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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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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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沈渊似笑非笑,一瓣落樱在她肩头,偏生出无限的缠绵,她看着谢长渝,“世子此话怎讲?”
  谢长渝风流绝艳的眉眼像是封藏千年的冰雪,月光落在他眉梢都被冻住,他眼底含着霜,字字句句如冰锥:“我不知你?”
  只这一句,沈渊浑身一震,竟是难再开口。
  他知她,胜过她知自己。
  世人道她声名胜极,天纵英才,指掌翻覆间南戎风云尽变。熙定二十一年那场宫变,她只身立于城头,冬月的风如刀锋,振袖间欲割裂衣袍,铁甲在身,长弓在手,她手心却浸出薄汗,十二禁门已被沈洌踏破,而第十三道禁门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任何防守,这是皇室尽知的事情。厉营甲士五千,个个以一敌十,那时荒云骑还未创立,只她一人镇守第十三玉京门,高高城门上风霜无阻,尽数落在她肩头眉梢,铁骑纷沓而至,震裂青石宫砖,为首的是她那骁勇善战的大哥,带着想要颠覆皇权的心,向她走来。
  那天的风雪是带了香气的,极淡的一丝,却被沈渊捕捉到,“温骨香”——南戎贵族常用的香料,再寻常不过,然而那天太子出兵前饮过下属递来庆功的玉露酒,温香软玉,最是**。
  所以她才能三箭逼退并射杀太子,“温香软玉”的毒,能让人神思恍惚并浑然无力,她只在一人口中听过这种毒。
  谢三。
  他知她会独身立于玉京之门,所以他让潜于太子身边的心腹递上玉露酒,在禁宫燃起温骨香,她从城头下来,皑皑风雪中,见他立于铜铸纹龙的香鼎旁,大氅迎风而扬,是琼枝玉树的风姿,凡物难匹。温骨香入鼻,淡了她周身杀意,他只笑吟吟一句:“恭贺殿下。”
  七成的风流意,三成的卓然骨。
  沈渊定下心神,目光破过谢长渝周身冷意而去,直直与他对上:“世子不贺?”
  谢长渝目光骤然紧缩,像是一根锐利的针,扎入沈渊心口,欲拔还休,只听谢长渝一声朗笑,清风明月下牙城花开满墙头,却因他失色,他笑着,毕恭毕敬地说道:“恭贺殿下。”
  他笑中带着冷意,一声贺毕连告退的礼也免了,径直拂袖而去。沈渊眯眼看着他隐入房门中,房门嘭地一声关上。
  “影。”
  庭中矮樱簌簌而落,竟是显出一个人影,那人带着狐狸面具。
  

第28章 岂风雨
  阖宫都人心惶惶地,梅蕊甩了步子在宫道上走,福三儿和怀珠跟在她后边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没得法子了,亮着嗓向她喊道:“姑姑您就这样去,令牌什么的也没有,是备着硬闯出安福门么?”
  她这才停下了步子,上唇挨着下唇紧紧抿着,福三儿大喘了一口气:“天爷,您总算停下来了……等等,您这是又去哪儿?”
  福三儿看着梅蕊折了身往西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他喊不应她,只能扯了扯一旁怀珠的袖子,怀珠脸色莫测得很,被福三儿拉得狠了,才拔高声问她:“蕊蕊,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是怀珠的话要管用些,梅蕊步子慢了下来,她回头看了怀珠一眼:“去找陛下要通行令牌。”
  “你疯了!”怀珠倒抽了口气,一个箭步上去就将她扯住,“为了个陆稹,你至于这样?你从前同我说过的话,是不是都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她扯了梅蕊就要往回走,咬牙切齿:“你同我回去好好待着,别想着去什么护军府。”
  “怀珠!”梅蕊挣开怀珠的手,退了两步,“我是发过天花的人,恶疾再也奈何不了我,护军他于我而言有更深的渊源,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他。”
  怀珠拧眉:“什么样的渊源,你怎么从未向我说过?”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梅蕊捏了捏自己的手,垂目道,“我有东西落在他那里了,必须去看一看他。倒是你危险的很,还有小福公公,”她转过头去看了福三儿一眼,并向他躬身行了个大礼,“怀珠便教给小福公公了,请公公务必要保她平安无虞。”
  福三儿惊得一个哆嗦,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您给小人行这样的礼,岂不是折煞小人了么?”
  他话还未说完,梅蕊都已走得老远了,怀珠错着牙又要追上去,被福三儿一把拉住,她回头来瞪他:“你拉着我做什么?放开!”
  “方才我是在劝梅蕊姑姑,现下我要劝一劝怀珠姑娘,”福三儿将自个儿因方才疾跑而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襟理整洁后,对怀珠道,“梅蕊姑姑的性情怀珠姑娘怕是最了解不过,姑姑她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情,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你这样死命将她拦着,其实是让她违背本心,倒不如放手让姑姑去做,她清楚她在做什么。”
  怀珠静了下来,狐疑地瞥了福三儿一眼:“可你刚刚不也同我一眼,拼死拼活地要拦她吗?”
  福三儿打了个哈哈:“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嘛。”
  方才他是不晓得梅蕊已经发过了天花,出过痘的人再也染不上这病,她去了也好,也好让病中的护军有个慰藉。想起自家护军也发了病,福三儿又愁起来,扯着怀珠的袖子将她往回拉:“怀珠姑娘行行好,护军同梅蕊姑姑都交待下来了,让我照看好您,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护军,还是得回护军府上去,我将你送回去便走,您在屋中好生歇着可好?别让他二位老人家挂心。”
  怀珠打鼻孔里哼一声:“我瞧着便是那般不令人省心的么?”福三儿实诚地答了个是,气得她别过脸去,“行了,我晓得照顾好自己,你去吧。”
  福三儿嗳了声,正要背过身去紫宸殿外候着梅蕊,与她一道出宫去,哪晓得听见身后怀珠嘟囔道:“都走了倒好,留我一个人,谁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话音里委屈极了,福三儿扭头去看,却看见她已经埋着头往掖庭走了,福三儿瞧着她裹在春衫里头的背影,腰是腰腿是腿,纤瘦合宜地,他摸着脑袋嘿一声:“感情美人都是与美人惺惺相惜的。”
  梅蕊转过廊庑进了紫宸殿,里面焚着药草,天花这病症伴着高热发作,御医们围着小皇帝站了一圈儿,个个胆战心惊的模样。小皇帝站在这些年长者中,亮着嗓斥道:“你们到底是干甚么吃的?为什么这样大的事情,死了人你们才发现?连同护军都染了病,朕今儿告诉你们,若是护军有什么事,你们一个个都得脑袋搬家!”
  到底是皇帝,陆稹平日里再宠着他,也教了他不少帝王心术,他揭起桌上的茶盏来往地上摔去,哐当一声摔了个满地的碎渣,怒气不平,正想再摔第二个,抬眼却瞧见梅蕊打殿门口走了进来。尚有外人在,他也未如平日般见了她就扑进她怀里,端着皇帝的威仪,沉着脸看她:“什么事?”
  梅蕊垂了眼,低声道:“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小皇帝看了她好一会儿,对那群抖如筛糠的御医摆了摆手:“都退下吧。”待人都走了个清静,他才扯下那副冷硬的面孔来,急急两步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蕊蕊,你怎么来了,宫里到处都是发病的人,万一你被染上病了可怎么是好,你听朕的话,先回去待着。朕这儿不缺你这一个,你把自己照顾好就成。”
  说着他又往她身后看了眼,皱眉道:“陆稹不是让福三儿去找你了,怎么福三儿没将陆稹的意思告诉了?”
  帝王家的孩子向来早慧,他平日里因着有陆稹在,所以放开了心思什么也不管,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能为了少学一页功课和梅蕊耍赖撒痴。但现下陆稹病倒了,他照样也能扛起这担子来,分毫不乱。
  梅蕊没来由觉得欣慰,想起赵淳所说的捧杀一说,实在是胡扯,她按下了声音,对小皇帝道:“奴婢想出宫一趟。”
  “出宫?”小皇帝一双眉拧得像麻花,“你要去哪里?”
  “奴婢想去看看护军大人。”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透露着某种不容动摇的坚定,小皇帝有些诧异:“去看陆稹?不行,陆稹让你好好待在宫里,哪儿都不能去,再说他现下也病着,你一去岂不是添乱么?”
  当真遇上事情的时候,小皇帝还是有些超乎寻常少年的冷静与缜密,他摇头:“你就好好待在宫里,这是最要紧的。”怕她置气,又出言劝慰,“朕是陆稹带大的,他于朕而言是长辈,他这一病朕也着实很心急,但是蕊蕊,你要先考虑自己,陆稹也定是不愿意你这样犯险的。”
  “奴婢知道,”她垂下了头,望着眼前的片片碎瓷,陆稹染疾的消息便像是这瓷片一般,割在她心尖尖上,好容易决定敞开心扉接纳他,却又遇上这般的事情,梅蕊的声音低低地,了无生气,“但奴婢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您听完了后,兴许就改主意了。”
  皇帝终究是心软,明晓得她口齿伶俐,一旦开口便大道理数不胜数,断然回绝她要理智得多,但她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让他狠不下心,她还救过他的命呢!小皇帝叹了口气:“你说吧,朕听着。”
  又怕她将腿给跪坏了,让她起来说话,梅蕊摇了摇头:“您让奴婢把话说完,奴婢此番自请出宫探看护军,一是因为护军于您是个极为重要的人,奴婢知晓您定是心急,旁人您信不过,奴婢您总该信得过,由奴婢去替您看看护军的情况,好让您也安心一些。”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二是,奴婢之所以这样求您应允,是因为此前奴婢发过天花,所以疫病奈何不了奴婢,且指不定还能从旁帮上些忙,三是,护军此前在奴婢受伤时曾悉心照料过奴婢,奴婢去的这一趟,也算是还了护军的恩情。”
  言罢,她倾身伏在地面上,向小皇帝磕了个响头:“还求您成全。”
  小皇帝盯了她许久,少年的眉目里面蓄满了沉着:“你说你从前染过天花,此言当真?”
  梅蕊坦然道:“不敢有所欺瞒。”
  “既然如此,”小皇帝长吁了一口气,“你便去了,也替朕看看陆稹。”他突然又换上了那副古灵精怪的面孔,瘪嘴道,“朕可担心他了!”
  说着便上前将梅蕊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向殿门走去,边走边道:“朕估摸着京城中也有人染病了,这次的疫病来得奇怪,就连陆稹那样谨慎的人都中了招,朕觉得不大妙,还好你不惧这个,便替朕去看看陆稹,他是个很好的人,并不是朝臣口中的奸佞。”
  梅蕊含着笑,忍不住问道:“您便这样相信护军?
  “小皇帝澄澈的眼中神色格外坚定,他点了点头:“朕不会看错人的,父皇也这么同朕说过,父皇也是不会看错人的。”
  他郑重其事地拉着梅蕊的手,认真地道:“蕊蕊,朕把陆稹托付给你了,你务必要带着他回来见朕,大缙江山,不能没有他。”
  小皇帝老气横秋的模样,将梅蕊逗得莞尔,但她却也极为慎重地应了下来:“奴婢定不负陛下所托。”
  殿门到了,福三儿正在外边候着,见着小皇帝后上来给他请安,小皇帝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快些去吧,让陆稹养好病了再来见朕,朝中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
  说着他背手往里走,殿内传来他隐隐约约的声音,带着些稚嫩,却又像是破土而出的芽,有着某种莫名的力量:“高喜,朕昨日的功课看到哪里了?”
  梅蕊攥了攥手,对相候已久的福三儿道:“走吧,小福公公。”
  

第29章 梦南
  她上一回出宫是随着陆稹,好似也是这辆马车,撩开车帘时候那白璧般的人就闭眼坐在里面,她咬了咬牙,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酸,福三儿在她身后催促了声:“姑姑?”
  梅蕊才坐了进去,轮毂压着宫砖缓缓往外行去,她坐在车里,看着车帘被风吹得起了又落,浑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一路太长,又太短。
  福三儿在外喊她时,她才回过神来,下了马车往护军府门前看去,那一对瑞兽依旧凶神恶煞地镇守着这座宅子的安宁,门前挂了两盏红纱灯,梅蕊记得上回她到这里来时,也是这么一对纱灯。
  跟着进了府门,前次在夜里视线不明,看不清这座园子的景致,再加上冬日还未过去,只觉得阔气是阔气,但却萧瑟得很。如今春日方至,草木葱郁,沿着廊庑往里行去时见得庭院中的牡丹开得热烈,千片赤英,百枝金蕊,在春风中招摇灼灼。
  但**再好她也无心去品赏,护军府里弥漫的不只有**,还有浓浓的药味,隔着老远她都能闻到,一路走着一路问福三儿:“护军他到底如何了?”
  福三儿耸搭着肩:“旁人出天花什么样,护军也什么样?”他有些把不准,怕梅蕊见着护军后心生退怯,赶忙给她下套,“您不会因为这么嫌弃护军吧?”
  她想了想自己当年出天花时的模样,还好那阵她连一面镜子都没有,照不见脸上的情形,哪怕是水洼都不愿意去照一下。但在那挤满了人的城隍庙中,她倒是能看清旁人的脸,但那些人面上最可怖的不是疮疤,而是绝望。
  包括她阿娘也是,就直挺挺地躺在草蔺席上,发热让她神志不清,水都是脏的,梅蕊自己寻了好些个木桶放在檐下,等下雨时接了水来贮在阴凉处,用来给阿娘敷额,或者喝。
  她阿娘一直喃喃念着她阿爹的名字——景臣。那个自她出生后便不知踪迹的男人,听说他在长安,那样远的地方,她都不晓得怎样去寻他,告诉他阿娘很想他。
  城隍庙最后成了修罗场,每日都有人被押进来,也每日都有人被抬进去,大多数人死的时候都更像是解脱,毕竟病痛折磨,活着倒不如死去,就连她阿娘也是。
  因疫病死的人都是要被拖出去烧掉的,郡上的明府是阿娘的故交,特特单独将她阿娘的骨灰交给了她,那时她是受上苍怜悯的,从这场疫病中死里逃生。
  满是疮疥的小手臂环住那个骨灰坛时的念头,她现在大约已经记不起来了,梅蕊嘴角牵扯了一下,对福三儿道:“在小福公公眼中,我便是这样的人么?”
  福三儿听出了她的不悦,赶忙赔罪:“瞧小人这张嘴,该打!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梅蕊笑了笑,这事儿便也揭了过去,陆稹的屋子就在前面了,里面忙进忙出地挤了不少的人。小皇帝看重陆稹,接连派了好些御医过来替他看病,但天花这种病症,只能任由痘发出来才好得了,只盼着这段时候里不要出别的什么病症,若是出了,那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福三儿亮着嗓喊了句:“让一让!”便请着梅蕊进去,陆稹躺在床榻间,床边上倒是没站着人,进进出出的那些人都遮着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梅蕊才要走过去,边听着耳畔一人喊道:“这是谁?怎么胡乱进来!出去!”
  打眼看过去,依旧是个蒙着脸的,看服饰倒似乎是个御医,梅蕊停下了往前走的步子,向他拱手做了个揖:“敢问大人名讳?”
  一个太监的府邸中平白冒出个女人,怎么瞧都是暧昧不清的关系,再加之此前梅蕊同陆稹的事情阖宫都传得沸沸扬扬,太医院也难免会有所耳闻。对食是件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事情,那人看梅蕊的眼神有些鄙夷,掸了掸袍子不屑道:“与你有何干系么?”
  是个年轻气盛的御医,且不愿与所谓的“奸佞”同流合污。
  梅蕊轻笑了一声,依旧秉着温和的声气:“这位与我没有什么干系的大人,我不过是想告诉您,您的襟带松了。”
  那人慌忙低头去看,果真如她所言,慌忙去系。福三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梅蕊也笑着转身继续往床榻走去,那御医恼羞成怒:“你就这么过去,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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