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诚然地点头,她知道苏子斩不是在与她开玩笑,她端起茶盏,没意识到茶水已冷了,便往嘴边送。
苏子斩伸手拦住她,“水冷了,换一盏。”
花颜顿住,点头,将冷水泼了,自己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默默地喝了两口,见苏子斩面色稍霁,她问,“你的茶水也冷了,要不要换掉?”
“嗯。”苏子斩点头。
花颜将他那盏冷了的茶水也泼掉,为他换了一盏。
苏子斩一边看着暗报,一边端起来慢慢地喝着。
屋中冷沉的气氛一改,似乎又暖了些,窗外吹进来的秋风,似乎也没刚才凉了。
片刻后,苏子斩道,“我们接着商量。”
花颜这才想起,他们是在议事,偏偏半途出了岔子,惹了他的怒火,险些被他一巴掌拍死,她点点头,“好。”
这一声好有气无力。
苏子斩抬眼瞪了她一眼,“你要知道,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别凡事儿都可着自己任性,怎么觉得好怎么来,对别人不公平。听到了吗?”
花颜觉得这话听起来真像哥哥从小到大教训她的模式,也像是她训安十六、安十七、花离、花容他们,她心底的气压一松,顿时笑了,软声对他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听你的就是了。”
苏子斩面色这才露出些笑意。
花颜想着以后再不惹他了,真是惹不起,怪不得人人都怕死他了,在京城敢横着走,如今失踪几个月,却还威名赫赫。
她打起精神,正了神色,对她说,“无论是武威侯府在北地的五万兵马,还是安阳王府在北地的五万兵马,还有敬国公府的五万兵马,虽我手里有敬国公的北兵符,但我也觉得也有必要提前查一查。不如都派云暗命人去查。这一支暗卫,除了这一路来与刺杀程子笑的几波人交手,让他们有来无回外,至今,未曾再与谁打过交道,的确最合适不过。”
苏子斩点头,“那就他们去查,你吩咐吧?”
花颜颔首,对外轻喊,“云暗!”
云暗应声现身,依旧是黑衣蒙面,只露两只眼睛。
花颜先对他指了指苏子斩,“他是苏子斩,你该识得。”
云暗颔首,“武威侯府子斩公子,五岁时,好奇去了皇宫禁地,前统领念他年幼,放了他离开,此事无人知道。”
苏子斩一愣,脑海中仔细一想,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顿时笑了,“确实,那时年幼无知,多谢前统领了。”
云暗不再说话。
花颜没料到还发生过这样一桩事儿,可见太祖爷这一支暗卫,也不是全然无半丝人情,否则也不会收做她用了。
她笑了笑,对云暗吩咐,“派人去查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在北地的五万兵马,内情如何,详细一些,我全部要知道。”
云暗垂首,“是。”
“务必小心,不可动作太大,尽量不要惊动人,但也要快些。”花颜又吩咐。
云暗点头,“主子放心。”
花颜摆手,云暗退了下去。
苏子斩在云暗下去后,对花颜笑道,“果然是有因有果,太祖爷这一支暗卫,传承四百年,没想到报效你了,确实有大用。”
花颜浅笑,“如今我真不知该怒他还是该谢他。”话落,又笑着说,“反正已过四百年,恩恩怨怨,早已说不清,也早已不重要了,那一页到如今,也就此揭过去了。”
苏子斩不置可否,“你这样想也是对的,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
“就是。”花颜笑吟吟地点头。
苏子斩看着她浅笑盈盈,想着她真是一个极好的女子,他从来就没再见过这世上还有比她好的女子,可柔可刚,胸怀大度。
第五十章 (二更)
花颜和苏子斩商议了三军彻查之事,便又开始商议灾情之事。
如今已过了半个月,但北地的灾后救援却做的一塌糊涂,当年的川河谷大水,官府派人搭建了难民营,也是因为川河谷是真的没有救灾物资,无奈之下,迫不得已才搭建难民营。
但是如今北地不同,偌大的北地,这些年风调雨顺,可以说,无论是各大世家,还是当地官员,亦或者富户百姓,都有米粮,北地的粮仓也是富裕满仓。
按理说,无论多大的灾情,北地的官员都能及时赈灾,开仓放粮,不可能出现难民营,每一日只给一顿粥的现象。
但如今,偏偏是这个现象。
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再这样下去,受灾这几地侥幸活下来的百姓都得死。
所以,首要是要先赈灾,安顿好受灾的百姓,然后,再算账,整顿北地官场,肃清世家背地里盘根错节的污秽。
但说起赈灾,那么,就要人手,要修筑堤坝,要为百姓们搭建房舍,要大批的米粮供给百姓们。
而她和苏子斩带的人全是暗卫,又不能用这些人来干这些活,也不能暴露他们的底牌和势力,以免赈灾后,再清算的话,怕是他们已经惊醒地连在了一起,连那些串在一条线上的大串蚂蚱的一只腿都动不了。
这才是苏子斩来了之后耐心等候花颜,没砍杀几个脑袋泄怒的原因。
他们是要肃清北地官场,但不能把这些人杀了就完事儿了,要给北地百姓一个好风气和好地方,不能给一个毁了的北地。
花颜早先定的计划是她和苏子斩来了北地后,苏子斩在明处先清理惩办一大批玩忽职守受灾后逃避隐瞒不作为的官员们,同时以花家的粮仓安排百姓们赈灾,她则在暗处,对付官官相护层层阻拦的各大世家,斩断他们的命脉,砍断他们的胳膊腿,将那些世家全收拾了。
她和苏子斩,一在明,一在暗,这样的计划容易,当然是在她没想到会有北地军队参与时所制定的。
如今既然程子笑提醒,她必须要更改计划,在查清北地军中内情前,便不能轻举妄动了。云迟虽从西南境地调派五十万兵马来北地边界,但那也需要时间,而且也要万不得已时才能调用。
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能动兵,一旦兵乱,那么北地,才是真正生灵涂炭了。
但当务之急,救受灾百姓,还是首当其冲的。
于是,花颜与苏子斩商议,“这样,反正你是云迟派来的代太子查办监察史,以你的脾气,来到之后,不去受灾地发发火,会让他们猜疑你的最终目的,今晚,用过晚膳,我们就启程,你去凤城,我去鱼丘,我先与你一起,两地同时赈灾。先将灾民安顿好。”
苏子斩点头,这个他也同意,问,“拿什么赈灾?还是调用花家在北地的粮仓?亦或者用北地的官粮?若是北地的官粮有的话,为何只一日施粥一次?怕是北地没有多少官粮?或者,有不给百姓用?难道这些人就不怕死太多人?不怕瘟疫横行?不怕太子殿下一怒之下踏平北地?”
花颜想了想说,“显然,从花家的暗报上来看,凤城和鱼丘县周边百里没有官粮,也显然,其余的地方有官粮,但不给调用。显然有些人是不怕的,否则,北地也不会如此状况。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不怕?云迟不是没有威慑力的太子。”
苏子斩眯起眼睛,“也可能,北地军中参与,而北地有心人有所谋,这谋,大约等同于造反,所以,与朝廷对着干,与云迟对着干,才不怕出大乱子。”
花颜心神一凛,“你说得有道理。”
苏子斩道,“若是这样,就不能动用花家粮仓,如今,除了亲近的人外,没人知道我与花家的关系。一旦知道我动用花家粮仓,那么,显然就知道了我与你与花家的关系,有花家在背后支持,等同于给有心人提了醒,若真如我们猜测,那么,届时那些人一定十分防范,后续便更十分棘手难肃清了。”
花颜点头,想了又想说,“这样说来,就算你拿着云迟的令牌,在北地全境调用粮仓的话,不说时间会拖延不知到什么时候,只说这些人会不会拿出粮还不一定。”
苏子斩颔首,“不错。”
花颜抿唇,“为今之计,也只能调用程子笑在北地的产业了,他产业遍及北地,也有储备粮仓,若是不够,可着人以他的名义向富户买粮,这样就能在我们着手时,立即赈灾不耽误。”
苏子斩点头,“这个好,应急得很,你眼光好,倒是最会用人。”
花颜承了他的夸奖,话音一转说,“不过,若是调用了程子笑的产业,也就是告诉北地的有心人,程子笑为你所用了,而他手里的,攥着的那些人的把柄,也就是归你了,你显然在赈灾后,就会比程子笑更甚地成为箭靶子。他们一定会派人尽快地蜂拥而至地杀了你。”
苏子斩扬眉,冷笑,“我还怕人杀?就怕他们不来。”
花颜看着她说,“我最担心的不是暗卫死士暗杀,来多少,都能让他们有来无回,而是有人动用军队动兵围剿杀你。那便不是暗卫能应付的了。”
苏子斩瞳孔缩了缩,说,“不是派人去查了吗?太祖爷这一支暗卫在咱们赈灾后还查不出东西来?”
“应该能查出来,但这个时间差,就看怎么把握了。若是查出来的快,我们就有时间一边赈灾,一边先想法子动手掌控了军队的异动,但若是查的慢,就没这个时间了。”
苏子斩揣思着计算说,“你我分两路,到达凤城和鱼丘,一日路程,两三日运粮赈灾,最多七日,风声便会传出去。而距离凤城最近的军队是安阳王府的五万安阳军。若是安阳军里有人有异心不忠皇权,调兵围剿我的话,半日路程就能到凤城。”
花颜点头,“半日路程,实在是太近了。”
苏子斩道,“而敬国公府的兵马与武威侯府的兵马都远,距离北地最大的城池,世家聚集地的北安城近,与凤城和鱼丘都远,要三日的路程。你手里的敬国公府的北兵符,若无异心忠心不二的话,收到你的命令,赶来救急,最快也要三日。这中间还不算调兵时间。”
花颜揉揉眉心,“怎么算,都赶不上趟,我总觉得,安阳王府的这五万兵马,已经不忠朝廷了,毕竟,这五万兵马距离凤城和鱼丘都太近了。如今北地官员竟敢将灾情之事弄成这步田地,显然是有兵在手,作为后盾,万事不怕。别说你来,就是云迟来,怕是也敢绞杀的。”
苏子斩点头,“可以这样设想,所以,一定要有万全之策,我不想什么也没做就死在他们手里,也不想你出事。这条命,我爱惜得紧。”
他这一句话将花颜逗笑了,花颜笑道,“好好,知道你爱惜得紧,不必说了。”
苏子斩也笑了。
“你想想,可还有什么好法子?”花颜看着他,“你来北地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所以,赈灾的人,非你莫属,但是不是可以让人易容顶替你来做?”
苏子斩眨了一下眼睛,“北地的人若是好糊弄的话,也不会这般糊弄云迟了。”
花颜一噎,想想也是,但还是说,“你要相信我的易容术,我也许能做到的。毕竟,见过你的人少之又少。”
苏子斩笑,“你的意思是,不止你躲在暗处,让我也躲在暗处了?”
花颜眼睛一亮,“也未尝不可,赈灾的事儿,简单,有人易容你,交给人去办,只要有赈灾的章程,任谁依照章程办,都能办好,不说别人,只说花容那孩子,就能做好。这样你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做别的事儿的。你我可以都不去凤城和鱼丘。以你的名义,派人去。”
苏子斩的眼睛也亮了亮,接过话说,“这样也可行,你我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北地的兵权,可以趁着派人赈灾时,分头把三府的兵权掌控了。只要掌控了兵权,还怕谁翻出大浪来?我们可以慢慢地收拾北地。”
花颜笑着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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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一更)
苏子斩和花颜初步商定计划后,便依照此计划,制定细节。
首先要制定的是救灾章程。
花家的暗报交上来的关于凤城和鱼丘受灾情况十分详细,所以,花颜不用去看,便知道了凤城和鱼丘如今如何情形,在苏子斩要提笔时,她夺过来,对他说,“你歇着,我来拟定。”
苏子斩挑了挑眉,将笔给了她,身子向后倚在椅子上,笑道,“好,你来。”
花颜也不客气,提笔在宣纸上刷刷写着,待砚台里没墨时,她指使苏子斩,“让你歇着你还真歇上了,磨墨。”
苏子斩失笑,起身给她磨墨。
若是以前,花颜定然对这人和这双好看的手好好地欣赏一番,毕竟她素来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如今,她只扫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写章程。
苏子斩在一旁看着,赞叹她调理分明,章程详细,面面俱到。若是他来写,还真不一定比她写的好,她天生就聪明,从相识以来,似乎很少有她不会的事情。
他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四百年前,你是不是常帮怀玉帝批阅奏折?”
花颜笔锋一顿,渲染开一片墨迹,她抬眼瞪苏子斩,“乱说什么话?这张纸毁了。”
苏子斩见她只等着她埋怨嗔怪,但是不像他才去临安花家时,那时见到她,她却是提起后梁怀玉,便会脸色发白呕血昏迷,如今看来,这个砍,当真是迈过来了。
他不知道在京城东宫小住时她在云迟身边发生了什么,但一定脱不开他的关系。她因云迟,改变良多。
他笑了笑,“我看你写章程,实在是太熟能应手了,忍不住好奇。若你是男子,我丝毫不怀疑,你这般坐着,很有帝王批阅奏折的风范。”
花颜眉目微动,也跟着笑了笑,目光向窗外看了一眼,夕阳的余晖已剩不多,她转过头,不隐瞒地说,“你眼睛倒是真毒辣,说对了。”话落,声音轻下来,“那时怀玉身子不好,我心疼他,便让他躺在床上,给他读奏折,后来,干脆有些无关紧要的,便模仿他的笔迹,帮他批阅了。”
苏子斩温声说,“那时一定很辛苦。”
毕竟后梁末年,天下民生聊赖,天灾人祸不断,无论是身为太子,还是帝王,肩挑着江山的责任,怀玉帝若是昏君也就罢了,偏偏他不是,他想励精图治,拯救后梁,自然是劳心劳力,偏偏身子骨中毒受重创,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为他的皇后,每日伴在他身边,面对皇室宗室一众人等歌舞升平,众人皆醉我独醒,自然也甚是煎熬,可想而知,没有多少快乐的日子。
花颜微笑,“是很辛苦,但也有很多美好。”
苏子斩点头,不再多言。
他可以想象,定然是有着许多美好的,否则,她也不会在怀玉帝死后,一心追随他而去,哪怕太祖爷要起死回生她,她也不同意,非挣破他的聚魂,给自己下了永世无解的魂咒,再出生,便是四百年后,虽已苍海沧田,但她依旧将之刻印在心里折磨着自己。
花颜见他不再说话,又重新换了一张宣纸,继续下章程。
屋中静静,苏子斩坐在对面看着花颜,在他写完一张纸后,没落笔时,又开口,“你想过没有,你以为的怀玉帝恨你,也许不是,他该感谢你。”
花颜一愣,复又抬头看他。
苏子斩对她道,“虽然后梁最终因你亡国了,改朝换代,但也结束了民不聊生的天下乱世,更帮他斩断了肩上背负的不堪重负的重任,是将他从泥潭泥沼中解脱了出去,他是该谢你的。哪里会恨你?”
花颜攥笔的手腕颤了颤,“这样?”
“嗯。”苏子斩温和地看着她,“应是这样,他丢下你先走,想必是觉得你那么年轻,何必陪着他一副残身破体一起死?想必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