫管家去买白布帐幔。那管家在顾府四十年,此时也慌了手脚。何况这大半夜的往哪里买呢,他疑心顾少爷魔怔了,只好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叫丫鬟给少爷端上热茶。
管家举着一把厚重的雨伞,跌跌撞撞的出了门,然后想起来自己没有拿灯笼,好在京城是走惯了的,他摸黑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奔雷咆哮,一大团黑漆漆的怪物,飞一般地朝顾府冲过来。管家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骑着快马的羽林军,他还没来得及喊,迎面一刀砍下来,身体顿时成了两截。
顾克天的血还没凉透,凌帝已经派了两千名羽林军精锐,将顾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顾庭树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父亲,耳朵里听见围墙外羽林军吆喝下令的声音。他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红云和秋儿站在雨里哭泣着,一个给灵犀撑伞,另一个给她擦拭脸上头上的血。灵犀耳朵和脖子被撞破了皮,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裂开了。这种伤对于成年人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她一向被娇惯,随便流一点血已经足以让丫鬟们惊骇了。这两个人只顾关心灵犀的伤,连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都忽略了。
“公主,您别站在雨地里,咱们回房擦点药吧。”
“这伤口进水发炎,只怕要留疤的。”
灵犀在黑夜里站了一会儿,她踉跄着迈了一步,轻声说:“扶我去看看少爷。”
两个丫鬟死死地把她拦住,着急道:“您现在别去!”
顾庭树虽然刚才打了灵犀一巴掌,但怒气仍炽,丫鬟们担心公主此刻过去,说不定顾少爷挥刀把她砍了。
灵犀挣扎不过,只好在雨里站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我没有办好他交待的事,被他打也是应该的。若是他打骂几下能纾解心中悲痛,那我也心甘情愿。
她这样想,但顾庭树一点都不正眼看她。灵犀只好陪着他在正堂里坐着。
过了很久雨停了,黎明将至,整个庭院显出一种诡异惨淡的蓝紫色,佣人们哭泣悲伤了一整夜,这会儿都饥饿疲倦了,于是暂时忘记了恐惧,各自找地方吃东西休息。
灵犀一手支着椅子扶手,又冷又困,头发早就散乱了,衣服被雨水打湿,散发出不好的气味。她脑袋一沉,又直起腰揉揉脸颊,一抬眼看见天亮了,正要开口说话,冷不丁瞧见桌子上放着的暗紫色人头,心中一跳,浑身都疼痛起来。
外面忽然传来当当当地拍门声,说话的声音也是很有礼貌的:“佳木公主,顾少爷,皇上托我给您带个东西。”
整个顾府的人宛如受惊的猎狗,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一时间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顾庭树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庭院里铺着青石板路,虽然湿润,却并不泥泞。厚重的黑色大门被拉来,一群带刀的羽林军抬着一件被破布包裹着的东西,很随便的扔在了地上。领头的侍卫朝顾庭树拱手:“顾克天在圣上面前狂傲无礼,已经被斩了。少将军已经知道了吧。”这侍卫长平日里被顾庭树调遣,怨愤已久,正好借此耍威风。
顾庭树脸色有些发白,然而大脑清醒。他看了地上一眼,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顾庭树还有爵位和军衔,那侍卫长并不敢十分狂妄,又继续说道:“皇帝念顾克天有战功,特准许安葬,因此送来了他的腔子。不过……”他伸手在整个院子里一指:“这些下人不能留了。”脸色一寒:“带走。”
顾庭树迈步走到他面前,将整个顾府的人都挡住,他沉下脸,厉声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我顾家三朝元老,世代爵位。便是我父亲死了,我还在。轮不着你一个侍卫长撒野,滚出去。”
那侍卫长被他一呵斥,气焰顿时矮了一截,色厉内荏地叫道:“我是得了皇帝圣旨的,谁敢忤逆,格杀勿论。”身后几百名侍卫齐刷刷地亮出雪白的长剑。那侍卫长一手托着圣旨,一手持着长剑,笑道:“顾少爷,我知道您勇猛,我们这些弟兄未必拦得住您。可是你敢动一下,就是违抗圣旨,罪过可就大了。”
见顾庭树僵直地站着,他得意一笑,下令动手,那些羽林军宛如饿狼冲进羊圈似的,见人就抓,有不从者直接一刀砍死。整个顾府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灵犀正在房间里喝药,听见外面的喊杀声,就搀扶着丫鬟出来瞧,刚迈步出来,就看见两三个侍卫持刀而来,一脸狰狞地来抓她。
“别碰她。”顾庭树大声道。
侍卫长定睛一看,也吓破了胆,咬牙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斥退了侍卫,又放出一张谄媚地笑脸:“佳木公主,这里脏,您先进屋歇着,过一会儿我还有皇帝的口谕给您。”
灵犀见满地鲜血,丫鬟婆子们奔跑哭叫,她正自惊疑不定,忽然手上一空,红云和秋儿被人拽着头发拖走了,灵犀登时急了,指着那几个侍卫:“你们!”又看着那个侍卫长,严厉道:“把她们放了,你是什么东西,敢来顾府抓人。”
侍卫长有圣旨傍身,简直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态度放恭敬了一些:“公主,我也是奉命行事。”
灵犀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随身的丫鬟被抓走了,不禁睁圆了眼睛,很惶恐地:“你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侍卫长有些为难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灵犀呆呆地走下台阶,站在顾庭树身边,她有些天真地说:“这些下人都是我们家买来的,跟顾家没什么关系,你把她们关一段时间就放了吧。”
侍卫长不好回答,于是转过脸问:“都齐了吗?”
手下人将顾府一百多名佣人抓起来,男男女女各自用绳子捆了,跪成几排,一个羽林军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的对校对了,回禀道:“加上地上躺着的,一个不少。”
顾府的佣人们被穿成几串,熙熙攘攘地带走了。整个顾府空下来,只有灵犀和顾庭树站在庭院里,地上还一片狼藉,处处洒着鲜血。
又有十几个带刀侍卫涌进来,哗啦哗啦地把顾府都占据了。
“这几个人负责伺候您几位主子。”侍卫长道:“顾少爷要什么呢,尽管吩咐一声就是了。”虽然嘴上这样说,却并不敢招惹他。这顾庭树就是被锁着的猛兽,真把他惹急了,自己就死在这里了。
顾庭树沉默着不说话,灵犀依偎在他胳膊上,惊恐而坚定地瞪着入侵他们家的敌人。
侍卫长露出谄媚的笑容:“公主殿下,皇上叫我单独给你传话。说您诛杀罪臣有功,因此赏了您王府花园、千顷良田,还叫您尽快回宫。说您是皇室子女,无论何时,皇宫才是您的家。”
灵犀听见他说完这话,不禁气得手足冰凉,一连声道:“你胡说!皇帝是骗子、反复无常的小人。我绝不会跟他同流合污!”
说完这话,她只觉得手上一空,顾庭树松开她的手,一个人转身离开。灵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对那个侍卫长呵斥道:“谁叫你来污蔑我的!”一时间恨得咬牙切齿。
侍卫长知她是金枝玉叶,又生的娇花软玉一般,十分动人,于是回话的时候声音先软了几分:“公主别急,我是照搬皇上的原话,要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呢,您……”忽然耳朵吃痛,叮地一声,一支匕首贴着他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