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看着几人的神色,紧绷的眉心不易察觉的松了些许,她出声阻止了李进忠他们闯入的意图,这才让陈德海扶她回到炕上坐下。阿秋又勉强定了定心神,放了一个紫红缎面的实心方枕过去。
仪华靠着方枕坐着舒缓了几口气,手习惯性的轻抚着肚子,一眼也没看那么让她一瓶药水泼在脸上的短须太医,只看着手持圣旨的太监,道:“皇上是让你们秘密北上,下的也是密旨,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是以难产一尸两命为由。可你们以暴露了行踪,整个王妃、甚至是北平城里的官宦人家,只怕不过今晚也知皇上派了太医。到时我突然暴毙,你们如何向众人解释?又如何向皇上复命?”
一席话,仪华说得温温和和,却句句直切要害,那宫监被问得哑口无言,尽管那张普通至极的面孔脸色未变,望向仪华的目光却是变了又变。
原来他们路上遇大雪,很耽搁了几日行程,后来便日夜兼程而行。可偏生又遇意外,当他们大队人马赶至冀州的时候。正好是深夜时分。
说到这,便得先说冀州。上古九州,冀州为首,从元就是陪辅京都的“畿内巨州”。到了明初洪武年间,京师虽移至应天,但也是北平治下重镇。而冀州又位于燕山之下,那里屯有大明兵士,军营重地方圆数十里严禁闲杂人等。
那日,他们到达冀州已很晚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下,四下里全然的白又全然的黑,极是难分清路况。于是在地域辽阔的冀州,一个不慎竟在离军营几十里外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作为可疑人士全部关押了起来。无奈之中,这才不得不亮出他们的身份,后来又与反北平过年的徐增寿同路,又趋于无奈一入府就亮出身份,一时不由自慌阵脚,只想早日完成皇命!
“王妃,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抗旨?”那宫监心里虽惊觉仪华一句不差的说中,口中却半分口不松。
仪华见他没有否认。紧攥成拳的双手松了松,方才发现手心里全是腻腻的汗,不由自嘲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很苍白无力,看得人心里一酸。
阿秋还未止下的眼泪,又哗哗不觉的落下。
仪华目光温柔的看了一眼阿秋,转过脸,已是冰冷的朝着那宫监道:“我没想过抗旨,不过是要与人方便已方便罢了。”
那宫监没说话,仪华看了他一眼就续道:“我生产之日,左不过就是这月。你们何不多等几日,在我生产当日给了药,造成产后大出血而亡。我想这样,比起我当场暴毙要强上许多,更是守了皇上下的密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听罢,四名太监神色丝毫不变,那三名太医眉目间却流露出几分意动。
这些太医们是想到朱元璋治下不利的时候,每每要延至臣下家属,一去便是几十条人命。他们想了这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由其中一人犹犹豫豫的对那宫监道:“……公公,我们本就耽搁了好些行程,再多耽搁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再说这也是为了皇上圣意,我们可不能违了圣意……”说时,被对方冷冷的一眼回视,声音渐渐低了,终不可闻。
没有对说服了太医露出得色,仪华还是一副平常沉静的面容,只在她和那宫监目光相遇时。微微扯出了一抹笑容,神色很是轻松。
那宫监却神色凝重,平凡的眼睛似忽然镶上了光彩,目光如炬的盯着仪华。过了一会儿,他才敛下目中精光,向身后持剑的三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三人会意一个剑招收回长剑,转瞬之间凛冽的杀气消失,又恢复成三名面容普通、让人过目即忘的小宫监。
阿秋眼睛瞪得大大的,对他们的转变很惊骇。
仪华脸上看不出来,其实也很惊骇,觉得这三人出手不凡,就如前世武侠戏剧里的人物,想来这名手持圣旨的宫监也是一个好手。
一念想下,仪华心里愈加不安。
这时,徐增寿一面从外跑进来,一面焦急的大声喊道:“大姐,出了什么事?进公公说你这里面不对劲?”许是过于心焦,已忘了敬语。
徐增寿说完这些话,人早已一把撩开了酱色绣金的厚帘子,进到了屋里来。
仪华看到徐增寿担忧焦急的神色,眼里涌了些许暖意,对他说:“没事。就阿秋失手打翻了东西而已,你别担心。”
虽听得这样说,徐增寿还是感到不对,因为仪华脸上没有一丝松缓的表情,而他还看到了阿秋的眼里不住地闪动着惊恐绝望的泪光。再转眼看京里来的几人,四名宫监没什么异状,但是那三名太医眼睛却躲躲闪闪,尤其是那短须太医目光畏缩,一看就知不对!
徐增寿是不如长兄城府稳重,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金陵世家公子,又心思聪慧灵活。自然不比那凡夫俗子酣庸。不过几个转念之下,他已区分了当务之急,应先打发了这些人,了解了情况才行。
于是,只见徐增寿一改担忧的模样,全然做出一副金陵公子的顽劣样,也不给仪华行礼,就大喇喇的坐到了炕上,朝外吆喝了人进来上茶,才对仪华说道:“大姐,看诊的怎么样了?若是没什么事,就先和弟弟说话,我姐弟二人可好些日子没见了。”说完睨了一眼那七人,言外之意是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闻言,一直低头一言不发的陈德海,抬头看了一眼徐增寿,那目光似在掂量着什么。
不时片刻,李进忠领了盼夏、迎春她们端了茶点进来,看了看屋里似乎没事发生,然后就一脸讨好的给徐增寿捧场,嘴上一口一个徐三公子,叫得好不亲热。
见闲杂人等一下子多了,还有一名不好得罪的徐三公子,那手持圣旨的宫监心思一转,朝仪华作揖道:“小的这就下去给三位大人收拾住处,可是安排在西偏殿?”
仪华还没说话,陈德海立马进言,也向仪华作揖道:“王妃万万不可,虽然太医也是住在那皇宫里,可没听说跟哪个妃子娘娘一个院,依小的看还是得住在前院,有事再传他们即可。”
那宫监看了一眼陈德海,还抱手作揖的手微微一抖,露出明黄色的一角,堪堪只让仪华可以看见。
那抹醒目的明黄,仪华眼睛看见,心里明白。他们能让自己拖延时间怕已是底限了。她和那宫监眼睛对上了须臾,勉强以平常的声音,柔而软的说道:“这四位公公都是药膳房的。”伸手指着拿圣旨的说:“尤其是这名黄公公,很懂几分医理,就把他们安排在我这院子,至于三位太医那再派人伺候。”这话是对陈德海吩咐的。
陈德海心里是极不愿的,可也晓是不可将他们逼急,这也就点头应下,领了这七人出去。尔后,先把三名太医安排在府前院,又把四名太监安排在西偏殿,再派了眼活的心腹之人侍候他们。
将这些安排完后,陈德海急忙折回屋,屋里只有仪华姐弟和一旁伺候的阿秋。
一进到屋里,陈德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仪华跟前跪下,声如钟磬,深沉坚定道:“王爷走之前,交代小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王妃平安。小的为此虽不敢奈何那些人,但可以先送王妃出府,等王爷回来再做打算。”
已听了密旨一事的徐增寿,“嚯”地站直起身,星目里焚烧着熊熊怒火,牙咬切齿道:“山高皇帝远,谁知道这密旨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凭什么无缘无故赐死大姐,我徐家难道就这样好欺负。哼,这王府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我带上几十人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说时,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模样。
仪华心里也是谋算着拖到朱棣回来,她知道自己腹中胎儿对朱棣的重要性,但她不知道朱棣面对圣旨时会做出如何选择,可现在她不求其他,只求腹中胎儿可以平安出生。
想到这些,仪华眼睛黯了黯,双手温柔而不舍的抚摸着腹部,缓缓说道:“三弟,你别冲动,若真动了他们,又怎么可能没人知道呢?不说这些了,我今晚若真能离开,后面就靠你缠住他们,毕竟魏国公府的徐三公子,他们自要给几分薄面。”
然计划虽是如此,暂时先离开王府避开,岂料对方早有防备,根本脱不得身。而这一过便是五日后,仪华在每日惶惶不安的情绪下动了胎气,却是胎儿要提前出生。
*
*
*
(今天看了一个文,让俺忍不住看了一下午,这很不对。不过真的是不错,语言很轻快精练,没得啥子废话,文慌的朋友可以一看,俺深深佩服那个作者的语言呀。《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看完最新连载,俺的感受,汗颜,俺的朱明,嘿嘿^_^下一章生娃,然后猪蹄回来了)(再来个言外话,自从断更后,不知是俺心态转了还是在灌水什么?咳咳,丫丫丫滴,这两天码字的速度,俺也惊愕了,比以前快了好多呀,嗷嗷嗷)
第一百五十章 救兵
第一百五十章 救兵
这一日是腊月二十六。王府里早就收拾了停当。上上下下的房屋殿堂打扫了,大小客厅里换上了新陈设。各院门口,更是扎着大红绸缎,高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院里沿着长廊处又悬挂着一排红纱绢罩宫灯,灯下垂着五彩的穗子。晚上掌灯的时候,耀目的宫灯亮了,一道红光在翠叶红绸之下,那是一种流光溢彩的繁华,透着说不出的洋洋喜气。
而在这一晚,在整个王府最奢华繁盛的院子里,嫣红的灯火如霞光一样倾泻,映照着长廊上朱红的栏杆间,却无一丝喜气,只有一干大气也不敢出的侍人,唯唯诺诺的立在那里,任由暖色的明灯照下,显出他们苍白的脸色。若是仔细看,可以在他们放大的瞳孔里,看见无尽的恐惧与不安。
可身边这诡异的一切,又如何让他们安呢?
下午向晚,仪华突然喊肚子。众人知她要生了,因准备妥帖也不急,送她入了产妇又有稳婆、医女跟着,外面还有皇宫里的太医守着,只需等产房里传来好消息就是。可三名太医一来院子,院子前后两处大门立即关上,随即十数名高大粗壮、手持刀剑的男子,凶神恶煞的也进了院子。一旁看着,这批人虽穿着王府侍卫的衣服,却绝对不是府里的侍卫,但又看院子里主事的人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好装聋作哑当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已到了半夜,雪又下了起来,产房里传出仪华惨厉的叫声,使得这个院落更显得岑寂无声。
在产房外听到这一惨叫,徐增寿猛地站起,脸色极是难看,陈德海走过去安抚道:“三公子您别担心,妇人生产就是这样。再说从下午到现在,已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也该生下来了。”话刚说完,仪华又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见陈妈妈泪流满面的跑出来:“王妃,她难产了!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闻言,屋里众人一怔。惊讶、哀伤的表情出现在不同人的脸上。
“大姐!”此时,徐增寿忽的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进产房。
众人清醒过来,陈德海口里直嚷着“三公子,血房不干净,不可以进去”,陈妈妈也哭喊着不合礼教之类的话。却不见他们两人往产房里去,反而跌跌撞撞的挡在三名太医跟前,和李进忠、盼夏一起抓住太医的裤腿求他们救孩子。
另一边,在产房内也是一片混乱。
只见稳婆、医女胆颤心惊的跪倒在地,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泣不止,没有一个人敢看床上一眼。
床榻上,本该难产的仪华,正由阿秋扶着,艰难的站起身。
徐增寿望着一身石青色翻毛披风下,脸上无一丝血色、双眼有些迷离的仪华,忍不住低声道:“大姐,您身子这么虚,这怎么出去……”
仪华使劲摇了摇头,眼睛清明了些许,望向徐增寿道:“没关系。总比丧命强。”说着,又很喘息了几口,眼神温柔的看着徐增寿臂上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青色棉毡,道:“你来扶我,孩子让阿秋抱,免得把他弄哭了就糟了。”
徐增寿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郎,哪会抱刚生下的婴孩,只觉这婴孩软趴趴的厉害,一听仪华的话,连忙将孩子一把塞到了阿秋的手里,就去扶仪华摇摇欲坠的身子。
仪华看徐增寿一番动作一气呵成,该是早就恨不得将孩子给阿秋,想来这三年他虽是在军营里磨练,但到底还没脱男孩子气,又想他今日这般为自己,不由含泪看着他,道:“三弟,谢谢你。”
徐增寿脸上一红,想说句什么,却见灯火下仪华苍白的脸上秀眉紧蹙,越发显得她无助可怜。这样看着,他鼻子一酸,一个大男儿竟也哽咽道:“大姐,你为王爷生子育儿,王爷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等会儿,由我出去缠住他们,你尽管带着小外甥离开。”
呜呜咽咽听了徐增寿的安慰,仪华只想到“前路茫茫,但愿如此”这八个字。却不及说出来,耳房里的窗户已“咔嚓”一声让撬开了,旋即猎猎的寒风灌了进来。
伴着呼啸的风声,仅有两尺余宽的菱形窗户外,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子声音:“王妃,后门守着的那三个人,属下们已暗中解决了,您快带小王子出来。属下怕再晚一些,会让他们发现!”
“已经晚了!”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黄公公略带尖细的声音。
仪华全身猛然一僵,攥着徐增寿的右手,颤抖不已。
黄公公看着仪华微微发颤的身子,冷笑一声:“王妃只顾着幼儿,难道就不管你这二儿子了?”
像是为了响应黄公公的话一般,里屋里几声嘎然而止的惨叫声后,传来了陈德海厉声的呵斥:“大胆!还不快放开二王子!”
黄公公“呵呵”又冷笑两声,看也没看被拦住的陈德海,只低头看着臂弯里酣睡的曦儿,脸上狠厉一闪,手上猛一使劲,曦儿“哇”的一下哭嚎了起来。
听的哭声,仪华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脑子也嗡的一声似炸开了一样。头痛欲裂。却仍用着残留的理智,按住暴怒的徐增寿,缓缓的转过身,声音绝望而坚定的一字一字说道:“放开他,我领旨!”
“王妃!”“大姐!”徐增寿、陈德海、阿秋以及那名掠窗而入的侍卫闻言,齐声叫道。
黄公公看了一眼这几人,又看向仪华,恭敬的侧身道:“那请王妃移驾。”
仪华全身虚脱无力,早已是寸步难行,方才不过是强撑而已。这会儿,那股强撑的气儿散了。她软软地向一边倾栽。
“大姐!”徐增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仪华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又回到产房的床上坐下。
坐在床上,倚上床柱,仪华稍稍恢复了一丝力气。随之,浑浊迷离的双眼,又清明了一些时,目中瞬间燃起了两簇火焰。
只见亮如白昼的产房内,起先还哀哀哭泣的稳婆、医女,现在已无一丝儿人气的倒在猩红的地毯上。在她们素白的衣襟上,是大片大片的血渍,涓涓流出滚烫的血液。而她们五人的尸体上,是五把银白色的利剑,剑尖上正一滴一滴的淌着未干的血。
“为什么?你连她们也要杀!”仪华艰难的从她们身上移开目光,愤恨的盯着黄公公质问道。
黄公公仪华抖着发乌的嘴唇,向他质问这五名无关紧要的侍人,他不理解的看了一眼仪华,便已冷声说道:“王妃与其操心她们,您还是多顾着小王子吧,可怜他已哭得声音都哑了!”
仪华目光一转,看到曦儿已哭得小脸泛红,而在阿秋怀里的幼子也“哇哇”的哭起来。当前,她只觉心里钝钝痛,却强抑制下满腹悲痛,恨声道:“你尽敢挟持我儿,怕是忘了他是皇孙的亲皇孙吧!”
黄公公朗声一笑:“小的竟然敢这样做,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