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涉及无数人的利益,所以,无一人弹劾太子妃干涉朝政,无一人弹劾她不对,且纷纷赞扬,太子殿下仁厚仁善,太子妃高远大义。
短短十日,已被兴兵清空了的国库又被填满了。
粮草别说够兴兵半年,就是朝廷打上两年仗,怕是也够用。
无论是安书离,还是花颜,都没想到,各大世家上缴的粮草财帛,竟然有这般惊人的数字。可见各大世家为保全不被连根拔起,花颜那句以功抵过,着实管用,让各大世家狠狠地下了一番力气,动了筋骨。
最让人欣慰的是,没被点了名号的小家族,也很识时务地纷纷捐献粮草财帛,言岭南王乱臣贼子,着实该诛,他们自愿捐献粮草,只求殿下诛杀岭南王,平内乱,保天下太平。
半个月的时间,就如传染一样,一族传一族,一家一户受到感染,就连富裕的富商百姓们,似乎都被洗礼了节操和胸怀大义的情怀,纷纷自愿捐献自家多余的米粮,以供前线的太子殿下打仗。
云迟自出生被立太子之日,十六岁监国,迄今为止二十岁,二十年累及的在民间的威望在这时彻底地突显了出来,如旋风一般,刮遍了天下。
天下卷起了捐献粮草的风潮。
这是安书离没有预料到的,也是花颜预料到但没想到会影响这么大的。
安书离足足脚不沾地忙了半个月,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空隙,来见花颜。他见到花颜后,先是给他鞠了一躬,“我平生不曾佩服任何人,除了殿下,也就太子妃你了。”
事情的执行者虽是他主导,但谋划的最初是花颜,他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本来以为这时候这般动荡朝局,对平乱和社稷朝纲会有不稳和不利,但不稳是有,在控制范围内,不利却丝毫没有,真是事半功倍。
花颜看着他清瘦的模样使得官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的,笑着摆手让他坐下,“累死累活的人是你,我整日里待在东宫吃了睡睡了吃,反而你倒是来对我行大礼了,亏我脸皮厚些,若是脸皮薄些,怕是连见你也不敢了。”
安书离大笑,“花家的势力一分为三的话,一部分势力跟着安十七去了岭南,一部分势力跟着花灼兄去了北地,其余的势力,都在太子妃手中,你虽待在东宫没出去,但是花家在天下的势力,除了岭南和北地,你都调用了,这般泼天功劳,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你让我省了一个月的力气,我这一礼哪里使不得?”
花颜笑出声,“就知道会被你发现,不过,以后天下各大世家都肃清了,花家便也没有必要固守旧制了。待有一日天下大定,花家的势力便也不需要了。天下安,百姓安,花家也许真就可以归于平常。”
安书离闻言心中震动,收了笑意,看着花颜,“花家千百年来,不曾张扬,固守临安,就算肃清天下各大世家,也清算不到花家。毕竟花家从不做恶事儿,但听你这话的意思,如今悉数调用了花家人,将来有朝一日,天下安定,花家势力便要跟着散了?”
“嗯。”花颜点头,“是这个意思。”
安书离看着她,“是你的意思,还是花灼兄的意思?你毕竟是太子妃,只能算半个花家人,还是嫁出去的。”
花颜浅笑,“不算是我的意思,四百年前,我为保花家,能舍弃后梁天下,四百年后,就算我心意已改,保南楚天下到死,但也不愿托家里下水,但哥哥不是当年的祖父,祖父准许我自逐家门,哥哥却不准许,我即便嫁入皇家,也是花家人。总归与家里牵扯到一起,分不开的。那一日,我与哥哥闲聊,提到云族灵术,天道归于自然,后来又说了花家将来,是我猜到哥哥有这个意思。”
安书离颔首,感慨,“千百年的隐世家族,若是有朝一日真没落于寻常,比如今肃清各大世家里的肮脏污秽,鬼哭狼嚎,来的要让人觉得可惜叹惋。”
花颜目光放轻,笑容也轻如云烟,“书离,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长久永恒千百年甚至千万年不变的。自我四百年嫁入后梁皇室后,其实,花家就已不是遵循祖训的花家了。我彼时虽自逐家门,但最后祖父还是插手了,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场延续了四百年的阴谋算计和天下动乱。如今,我又是南楚的太子妃,从被云迟选中那一日,花家的命运线便改了,若天下大安后,花家真正归于寻常,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我曾害怕的,因我的原因,花家染了皇权世俗,有朝一日,在我故去几十年或者百年后,走了岔路,九族倾覆的好。你懂的,皇权这条路,永远踏着白骨,牵扯的久了,没有哪个家族能一代又一代的独善其身。”
安书离长叹一声,点头,“不错,你与花灼兄想的长远,这样的话,也许花家子孙才能后世千百年立于不败之地。人在,脉在,根在,延续就在。”
第八十五章
朝野上下因清洗天下各大世家动荡了大半个月之后,并未消停下来,天下百姓自发捐献粮草将太子云迟的声望推至空前,又过了半个月,余韵的波动仍在。
一个月里,南楚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肮脏污秽被大面积地赤裸裸地解开,又用鲜血和清水彻底地洗了一遍,最终,将朝局洗了个半成新。
炎炎夏日里怀孕最是辛苦,尤其是月份渐大,挺着大肚子,更是尤其辛苦。
花颜便在难耐着这份辛苦中,一日一日地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自云迟离开,花颜只收到过他两封信,且写信的时候,均是字迹潦草,内容粗略。
第一封信是在他走后的半个月,说了他已到山岭关,岭南王在半个月里,已夺下了山岭关,他们猜测的不错,苏子折就在岭南王身边,岭南王这个时候反,且短短时日夺下了山岭关,有他一半的功劳,不过没有打探到云让的消息,暂时还不知道他是否被苏子折拿捏住帮了岭南王,最后又问她可还好?仔细身体,隔三岔五要让天不绝给她把脉,又告诉她放心,好好养胎,他也会保重自己。
第二封信是在又过了半个月之后,说陆之凌已与他汇合,他们正在商议部署,暂时还未开战,天下如今都有目共睹地看着他如何平乱,这第一仗,务必要做到小心谨慎,且一定要赢,首战代表了他的威信与朝廷平乱的能力,也要让天下人深刻地认识到南楚皇权不可动摇,对朝廷有信心。又说了她与安书离哄动天下的这一场局做的很好,但她务必要注意身子,切不可过多地操心牢神……
第二封的信的末尾,笔墨晕染了一片,似乎云迟写完,停顿了好一会儿,花颜拿着信,从那一片晕染的墨汁处,似乎读出了一句话,“花颜,我想你了。”
但云迟没写出来,似乎一旦写出来了,心里的想便会蔓延得控制不住,让他再不能好好地专心,未免分心。
花颜知道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去山岭关,到了山岭关后,又分毫不敢耽搁地筹谋部署,想必给她写这两封信,都是挤出来的吃饭睡觉的空。她即便想念,所以,也不会每日一封信地给他送去,反而是每日都写一封安好的信,然后尤其存着,存够半个月,再一次性命人送去。
敬国公夫人一直陪着花颜,以前,听了太多关于花颜的言论,后来,因为自家儿子与花颜结拜,爱屋及乌,看花颜哪里都好,但没真正地日复一日的相处,敬国公夫人也不算是真正地了解花颜,如今每日陪着,看花颜身处东宫宫闱内院,且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依旧能与安书离一起做这么大一局棋,暗中帮着安书离把控了朝野上下,她心中真是又怜又爱又是敬佩。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一定做不到,但是花颜,不止做到了,且做的太好。
如今一个月过去,外面朝野上下的传言,无一不是说太子殿下宽厚仁善,太子妃深明大义,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说太子妃不配为东宫女主。
敬国公夫人这一日见花颜又反复地看着云迟那两封信,暗暗叹了口气,笑着劝慰,“别担心,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岭南王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花颜收起信,放进专门与云迟通信的匣子里,笑了笑,“义母,我不是担心,我是想他了。”
敬国公夫人理解,伸手拍拍她的手,寻常女子,丈夫出门,也是想念的,尤其是怀了孕的女子,谁不希望丈夫每日在身边陪着?虽然花颜贵为太子妃,心怀比一般女子开阔,但也是有小女儿情肠的,“太子殿下厉害,一定会尽快平乱,说不定孩子出生前,他就将岭南王绳之以法了。”
花颜低头看着自己肚子,笑道,“义母,还有三个多月吧,这小东西就会降生了。感觉时间过的又慢又快。”
敬国公夫人笑出声,“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做又慢又快?”
花颜伸手摸着肚子,“就是每日数着日子,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但数着数着,到现在,忽然发现,时间过的太快了,我这肚皮,就如瓜一样,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敬国公夫人大乐,“你呀,是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里想着他,才觉得时间难熬,因心里想的事情,胎儿安稳,每日不自觉感觉不到孩子长,再加上怀胎的前几个月,胎儿本就长的慢,后几个月,一日一日眼见的长,你才又觉得时间太快了。”
“嗯,义母说的对。”花颜感觉肚子又被踢了一下,笑着说,“这小东西,每日这个时间,最是闹腾人,我觉得她是在我肚子里练武。”
敬国公夫人笑开,“可见小殿下是个活泼的孩子,多动好,显然很是健康。”
花颜点点头,“天不绝也说很健康。”
二人正说着话,云暗现身,躬身呈递上一封信,“主子,花灼公子的来信。”
花颜立即打住话,想着哥哥比云迟先一步离开的京城,如今一个多月了,这是第一封信,她立即伸手,“拿来。”
云暗递上信。
花颜打开花灼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说他在二十日前已到了庆远城,半个月前派安十六私闯了九环山,但九环山闫军师驻守的兵马部署严密,几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十日前,安十六才想到法子,闯进了九环山,但他进了九环山后发现,九环山里并没有兵马,有的是一座空的兵营,里面空无一人。
也就是说,闫军师带着苏子折的兵马消失了。
花颜读到这里,当即便想到了难道是苏子折调走了闫军师的兵马?能从北地的九环山调去哪里?总不能从南楚的最北边,调到南楚的最南边吧?
这样一想,她顿时冒了冷汗。
继续往下看,果然,哥哥的猜测与她一般无二,他也猜测,是不是苏子折得知云迟带兵去了岭南,他得知云迟调了西南境地陆之凌驻守的兵力,与岭南王持有的兵力正好抗衡,苏子折没把握帮着岭南王用同等的兵马赢了云迟,索性便舍了九环山,偷偷调兵去岭南增援岭南王?若是这样,九环山五十万精兵,多了一倍的兵力加持,云迟在岭南岂不是危险?
所以,在安十六对他禀告后,他派人查了两日,确定荒原山当真无兵马后,便决定调庆远城苏轻枫驻扎的兵马急行军前往岭南。
可是,毕竟是失了先机,若真是猜测的没错的话,闫军师的兵马定然会早一步到岭南,如今庆远城的兵马自然追不上,他建议,花颜收到信后,立即想办法,从最能拦住闫军师带兵前往岭南的途中,先一步拦下闫军师带的五十万兵马。
花颜看完信后,脸色十分难看,真是没料到,苏子折人狠辣不说,行事如此的果断,竟然扔了盘踞多年的占据得天独厚地势的九环山,而所有兵马放弃了北地荒原山,直接调派前往岭南。
他是要一举在岭南杀了云迟吗?
显然是的。
她攥紧信纸,对云暗吩咐,“云暗,你去,快,让安书离立马来见我。”话落,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梅舒毓,程顾之。”
“是。”云暗应声,立即去了。
敬国公夫人虽然没看信,但是观察花颜难看的脸色,便也猜出想必是出了大事儿了,她伸手去抓花颜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吓了一跳,“手突然这么冰,是你哥哥出了大事儿吗?”
花颜深吸一口气,“不是哥哥,是云迟有危险。”
敬国公夫人面色一变。
花颜转头道,“义母,您去给我熬一碗鸡汤来,我想喝您亲手熬的。”
敬国公夫人看着花颜,有些犹豫。
花颜温声说,“您放心去,我没事儿。我需要想想怎么办。”
敬国公夫人看了方嬷嬷一眼,方嬷嬷连忙上前,“夫人,您放心去吧,奴婢照看着太子妃。”
敬国公夫人点点头,去了厨房。
花颜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从花灼的书信推算着闫军师带兵离开荒原山的日子,以及在脑中勾勒着南楚的地图,从哪里能准确地截住闫军师的兵马。
第八十六章
安书离正在议事殿议事,见云暗忽然站在了他身后,他敏锐地回转头看他。
他以为是花颜出了事儿,立即问,“可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儿?”
云暗摇头,“太子妃有要事儿,请安宰辅立即去见她。”
安书离立即站起身,对与他议事的几位朝臣道,“先到这里,明日再议。”扔下一句话,立即出了议事殿的大门。
他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十分要紧的急事儿,只需随便派个东宫的仆从来告知他一声得空去见就行,如今派了云暗来,显然这事儿十分紧急重要。
安书离骑快马,很快就来到了东宫。
他快步进了凤凰东苑,一眼便看见花颜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今日阴天,不见太阳,她的椅子自然也没搁在树下,哪怕没有树的阴影落在她脸上,但她的脸上仍旧是落了厚厚的阴影,周身的气息十分沉暗。
安书离脚步顿了一下,又快步走到她面前,问,“出了什么事儿?”
花颜睁开眼睛,也不多言,将花灼的信笺给了他。
安书离接过,看罢,脸色也霎时涌上沉重晦暗,他脑中快速地转着计算着闫军师率兵离开九环山的日子以及他目前兵马走到了哪里,不过他看过的书虽多,走过的路却不多,他一时拿不准,看着花颜问,“太子妃可能计算得出如今闫军师率兵到哪里了?若是我们派兵提前拦的话,只能动用京麓兵马大营的兵马,不过二十万兵马,怕是拦不住五十万兵马,据说九环山的兵马都是特殊训练的精兵。”
花颜在等安书离来的这段时间心里已有了个大概估计,不过还需要细细揣摩一番,她道,“稍后我们一起去云迟的书房看看南楚地势图,我脑中是有个大体位置,不过还需要细细琢磨。”话落,又道,“我派人也请了程顾之和梅舒毓,京麓兵马大营二十万兵马是不够,但我们要的不是打胜仗,而是拦住他就够了。”
安书离点头,“不错,只要拦住,不让他带着五十万兵马去山岭关就行。”
花颜颔首,站起身,“走,去书房。”话落,对方嬷嬷吩咐,“告诉福管家,程顾之和梅舒毓来了之后,让他们直接去书房。”
方嬷嬷应了一声,立即派人去知会福管家了。
花颜与安书离出了凤凰东苑,来到书房。
云迟的书房里,挂着一幅很大的南楚山河图,这幅山河图以前不太详细,后来花颜嫁入了东宫后,有一段时间陪着云迟待着书房处置朝事儿,她闲来无事,不看画本子和志怪小说时,便将她走过的地方详细地用笔在山河图上做了细化。
南楚天下,偌大的地方,她那么多年带着夏缘走了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