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便在一旁陪着他,墨没了,她便动手磨墨,茶没了,他便给云迟斟满。
小忠子在外面觉得,他要失职了,这样下去,指不定殿下哪天忘了他的存在。
安十六回到东宫,悄悄地探头往里瞅了一眼,又将头缩了回去。
花颜起身,走出门口,看着安十六问,“如何?”
安十六从袖中拿出一卷册子,递给花颜,敬佩地压低声音说,“不愧是子斩公子的人,十分有效率,我带着令牌找到凤娘之后,她听闻要查程子笑,便立即吩咐了下去,不过一个时辰,便拿出了这么一卷资料交给了我。”
花颜点头,打开那卷册子,一目十行,不多时便看完了,对安十六说,“这程子笑,果然是聪明人,哪怕依靠赵宰辅做靠山,也未碰触南楚法律,只擦了边缘。”
安十六嘻嘻一笑,“这个人属下觉得十分对胃口。”
花颜失笑,“是挺对人胃口的。”话落,看着他挑眉,“要不然你去会会他?”
安十六看着花颜,也跟着挑起眉毛,“少主让我去会他,有什么打算不成?”
花颜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早晚要对天下洗牌,如今除了西南境地,首先就是北地,程子笑的生意遍及北地,京中赵府势大,而他与赵宰辅关系斐然,如今又牵扯了安书离,程子笑这个人嘛,总有用处。”
安十六明了,“属下懂了,我这就去。”
花颜挥手。
安十六又出了西苑。
花颜在安书离离开后,站在门口,没立即进屋,而是看着房檐落雨,雨势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天际灰白一片,苍茫得很,她思绪不由得放空。
采青在身后小声说,“太子妃,这里风雨寒气重,您还是回屋吧!”
花颜点头,回转身,进了屋。
云迟见她回来,笑着伸手拉住她的手,温声问,“怎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花颜笑着说,“下雨时站在屋檐下,别有一番风景。欣赏了片刻。”
云迟抱着她入怀,一手批阅奏折,一手帮她暖手,“再欣赏风景时,记得多披一件衣服。”
花颜“嗯”了一声,目光略过他手里的奏折,安静地待在他怀中,不再言声。
一室安宁,只听到云迟翻阅奏折和落笔批注的声音。
花颜觉得安心,不多时,竟然在云迟的怀里睡着了。
云迟停下笔,低头瞅着她,清瘦单薄的身子,娇软柔软的人儿,在他怀里,似没多少重量,十分的安静乖觉,很难想象,她心里到底装了什么样的不可翻越的大山,让她辛苦至此。
她才二八芳华,正是女子的最好年华,浅笑柔软的背后,尘封的满室尘埃和心底蔓延的苍凉和荒芜,是怎样累积而成。
他想问她,但又舍不得伤了她。
寂静中,福管家撑着伞来到院中,小忠子见了,迎了出去,二人小声低语了两句,小忠子来到门口,小声禀告,“殿下,赵宰辅派人送了折子来。”
云迟低声开口,“拿进来。”
小忠子应了一声,将一本奏折拿了进来,见云迟抱着花颜坐着,而花颜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愣了一下,将奏折轻轻地放在了云迟面前的桌案上,退了出去。
云迟随手翻开奏折,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地合上,对小忠子吩咐,“去请书离来东宫。”
“是。”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亲自去了。
安书离在云迟和花颜离开鹿香斋后,便一直坐在雅间内,直到安阳王府来人,说王妃请公子立即回去,他询问什么事儿,那人却摇头说不知,只说王妃让公子立即回去,他看了一眼天色,才起身,出了鹿香斋。
回到安阳王府,安阳王妃笑着对安书离说,“你快来看看,这是赵府议亲的帖子,已经核对了生辰八字,真没想到啊,原来赵府小姐与你,真真是天作之合。娘还一直为你左挑右选,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
安书离面色微变,虽然他相信花颜卜那一卦绝非寻常卦,但也没想到,这般灵验得很,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看着安阳王妃,“娘何时收了赵府议亲的帖子?”
安阳王妃看着生辰八字贴眉眼带笑,“前两日,赵宰辅与你父亲提过此事,今日,你父亲回来与我提了提,这些年,京中闺阁小姐娘看了个遍,但未曾考虑赵府,如今赵府也在议亲,赵宰辅与你父亲谈起了儿女亲事儿,才有了这个意思,娘就琢磨着,也许你与赵小姐还真是姻缘。便让你父亲昨日递了个话,今日赵府就将这帖子送过来了,你看看,这八字何其相合?可不真是天赐良缘?”
安书离深吸一口气,断然地说,“娘,这亲事儿我不同意,您就不必操心了。”话落,他转身就走。
“站住!”安阳王妃瞪眼,“你也不过来看一眼,就不同意,这个不同意,那个不同意,你到底同意哪个?赵小姐哪里不好了?你若是不同意,这帖子,你自己送回去。”
第七十八章 (二更)
若是往日,安书离看着她娘为他张罗亲事儿,他顶多无奈一笑置之,或者在她瞪眼生气下,安抚宽慰哄她几句,也就作罢了。
若是往日,得知与赵府议亲,他顶多无奈地会依照她所言,将议亲帖子和气地送还给赵府,再赔礼一番。
但是今日,他心情极差,对着安阳王妃,首次没了好脸色。
他可以想象到,若不是花颜卜算那一卦,让他提前知晓了妩媚,就算他不同意亲事,但会依照她娘所说,亲自将帖子送去还给赵府,但全无准备地去赵府,赵宰辅一定拿着妩媚在等着他,若是再遇到赵清溪,可以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诚如花颜卦象显示,他遭遇姻缘劫,这姻缘,哪怕他不同意,也会成的。
这样的赵府,但不说别的,只说如此算计他,让他如何娶赵清溪?
他停住脚步,脸色极差地看着安阳王妃,“娘,您是开明聪透之人,难道就不明白,姻缘强求不得,当年,您与父王两情相悦,儿子目前没寻到心仪之人,您急什么?”
安阳王妃生气地走到他身边,此时也发现了安书离脸色比寻常时候差多了,她压下生气,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往常你不曾这般对娘甩脸色,不同意就不同意,娘也没死命地强求你,只不过你们八字相合,天作姻缘,让你来瞧瞧,你不瞧就不瞧,我让你亲自将帖子送回去,也算是赔礼了,毕竟赵宰辅心诚,这接了帖子又还回去,总归有些对不住人家。”
安书离脸色冷然,“是父亲接的帖子?那让父亲亲自送过去好了,也算是咱们府心诚。”话落,他补充地说了一句,“不过娘要小心了,父亲送帖子去赵府,可别给我带回一个小娘回来。”
安阳王妃猛地睁大眼睛,“离儿,你说什么呢?”
安书离看着安阳王妃,“我说了什么,娘听得清楚,您就别再操心儿子的事儿了。赵府的亲,我不议。”说完,他转身迈出了门槛。
安阳王妃傻了半晌,从没见过这样对她说话的安书离,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回不过神来,待回过神来时,安书离已经撑着伞走到了院中,她本是爽快的性子,一时也顾不得淋雨,追着冲了出去,一把拽住他,“离儿,你把话跟娘说清楚。”
安书离回转身,立即拿着伞为安阳王妃遮挡住雨,嗓音不再温和,如雨水一般清凉,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赵宰辅一把年纪,却千方百计寻人求了妩媚之药,娘知道妩媚是什么吗?那是媚药之最,一旦沾染,人会连畜生都不如,您让我去赵府送还帖子,谁知道赵府等着我的是什么?”
安阳王妃听明白了,目瞪口呆,“这……不会吧?他……诚心议亲……”
安书离声音沉了沉,“娘难道就不知道孩儿不会同意此事?只不过您想先斩后奏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罢了,赵宰辅纵横朝堂一生,比娘看得更明白,他明知道孩儿不会同意,还来议亲,再想法子促成此事,若法子下作,孩儿如何声张讨回公道?岂不是任由赵宰辅拿捏?娘素来聪明,如今可别糊涂,赵府树大招风,咱们安阳王府屹立至今也不易。”
安阳王妃脸白了白,看着安书离,心惊胆颤,一时没了话。
“我送娘进屋,您仔细想想。”安书离话说到此,不愿再多说了。
安阳王妃点点头,由安书离拿伞送着回了屋。
到了屋门口,安书离撤回伞,转身就走。
安阳王妃又一把抓住他,“离儿,你要去哪里?”
安书离刚要答话,王府的管家带着小忠子匆匆来到,小忠子先笑呵呵地给安阳王妃见礼,然后转向安书离,“书离公子,太子殿下请您去东宫走一趟。”
安书离点头,转向安阳王妃,“我去东宫。”
安阳王妃看看小忠子,又看看安书离,颔首,嘱咐,“大雨路滑,你小心些。”
安书离应声,撑着伞与小忠子一起,出了安阳王府。
安阳王妃在安书离离开后,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半晌,左思右想,觉得安书离说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赵宰辅定有其事儿,才会让他听闻此事后大怒。
她心中也气怒,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若不是他儿子警醒,她险些害了他。看着那天作姻缘的帖子,想着安书离的话,她越看越闹心,左思右想,咬牙叫来管家,对他吩咐,“去请世子过来。”
管家应是,琢磨着今日王妃是怎么了?先叫了书离公子,如今又叫世子。
安阳王妃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世子安书烨出生后不久,她得了一女,十年后,才有了次子安书离。安书离自小聪明乖巧,是以,安阳王妃对他极尽疼宠,安书烨由安阳王身边教养长大,安书离却是由她一手带大,较之安书烨,她对安书离更是偏心些。
安书烨随了安阳王的性情,待人温和,风流多情,年纪轻轻,婢妾便一大院子。
安阳王妃早些年对安阳王很是伤心了几年,后来也看开了,索性放手不管了,只一心教导安书离,为他拜请名师,随着他长大,她越看越喜欢。
安书离的脾性虽温和,但是真正了解他的人清楚,他异常不好亲近,她头疼他亲事儿的同时,却又骄傲不已。最起码,她这个小儿子没随了安阳王和安书烨,懂得洁身自好,虽然这洁身自好有些过了头。
随着年岁大,安阳王渐渐地修身养性了,对安阳王妃愈发地好了,鲜少去婢妾处,安阳王妃对于如今的日子满足,才不会给自己添堵让安阳王送帖子去赵府,于是,她让管家喊来安书烨。
安书烨娶的世子妃是昔日安阳王定下的,安阳王妃不甚满意,再加上因安书烨风流多情,所以,世子妃隔三差五便找安阳王妃哭诉,安阳王妃不厌其烦。因了这个原因,安书离的妻子人选,她才这般地费脑筋想选个合心意的,识大体的,有脑子的,不能乱闹腾没能耐的。
她没想到选来选去,今日选出了事端。但他相信儿子,此时觉得赵宰辅着实可恨,暗暗想着,若是他想结亲,不如就将女儿嫁来安阳王府做安书烨的平妻好了。
安阳王妃是个狠茬子,厉害是出了名的,从来没有谁在她手里讨过便宜,这么多年,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她都说得上话,有三分薄面,京中鲜少有人敢惹她。
安阳王府一大家子,她稳坐着王妃的位置,无论是安阳王的婢妾庶子庶女,亦或者是安书烨的婢妾,无一人敢在她面前扎刺。
如今她不声不响地险些吃了赵宰辅的亏,还是出在她最疼爱的儿子的终身大事上,她焉能不怒?这事儿又不能声张,她恼怒之下,便也想让赵宰辅吃个哑巴亏。
安书烨很快就来了,给安阳王妃请安,同时打量安阳王妃神色。
安阳王妃早已经修整好了神色,不露声色地与安书烨笑着说话,“下这么大的雨,还累得我儿跑一趟。”
安书烨连忙笑着说,“连日大雨,孩儿这两日清闲得很,来娘这里一趟也不累。”
安阳王妃笑着摇头,“不是来我这里一趟,是娘想托你一件事儿,这事儿得累你跑一趟。”
安书烨立即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娘请说。”
安阳王妃笑着将赵府的帖子递给他,叹气说,“是为你弟弟的事儿,你也知道,娘为他的亲事儿,真是愁白了头发,想想当年你,十五岁就议亲了,十六岁就花轿临门了,可是如今,书离都快二十了,这婚事儿还没个影子,娘为他相看了多少家,你也知道,他哪个都不同意,今日议亲赵府小姐,也是不同意,赵府不是等闲人家,随便派个人将帖子送回去就行,少不得要让咱们自己人走一趟,你父亲如今不在府中,离儿刚刚被太子叫去了东宫,少不得要劳顿你一趟,否则别人也不够资格踏赵府的门槛不是?”
安书烨闻言松了一口气,早先他还以为娘又要训他内院之事,如今一听不是,顿时放松了紧绷的心,笑着接过帖子,“这事儿简单,娘放心,我这就去赵府走一趟。”
安阳王妃露出笑意,“多准备些赔礼。”
安书烨点头,“孩儿晓得。”话落,拿着帖子说,“弟弟也真是,赵小姐才貌双全,满京城难挑,他竟然都不同意,真不知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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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一更)
安阳王妃本来对赵清溪印象评价都极好,但经过了今日之事,恼了赵宰辅算计,自然也连带着恼了赵清溪,闻言心里冷哼了一声,暗想着名门府邸里的闺秀,未必心地有多纯净干净,不要也罢。
安书烨不明白安阳王妃心中所想,对她试探地问,“娘,二弟心中是不是有心仪之人了?否则为何这个也不同意,那个也不同意,连赵府小姐也不同意呢?”
安阳王妃疑惑地说,“不可能吧?他没有心仪之人。”
安书烨摇头,“那可说不准,二弟聪明,凡事都不声不响地藏得严实,娘别忘了,他前往西南境地,与太子殿下做了一出好戏,害得娘哭晕了几次,病了多久?瞒过了天下人不说,连家里也瞒着,若是有了心仪之人,藏着掖着,也符合他的脾性。”
“哎呦。”安阳王妃扶住额头,“赶明儿我问问他。”
安书烨道,“明着问他,不见得问得出来,娘不妨派人跟着,多注意些他与什么人暗中来往才是。”
安阳王妃嗔了安书烨一眼,“你也知道他聪明,娘派多少人跟着,能管什么用?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安书烨颇有些嫉妒地说,“谁叫娘将二弟教导得这般聪明呢!我这个做长兄的,在他面前,如今是半句话都说不上。我不是可造之才,早就说将我这世子位置给他,偏偏他不要……”
安阳王妃瞪眼,“说什么呢?你们俩都是我的儿子,只不过你长他十岁,是长兄,他年少,我自然要多操心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父亲听了,又该训你了。世子的位置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也不必跟娘说这个,离儿在西南境地立了大功,连封赏都不要,王府都不想待,更遑论你的位置了,他不会稀罕的。”
安书烨叹气,“就是因为他不稀罕,才累得儿子肩上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总觉得担不起来。”
安阳王妃劝慰,“你父亲退下来还要几年,你也不必日日紧着心,多与你父亲学学。”
安书烨点头,“若是二弟帮我就好了,偏偏他明明住在安阳王府,却等同于分府而居。”话落,又问,“这样的雨天,太子殿下让二弟去东宫何事儿?”
安阳王妃摇头,“娘也不知,小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