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柳倾和以为她要说话,探过身来,贺兰叶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额头碰了碰:“……辛苦你了。”
柳倾和抬臂抱着怀中少女,侧脸在她肩窝蹭了蹭,似撒娇道:“的确有些辛苦,夫君多疼我一些。”
说的是让贺兰叶多疼他一些,可最后,疼得还是贺兰叶。
除夕当天,临阳城中街东西市人满为患,车水马龙,嬉笑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年到头,辛苦忙碌的人们都暂且放下了肩头的重担,祭祖过后扛着稚儿幼女,牵着妻子一家出门。
中街两市都没有了禁令,由官府出面摆开了各式玩耍摊子,以供消遣。
贺兰家中的少女们可待不住,纷纷来央求贺兰叶,想要去临阳城的年市玩耍。贺兰叶自然没有阻拦,反而抽出了银票递给她们,叫她们想去的只管放肆玩的开心。
最终以芸娘赤清棉为首的西姜少女们带着秦雪阳并桃儿杏儿一道出去玩,而青年镖师并山匪汉子们也都有些跟了上去保护。
等天色近黄昏,玩得开心的少女们身后跟着累得半死不活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青年汉子们回来了,用过晚膳后就在一排排房中搭起来了十几桌叶子牌骨牌的,四个人一桌子打起了牌来。
除夕守岁,大家都又是兴致高昂,一圈圈牌打得毫无困意,越打越精神,还各个都想着花招来,试图让着牌打得更惊险有些。
贺兰叶与柳倾和,贺兰寒与秦雪阳一桌,四个人你来我往,各有输赢。
秦雪阳手中捻了张牌,竖起耳朵听背后那桌子苏双双提议的输的贴纸条,低头看看自己的牌面,眼珠一转,笑吟吟道:“我见她们都有彩头,我们干巴巴的倒也无趣,不若也来点添头,输的做些什么?”
贺兰叶刚要讨银子放桌上,闻言手一顿,左右看看:“你想要什么添头?”
“不若就……”秦雪阳怕贺兰叶输,不敢玩的太大,也怕亲昵的不适合她,思索了下,说道,“赢的人给指定之人脸上添笔画,如何?”
这桌子上一个是贺兰叶的亲兄,一个是她夫君,可她与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指定之人的话她就可以指定贺兰叶,能避开那两个。
这个主意简单倒是简单,不过也是个玩法,桌上三人都没有反对,默认了去。
一局结束,赢得不是颇有胜算的秦雪阳,而是旁边不吭声的柳倾和。
“随意指定皆可?”柳倾和赢了后揉揉手腕,嘴角噙着笑悠哉得很。
秦雪阳鬼点子多,指着贺兰寒道:“你倒不如指定寒哥哥。他是你舅兄,你也就这种时候能放心大胆报复了。”
贺兰寒不置可否,推了手中必输的牌,抱臂等着。
贺兰叶也觉着有些意思,若是柳倾和真的给她哥哥脸上涂弄,她也要出出主意才是。
眼见着自家小姑娘眼神兴奋看着他,柳倾和眸光一闪:“那就选你。”
贺兰叶嘴角笑容一僵,极其无辜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无比纳闷:“我?”
“当然。”柳倾和从旁边去过沾了墨的笔,笑吟吟在贺兰叶脸上凭空比划着落笔位置。
他又不傻,秦雪阳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女,他自然不和她玩,而贺兰寒,的确这次能光明正大报复着玩,可好歹亲大舅哥,日后相处多得是,现在得罪倒是容易,之后可就不好办了。
思来想去,一桌子他能欺负的,还真只有自己家小姑娘。
贺兰叶视线集中在柳倾和停在空中的鼻尖,都要看成对鸡眼了,有些担心提醒着他:“别瞎涂画。”
柳倾和嘴角一勾,探身落笔,在闭眸忐忑的贺兰叶脸颊上,轻轻一点。
柔软的笔触转瞬即逝,贺兰叶怕柳倾和没有涂画完,没有动,等柳倾和提醒她,才微微睁开了一直颤抖的眼皮。
“你给我涂在哪里了?”贺兰叶不敢乱摸,盯着柳倾和的眸,试图借用他的瞳来看自己,
旁边坐着的贺兰寒把柳倾和的全动作看在眼中,啧啧有声。这个妹夫能成功,只怕小心眼儿不少。
秦雪阳本来还想看柳倾和笑话,等他乱涂贺兰叶的脸惹她时,故意来嘲笑他,却不料柳倾和居然这么狡猾!
贺兰叶捧着柳倾和的脸,左右都看不见,有些纳闷。
这会儿秦雪阳有气无力对贺兰叶指了指自己左眼下方的位置,提醒道:“他给你眼下点了一颗痣。”
贺兰叶眼睛长得圆润可爱,而她左眼下增添的这一点墨色,意外给她带来了不少艳丽的风情,多了一些她所没有的妖娆。
柳倾和但笑不语,只看着贺兰叶的眸中一片温柔。
接下来只要是柳倾和赢了,指定的都是贺兰叶,第一次给她点了颗泪痣,第二次开始笔锋落在她腮侧,不多几次,本看着零乱的腮侧墨迹,居然勾勒在了一起,柳倾和居然在贺兰叶的腮上,凭借墨汁一点点给她画了一个庇佑之意的玄鸟!
同桌上的秦雪阳顶着额头的王八眼神极其不痛快,开始挑拨身侧沉默的贺兰寒:“这个人心思沉重,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人!寒哥哥,你可要擦亮眼睛,别让这么会撩拨姑娘的家伙娶了我们阿叶。”
脸颊被秦雪阳糊了两坨墨的贺兰寒冷哼了声。
一桌子四个人,脸最没法看的是柳倾和,被秦雪阳与贺兰寒联手画成了一个乞丐。最好看的是贺兰叶,眼角泪痣,腮上玄鸟,带有神话般的玄奥,又有人间气息的俏皮,根本不像是被惩罚的涂画,而是被人用心妆点了美貌。
一夜的时间在打牌中过得太快,茶壶的水连番添了多次,糕点汤圆接连空碗。大家兴致不减,天色微微发亮都还玩得开心。
就在贺兰叶又一次接受柳倾和对她脸上涂画时,筒着袖子的老金走到他们桌子来,低声对贺兰叶道:“当家的,刚刚我出去开门,发现门外头有人……许是找你的。”
“谁?”贺兰叶有些诧异,推开柳倾和的手问道。
大过年的,各家都在家中团聚,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那人没有说,看见我了就说就请当家的出去相见一趟。”老金迟疑了下,说道,“那人看起来倒是眼熟,依稀是当家的好友,却记不得是谁。”
贺兰叶这下更是纳闷了,她起身与柳倾和他们说了句,跟着老金走了出去。
她的那些子好友,大多是官宦子弟,规矩都重,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来找她,怕不是佟彩?可佟彩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她,有什么急事?
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在檐壁枝头,贺兰叶从温暖的房中走出,顶着寒风走了一路,也思考了一路,等到了后门,老金开了门栓,推开门,贺兰叶抬眸看见斜倚着门外石壁的那人时,大吃一惊:“齐世子?!”
在门外寒风中穿着一件单薄外衫,衣带宽松显得他憔悴消瘦不少的青年,赫然就是齐洵。
只是,变了许多。
在贺兰叶印象中,齐洵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侯府世子,而眼下戴着兜帽的消瘦青年,眼如一潭死水般沉寂,抿着干枯的唇,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以前的骄傲模样,反而有种遭受重击过后苟延残喘的绝望。
这让贺兰叶喊出他之后,居然有些怀疑,眼前的人真的是齐洵么?
“齐世子今日来此,可有何事?”贺兰叶不禁微微皱眉,只看着齐洵在寒风中不知被冻了多久浑身僵硬的模样,心有不忍,赶紧侧开身邀请道,“不管齐世子有何事,先进来喝杯茶暖暖身体才是。”
齐洵苍白的手僵硬着缓慢拨下冻得发硬的兜帽,他对着贺兰叶缓慢摇了摇头沉默许久,而后用干哑僵硬的低声断断续续说道:“我来……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齐洵:下线许久的我齐汉三回来啦(*?▽?*)
今天有些迟了qaq
红包包继续么么哒
第128章 第 128 章
除夕之夜刚过; 外头街道巷子里全是鞭炮烟火过后的一地残留; 红色碎纸铺散到处都是; 随处可嗅到一丝硝石的味道。
大年初一早早的清晨,小东楼的大小巷子都不见人烟,贺兰家后门隔着一道门槛,贺兰叶在内,齐洵在外。
寒风凄凄,厚实的墙壁拐角处本能挡住些风,偏生齐洵站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风一刮,他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宽大单袍袖袂冽冽,衣衫鼓起,越发映衬着他消瘦无骨。
这点子风吹在人身上; 多少是会带来一点战栗; 而齐洵就像是个木偶人一般; 凛冽的寒风刮过,在他身上却毫无痕迹。
齐洵还静默注视着贺兰叶,平静毫无波澜的眸像是什么也没有,又像是什么都有。
贺兰叶闻言有些诧异; 但是她第一反应是眼前的青年冻得发青的脸以及僵硬的身体; 暂且按下他的话; 劝道:“世子,有话的话我们进去说,你已经冻得太过了。”
刚说完这话; 贺兰叶忽地有些迟疑。齐洵来了多久,为何老金一开门就看见了他,又为何,他浑身僵硬的就像是失去知觉般?
贺兰叶脑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不可思议般瞪了瞪眼:“世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她的问话,齐洵只是呆呆注视着她,好似没有一点反应。
她有些忍不住抬手去碰了碰齐洵露在外的手背肌肤,触手的一瞬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狠狠一拧,顾不得太多,一把抓着他手腕,就把人往庭院中拖。
在感受到齐洵僵硬的阻力后,贺兰叶眉目含着怒火扭头对他厉声道:“齐世子!你不想冻死在我家门口的话就老实点!”
那触手的感觉哪里是人的肌肤,分明已经要和风霜融化在一起的渗骨。齐洵只怕不是清早而来,极有可能在她家后门站了一夜。
她拉着踉踉跄跄的齐洵进了门去,随便推开一间待客的排房,把人往地垫上一推,自己迅速点了暖炉,怕燃的太慢没有温度,推门去把院中少年叫了去先端来一个烧的正好的炭盆。
被拉扯进了屋中的齐洵依旧是那副在门外被冻得毫无知觉似的模样,僵硬着傻站在地垫上,呆滞的眸看着贺兰叶忙前忙后弄暖了房间温度,又提来一壶滚茶并一碟子梅花酥,放在他面前。
“先吃些垫垫肚子,我去叫人给你下碗面来。”
贺兰叶眉头依旧拧着,淡淡对他说道。
房间中的温度很快就在哔哔啵啵的炭火燃烧中升了温,齐洵冻到极致的身体在回温的同时,一股刺痛感从骨血里向外蔓延,遍布全身的疼痛,酥酥麻麻,十分不好受,却有种活着的感觉。
贺兰叶有些担心眼前的人,也不敢走,只盘腿坐在齐洵对面的席垫上。
他垂着眸盯着自己逐渐泛红的手指,却不见任何动作,贺兰叶知道自己遗漏了些什么,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怕太烫还兑了些温水进去,把温度恰到好处的茶杯塞到齐洵手中,低声道:“先暖暖手。”
齐洵好似提线木偶,贺兰叶说什么,他做什么。现在抱着一杯泛着热气的茶杯的他,口中又被塞了一块入口即化的梅花酥。
贺兰叶操心孩子似的,把一碟梅花酥喂给齐洵,手侧晾着的茶温度也差不多了,她替换了齐洵手中紧紧捧着用来暖手的茶杯,等齐洵终于主动抬起茶杯抿了抿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杯茶下肚,外头笑呵呵的少年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端了来,好在齐洵没有拒绝,慢慢用逐步恢复知觉的手生疏的夹着筷子,细细唆着面。
见齐洵终于吃好喝好,之前差点泛出死人白的肤色逐步红润起来,把对方大问题解决了,贺兰叶这才有心思去想刚刚见面时,齐洵所问的问题。
他说,来求她。
贺兰叶把空碗收拾了,重新给齐洵添了一杯茶,见他垂眸饮茶,瞧着已经恢复了不少,这才问道:“世子,你之前说求我……到底是指什么?”
齐洵抱着茶杯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泛白。片刻后,他低声道:“……我兄长,被定罪谋叛大罪,我父亲,昨日也被捕入狱,罪名也是……谋叛。”
楚阳候昨日除夕被抓了?贺兰叶有些诧异,却觉着除去时间早晚,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齐洵,知道他怕是受不了这个。
齐洵仿佛只是自言自语道:“我父亲从来都循规蹈矩,没有一丝半点出格的地方。我兄长从小就懂事稳重,长大考取功名后一直操心天下大事,驻守偏远的幽鹿苑一去多年……”
“……他们怎么会谋反?”齐洵抬眸直勾勾盯着贺兰叶,重复问道,“他们怎么可能谋反?”
贺兰叶心中一动,在直视齐洵的眸时,她依稀知道了为何承爵的世子会绕过嫡长子选择了他。
本在武逆之中的楚阳候需要一个子嗣的支援,他选择了更会藏心思的长子,把次子培育成了一个单纯而莽撞的直性子,虽然不会有什么大的造化,若是一旦有意外,这位什么都不知晓的世子,或许是楚阳候府唯一的希望。
只可惜,他注定因为父兄,无法独善其身。
贺兰叶虽有不忍,却必须打破他到现在还抱有期待的固执念头,淡淡开口道:“我曾亲眼目睹你兄长齐沼在幽鹿苑假借西姜之名,纵火焚烧陛下派给他的一千精兵。”
齐洵一僵,眼中浮现出无法忍耐的痛苦,他哆嗦着闭着眸,睫毛颤着颤着,滚落出一滴泪珠。
贺兰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淡漠道:“齐世子,你从未参与楚阳候府的阴私,认定你的父兄是好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把你的认知当做真的,他们不只是你面前慈善的父兄,也是夺走多少无辜性命的侩子手。”
“齐沼在幽鹿苑所犯下的罪,已经是让官家震怒的重罪,更何况,牵诱你兄长的,是你的亲父,楚阳候。楚阳候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踏错了。”
贺兰叶吸了口气,无奈道:“所以齐世子,你来找我,到底是来求我什么?”
齐洵惨白着脸,缓缓睁开紧闭的眸,眸中已然浮起红丝:“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就戛然而止。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齐洵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昨日父亲被捕入狱,他才知道原本应该在幽鹿苑的兄长早早被抓回临阳,已经在天牢一两个月,招了不少罪证,其中大罪,贺兰叶就是强有力的人证。
父兄谋叛,这对于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齐洵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他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家中娘亲姊妹也如他一般什么都不知晓,抱在一起哀哭。
刑部督捕司郑狄月对他的哀求根本没有理会,一整天的时间他没有见到已经被定罪为谋叛的父兄,他就像是覆船外唯一攥着浮萍的孩童,慌乱到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
楚阳候府的动静很小,小到除夕之日周围热热闹闹的,完全掩盖了侯府的啼哭,没有一个人发现岌岌可危的楚阳候府。
齐洵也不知道为何,他一路从中府走到小东楼,站在贺兰家的后门,听着一层门板内的热闹喧嚣。
他来找贺兰叶,来求她,说到底,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求贺兰叶什么,不要作证?两个月的刑部督察,整理出来的罪证又何止是一个贺兰叶就能够推翻的。求她救救父兄?且不说贺兰叶只是一介白衣,哪怕她有能力,那又为何要救楚阳候父子?
齐洵发愣的眸渐渐渡上了一层薄膜,晦暗,再也无法看见他眸中的光彩。
贺兰叶张了张嘴,无法安慰他,又无法说些别的话。眼下的齐洵,不是一个能用三言两语就能宽慰的。
他的确无辜,可是楚阳候,齐沼,他们手中罪孽深重,作为他的亲父兄,齐洵即使无辜,也难逃心理上的惩罚。
“齐世子,我帮不了你。”贺兰叶快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