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选谁去呢?前两日与宗正寺商议人选,始终未定下来。
这个人,是朝廷的使者,身份不可低了,职位不可轻了,能力不可小了,否则震不住西南各小国,调停不好便是祸端。
他凝眉思索片刻,忽然对一旁的掌侍司刘大人问,“赵宰辅举荐何人?”
刘大人想了想,摇头,“赵宰辅说此事要殿下全权做主,五年前,便是殿下用法子让西南安平下来,如今五年已过,殿下较之五年前,更有魄力,理当难不倒您。他说他年迈了,对这等数千里之外的事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插不上手,就不与置喙了。”
云迟闻言笑了一声,赵宰辅诚如父皇所说,对于他未选赵清溪之事,还是芥蒂了。
他合上奏折,想了片刻,对小忠子问,“去打探打探,苏子斩可从汤泉山回来了?”
小忠子连忙应是,立即去了。
刘大人闻言偷眼看云迟,犹豫了片刻,小声开口,“殿下,您打算派子斩公子去?他恐怕不合适。”
“嗯?”云迟看着他。
刘大人连忙道,“子斩公子行事太过无所顾忌,性情乖戾,手段狠辣,若是他出使西南,西南的动荡的确是能摆平,但怕是要见白骨血河。那么殿下多年经营西南使之安顺的一番心血便白费了,使不得。”
云迟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话落,他揉揉眉心,长叹一声,“可是我还真就想把苏子斩打发了去,不想让他留在京城了。”
第四十一章 不入其局
刘大人鲜少听到太子殿下用如此语气说话,不由一怔,揣思着他话中真假。
不多时,小忠子回转,禀告,“殿下,子斩公子还在汤泉山,据说寒症犯了,刚刚侯府的人从太医院请了郑太医快马加鞭赶去汤泉山了,看起来挺严重的。”
云迟皱眉,“他的寒症轻易不犯,昨夜虽然夜色寒凉,他体虚疲乏,但应该不至于太过严重才是。可是又出了什么事儿?”
小忠子贴近云迟耳边,小声说,“据说天明十分,武威侯继夫人派人去了汤泉山,那人不知说了什么,子斩公子震怒,一剑将那人杀了,之后,便犯了寒症。”
云迟面色一沉,嘲怒,“柳芙香费尽心机,嫁与了武威侯,到头来却又想悔,小看了苏子斩,自作孽不可活。”
小忠子退后一步,不再吭声。
云迟冷然片刻,吩咐,“你回府,让福管家将那株五百年的老山参派人送去汤泉山给郑太医,让他给苏子斩入药服下。再给他传句话,问问他的师叔妙手鬼医下落可有眉目了?”
小忠子应是,连忙去了。
云迟抬眼看了刘大人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他开口问,“今日我见了安阳王府公子安书离,你说若是让他去西南番邦走一趟如何?”
刘大人一惊,抬眼看云迟,脱口道,“若是书离公子前去,定然极为妥当,他本就是个脾性极好的人,而且也有这个能力处理好西南番邦之事,比从皇室和宗室里选出一位皇子宗亲前去要好得多。但是书离公子不入朝,不为官,连安阳王府的爵位都不世袭,这……让他前去,能使得动他吗?”
云迟一笑,“以前使不动,今日之后嘛,也许能使得动。”
刘大人不解地看着云迟。
云迟淡淡道,“本宫的太子妃,与他似乎有些交情。”
刘大人心神一醒,忽然想起去岁安阳王府公子与临安花府小姐有私情之事来,当时流传得甚广,两府都未出来澄清一二,随着太子选妃花落临安花颜后,传言也就消弭了。他看着云迟,一时间脑子里打转,想着私情之事,难道是真的?
云迟拿起一张帖子,递给刘大人,“你拿着这张帖子,去安阳王府一趟,就说本宫明日此时在这里等着他,请他来一趟。”
刘大人连忙接过帖子,瞅了一眼,帖子没写字,是空白的,他连忙应是,“下官这就去。”
云迟点点头。
刘大人虽然不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思,但知道殿下行事素来走一步看三步,他既然让他拿着这个空白的帖子去安阳王府,那么,这事儿就一定在他的预料之中。
安书离在云迟带着花颜离开清水寺后,等着德远大师醒来,行了告辞礼,也出了清水寺。
德远大师在他临走时,连连叹息,“都怪老衲今日卜算这一卦,拦住了公子离开的脚步。如今不仅累了清水寺,累了太子殿下,也累了公子你。怕是经此一事,公子以后难随心度日了。”
安书离一笑,“既立于世间,本就没有真正的随心所欲,大师严重了。”
德远又长叹,“太子妃实在是太厉害,拉人下水,毫不含糊。”
安书离笑笑,不置可否。
出了清水寺,关于大凶姻缘签的传言已经漫天飞,就连安阳王府的清风苑也有仆婢在悄悄谈论。
安书离回到府中,沐浴更衣后,便有管家前来禀告,“公子,掌侍司的刘大人来了,说是带了太子殿下的帖子,请见您。”
安书离暗想来得可真快,若不出大凶姻缘签这桩事儿,云迟想必还要将西南番邦之事拖上几天,但如今出了这等事儿,他急于抽出手去理会,所以,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了西南番邦之事。而他今日恰巧撞上,看了好一出戏,他自然不会让他白看,所以,如今这便是来讨利了。
他无奈地笑笑,不应承的话,云迟就会拉他入局,反正多了一个苏子斩了,他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他给他的太子妃玩火。
能不应承吗?
他摇摇头,临安花颜对上执掌朝堂一手遮天的云迟都不惧,且将他逼迫得今日险险失了太子殿下的雍容气度,他还是不入这个局了。
远赴西南番邦虽然是一趟苦差事儿,但是他有许久没出京了,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免得应付母妃隔三差五举办的赏诗会、品茶会、斗花会,无疑是为他相看合适人选,烦不胜烦,如今借此可以躲上一躲。
于是,他干脆地说,“将刘大人请进会客厅,我这便去。”
管家应是,连忙去了。
小忠子回到东宫,福管家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连忙吩咐人将那株五百年的老山参取出来,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了汤泉山。
送走了那株五百年老山参后,福管家连连叹息。
秋月正巧见了,便询问,“福管家,你为何一直叹息?出了什么事儿吗?”
福管家见是秋月,太子妃带来东宫的唯一婢女,昨日殿下寻找太子妃,逼问她,她誓死不说,殿下也没怪罪。他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便连忙和气地道,“哎,还不是为了子斩公子的寒症?好好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为寒症所苦,殿下也甚是为其忧心。”
秋月一愣,有些讶异,“他昨日可是和太子殿下做对来着呢?怎么太子殿下还忧心他的病?他们的关系……是好还是坏呀?”
福管家闻言更是叹了口气,“五年前,武威侯夫人临终请殿下日后关照子斩公子,但是子斩公子却不买账,不要殿下的关照。这关系嘛……一直以来,不好不坏。”
秋月噢噢地点了点头。
福管家见没人,打开了话匣子,“所以,子斩公子据说昨夜犯了寒症,殿下命人将月前为其搜寻来的那株五百年老山参送去了汤泉山,但是怕子斩公子知道是他送的不用,只能暗中给太医院的郑太医让其私下为他服了,不让他知道。”
秋月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福管家又道,“五百年老山参虽然珍贵,但是对子斩公子的寒症也只能缓解,不能根治,若没有救治之法,身子骨日渐就会被拖垮。”
秋月皱眉,好奇地问,“子斩公子的寒症是怎么得的啊?”
福管家道,“从娘胎里带的,皇后娘娘与武威侯夫人一奶同胞,年少时,武威侯夫人为了救皇后娘娘,中了南疆的寒虫咒,后来虽然解了,但落下了寒症。子斩公子出生后,这寒症竟然过渡到了他的身体上,多年来,便一直为其所苦。”
秋月总算了解了,想起苏子斩一身冰寒的模样,也跟着叹息了两声。
福管家又道,“郑太医说要想救子斩公子,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他师叔妙手鬼医天不绝尚且能试试。可是那人十年前就失去了踪迹,音信全无,似在这世上没了这个人一般,即便他师从神医谷,经由师门途经,也联络不上人,希望日渐渺茫,而子斩公子这寒症近年来发作得也愈发勤了,这可真是愁煞人啊。”
秋月仔细地听着,又跟着叹息了两声,“妙手鬼医天不绝,确实成了个传说。”
第四十二章 世子如风
花颜才不管因她计策得逞,惹出京城好一番热水沸腾的盛景。只管舒服地睡了一大觉,直到傍晚时分,方才睡醒。
她醒来后,便见秋月蹲坐在床边,掰着手指头把玩,似十分百无聊赖。
只要不伺候她这个小姐的时候,她就会清闲得发霉。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懒洋洋地说,“给我倒杯水。”
秋月惊醒,连忙起身,走到桌前,给花颜倒了一杯清水,端到她面前,同时道,“小姐,您总算睡醒了,可真能睡。”
花颜喝了一杯水,对她说,“你刚刚在想什么呢?看你一副等着我醒来有话说的样子。”
秋月摸摸脸,她真有那么明显吗?为什么每次小姐只要一看到她,就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门关着,外面没人,她小声问,“小姐,您说子斩公子背着您走了三十里山路,他那人是不是其实挺好的?”
花颜瞧着她,点头,“还不错。”
秋月咬唇,“听福管家今日说,子斩公子在汤泉山犯了寒症,太子殿下派人送去了一株五百年老山参……”
她将从福管家那里听来的话悉数说给了花颜听。
花颜听罢,拥着被子蹙眉,“原来苏子斩身上的寒症是因为南疆寒虫咒解了后母体引渡而来,这样说,出生就有,如今他十九了吧,也就是说,十九年了。”
秋月点点头,“福管家是这样说。”
花颜感叹,“怪不得他身体那么冰寒,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原来本来就是骨子里带的。”
秋月看着花颜,“小姐,天不绝不出世,子斩公子的身子骨就会被拖垮……”
花颜闻言伸手敲秋月额头,笑道,“你这个天不绝的徒弟,要不然有机会试试?”
秋月顿时摇头,垮下脸,“小姐,我的医术只学了师傅六成,不成的。”
花颜哀叹,“当年若不是我硬生生将你从他手里要过来,你的医术如今不止六成。”
秋月立即说,“我不后悔跟着小姐,跟着小姐比整日里被关在桃花渡,对着那些医书摆弄草药有意思多了。”
花颜失笑,看着她,“如今跟着我被关在东宫,难道也有意思?”
秋月无言了片刻,也笑起来,“是也挺有意思的,只要太子殿下不再逼问我小姐的事儿,我便觉得头顶没那么灰暗。”
花颜撇嘴,“出息!”
秋月吐吐舌,她的确没出息,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有出息的人,她觉得没几个。
花颜推开被子下床,对秋月说,“走,咱们去街上转转,看看外面到底有多热闹。”
秋月一惊,连忙说,“小姐,您刚睡醒就要出去?如今天都快黑了。”
花颜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天黑了怕什么?京城是天子脚下,太子治理朝野,整个京城方圆百里治安都好得很。”
秋月没了话。
花颜更衣梳洗,很快便收拾妥当,脚步轻松地迈出了房门。
方嬷嬷闻声来到她近前,恭谨地笑问,“太子妃您醒了?午时您便没用午膳,如今可是饿了?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备晚膳。”
花颜笑道,“不必准备晚膳了,我不在府里用,出去街上吃。”
方嬷嬷一怔,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天快黑了,您要出去,这……”
花颜笑看着她,“躺了一天,闷得慌,出去转转,你若是不放心,点几名随从跟着我就是了。”
方嬷嬷闻言知道花颜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劝说,连忙点头,转身一口气点了十人给花颜。四个婢女,六个东宫的护卫。
花颜好笑,“这可是真够多了。”
方嬷嬷连忙道,“太子妃带着吧,虽说京城无盗匪无赖,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花颜点头,也不驳了方嬷嬷好意,带着秋月和那十个人浩浩汤汤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云迟的马车便回了东宫,他进了府邸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对福管家问,“太子妃呢?在做什么?”
福管家连忙回话,“太子妃半个时辰前睡醒后,便带着人去街上逛了。”
云迟闻言失笑,“她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福管家也觉得让太子妃住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真是难为她了,这几日,他也摸清了花颜的脾性,只要别触及她不喜的事情,那是极好说话的,她行事十分随心所欲,不是刻意难为人的人。
云迟又问,“有人跟着吗?”
福管家立即说,“方嬷嬷点了十个人跟着,太子妃没意见,都带上了。”
云迟颔首,向书房走去,吩咐,“将晚膳送去书房吧。”
福管家应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云迟身后一步低声道,“今日,太子妃的婢女秋月姑娘与老奴说话,老奴对她说了些子斩公子寒症之事。”
云迟脚步一顿,回转头,“哦?她听了如何说的?”
福管家想了想,学着秋月语气,叹息地道,“妙手鬼医天不绝,确实成了个传说。”
云迟品味这句话,凝眉思索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福管家见云迟没怪罪,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趁机问,“殿下,赵宰辅生辰就在近日了,可是贺礼还没准备,您看?”
云迟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晚上太子妃回来,我与她商议再定。”
福管家应是,“老奴再没别的事儿了。”
云迟缓步去了书房。
夜晚的南楚京城,灯火如昼,初夏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人人衣着光鲜,茶楼酒肆,青楼赌坊,沿街商铺都有客流进出,与白天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些。
花颜在街道上无甚目的地走着,听着两旁有人说着清水寺之事,说了一天了,也不见疲累,掰开了揉碎了还是那件事儿发生的经过,没听见一句关于皇帝震怒下旨取消婚事儿的话,也没听到一句太后气得抹脖子死活不同意悔了这桩婚事儿的言辞。
她心下忿忿地想着云迟好手段,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摆平了皇上和太后的。
走得累了,她便临近选了一家酒楼,不挑剔地走了进去。
小伙计见来了客人,显然看衣着仆从随扈还是上等贵客,不敢怠慢,连忙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姑娘请,您是上二楼雅间?三楼雅间?如今已经过了晚膳时,人已经不多了,上面腾出了闲置的房间。”
花颜扫了一眼大堂,随意地说,“就大堂吧。”
小伙计一愣,连忙颔首,“那您选一处请坐,小的这便为您点菜。”
花颜点头,走到一处角落的一张方桌上坐下,对身后跟着的人说,“你们也都坐吧!”
众人齐齐摇头,连声道,“不敢。”
花颜失笑,看了秋月一眼,“跟着我出来,总不能饿着,就近找两桌,点一样的菜。”
秋月笑着道,“咱们主子最不喜拘谨那些礼数,若是你们这次不依,下次主子便不带着你们出来了。”
众人闻言对看一眼,都不敢违背,连忙听命地找了两张就近的桌子坐下了。
秋月见此,陪在花颜身边也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