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沉吟了片刻,依然点头说道:“我会绣好的!”
方姑姑脸色稍缓,凌厉的目光自绣房内扫了一圈,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日,以禅连午膳都没顾上用,一直在绣。其实不光是绣,那剪刀并非只剪断了底布,也剪坏了几朵花,所幸不算多,以禅需将线头挑出来修补,修补其实比绣还要耗费心神。其后才是绣出添的那枝桃花。
陆妙真本早已绣完,却根本搭不上手,只能干看着。一个绣房内的其他姑娘有的绣完已经回去了,也有几个没走,留下在等以禅。
“你说,谢姑娘能赶在天黑之前绣完吗?”余悦担忧地问。
陆妙真心中也没底儿,凝眉道:“她既说了能绣完,我们便不用担忧,且等着她吧。”
天色向晚时,以禅终于收了线,将绣品下了绷。她轻抚绣面,平整无痕,新添的那枝桃花,与画面也很和谐,并不显突兀。
几个姑娘簇拥着她过去交绣品。
天色渐暗,收绣品的房内亮着灯,侍从看到以禅过来,向内传了话,挑高帘子让她进去,又对余悦道:“余姑娘,方姑姑也请你过去。”
余悦微愣,脸色泛白:“请我做什么?”
侍从客气地说道:“姑娘进去便知。”
不愧是织造局的房间,屋内无论屏风还是隔扇,皆乃绣品,瞧上去细丽精美。
以婵转过隔扇,便见除了方姑姑,华重锦居然也在,他身着纤尘不染的素缎衣衫,懒懒坐在红木椅子上。
以禅想了想也不足为怪,毕竟,吉州也是他势力范围。
她垂了眸,缓步上前,将绣品呈给了方姑姑。
方姑姑接过打开瞧了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你果然做到了。”
她合上绣品,递给身侧婢女:“谢姑娘,剪坏绣品之人,我们已查出。这事,多亏华都督相助。”
以禅惊讶地抬头,倒未想到这么快便查了出来,听她说是华重锦相助,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却见他一双漆眸也正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以禅忙垂下眼皮。
“不知那人是谁?”以禅问方姑姑。
方姑姑冷凝了眼眸,问以禅身边的余悦:“你便是余悦吧,你过来。”
余悦早在入了屋脸色便有些泛白,此时听方姑姑叫她,忙应声道:“方姑姑唤我何事?”虽说极力克制,声音却已经发颤。
“你可知错?”方姑姑问道。
余悦瞪大眼睛,环视一圈,迟疑着问道:“姑姑莫非以为是我做的?”
看到是余悦,以禅心中略惊讶,但很快便平复了。毕竟,除了陆妙真,她与绣房内其余姑娘多为初识,是谁都有可能。然而余悦与她,还算是最熟识的,得知是她,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方姑姑也不想与余悦多费口舌,只是使了个眼色,神色婢女会意,出去了片刻,很快便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以禅认出是掌管她们绣房的其中一位织造局侍从。
方姑姑朝他一点头:“你且再将事情说一遍。”
那侍从望了眼余悦,见她面色惨白,叹息一声,还是很快将事情和盘托出。原来他与余悦乃旧识,昨夜,余悦借口绣品赶不及,求他放她进去多绣了会儿,并答应若是夺得魁首,获得的银两分他三十两。绣房侍从不下十人,钥匙在绣房管事手中,他趁着管事醉酒,窃了钥匙放了余悦进去。
方姑姑派人查此事时,他认为绣房侍从并非他一人,不会查出他来。不曾想华重锦忽然到来,连懵带吓唬,连刑罚都还没用上,他便吓得招了出来。
“余悦,如今,你可还有话要说。”方姑姑冷声问道。
余悦面如死灰,垂首不语。事到如今,她也无可辩驳。
“你为何要如此做?”以禅知道,余悦呈上的绣品也是双面绣,可见她绣技也是不错的。
余悦忽然抬眸,眯眼道:“我晓得,你与华都督关系非同寻常,无论你绣的是什么,这魁首也是你的,我怎甘心落在你这样的人后面。”
以禅惊诧地瞪大眼睛,果然姑娘们在一起,有些事是藏不住的。也许是因华重锦派人送过饭,也许是因她与妙真说话时被她听到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想。
以禅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华重锦淡漠一笑,缓步走到余悦面前,微眯了眼望着她,慢条斯理说道:“你错了,就算她是我的女人,也不会依靠我,因为不用。方姑姑,让她瞧瞧《桃花源记》。”
“还不走?”华重锦走到以禅身畔,淡然问道。
第56章 石榴裙。。。
就算她是他的女人?
以禅到底是闺阁少女;听到这话脸顿时热了起来;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心中又有些恼。正常人不是该说;“就算她与我熟识”,再不然也可以说“就算她是我的朋友”,怎么他一张口就说“就算她是我的女人”?
所以,当他问她还不走时,她脱口而出:“不走!”
“不走?”华重锦盯着她乍红还白的玉脸,不解地问,“还有事儿?”
方姑姑见状说道:“谢姑娘;这里事已了,你近日留意我们放榜便行,与华都督一道回去吧。”
与他一道回去?
莫不是都当她是他的女人?
以禅转身,目视着余悦:“余姑娘,你误会了,我与他没什么关系,非要说有关系,那便是我打伤过他侄儿;他关过我入牢房;哦,你非要说这关系是非同寻常;我也不会有微词。”
余悦显然被以禅的话惊到了,有些发懵。
以禅顿了顿,又对她说道:“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说完;她朝方姑姑施了一礼,再不看余悦,快步走了出去。
她走得飞快,陆妙真小跑了几步才追上她。
“禅妹,你怎么了?脸怎么有些红?”陆妙真不解地问道。
以禅硬邦邦地回道:“被气的。”其实她真被自己气到了,就为那么一句话,居然还会红了脸。自知晓华重梅送的骨汤是他亲手做的,知晓并非是他散布流言害她,她对他确实不再那么恨,可他是关她入牢之人,这一点永不会变。
“出什么事了?被谁气的?”
以禅低声道:“余悦剪坏了我的绣品,回去再说吧!”
华重锦默默跟在以禅身后不远处,以禅避他如瘟神般令他内心空落落的。是啊,在她心中,他永远是关她入牢之人。
织造局这会儿皆是向外行的姑娘,看到华重锦漫步而行,衣衫翩然,模样俊逸,三三两两跟着他身侧向外而行,有的斜眼偷瞄他,也有的径直盯着他看。
他倒没怎么在意,依然神色自若前行。
陆妙真偶然回了下头,掩唇笑道:“禅妹,要说六爷的模样,那样俊逸绝伦,却偏又透着一股冷酷无情,特有一种勾人的魅力。你瞧那些姑娘,都被他迷住了。”
以禅回望了一眼,脸色沉了沉,轻哼了声道:“招蜂引蝶!”
这句话随风而来,恰听在华重锦耳中,他微微一愣,唇角轻弯,漾出一抹动人的笑意。
在织造局待了不到十日,或许是每日在屋内刺绣的缘故,出来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罗世倾每日都在数着日子盼她出来,好邀上她去见苏玉娘,因此这日他早早便乘马车过来接以禅。遥遥看到以禅,忙朝她挥了挥手,待看到随后出来的华重锦,罗世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华都督每次看到他都用那杀人的目光,他有些怕,忙招呼以禅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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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禅陪着罗世倾去了几次金玉阁,这日,罗世倾终于良心发现,答应翌日带以禅到吉州几处盛景去转转。
以禅自来到吉州后,还从未出去赏玩过。
吉州有名的盛景之一,便是虹桥晚照,景色甚美。
翌日天色晴好,几人用过午膳,便乘车出门。
往日出门,因罗世倾要去见苏玉娘,因此不曾带红绒和陆妙真。红绒性子最是闲不住,今日能出门,自是欢喜不已。
正是初夏,一路上风景如画。
及至到了虹桥,距日落还有一段工夫,罗世倾便带她们先到虹桥楼去用膳。
“客官,几位?”店小二迎上来热情招呼道,“这边坐。”
以禅目光流转,见店内食客不少,想来都是来观赏虹桥晚照的。她刚坐下,便听邻座一人转过来与她们打招呼:“这不是谢姑娘和罗公子吗?”
年轻俊美的面孔,洒脱不羁的笑意,正是在绣市偶遇到的连城。
罗世倾惊喜地说道:“连兄,我们又见面了。”
赫连雪城含笑点点头:“闲着无事,便与兄长一道过来瞧瞧虹桥晚照,你们几位也一样吧。”
以禅见坐在连城对面的正是在渡船上与他一道的男子,他二人模样不算相似,却原来是兄弟。
“那再好不过,稍后我们一道前去。”罗世倾连连催着店小二快些上菜,生怕错过与他们一道的机会。
一时饭罢,几人下了虹桥楼,沿着湖畔向虹桥而去。
路上,罗世倾刻意落后两步,让以禅和赫连雪城先行。红绒和陆妙真原要跟上,被罗世倾一把拦住了。
湖畔花开艳丽如锦,以禅和赫连雪城并肩而行。
赫连雪城的目光在以禅绝丽的面容上扫过,见她一双清澈明眸幽幽,仿若泛着涟漪的湖水。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轻笑道:“谢姑娘,不知这虹桥晚照有何妙处?”
以禅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其实她对赫连雪城颇有几分好奇,他似商非商,瞧上去似乎又有武艺,她平日里并没机会见到这样的人。她淡笑道:“其实我今日也是第一次来,听闻景色极美。你瞧这里有一处大湖,湖畔有一斜塔,人称白石塔。日落之时,听说自虹桥看过去,湖中的塔影和搭身连于一体,甚是壮观。”
赫连雪城瞧了眼斜塔:“听上去很美。”
“如此说来,连公子也是第一次来?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赫连雪城目光一凝,朝西一指:“我来自西边。”
以禅以为他说的是并州,笑道:“并州啊,那倒是不算远。”
赫连雪城并未答话,他不好表露身份,只好默认了。
虹桥距虹桥楼本不远,说话间已经到了。虹桥美其名曰虹桥,其实不过一座横跨湖面的石桥,几人沿着石阶慢慢登上桥面。
谁也不曾留意到,湖畔不远处的林子里,十几位身着布衣的男子双目紧紧盯着萧傲和赫连雪城的背影。为首之人乍看面容普通,离得近了细看会发现他面容僵硬,原是带着面具。
“大家可瞧清楚了方才与赫连雪城一道的女子?”
“瞧清楚了,便是那位身着石榴红裙的女子。”
“我们盯了这许多日子了,赫连雪城一直与萧傲形影不离,令我等无法下手。我瞧着,赫连雪城似对那女子有些情意,一会儿我用调虎离山计,将赫连雪城引开,今日务必诛杀萧傲。”面具男说道,眸中透出几分阴狠之色。
一时间,这些人散开来,三三两两汇入游玩的人流中,有的登上了虹桥,有的站在湖畔,呈包围之势围住了虹桥。
此时,虹桥上已有不少人,一众人挤在桥畔,盯着白石塔方向。
罗世倾找到好位置,招呼几人过来。赫连雪城笑了笑,与萧傲并肩走过去。红绒和陆妙真一左一右站在以禅身畔。
西边的天空晚霞漫天,甚是绚丽。红日缓缓下沉,夕阳余晖照耀在湖面上,湖光粼粼,水中有塔。
以禅轻声对陆妙真道:“你瞧瞧,这晚霞与你绣的《江上霞影》是不是颇像。”
陆妙真早已沉浸在美景之中,听到以禅说话,喃喃道:“比我绣的好。”她在月满楼中,也是极少出门,并不曾见过如此美景。
“倘若现在再让我绣,我会绣得更好。”
赫连雪城轻笑着问:“谢姑娘说的可是绣品?”
以禅点头。
便在此时,红日恰下沉到塔尖,这一瞬间,湖中的塔和岸上的塔连成一条直线,若非一上一下,倒不好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影。塔尖托着红日,甚是壮观。
众人皆仰头西望,便在此时,以禅忽觉后背被人戳了一下,随即便觉全身发麻,似是不能动弹了,她想张口说话,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来。
电光石火间,以禅忽想起曾听说过的点穴。
她忽然不能动不能言语,莫不是被人点了穴道?正在疑惑间,身后忽有一股大力袭来,她整个人忽然跃起自桥上掉落而下。
倘若能说话,她一定会惊呼出声。可是不能,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坠落。
恐惧在一瞬间攥住了她的心,然而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她忽然明白为何被点穴了,是怕她会游水吧!
这并非有人无意撞她,而是有人蓄意要置她于死地了。
她到底招惹了谁,如此狠心要杀她?
就在她落到水面前,她听见红绒和陆妙真还有罗世倾尖叫的声音。
“小姐落水了!”
“禅妹!”
“救人啊!谁会游水,快救人!”罗世倾的嗓子由于惊吓都变了声。
“噗通”,巨大的水花飞溅,以禅脑子瞬间懵了。
赫连雪城看到以禅落水,只觉心中一颤,忽而恐惧。他抬脚就要向下跳,就在此时,只听桥下湖畔有人高声喝道:“赫连雪城,小心刺客!”
赫连雪城一惊,猛然回首,只见一人手中寒光闪闪,抬手朝萧傲背心处刺去。他来不及拔刀,挥拳向那人手腕处砸去。
隐约听见湖面上“噗通”一声,似是方才提醒他那人跳入了水中。他心中稍安,就听红绒喊道:“那不是六爷吗?是吧,我没看错吧!”
第57章 幽兰衫。。。
昨夜;华重锦便从宋霄那里知悉以禅今日要来虹桥游玩;他没想跟来。他很清楚;以禅厌烦他;他也不想厚着脸皮去她面前晃,败了她游玩的兴致。直到他收到监视赫连雪城的护卫带来的消息,说赫连雪城也去了虹桥。
华重锦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晓他们曾在绣市偶遇,他还送她一把团扇。
赫连雪城曾说,从未见过以禅这么兰心蕙质的姑娘。很显然,他对以禅是有兴趣的。
其实,作为敌对的彼此;有时或许比对朋友还要了解。赫连雪城一直为败在他手上而遗憾,如今,他知晓自己心仪以禅,不会故意和他抢吧。他不认为,短短几日,赫连雪城便会真心钟情以禅。
倘若如此,最后受伤的会是谢以禅。
他终于一刻也在府中待不住了,乘马车径直去了虹桥。
一到虹桥;他就凭借多年对于危险的敏感察觉到有些异样。
彼时;多数人都在凝目西望。毕竟,他们来此赏玩;为的就是日落塔尖那一瞬间的美景。然而,湖畔、石桥台阶上三三两两穿着不起眼布衣的年轻男子们却在望着虹桥。他冷眸微扫,很快发现;这些人站立的位置,居然是呈包围虹桥的态势。且他们或揣手或手藏在袖中,显然是藏匿着兵器。
华重锦心中一沉,回首暗示夏扬戒备。
他抬眸,凌厉的目光自石桥上掠过,很快便看到以禅的身影。她今日着白色对襟上衫,石榴红的襦裙,很是娇媚艳丽,极是好寻。方要开口,便见她忽然从石桥上跌了下去。
石榴裙漫卷,自空中流曳而过,宛若枝头盛开的花被强风吹落,瞬间零落。
华重锦的心顿时慌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正要行刺萧傲的刺客,石桥上人头攒动,他在下面也根本看不到。
只是电光石火间,忽然想到这可能是北戎国刺客要引开赫连雪城的计谋。他这才大声示警,让赫连雪城小心刺客。
随后,他连想都没想,纵身跃入湖中。
初夏的湖水,在向晚时分有些凉,乍然入水,便觉通身冰冷。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