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仪华虽倚在朱棣的怀里哭了个够,却什么闺情闺怨都没生出,只是觉得又累又饿。遂一回到寝宫里,就连用了两大碗粳米饭、一碗青笋鸡汤,又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倒到床上蒙头睡去。
她本来是有孕的人,不免身子易乏亦累,白日又嬉闹晚上又大哭,身上的劲儿早透支了。于是,这一觉倒睡了个昏天暗地,到第二天午后才睁眼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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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正好,洋洋昭昭的光线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得屋里通亮耀目。
仪华就坐在一片光亮中对镜梳妆,平滑的镜面里反射出一张年轻姣好的面孔,以及一双红肿似桃核的眸子,但这并不折损了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了些楚楚之韵。
陈妈妈诓哄了曦儿午觉,从东偏殿出来,见盼夏打了洗脸水进了正殿,知是仪华醒了。便随意唤了一名侍人去小厨房传饭,就忙去了正殿内堂服侍仪华梳洗,却见仪华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一望而知,定是大哭了一场。
陈妈妈是个聪明人,昨晚没注意到仪华哭过,但将昨日席上的事与阿秋回来说的内容一联系,就已猜到仪华为何哭了,却仍忍不住问出口:“可是王爷为了三郡主的事怪王妃了?”说时,走到梳妆台旁的架子盆那,拿了一条柔软的棉巾入水熨烫,以为仪华敷眼睛。
一边服侍仪华梳洗的阿秋、盼夏听了陈妈**话,皆不约而同想起昨日罩房里“噼里啪啦”地一阵动静,脸上都有几分不安。
仪华从镜中看到三人的神色,再一看自己一双红肿的眼,也不禁想起了昨天夜里。那是她第一次见朱棣发这么大的火,一身的暴戾气让人感到害怕;又至后来在她委屈哭泣的时候,朱棣却将她拥入怀安抚,任她放声大哭。
想到这,相拥的画面就跃入脑海,甚至朱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温声相抚,每一声无奈的叹息,都清晰无比的浮现出来。但是,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也曾投入朱棣的怀抱哭泣,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记得这般清楚?
一遍遍问,一遍遍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许是她根本不愿解开……
棉巾都温好了,却久等不到仪华的答声,陈妈妈诧异的拿着棉巾走过去,就见仪华对着镜子兀自出神,显然是没听见她的话。而细看之下,仪华却是在颦眉思索,那眉宇间有丝丝迷茫,又有丝丝情愫,脸上神情也是忽喜忽忧,分明是一副为情所扰的少女模样。
——为情所扰?少女?
陈妈妈摇了摇头,甩去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同时也歇了再开口的念头,毕竟有些事她们做下人的不需要知道。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妈妈动作麻利而轻柔的为仪华敷了眼睛,又去摆桌不了饭食。
用罢了午饭,已临近申正。仪华估摸着曦儿也差不多午睡要醒了,心里又忧着曦儿在偏殿里是否习惯,便由阿秋、盼夏扶着去了东偏殿。
东偏殿,就在仪华正殿的右首,相距不到一百米的。本来跟仪华住在一处,但何奈规矩使然,皇子皇孙年满周岁不得同母而居,如此只好将曦儿移到东偏殿居住。
到东偏殿时,曦儿已醒了一会儿,过了发呆的时候,正在他的小床上一边闹腾,一边由乳娘给他穿小衣裳。
还没走进内堂,仪华老早就听见曦儿欢喜的声音,她感到萦在心间的迷雾似乎消散了一些。当她走近内堂,见到在床上手舞足蹈的曦儿,她忽然有一种拨开云雾之感。再听,在乳母教导下,一面傻笑流着哈达子,一面口齿不清的叫嚷母妃时,她心头最后一丝的迷茫也消散尽去。
她想,何必理清自己对朱棣是什么样的情感?干脆承认了朱棣之于自己而言,确确实实的很重要,这又何妨?毕竟,朱棣是她两个孩子的生父,这就注定了自己不可能漠视他,更注定了这一生他们将是福祸相依!
想通了这些,仪华心情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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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仪华心境转变的这一天,王府上下也起了些微变化。
常言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强”,何况是在个个皆人精的王府里。
如此,不到一晚上的时间,李婉儿身边二个亲信婢女、三郡主的乳母被朱棣下命杖毙的消息,已在王府中传了个遍。随后,李婉儿母女与阿秋被锁在后罩房的一下午,到了晚上仪华、朱棣、良医先后又去了后罩房,再到最后朱棣、仪华单独又处了一个时辰……的消息,也仅了一个上午,便也传入了王府诸人的耳里。
而这一切的传闻,都让众人浮想联翩。同时,也更让他们期待事件的后续。
可惜几日过去了,府中却风平浪静,没有一点儿波澜的迹象。这让他们不禁疑惑了,历来后宅东西风相斗,必定有一方要落败,可眼下仅仅是三名下人遭殃?而且非但如此,身为王府之主的朱棣,还突然抽身,在临行前一日宣布离府上京?!
众人觉得这个消息太突如其来了,一时被惊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到了朱棣离开的这日。
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王府前门遵义门已大敞,一百名黑衣铁骑的英姿勃发的恭候在门下。
朱棣与送行的一众妃妾、子女,淡淡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又交代了几句仪华注意身子的话,便欲翻身上马,不料仪华突然急切切的叫住了他。
朱棣想起昨晚仪华不厌其烦的在他耳边说了一晚上的朱高炽,便他也不做多想,直接就问:“还有什么让本王对朱高炽说的?或带的?”
“这次与炽儿无关。”仪华也想起了昨晚,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在漠北偷听的那席话,她又正了正色道:“王爷,万事小心,平安回来。”说完想着朱元璋疑心病重,若朱棣献出漠北地形图,难免朱元璋不会怀疑。而且经过刺客行刺、回关内被阻,她再迟钝也察觉了与朱棣为敌人颇多,就怕稍有不慎,到时墙倒众人推!
思及此,仪华欲要再多嘱咐几句,却又恐引起朱棣怀疑,只好就此作罢。
朱棣听了只当是仪华希望自己能赶在她临盆之前返回,可此一行他也不能确定具体行程,于是只点头道:“本王尽量早日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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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过渡很不不好写,写的俺抓头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杀意
十月八日的清晨。在疏疏落落的几点小雨中,朱棣率着忠于他的侍卫离开了北平城。那时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地上的黄尘漫漫飞扬,好像整个世界都笼上了一层阴影。在这样晦暗的环境中,遵义门前的长巷似乎变得特别长,不见尽头。
王府后宅的女人们,望着那条看似迢迢无尽的长巷,仿佛又望见了一次寂寞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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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后,应天外城门
黎明之前,城门还没打开,城门口已横七竖八的停了好些骡子车。这些骡子车都是郊外庄子上的,每日负责给皇城里各大酒楼饭馆、官宦府邸送新鲜的食材花卉。赶车的骡夫们如往日一样,大清早的就坐着各自的骡子车,与周边的骡夫说说笑笑。
忽然,身后一阵马蹄声滚滚而来,骡夫们不由地歇了谈笑,好奇的回头看去,只见数里之遥,一列比锦衣卫还有气势的黑衣铁骑雁行驶近。要知道那时的锦衣卫,都是虎背熊腰,看起来很是威武。令人望之生畏。于是见了这一列黑衣铁骑,骡夫们都很自觉的让出了道路,安静的待在一边。
这种安静没维持多久,城门訇然大开,十数名骑兵踢踏而出,他们骑高头骏马,穿金飞鱼服,佩绣春刀。如此鲜明的衣甲,一望而知,那就是锦衣卫!骡夫们愈发不安了,四下里凛然的气息让他们感到害怕,恨不得在一刹消失。
就在骡夫们害怕的时候,领于众锦衣卫之前的一名头戴束发金冠,穿一件宝蓝色锦缎云纹长袍,截然不同于锦衣卫装束的壮年男子,已对十米之内的黑衣铁骑朗声笑道:“四弟,愚兄已恭候你多时了。”
这名说话中气十足,声音宏亮的男子就当今圣上第三子——晋王朱棡。
朱棣拽缰绳的手猛一紧,胸口勃然爆出一股滔天怒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里一丝愤然如电梭闪过。来之前,他已预想过朱元璋对于他漠北逃亡,可能会做出的补偿,却万万没想到这第一份大礼,就是派朱棡率锦衣卫来接他!
朱棣竭力抑制身上腾起的焰火,面上露出不卑不亢的客气笑容,道:“让三哥为我劳累了。”说时,不失礼数的点头致谢。
朱棡抖动缰绳。令胯下马匹缓缓地向前,至一马匹的距离时,勒缰而立,望着迎面相视的朱棣,朝右抱拳一礼,道:“劳累不敢担,这是父皇吩咐的差事,身为儿臣自当尽心竭力办事。再说——”
故意将话一停,朱棡狭长的细目中闪过一丝杀意,脸上神色也陡然一变,笑容带着几分阴狠,道:“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又听说四弟夫妻二人染了夏疾,做兄长的自然应该关心一下!”一句话说得字字铿然有力,扯动鼻息下两抹美髯微微抖动。
朱棣听出朱棡话中的狠劲,他却纹丝不动的坐在马背上,依然淡淡的应对道:“多谢三哥关心,我夫妻已脱危险。”
朱棡看着朱棣一派谦和的态度,心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他从小与朱棣打交道,会不清楚朱棣暴怒的性子?不过现在倒是会装了,博得了朱元璋的欢心。害他被拘禁凤阳整整一月有余!杖责一百军棍!
这笔账他定要讨回来!
想到这里,朱棡不怀好意地笑了。
见朱棡斜唇而笑,朱棣心中一紧。幼时他们两人争锋相对后,朱元璋和淑妃呵斥他的时候,朱棡总是站在一旁看着他这样的笑。
果然,下一刻就见朱棡往前欺了欺身,面上露出一抹“不及眼底”的担忧神色,对他道:“四弟,你子嗣是众兄弟中最为稀少的,这次听说弟妹有喜了,本该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可又闻弟妹是在‘染疾’期间得喜,你三嫂听了很为你们担心,怕孩子生出来有……”
话没说完已住口,直至见到朱棣脸上有瞬间的紧绷,朱棡这才松了口,一派羡慕的语气道:“还是父皇偏心你夫妻两,不过也是操心你子嗣稀少的缘故。那,就在几天前,父皇已经派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北上,务必在弟妹临盆前赶到北平,以防有意外发生!”
说毕,朱棡直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棣。
朱棣双手紧攥成拳,双腿死夹马肚,全身肌肉紧绷,面上仍是一派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如坠冰窟的森森寒意。
他被害险于漠北,九死一生而回,没得到半分的补偿。反害妻儿双双陷入危险!而且此子极有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滴血脉!可这又如何?朱元璋子嗣二十余人,直系皇孙近百人,陨一个皇孙再寻常不过,并且还是一个血统不纯的!
想到自己与弟弟朱橚的身世,朱棣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最后只余一抹自嘲在心。
原以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霸主一方,就不会受他人牵制,可竟连妻儿也不能保住。看来这世间只有九五之尊,才可以……
念头及时刹住,朱棣背后冷汗直流,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皇城。
朱棡见朱棣视线越过他往宫里望去,想起今日是接朱棣入宫,又看朱棣面色不改的样子,心中不悦,不由嘲道:“父皇如此眷顾四弟,四弟当满心感恩,为兄也就不再这耽搁了。”略一顿,往两旁骡夫们睥睨了一眼,嫌恶的一哼:“此地有赃物污目,早走为上!”
说罢,也不再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朱棡青缎厚底朝靴。踏在马镫上,两腿用力将马肚皮一夹,马鞭一扬,飞一样的驶回城内。身后十几名锦衣卫立马跟上,紧随其后。
远见朱棡的身影隐于地上黄尘之中,朱棣额头青筋暴露,双目怒火熊熊,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字“走!”就带着自己的侍卫在大道之上飞驰。
两批凶神恶煞的人走了,他们的马匹旋起了地上的黄尘,舞出了一条腾空的黄龙,带给了骡夫们扑面的黄尘。
骡夫们“呸呸”连啐了几口。刚想骂咧出口,猛然忆起他们隐约听到的“父皇”二字,到底惧怕不敢骂出,心中却止不住嫉妒的遐想:说书言唐初兄弟阖墙,在皇城入口来了一场“玄武门之变”,说不定明初也要……哼……
没敢再想下去,骡夫们各自赶着骡子车,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万丈霞光穿过十三道城门,照向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金陵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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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茶水间
朱棣一身风尘未去,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方紫檀木扶手椅上,旁边同质的高几上,盛放着清香怡人的茶水、精致可口的糕点。
陪侍在一旁的宫监,从他的穿着缎子、不惑之年看,显然是一名能主事的。他确实是一名茶水间的掌事公公,并且在宫里待了三十来年,也知这位就藩北平的燕王,历来不受朱元璋宠。可别人到底是一位藩王,他一个小小低阶宫监哪敢有半分怠慢。
想着,宫监又看了一眼那不曾动过的茶水与糕点,鼓足了勇气上前半步,陪着小心道:“燕王殿下,可是这茶点不合您意?”感受着屋子里沉寂寂的气压,他吞了口唾液续道:“不知燕王想用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唔,皇上离下朝还要半个时辰呢!”
朱棣目中闪过一丝不悦,他最不喜被人打断思路,现在又时间紧迫在即,偏生这宫监还来触眉头。不由地,朱棣脸上顿时黑了一层,但还是顾及这人是宫里的,遂沉声吩咐道:“不用,退下!”
宫监让这话一噎,尴尬的退到一旁。
朱棣却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又陷入了两难的决定之中。
仪华与她腹中的胎儿势必要救,否则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连妻儿也护不住如何存活于世?但让自己放弃上疆场的机会,又叫他如何甘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自己等了十多年的机会!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一想到自己身上一半蒙古人的血液,朱棣沉默了……
时间容易,转瞬之间,半个时辰已过,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棣猛然抬头,目光刹那尖利如飞鹰之爪,盯着窗户上的魁伟影子,却在“吱呀”一声门开之时,他低头捧起了那盏没动的茶盏,神情闲适悠然。
“参见晋王殿下。”屋内侍立的七八宫人福身行礼。
原来进来的人是探母折回的朱棡。他一进屋,眼睛立刻看向朱棣,却见朱棣如此沉得住气,竟悠闲的在品茶,看来朱棣是将仪华做了弃子!他心里愕然了片刻,转念又想起了仪华是徐家女,到时徐家……
不及细思,朱棡脸上已带出了笑容,友好的向朱棣走去,全然一副爱弟的模样。而同一时,外面传来了皇上万岁的唱和。
另一边,在寒冷北风侵袭的北平城里,仪华却不知危险再向她临近,她正欣慰府中的风平浪静,并满怀欣喜期待着腹中小生命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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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天气变冷,注意保暖,莫感冒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援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援
皇宫,御书房
“儿臣朱棡(朱棣)参见父皇。”两人单膝跪地道。
朱元璋看着殿阶之下的两兄弟。一人脸色犹带一分病容,一人风尘仆仆满脸冰霜,心里轻叹了一声,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父皇。”二人谢礼起身,退至右边伫立。
朱元璋坐在书案后,端起了一只青白釉托盏,有一下没一下的觅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