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由着她吧,你也莫老拿规矩据着她。”听到身后的说话声,仪华头也不回的淡淡说了一句,便径直回了内堂。进了内堂,盼夏放下了内堂门栏口的帷幔帘子,她这才感到真正地暖和了起来。
因着清早要恭送朱棣离府没来及用早饭,待仪华净面更衣后,陈妈妈便让厨房备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燕窝,并一碟儿莲子蓉方脯的甜点一起送了上来。
一时,陈妈妈、盼夏等人各自退下。仪华坐靠在连地木炕上,从右手边的金漆小炕几面端起一只青白釉烫山水图纹的瓷碗,舀了一勺红枣燕窝尝了一口,就听阿秋语含赞许道:“陈妈妈做事真是没得挑,又想得周到。就这送来的吃食来说,又考虑小姐腹饿,又想到了晌午没两个时辰了,送得不多不少将将好!”
这确实,陈妈妈不论为人处事都没得说。仪华暗暗点头,却没有开口,只是等着阿秋她自己引出后面的话。
立在一旁的阿秋久不等回应,终按捺不住抬首瞧了瞧看似专心用食的仪华,心下狠了狠再狠了狠,紧握着双拳,道:“小姐,冯妈妈……走了有些时候了。生前的时候,冯妈妈就对奴婢说过陈妈妈不错,这些日子奴婢也冷眼瞧着,陈妈妈是当用的。再说小姐为妇之日不久,身边总要有个省事的妈妈在。若是……看着……”
“恩,我知道。”见阿秋说了许久也没说完一句话,仪华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红枣燕窝,叹息了一声道。
阿秋正纠着心,难以道出那句“取代冯妈妈”的话,忽听仪华这样开口,不由一愣道:“小姐,您……”
面对阿秋的惊诧,仪华没有做出一句解释,只放任着身上突然泛起的无力,将自己抛仰上了厚厚的靠褥上,另开口道:“与陈妈妈相处了两年,她是什么品性,你我都看在眼里。等腊八过后,就把我内堂里的事交给她吧,以后你和她有什么事就有商有量的去做。”语毕,缓缓地闭上双目。
阿秋低低的“恩”了一声,沉默良久,又禀道:“今儿起得早,小姐想必是困了,您先就会儿盹。奴婢这把桌给撤了。”说着见仪华无反应,即便动手收捡了碟碗禀声退下,却临端着漆盘走到门口,不觉停下伫立了片刻,突然说道:“冯妈妈盼着小姐及笄成年,等初六您及笄了,冯妈妈也该能放心小姐了。”
冯妈妈生前一直叨念着她早日及笄成*人,与朱棣圆房以期生下一儿半女,在燕王府真正站住脚!仪华心潮翻涌着这句话,唇齿几欲微启,却只是眼帘轻跳了挑,终未置一言。
未听仪华出声,阿秋回首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小姐您该放开了”,便撩帘而出。
知道阿秋已离开,仪华微微睁开双眼,黑曜石似的眼珠往尚在晃动的门帘瞥了一眼,眸光不觉黯然了几分,心下却另有一番波涛汹涌,连着那盘亘已久的不甘也一绻起:甘愿暂放当日之辱,人前与你做戏,人后也将委身与你!这一切,她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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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及笄
第五十一章 及笄
十二月初六,古为黄道吉日。宜冠笄之仪。
这一日即为腊月初六,是仪华十五岁的生辰,亦是她及笄的日子。是日拂晓,雪花簌簌漫窗,寒风声声如泣,更声悠悠入耳,仪华惊梦而醒。
睁眼时分,尚未清醒,只见一室红绸撒金,灯火微亮如豆,若入幻境之中。
正待意识渐明时,“哗啦啦”的水声从旁侧隔间里传出,仪华轻撩帷幔,支肘起身相望,恰是见到隔间幔帘一掀,穿着桃红色绣缠枝花袄儿的阿秋挽着袖子走出来;见自己坐在榻上直溜溜的盯着她,阿秋一边放下小臂上的袖襟,一边扬着欢喜的笑容走过来,笑道:“小姐您醒了!盼夏、喜冬她们在隔间放着热水,奴婢还瞅着时辰打算唤你呢!”说着话,又将帷幔拢上床两侧的金帐钩。
这帐子一挂。阿秋又忙转身从衣架座上了取了一件常裳袍子,服侍着仪华穿上,道:“您先穿着它,等一会儿沐浴时也方便。”话一顿,扭头朝隔间瞥了一眼,又道:“小姐放心,等随后沐浴这些行礼时,奴婢找话将她们打发出去就是……只是委屈小姐了,十五及笄的大日子,可老爷、女司都没……”说到最后,话语已含着口里,渐是听不清了。
古之女子十五及笄礼,需父母、长兄在场,又有女长辈作女司行礼,以及观礼宾客。后至明代,此礼虽已没落不及古时,却也是深受重视。
如,当年“她”出嫁前夕,刚至十五及笄之年,上有徐达夫妇、弟兄相贺,又有大行皇后马氏予之挽发,极是风光热闹。如今,作为“徐仪华”的她,自然再无十五及笄之年!能掩人耳目庆之,已是不错了。
这样想着,仪华无所谓的笑了笑,只作未闻阿秋话里的黯然。由着她服侍自己起身;再随之摒退左右,入隔间沐浴净身。
一时沐浴毕,阿秋搀着仪华出来,竟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来人是一名身穿褐色团花袄袍,眉梢间带着几分精明的四、五十岁的妇人,可这人不正是谢氏身边的崔妈妈吗?!
怎么会是崔妈妈?两年前,徐达不惜舍弃自己的妾室,也要隐瞒下她曾在魏国公宅生活过的痕迹,又怎么会放过知晓此事的崔妈妈?而崔妈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下,一个个疑团在仪华的脑海里闪过,但她到底是经过两年的王府生涯,很快地便也勉强镇定了下来,示意阿秋扶她到木炕上坐下,挑眉问道:“崔妈妈,你怎么在这?”见仪华如此做派,崔妈妈也吃了一惊:当年那个胆怯懦弱的小女孩,已长成了一个娉婷的少女,愈发像大小姐了。
想到这,又念及来之前的吩咐,崔妈妈心里有些不屑,却也规规矩矩的下跪行了一礼。回道:“婆子奉老爷夫人的命,与送年礼的人一道来的,专门赶在王妃及笄这日来。对了,老爷他还特意给您打了一只朱钗做礼呢!”
徐达总算还记得庶出之女的生辰!仪华点点头,让了崔妈妈起来说话,又问:“父亲他身体可好?母亲和兄弟他们可安?”
闻言,崔妈妈眼眶立时一红,就立在一边,抽泣着说道:“夫人、少爷他们都好,只是老爷他,自今年入了冬,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昏迷比清醒的时候还多……尤其是老爷他一直念着王……”言至此,哭音蓦然一止,崔妈妈抬头,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端坐上首的仪华,复又缓了情绪,语速慢了来,道:“是王爷!今儿一大早,婆子在府门口,可巧遇到了王爷!王妃,您还是早做些收拾,等王爷更过衣,可是要亲自来予您插钗。”说完,边是抹着泪,边是看着仪华笑得意味不明。
“王爷他回府了?要过这来?”仪华只闻朱棣回来,却未注意崔妈**眼色,已不禁脱口即道。
冷眼瞧着仪华的急切,崔妈妈心下嗤笑一声。嘴上却道:“这还不是王爷怜惜您,王妃可是福气呢!”说着侧过身,面朝着南窗,双手合十,稍是低了声音念道:“老爷,您能放心了,王爷待王妃好着呢!这等王妃及笄后,您和夫人也该达愿了,想来明年就可做外祖……”
这话分明是对她说的,还如此地明显,又岂会听不出!仪华睨了崔妈妈一眼,不等她念叨完,已出声打断道:“崔妈妈,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你和阿秋一起与我梳妆可是?”念得正入戏,一听仪华冷着声音打断,崔妈妈滞了滞,又赔着笑道:“当然,婆子来这,就是为了代夫人给你梳发呢。”
仪华对崔妈**到来,朱棣的提前一日回府,皆有感意外。一时却有些冲击。于是也不怠多言,只随口应了一声,便行至梳妆台前坐下,任由着阿秋、崔妈妈为她梳妆。
缓缓地阖上双眼,仪华能感到崔妈妈保养得仪手在她脸旁拂过,瞬时,一道冷冽清香的梅花芬芳淡淡的萦绕在鼻息之间。
这时,她听到崔妈妈开口赞道:“都说金陵水养人,果真不差!王妃的这脸上的肤质比起这北寒之地的女子,可是强上太多了。”仪华睁开双目,睇了崔妈妈一眼。却有些不解看向映在镜中的阿秋,问道:“不是梳豆蔻之时的发辫,再挽了上去?”
阿秋梳着发丝的手停了下来,却不及一言,崔妈妈已抢了话,道:“王妃糊涂了!挽发是要等王爷给您挽了插簪以固定。而这发髻是要留着一会儿,婆子在行礼时给您梳。”
“恩”支应一声,仪华默然闭眼,随后自不再言。
约半个时辰过,崔妈妈收了手,退至一旁,略带一丝满意的语气道:“王妃,好了!您可以起身了,王爷该是已来了。”听闻梳妆毕,仪华心下突然一紧,带着一股不明的忐忑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因穿衣镜不似妆镜清晰,她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身着广袖宽身的大红褙子,玄色褶裙,黑发披肩的少女。
“王妃,可有何不对?”崔妈妈见仪华伫立镜前不动,上下打量着问道。
仪华伸手抚着广袖上一道道闪光的金色海棠,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将手搭在了阿秋的臂上,轻喏道:“没有,这就这吧。”语尽,她穿着这身冯妈妈一针一线绣出的广袖衣衫,拖着十二幅曳地裙幅,一步步轻缓地走出内堂,行及正殿。
正殿的门窗关的死紧,重重累累的帷幔已放了下来,整个大殿内只有煌煌燃烧的灯火照亮,发出“噗嗤噗嗤”的脆响。
此刻殿内静的出奇,仪华甚至都能听见“怦——怦——”的心跳,以及那道远远投来的灼热视线。她深吸口气,终在崔妈妈低声的催促下,从内堂至正殿间的地幔处走出,徐步榻过繁纹织锦铺着的地毯。在正殿宝座前的蒲团上跪下,手心相合,举至眉间,俯首叩拜,道:“拜见王爷。”
“恩,开始吧。”不知过了多久,头上方才响起朱棣低哑的声音,仪华也随着免礼的话语,直起了上身,跪坐在蒲团之上。而于此之时,阿秋已端着盛有头油、发簪等梳髻的漆盘立于一旁,崔妈妈手拿发梳为她梳髻佩钗,将一头乌黑的发丝层层叠做了单髻高鬟的凌云髻,却独独留下一束发丝,尔后退步躬身,道:“请王爷予之戴簪。”
听到这,仪华心中一跳,几近下意识的飞快抬头一看,就见身着藩王冠服的朱棣从宽大的袖袍里去出一个紫檀木的小锦盒,她不由一诧:以锦盒的大小,当是装着朱钗,可徐达送到朱钗由阿秋捧着,不应在朱棣手中才是?
不等她想下去,朱棣已将她垂落的发髻挽起,从阿秋捧着的漆盘中拿起徐达送来的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插进髻中。当簪入发里,仪华心下轻舒了口气,欲要叩首谢礼之际,却见朱棣揭开锦盒,取出一支笄身细长,笄头透雕一凤首的白玉凤首笄再次插入她的髻中,随即含笑扶起她道:“礼成!恭喜王妃了。”
这一刹那,仪华却失神了,她没想到朱棣会送她及笄簪,亦没想到起身的那一瞬,她会落入一双含着默默温情的眸子。没来由地,望着这双深眸,蓦然忆起了堕崖时的点点滴滴,她心中有了片刻的柔软。
然,不等她细细品味这份柔软,朱棣依然笑意不减的看向崔妈妈,和颜悦色道:“这位妈妈,等回去告诉国公,王妃已由本王予她挽发插簪,请他放心。”崔妈妈笑眯眯的福身,应道:“王妃有王爷怜惜,是她的福气。等王爷、王妃礼大成后,奴婢也能返回京师向老爷、夫人复命了。”
……
之后,他们再说些什么,仪华已有些意识不明了,只浑浑噩噩的由着阿秋搀回了内堂,听着崔妈妈絮絮叨叨地在耳旁说着京师的事,一直到天黑时分……
(上架了,希望喜欢文文的能支持订阅。时间过的太快了,感觉清朝才完结,朱明也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恩,朱明上架后,每日最少3000字,望大家支持,谢谢!)
第五十二章 合卺
第五十二章 合卺
洞房内,红烛高烧。
贴着金漆双喜大字的南窗连地木炕上。中间设置着一张紫檀卷云纹炕几。炕几前一对鎏金龙凤纹烛台里,正有两只小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徐徐燃烧,间或之间,时有“啪啪”作响的火花星子迸出。
仪华坐在宝座似的梳妆台前,任由着崔妈妈为她开脸匀面,目光却晃过一室的红绡华幔,直直地落在了摇曳忽闪的火光上。一时,不由地想起“洞房内,红烛高烧”这七个灼烫的大字,恍惚的心绪也渐是飘散。
曾经有无数次的幻想过,终有一日她会披上美丽的嫁衣,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交付终身的人。可千种万种设想中,却没有一种会料到此时此境:在六百多年前的藩王府,渡过一个没有十里红妆相送,没有八抬大轿相迎,更没有拜堂之礼的婚仪。
然而,这就是她前世今生唯一一次的婚礼了。
“已开了脸,王妃随婆子起身吧。”思绪微有惆怅时,崔妈妈却放下手中的红色双线,笑眯眯的对她说道。
仪华知崔妈**意思,忙是敛了心绪。轻应了一声,随着崔妈妈走入了寝殿。
一进寝殿,目之所及,皆为火红一片。仪华深藏的心湖顿起涟漪,她连忙暗自摒去了心思,方举目细看。
只见紫檀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外,一条半尺宽遍绣鸳鸯的红色帐沿儿横挂在床檐上,床两侧的栏杆又以金挂钩挽着大红金绣百子戏耍的百子帐,露出床内铺着的百子被、鸳鸯枕。
看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寝殿,仪华隐隐察觉出什么,不由感叹阿秋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这八、九年来的相扶相持,再也忍不住眼中湿热,双眸含泪的看向站在架子床头笑意深深的的阿秋,哽噎道:“阿秋,这喜床都是……”
“不错,这正是本王让摆布置的喜床,但愿王妃能喜欢。”伴着沉稳的步伐走入时,朱棣突然接口道。
闻言,仪华一怔,回眸一望,就见面含淡笑的朱棣,步履从容的从外面走了过进来——他发以一根白玉龙纹簪束起,穿一件玄色盘领窄袖袍,系饰以琥珀、透犀的腰带,足蹬青缎黑底的朝靴。一身简易的贵族男子着装,在满室的红光流彩下柔和了他刚硬粗犷的面庞,冲淡了饱含威武的神情。一双嵌在微黑脸庞中的深目,此刻,正敛了锋芒,含着几许温情深深地凝视着她。
如此地相视着,她不觉就要陷入他刻意营造的脉脉温情下,却猛然地一个激灵,当日之辱、今日的虚情一下砸入她的心中;下一瞬,仪华已然神智清明,对着朱棣盈盈拜福,道:“臣妾参见王爷。”
朱棣眸光急剧一冷,随即阔步上前,虚浮了仪华一把,又伸出一手递到了她的面前,笑容不减地低唤一声“王妃”。
朱棣二十六七的年纪,本就正当意气风发之时,又生得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加之从小在军营中历练,耳濡目染之下,自有股英姿勃勃的风采。这般的一个男子,无论是身处前世还是此地。都是一个极富有魅力的男子,她一时被他蛊惑也当情有可原。
仪华亦静静地注视着朱棣须臾,心里逐一为之做下评断。渐渐地,这竟让她的心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扬起了一抹娇羞的笑靥,对着朱棣粲然一笑,直见他炯炯的目光骤然一亮,她才伸出手放在了他宽大粗糙的手心里,由着他一步一步的牵引自己走到喜床坐下。
“呀——”甫一坐下床沿,仪华惊得急急站了起来,脸上微有发青地指着床榻,道:“床上有东西!”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