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比她来得还快,见到她便问:“来了吗?玉娘真的来了吗?”
香草出来迎以禅,瞧见罗世倾,惊异地问道:“三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罗世倾一看香草的神色,听她说话的口气,便知祖母还没发怒,莫非苏玉娘没来?两人神情忐忑地入了屋,便见华重锦正坐在临窗的杌凳上吃茶。
他平日里喜穿素袍,今日却着一袭锦绣华服,墨发高束,瞧上去贵气凛然。
以禅垂了眼刻意不去看他,朝着祖母和罗老夫人施了礼,便坐在距他较远的杌凳上。罗老夫人见罗世倾也进来了,当着华重锦的面,也没有说他什么。
其实罗老夫人心里不大舒坦,自己认准的孙媳妇,如今成了别人的,任谁都不会舒坦的。而华重锦和以禅,男俊女美,简直是一对璧人,而自己的孙儿,却是形单影只。
她暗恨罗世倾鬼迷心窍,放着以禅这么好的姑娘不喜欢,怎么偏就看上了一个寡妇。
罗老夫人心中懊恼,面上却不得不微笑寒暄。
罗世倾见苏玉娘不在,当着人又不好问华重锦,坐在那里暗暗着急。
华重锦将他的神色都瞧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这妆匣的首饰只是一部分,前两日我特地到金玉阁订了几副首饰,说是今儿才能做好,想必也快送过来了。”
罗老夫人听到金玉阁,眉头微蹙,瞧了眼坐在那儿的罗世倾,心中有些奇怪。正在这时,香草过来禀告,说华都督的侍从来送妆匣了。
小丫头掀起帘子,便见夏扬引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进去。
一袭秋香色长裙曳地,姣好秀丽的面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双目流转间,艳色撩人。她手中捧着大红描金妆匣,进屋后,极快地瞥了罗世倾一眼,便低着头将妆匣放在了几案上。
罗老夫人眼见进来的是一个女子,还以为是华重锦的侍婢,看她衣着打扮又不像,正要问是谁。苏玉娘朝着她施了一礼,清声说道:“金玉阁苏玉娘拜见罗老夫人,谢老夫人。”
罗世倾不安地在杌凳上欠了欠身,笑容满面唤道:“玉娘。”
罗老夫人唇角的笑意慢慢凝住了,抬眼望向罗世倾,她的乖孙儿的目光好似黏在了苏玉娘身上一般,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谢老夫人也是一惊,自知晓罗世倾恋上一个寡妇后,她也深感遗憾。这会儿见到苏玉娘,颇有些惊艳。虽然是寡妇,梳的也是妇人髻,模样却娇美,笑容也艳丽,带着一股子灼灼生机,连她老婆子都看晃了眼。
华重锦轻笑一声,说道:“因我到金玉阁去得仓促,没来得及听苏掌柜介绍珠钗,便邀了她今日过来,恰好也让诸位和小禅听听,好一并臻选。”
小禅两个字被他刻意放柔了语气,听在以禅耳中莫名暧昧。
她有些懵,她何时从谢小姐成了小禅了?偷眼瞥了华重锦一眼,却见他神色端正地望着上座的老夫人,好像这两个字是日常叫惯了的,自然得很。
她慢慢收回目光,微垂了头。
华重锦察觉到以禅的目光移走后,才悄然瞥她,见她雪腮隐隐染上淡淡红晕,知她是害羞了,他的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
既是华重锦请来的,罗老夫人自然不好当场赶了苏玉娘出去,且苏玉娘是来为华重锦和以禅介绍钗环的,她更不能说什么,只好冷着脸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已隐约猜到苏玉娘为何会来罗府了,忙打圆场道:“既如此,苏掌柜,便请你说说这些首饰吧。”
罗世倾笑呵呵走过去,亲手将案前的杌凳挪开,温声说道:“玉娘请坐。”
罗老夫人轻轻哼了声,实在不忍看孙子的谄媚样。
苏玉娘缓缓坐在杌凳上,朝着罗世倾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飞快跑到罗老夫人身畔,笑眯眯问:“祖母要饮茶吗?”
“不用!”罗老夫人恨恨说道。
“那我为您捶捶背吧。”罗世倾绕到罗老夫人背后,殷勤地捶起背来。
苏玉娘打开妆匣,将一整套首饰一一摆了出来,分别是一支缠枝挂珠金步摇、一对红珊瑚莲花钗、一对雕琢莲子石榴的金镯、一对金镶珠双结如意钗、一对红翡翠滴珠耳坠。
苏玉娘一支支解释:“梧桐缠枝挂珠金步摇,采用纯金打造,其上珍珠选用昂贵的米珠,虽小珠光却亮,摇曳生辉。因我们百姓不能用凤钗,这梧桐缠枝则寓意有凤来仪,缠缠绵绵。这一对红珊瑚莲花钗,莲则谐音恋,乃上好的红珊瑚和赤金打造。莲子石榴金镯,想必不用我说,都知是多子多孙之意。金镶珠双结如意钗,这珠子却和米珠不同,乃是成色上佳的大颗东海粉珍珠,珠光温润,寓意成双成对、吉祥如意……”
一支小小的珠钗,包含着诸多吉祥的寓意。
最后,苏玉娘还将垫箱底的巾帕取了出来,却是一块绣有迎亲图的方巾。
正中绣有一个大大的囍字,周围绣有打伞抬轿的迎亲队伍,还有挑抬嫁妆的队伍,场面很是欢快喜庆。
“我在这里也祝华都督和谢小姐和睦恩爱、缠缠绵绵。”苏玉娘以一句吉祥的祝福语结束了她的介绍。
不愧是金玉阁的掌柜,一张嘴最是好使。
谢老夫人听了苏玉娘的讲解犯了愁,只觉任取一支都是精美又吉祥,也不知挑哪几件才好。她笑着问以禅:“阿禅,你来挑。”
听了这些脸红耳热的吉祥语,以禅哪里好意思去挑,便说:“请祖母做主吧。”
华重锦大约是吉祥话听高兴了,唇角笑意莹然,如漾开一朵花:“要我说,便都留下吧。”
谢老夫人推说太多了,苏玉娘爽快地说道:“两个妆匣的首饰,好事成双,正合适。”
华重锦起身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诸位不必相送了。”口中说不用相送,眼睛却瞄着以禅。
以禅哪里听不懂他的话,却坐着没动身,她如今实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罗世倾见状催促道:“禅妹,你送送都督。”
以禅低了头装作没听到。
罗老夫人瞪了罗世倾一眼:“该你去送的,快去。”
罗世倾哪里肯舍得丢下苏玉娘,是以笑嘻嘻没动。
第66章 鹰击长空。。。
最终出来送的还是以禅;留给罗世倾和苏玉娘在罗老夫人面前说话的机会。好不容易让苏玉娘进了府;总要在罗老夫人面前博个好印象。别的且不说;就说苏玉娘;明知罗老夫人不喜她,她还肯来罗府碰钉子,冲着这一点,以禅便愿意帮她和罗世倾。
她与红绒一道跟在华重锦身后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沿着青石铺就的甬路缓步向外而行。
华重锦放慢了脚步,等她赶上来。偏他走她也行,他驻足她也止步;竟是铁了心要与他拉开一段路。
红绒和夏扬原本识趣地走在最后面,这会儿看前面两人如此别扭,心中暗自着急。红绒想起昨夜以禅的话,却不好再说什么。
华重锦眼见以禅故意落在后面,他也不急,负手漫步而行,三弯两拐,走进一处幽静的小径。这条路却不是出府的路;再走下去也不知通向何处;他却好似不知自己走错了路,一径往里走。
以禅却不能跟上;暗暗跺了跺脚,喊道:“哎,你走错路了。”
华重锦这才慢悠悠止了步;缓缓转身走了回来。
以禅看着他漫步走来,衣衫流曳,双目灼灼盯着她,唇角漾着几分笑意,仿佛在说: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这别扭的样子似乎还让他觉得高兴了。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华重锦故作疑惑地问她:“错了吗?我明明记得是这条路啊。”
她淡漠地望他一眼,清声说道:“那是通往后园子的路,你跟我走吧。”言罢,她扭了身子,沿路快步而行。
这一次她走得飞快,眼角余光扫见华重锦很快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那日是我……”华重锦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道,“唐突了,对不住。”
以禅一听他起的话头便知不妙,刚静下的心又乱了,指望他别再说下去,似乎不能。这种事他居然好意思道歉。
以禅又羞又恼,越发走得飞快,冷不防脚下一绊,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华重锦及时伸臂一搂,揽住了她的盈盈细腰。因生怕她跌倒,有些用力过猛,将她搂得一仰,扑了个满怀。
以禅的双颊霎时红了起来,那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
熏风吹得甬路上的榴花瓣瓣飘落,有一瓣落在以禅面颊上,映得她脸色越发娇媚。华重锦不自觉伸手想要拈下那片花瓣。
以禅猛然一惊,迅速推开了他,疾速后退两步,语气急促地说道:“那个,大门就在前面了,我便送到这里吧。”
她转身逃也似地向回路而去,甚至都不敢去看华重锦亮闪闪的眼神。
及至到了老夫人院中,她才平复了心跳,问守门的小丫头:“里面怎么样了?”
小丫头低声道:“苏掌柜送了两位老夫人发钗,正在试戴呢。”
以禅轻笑,如此看来,罗老夫人对苏玉娘印象还不错。
入了房门,便见罗世倾手执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正要戴到罗老夫人发髻上。谢老夫人正手拈着一支白玉镶珠五幅簪赞不绝口。
“这支簪做的精巧,苏掌柜一双手当真是巧,我一个老婆子初次见面便收你的礼,实是不妥,这个你拿去。”谢老夫人说着命翡翠取来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捧给了苏玉娘。
罗老夫人见谢老夫人送了礼,她也不好让人空着手回,命香草取了一个妆匣过来,自里面取了一个鸽蛋大的夜明珠出来。
“我老婆子也不能白收人家的东西不是,这个给你吧。”说着,命香草将夜明珠递了过去。
苏玉娘微微一笑:“罗老夫人,谢老夫人,晚辈贸然前来本已不妥,实不敢收这么重的礼,晚辈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罗老夫人哼了一声:“我从不占别人的便宜,香草,把这钗还给苏掌柜。”
罗世倾见状,上前一步接过夜明珠和玉镯,说道:“我代她收了。”
罗老夫人冷冷瞥他一眼没说话。
以禅陪着罗世倾送了苏玉娘出门。出了院,苏玉娘才驻足担忧地问:“我是不是惹老夫人不高兴了?”
罗世倾得意地摇头:“倘若她不高兴,岂会送你夜明珠,你的钗她更不会收,这会儿更不会让我送你出来了。”
以禅也轻笑:“我也觉得罗奶奶对你印象不错。”
罗老夫人心中或许还有些不痛快,但看得出,对苏玉娘倒没有特别不满,或许只是过不了她是寡妇这道坎吧。
虽说不能现在就改变罗老夫人的想法,但罗世倾与苏玉娘若要在一起,总归是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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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几日过去了,榴花落了,翠玉般的叶片间,结了绿中透红的石榴,一个个宛若玛瑙花瓶,又如玲珑的酒盏。
公主的嫁衣已经绣完,到底人多做活快,倘若自个儿绣嫁衣嫁妆,怎么也需一两年,织造局这些绣女一道,不到一个月便都完工了。
朝廷果然将参加刺绣大赛的绣品全都留了下来,前三甲还命人送往京城。以禅两幅绣品共得了五百两银,算上刺绣大赛得的奖赏,足以让锦绣坊继续开下去了。
以禅和陆妙真都不欲留在织造局,绣完公主嫁衣后,便准备回离州。
听闻西萦国二皇子和赫连雪城已与和亲队伍一道,于几日前离开吉州去往京城了。
以禅既来了吉州,手中又有了银两,便想着贩些布料回去。罗家便是做布匹生意的,罗世倾亲自带着她去挑布匹,将上好的丝绸布帛以最低的价贩卖给她,并让她日后贩布都来罗家。这自然比刘掌柜在别家挑选布料省心又合算。
来时只带随身用的衣衫物品,回去时,这些布匹还有华重锦送来的彩礼满满当当装了三辆马车。
罗世倾一早便派人将东西先送往渡口,又亲自送她们上船。因侍从中只有宋霄一人武艺高强,带了这么多值钱的物品,以禅颇有些不放心,原想让罗世倾派人护送一趟,岂料罗世倾咧嘴笑道:“禅妹,这护送之事可轮不到我来做。”
以禅知他在说华重锦,可她不想去求他,连她何时回离州都不曾与他说过。
没想到,待她们一行人到了渡口,便见一队挎剑执刀的兵士早已守候在岸边。他们身着军服,后背上绣着只展翅高飞的鹰。这队人伫立在河畔骄阳下,眼神却透着冰霜般冷冽之色。
罗世倾啧啧说道:“不愧是华都督的亲卫黑鹰队。”
一见罗府的车马来了,为首之人快步过来行礼,言道是华都督派他们前来护送谢小姐。
第67章 金鱼戏莲账幔。。。
这些兵士就是不同于一般的侍从;干活利索;不一会儿便将东西搬到了船上。
以禅和祖母一行人上了船;依旧订的是上层的舱房。比她来时渡船上的舱房更大更华丽;床榻上还垂了轻纱账幔,临窗处还设了一个卧榻,坐在那里朝外瞧,正可看到外面河水。
待到收拾妥当,大船张帆出了渡口,顺风顺水向离州而去。
以禅方才留了心,并未见华重锦上船。
红绒似乎知她心思;拦住一个兵士问:“华都督不回离州吗?”兵士答道:“吉州有些要紧事没办完,华都督要过两日才能回,他特意命我等沿途保护谢小姐,若有事可随时传唤我们。”红绒便说无事,让他们自行散去。
因来时晕船,这次提早在郎中那儿拿了药,上了船便含在口中,倒也没觉得晕。在船上闲得无聊;以禅便到祖母房内去消遣。老夫人一见她和陆妙真进来;忙招手道:“来来来,正说人手不够呢;进来俩送银子的。”
原来谢老夫人在罗府居住了这些时日,跟着罗老夫人学会打马吊了。在船上闲得无聊,便招呼红绒翡翠想玩会儿;正愁凑不够人。以禅和陆妙真这次得了赏银,俩人又不怎么会打马吊,在她眼中可不就是送银两来的。
以禅笑道:“祖母可别小瞧我们,虽说我们有银子,却不一定会输哦。”
谢老夫人眯着眼笑道:“如此,那便试一试。”
翡翠让了位,以禅和陆妙真落了座,认真听老夫人讲解了一番,觉得也并不难。她打了两局,渐渐熟络起来。
在吉州织造局,以禅忙着刺绣也无暇想别的事,这会儿要回去,方惦念起家中和锦绣坊诸事来。
“这次在吉州住了这么久,不晓得焕儿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姑姑了。”
谢老夫人盯了会儿牌,慢悠悠摸了摸耳朵,说道:“远山来信不是说了吗,焕儿成日里要找姑姑,怎会忘了你。”
“也不知锦绣坊怎样了。”她和陆妙真不在,也不知锦绣坊如今能不能接到活。
她这里心中忧虑,谢老夫人已经连赢四局。以禅自诩自己的牌也不错,人也不是笨到不会打,怎么回回都是祖母赢呢。
谢老夫人得意地命翡翠将三人跟前的银两拢到自己跟前:“早就说了吧,你俩是送银两来的。”
陆妙真笑吟吟道:“老夫人这牌技我们自叹不如。”
以禅深觉奇怪,留了心,很快发现,祖母和琉璃虽说不怎么说话,但眉眼交流却不少。且祖母小动作很多,不是摸耳朵便是手指轻叩桌子,巧合的是,琉璃打出的牌总是祖母缺的牌。
以禅不禁失笑,居然还可以这样打?她将牌一推,嚷道:“不玩了不玩了,祖母你使诈。”
“说什么呢?做人要输得起。”老夫人哪里肯承认,嘴里说着话,手下却不停,将面前的银两全收到了钱袋里。
笑闹间,时候也不早了。
琉璃和红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