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今被士兵围困只是第一步,他猜到花颜和苏子斩很快就会来程家。所以,他等着他们来了之后再过去。
花颜和苏子斩来的并不慢,士兵围困了十大世家后,没用两三盏茶,他们便来到了程家。
苏子斩见花颜下了马车后,站在程家的大门口,看着程府的烫金牌匾,好一会儿没动静,他缓步踱到她身边,也瞅了一眼程府的烫金牌匾,扬眉,“怎么了?这块牌匾能被你看出花样来?”
花颜回头对他一笑,“我看的不是程府的这块牌匾,看的是天下世家。”
苏子斩点头,伴着深秋的风冷寒地说,“天下被世家把控已久,北地开了肃清的这个先河后,以后天下这一大块乱麻,有的砍了,没那么轻易。”
花颜点头,“是啊,没那么轻易,这不过是一个小口子,砍一刀,只是天的一角,这天大得很。不过总要有人来做,否则,这般遮天蔽日下去,南楚就完了。”
苏子斩不置可否。
花颜对安十六吩咐,“撞开门。”
安十六应是,早就摩拳擦掌了,抬手一声令下,有士兵们纷纷避开围困的大门口,用巨轮的圆木,合力地顶撞大门。只听得轰隆一声又一声,响声震天。
程府内宅里,在士兵围困后,各方各院试了各种方法,发现都逃不出去,于是慌慌张张地都聚到了程翔的院落里。
程翔在等着程顾之,等了许久,不见他来,又对人询问,“怎么还不来?他真的在自己院子里?”
有人回话,“回老家主,二公子真的在自己的院子,说一会儿就来。”
程翔又等了一会儿,程家的所有人都来了,一个个面色发白慌慌张张战战兢兢,唯独不见程顾之,他坐不住了,出了门,就要去程顾之的院子。
可是他刚走出院门,便听到前院正门口传来撞门声,他脚步猛地一顿。
有守门人踉跄地跑来,见到程翔,大呼,“有人在撞门,用的是攻城木。”
程翔身子晃了晃,勉强问,“什么人?”
守门人摇头,“没看清……”
程耀上前,一脚踹翻了守门人,怒道,“没用的东西,是什么人撞门都看不清?要你何用?”
守门人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程耀刚要再抬脚,程翔恼怒地拦住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一个下人发脾气?走,我们去看看。”
此时此刻,程翔也顾不得去找程顾之了。
程耀收回脚,压下心中的惊惧骇然,跟着程翔一起,带着众人,去了前院。
第一百零一章 (一更)
攻城木十分有威力,尽管程家的大门是铁铸的,但没用半盏茶,便在一阵阵轰隆的声响中将程府的大门撞开了。
大门撞开后,程府的守门人四散躲了开去,无人敢迎上前。
程翔与程耀带着程家一众人等匆匆而来,看到程府的大门被撞开了,那倒下的大铁门“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似砸在了他们的心砍上。
铁门塌了,程家的烫金牌匾倒地而碎,重击敲在每个人头上,都不约而同地觉得程家的天也跟着塌了。
有胆小的人当即跌在了地上,腿软的再也起不来,有胆子大的人也几乎站不稳。
程翔到底一把年纪,最受不住的便是这个,当即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倒去。
程耀一把扶住程翔,“爹啊,您现在可不能倒下,儿子顶不住这架势。”
程耀也一把年纪了,奈何从来就没有主心骨,小事儿能做得了主,大事儿从来就求教于程翔,照程翔的话说,他就是训孩子们有能耐,若是让他自己挑大梁,他就是那块烂泥,勉强能糊到墙上。
程翔被程耀扶住后,好一会儿才缓过这一股冲击将他险些击垮的劲儿,他睁开眼睛,对程耀大骂,“瞧你的出息!”
程耀不敢顶嘴,想着您的出息也比我的出息强不了多少。
程翔与程耀到底不同,多活了二十年,他其实也算是见惯了风雨,若不是花颜先让人用攻城木撞破了程家的大门,使得程家那块牌匾倒地而碎,他也不至于还没与人打照面,便这般没出息地受不住了。
一把年纪的人,最怕的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程翔此时满脑子都是程家要完了,在他的手里完了,他对不住程家的列祖列宗,九泉之下,都无颜面去见祖宗。
程翔站稳了身子,整个人如箩筛,跟筛细面一般,从外到内,不停地抖动,他一双眼睛瞪大,一大再大,想看清来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北地所有人都想杀,却都没能将之杀了的苏子斩。
他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苏子斩,因苏子斩心狠手辣脾气怪戾扬名,他来程家,才会以如此暴力不温和的态度。
程耀也睁大眼睛,也想看看是谁,但又怕看到,他从来没想过程家会有这一日。这样倒台的一日。这么多年,程家有太后在京城,无论是先皇还是皇上,待程家都极其和善,即便四年前太子云迟监国,也未曾理会程家冷待程家。
他以为,程家在北地,就是那扎了根的参天大树,深到了北地的每一处缝隙,这天下虽是南楚的,但这北地的天,虽在皇权下,但却不由皇权掌控,程家做得了北地二分之一的主。
可是,短短时间,十大世家精锐暗卫被除尽,士兵围困程府,自家的大铁门便这样在他的眼前轰然倒塌。
程家大门被撞开后,士兵们拖着攻城木退后,花颜踩着大铁门踏进了程家。
她手里捧着手炉,披着素青色的锦绸绣花披风,浅碧色衣裙,裙摆绣着与披风同样的缠枝海棠,在秋风里,秋风吹起衣袂,发丝轻扬,没有满头珠翠,衣着简单素雅,没有多余的配饰,却丝毫不折损她的清雅华贵。
她步履轻缓随意,似闲庭信步,面上挂着淡笑,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在深秋的风中,容色高而远,淡而凉。
就是这一抹凉意,让看到她的人似都被冻住了。
程翔看着从大门口踏着倒地的大铁门缓步走进来的花颜时,脸色变了几变,嘴角抖了几抖,好半晌,才似不敢置信地开口,“太子妃?”
程耀也惊异不已,睁大眼睛看着花颜,在程翔开口后,他跟着说,“不可能。”
临安花颜的名字早已经因为云迟选妃和悔婚又提亲而名扬天下,见过她的人极少,但也不是没有,又因为云迟的干系,人人都好奇太子妃是什么样,所以,也曾有见过她的人绘出了她的画像,虽然极少,但也有流传。
程家便收着一幅花颜的画像,是昔日程老家主好奇询问,太后派人送来程家给程老家主看的。
所以,程翔一眼便认出了花颜,脑中想的是画师虽然画出了花颜的形,却没有画出她的神。同时又想着,花颜来了北地,那么是不是太子殿下也来了北地?复又想着太子殿下在朝中稳定朝局是走不开的,应该没来。北地十大世家精锐暗卫一夜之间被除尽,原来是花颜动的手。
“就是太子妃。”程翔说,“你再仔细看看,与那副画一样。”
程耀不是没看到与那幅画像,而是他不敢置信,临安花家不是应该在花家待嫁吗?怎么来了北地?什么时候来的?这些日子出的事情,难得是与她有关?
难道太子殿下派来北地来的人,不止苏子斩一个?还有一个太子妃花颜?
他宁可相信铲除十大世家精锐暗卫是花家的那个公子花灼,宁可相信是花家帮助了苏子斩,怎么也不太相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还是这样纤细柔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
程家是高门大族,踏进大门口,入眼处便是华庭高廊,只是可惜,院内是人人惊惶,如今的门楣与里面的人,丝毫不相得益彰。
花颜来到程翔、程耀等人面前,看着须发花白的面容苍老的老者与年约五旬已生华发的长者,以及一众脸色发白六神无主地看着她的大批老老少少。人群中,没有程顾之的影子。
她停住脚步,淡淡一笑,“程老家主,程家主,打扰了!”
她不请自来,的确是打扰了!但这一句,也的确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客气了。
程翔勉强镇定下来,扯了扯嘴角,到底没露出一个笑来,拂开程耀扶着他的手,站稳身子,苍老的声音开口,“突闻惊堂木,原来是太子妃驾临,失敬了。”
花颜淡笑,“贵府的门厅太高,牌匾太闪耀,没有惊堂木,实难踏进来,希望老家主没被我冒昧前来给惊住。”
程翔盯着她,“太子妃说的哪里话?太子妃能驾临程家,使程家门庭蓬荜生辉,是程家的福气。”话落,不客气地询问,“只是不知,太子妃这是设的哪方道场?摆的又是什么道行?”
花颜失笑,“老家主说笑了,我不过是来做做客认认门而已,真正摆设道场的人可不是我。”
“哦?”程翔看着花颜,“太子妃这是何意?”
花颜笑而不语。
这时,苏子斩从外面踏进门槛,他同样是踏着倒地的大铁门,却不如花颜一般脚步轻浅,反而是每走一步,铁门发出重重的声响,这一声一声,无异于攻城木撞击铁门发出的声响,直踏在人的心坎上。
程翔看到苏子斩,脸色是真真正正地变了,一下子惨白惨白。
程耀几乎站不稳,睁大眼睛,使劲地盯着苏子斩。
自从太子殿下派苏子斩来北地查办赈灾之事传到北地后,北地的所有人便都暗暗地联合起来,打着让苏子斩有来无回的主意。他们以为,苏子斩有天大的本事,也捅不开他们在北地包裹的一层层细密的丝网,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短短一个月,苏子斩已将北地这块铁板凿了一个窟窿。
派去凤城、鱼丘刺杀苏子斩的人再无音讯,可想而知折在了那里,安阳军被收复,那一带赈灾事宜顺利不说,如今他们自诩为铜墙铁壁的北安城在失了赖以生存依仗的精锐暗卫后,也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如今,更是被敬国公围困府邸,府内的府兵虽不在少数,但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反抗杀出去,谁知道这重重包围府邸的背后,还有什么杀招在等着他们。
苏子斩来到程翔和程耀的面前,容色冷然地扬唇,似笑非笑,声音如清冷的泉水,但在这样的深秋寒风里落地成冰,“自我来北地,程老家主对我多加照拂,今日特来道谢。”
程老家主身子晃了晃,看着苏子斩,听着他的话,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程家对苏子斩的照顾,就是派了大批人杀他,如今苏子斩既然这般上门,说明程家真是要完了。
第一百零二章 (二更)
程老家主程翔说不出话来,程耀也说不出话来,程家在北地所作所为,自从苏子斩来了北地之后,从没掩着藏着,十分肆虐嚣张了些,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他们一直以为能在北地杀了苏子斩,任何人来北地,想要踢动北地这块铁板都不可能,包括太子云迟。
可是没想到,如今是云迟来踢他们这块铁板,且踢的很快速轻易。
在他们看来是铜墙铁壁,但在苏子斩看来无异于包了一层铁皮的鸡蛋,易碎得很。
苏子斩见程翔和程耀都不说话,他也没心情再跟他们兜圈子多说废话,转头对程子笑说,“还不去拿东西?”话落,吩咐青魂,“你跟着他去。”
程子笑与五皇子是在苏子斩之后进了程家大门的,只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花颜和苏子斩的身上,没人注意他罢了。
他踏着倒地的铁门走进来时,看到程家的一众人等,分外地感慨,从小到大,他在程家,就是泥土地里长的那个孩子,给一口粗粮,能够饿不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逢年过节,他才能见到程老家主和程家主,见到的时候,他们也是那般高高在上,眼里只有程家的嫡系子孙,尊卑就如一个分水岭,分开了嫡出庶出,他娘活着的时候,尚还好,他娘没了之后,他这个没了娘的孩子就是别人脚下的尘埃,说句苟且偷生都是客气。
他记事起,在程家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直到他不甘于就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下过一辈子,偷偷地从狗洞跑出去靠着她母亲留下的一点儿薄财做生意,他有经商天赋,暗中一点点地将生意做大,后来又搭上了赵宰辅的船,将生意做到遍布北地,似乎才活出了个人样。
无论他的产业做的大小,他从来没想过他的产业要和程家有关系,半两银子的关系都没有。他厌恶程家,不喜程家,恨不得改了姓不姓程。
程家的死活好坏一直以来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是看着程家大铁门轰然倒地,牌匾落地而碎四分五裂,他以为无动于衷,但还是心生感慨。
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程家会是这般境地,三四百年的门楣,一朝败落。
听到苏子斩的话,程子笑点头,十分痛快,“好。”
他说着话,便大踏步越过苏子斩,向内院最后面的祠堂走去,青魂现身,跟着苏子斩,是为了保护他拿东西,以防生变。
程翔猛地看向程子笑,只看到他挺直的越过他走进内院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恍然明白了什么,大喝一声,“程子笑,你姓程,是程家的子孙,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程子笑本来走远,闻言脚步顿住,他缓缓地回过头,扬眉溢出一个魅惑的笑容,“知道啊,程家派出一批批人杀我的时候,我就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程翔脸霎时灰败。
程子笑嗤笑一声,转身继续大踏步而去,毫不犹豫。
程耀大骂,“不孝子!程子笑你这个不孝子!”
程子笑这回当没听见,左耳进右耳出了。他暗想着程家的不孝子可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他们最疼爱的程顾之呢。固然程顾之比他受宠,比他在乎程家,为了保下程家的无辜人,忍痛来做大义灭亲的事儿,但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不孝。
他们从来就是糊涂人,没做过明白人,估计到死,也明白不了。
花颜浅笑着问,“老家主,远来是客,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喝一盏茶?”
程翔看着花颜,心里不停地颤抖,好半晌,才勉强点头,“太子妃请!子斩公子请。”
他知道程家大势已去,如今,怕是只能求眼前的两人宽容了。可是他又想花颜和太后不和睦,估计不会给程家求情,而苏子斩,经历了大批刺杀的人能活命来到程家,也不会给程家求情。
程家,是真的完了!回天无力的完了!
他转身,颤颤巍巍地头前带路,向会客厅走去。
程耀喊了一声,“父亲。”
他在想着是要不然鱼死网破,府内还是有府兵的,是否可以拼一拼?
程翔转头看了程耀一眼,沉声说,“吩咐人上茶,上好的北地雪山茶。”
程耀明白了程翔的意思,任命地垂下了头,其实他心中也明白,到了这步田地,说什么都晚了,再挣扎也是无用。
花颜和苏子斩是联手有备而来。
花颜有花家暗线,苏子斩有太子令牌,花颜是来帮苏子斩的,也是帮太子殿下的,只不过女子不得涉政的规矩使得她只说来做客。但到底是真做客还是假做客,谁都明白,不用点透。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却有这等本事来搅动北地风云。怪不得太子殿下非她不娶。
花颜抬步跟上程翔,刚走两步,远远地看到了程顾之的身影,她脚步顿了一下,对身后跟着的采青低语,“你去拦住程顾之,今日这场面,他还是不要亲眼见了。就说我答应他的,程家无辜的人绝不牵扯,一定做到。”
采青意会,立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快步向程顾之走去。
程翔没看到远来的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