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世欢被喊的手足无措,半晌后在冷燕启的一声咳嗽间方回过神。仍旧不曾说话,好似犹豫许久,方才掏出了一串佛珠递给冷青宴。
见老夫人与老太爷面上愕然,冷燕启也目不转睛盯着她,方十分不自然干巴巴道:“阿娘说这是我出生之时,因着身子不大好才去求来护我平安的,如今我大了也用不着,便给他罢。”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很欢喜,冷燕启面上闪过不虞,很快又恢复那一贯云淡风轻的笑:“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如何能送人?”
如此,正要伸手去接纳佛珠的老夫人又将手默默收了回去。冷世欢只将佛珠放在老夫人身旁的茶几上,淡淡道:“我的东西,我说送得便送得。若是不要,便扔了罢,我先下去了。”
先前冷世欢是冷家最喜热闹的一个了,如今,这些热闹非凡的场景,却是冷世欢最不愿面对的场面。只因,众人都高高兴兴欢聚一堂之时,最疼她的阿娘却在冰冷的地下孤单长眠。
退出去之时,正好捧着迎面而来的秦岳。秦岳原是想上前打声招呼的,哪怕,便是问候一声,说上一句话也好。冷世欢却只扫他一眼,随后从他身侧走过,毫不犹豫,亦是毫不停留。
是以,整场喜宴,秦岳都是极力笑脸迎人,笑得脸全僵硬了,也不曾再见到他的大小姐。更不曾弄懂,自己究竟为何就那般难受,为何非得在这儿强颜欢笑。
秦邦私下约了秦岳去藏书楼,见了秦岳后第一句话便是:
“你,当真要娶二小姐么?听说,你会是恩师的乘龙快婿?秦岳,你变了,先前我认识的你不会是为了荣华富贵而趋炎附势之人。究竟是为什么?你当真就因着什么都没有,就变着方儿靠着这样的方式来与我抗衡?”
连带着秦邦这个府外的人,都觉着秦岳会是冷家的女婿。对此,秦岳笑着反问他:“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一个当长公主的干娘,不趋炎附势要怎么才能赶得上你的成就?”
一句话,叫秦邦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的紧紧的。一会儿之后,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义母并不曾多做什么,而今的一切,都是我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秦岳,我不希望你为了与我争强好胜,变得不择手段。二小姐人太过善良,你这般定是会毁了她一世幸福。我知道,你做不出来害人害己的事情的,对么?”
秦岳只静静听着他的下文,秦邦却是再不曾开口,是以,秦岳便转身离开。
将将转过身,便见得冷嫣堇站在他们身后。眼中,已满是泪水。嘴唇一张一合,终是什么也没说,哭着跑开了。
秦岳想上前解释一番,又觉着没必要。自己从始至终不过拿她当妹妹看待,让她觉着自己品行不佳,借机让田夫人打消那结亲的念头也好。
是在太疲惫,又不想回宴上再去应付各色各样的人,秦岳便四下走着散心。不知不觉间又是到了主院。
今夜的主院格外的宁静,新夫人并不曾住这个院子,因着冷世欢不许,冷燕启便依了冷世欢。秦岳也不怕被人发现又叫出去喝酒,放心踏步进去了。
锦鲤池上横跨两岸的桥上,冷世欢正趴在围栏上将手伸进池中。脚边,是一坛好酒并一个酒壶,一只白玉酒杯。她双颊都红红的,一举一动间皆带着说不出的慵懒,秦岳在一旁看的有些呆了。
好一会儿方轻轻开口,唤她:“大小姐,你在做什么?”
猛然间,秦岳很想与冷世欢说说话,不论说什么。便是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谈话语也号,只要能同她说话便成。
冷世欢回眸,眼中有些迷离,费劲儿看了几眼方辨认出身旁之人时秦岳,孤儿笑道:“秦岳你来了,我想捞月亮,却捞不上来。”
秦岳也蹲下身,坐在她身旁。此时他不大想管什么世俗伦常,什么男女有别,只想安安静静同冷世欢说说话:“大小姐捞月亮做什么?”
喝多了的冷世欢,也是万分乖巧的,乖巧中还带了写憨厚之态:
“阿娘在时,爹爹与阿娘都同我说,便是我要天上月亮都要给我摘了来。现下阿娘不在了,爹爹不疼我了。可是没事儿,我才不难过呢,我可以自己去摘月亮,我才不稀罕他。”
冷夫人死后,她连父亲都不曾唤过,如今竟是称呼冷燕启为爹爹。秦岳想,其实在这个大小姐心里,老师自始至终都是她喜欢的爹爹罢?不过是,让她寒了心罢了。
第36章 秘密
彼时晚风清凉,夜色如霜,冷世欢扭头看着秦岳,一字一句问的很是认真:“秦岳,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了呢?”
瞳孔中倒映着秦岳的脸,面上除却温柔与宠溺,还多了几分无力。冷世欢仍旧望着他,满是委屈的喃喃:
“阿娘不在了,爹爹不疼我了,爷爷奶奶更疼青宴了。连你,都要娶冷嫣堇了。秦岳,我不喜欢一个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一个人。”
冷世欢说到这儿,鼻头也开始发酸,在眼泪快要抑制不住溢出之际,仰着头望着满天繁星,再不说话。
一个人的感觉,秦岳身为孤儿是再清楚不过了,是以,难得的温和出声:“大小姐,你不是一个人。阿贞,半夏,昭安他们都在你身旁的。”
停顿了一会儿,在冷世欢满是不解的注视下,秦岳缓缓出声:“还有我。”
诚然,秦岳向来都是默默陪着她。便是如此,也是一直都在她身边的,不过是她从不曾发觉罢了。
闻言,冷世欢又是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听明白秦岳说的话。愣了一会儿后,又出声反驳:
“你撒谎,阿贞总叫我听话,让我莫要和爹爹对着来。半夏也说,我不该这样的。就连你,都只护着冷嫣堇。
还有你,为什么你肯帮她抄书却不肯帮我?为什么你给她花灯却不给我?为什么你给她桂花却不给我?为什么?”
对于冷世欢那么多的为什么,秦岳不知如何作答。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呢?大抵,是因着自己着实太卑微,卑微到替她做这些事情的资格都没有罢。
“大小姐如今,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半晌,秦岳问冷世欢,冷世欢认真思考了许久,直至阿贞半夏匆匆来了,阿贞手中还拿了披风。见了秦岳福身后,方蹲下哄冷世欢:
“大小姐,好了,咱们该回摘星楼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
说话间,轻柔的替冷世欢披上披风。冷世欢摇着头,紧紧抓着围栏死活不走:“才不要,反正都没人心疼我了,你还管我做什么,我不走。”
此番情形,全被将将赶来的冷燕启收入眼中。一旁站着的,仍旧是低头不语的冷嫣堇。
“嫣嫣,回去歇息了。天儿晚,你喝多了。”
冷燕启上前,也蹲下身,想要拉着冷世欢起身。哪知冷世欢只拼命后退,索性直接扑进一旁秦岳怀中哭了起来:
“你走,我不要你。你不要我了,你不疼我了,你也忘了阿娘了,我才不要你了。大骗子,我讨厌你!”
点点泪痕打湿了秦岳胸前的衣襟,冷世欢紧紧搂着秦岳脖子不撒手,背着冷燕启哭的委屈万分。
秦岳被冷世欢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只慌张看着冷燕启,张口:“老,老师。。。”
冷燕启面上失落显而易见,伸出的手僵持在空中,拳头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许久,方才缓缓收回手,再不说话。
冷嫣堇于一旁看着冷世欢与秦岳,欲言又止,而后退开一步默默站在原处。
阿贞与半夏早已被冷世欢这翻举动吓得花容失色,面色惨白的她们只能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小姐她。。。她。。。”
两人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冷世欢又开始闹腾起来:“秦岳,我想到要你做什么了。你再背我一次罢,背我离开这里。就好像上次上清寺后山那样,背着我走,我不要待在这里。”
秦岳自是不敢,又不大好伸手推开冷世欢,只得任冷世欢挂在自己脖子上:“大小姐,你喝多了。”
阿贞半夏也有些慌了,忙上前想要强行将冷世欢拽开:“小姐,奴婢来伺候你回去。”
冷世欢不撒手,先前的低声哭泣渐渐变得放肆而大声: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明明说过的话,为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我不想在这里,秦岳你背我,我不管,我要你背我。”
冷嫣堇在一旁,将手绢纂的紧紧的,仍旧低着头,耳朵却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只听冷燕启叹口气,道:“岳儿,背她回摘星楼罢,挑僻静处走。”
说罢,冷燕启便转身离去,一身大红色喜袍随着他走动而摇曳,在夜色中格外得醒目。
冷嫣堇站了一会儿,方开口轻唤:“岳哥哥。”
冷世欢一听她声音,搂着秦岳脖子的手更是紧了几分:“走开!你又想跟我抢是不是,你和你娘究竟要将我逼到何种境地才能善罢甘休!告诉你,我的东西,便是毁了,也定不叫你染指半分!”
对此,秦岳轻叹一声:“二小姐,大小姐喝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擦。”
冷嫣堇不曾反驳,轻轻点头,而后离去。转身之际,一滴泪从她脸颊滑过,说不出的可怜,叫人疼惜。
背着冷世欢回摘星楼的路上,冷世欢又恢复了那喋喋不休的冷世欢,就如冷夫人还在世之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秦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从来就不是哑巴,那都是我装的。只有我越可怜,他才会越愧疚。他愧疚,我才能肆无忌惮的给坏女人添堵。
我知道他着急,他为我的嗓子东奔西走,可我就是想看他失望的模样。只有那样,我才能觉着,他是疼我的,他心里还有阿娘的。
秦岳,我这样,是不是和坏女人没有分别?”
再听得冷世欢是装哑巴之时,秦岳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超前走。
“大小姐,不论你做什么,在我心里,你都不是坏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能容忍,都能想尽办法为她开脱。而冷世欢,便是秦岳心底最是不一般得那个人。
阿贞半夏也是方知冷世欢在装哑巴,满脸惊恐的望着秦岳:“秦公子,小姐她,她喝多了说的都是胡话。你,你莫要往心里去。”
秦岳看了一眼惊恐万状的二人,仍旧将冷世欢背的稳稳的:“我不会说出去的。”
至此,二人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若叫冷燕启听了去,不知又会如何寒了他的心才是。
冷世欢丝毫不顾及自己方才差点惹了大祸,仍旧自顾自道:
“秦岳,爹爹他娶妻了。若他娶的是旁人,我有无数种法子让这门亲事沦为京城的笑柄。
可他娶的是我姨母,是从小很疼我的姨母,而那个孩子,是我姨母所出的弟弟。秦岳,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番话之后,冷世欢再无半点儿声音,将头埋在秦岳脖子处,无声哭了起来。
带了凉意的夜里,冷世欢的泪水格外得滚烫,打湿了秦岳衣裳好大一块儿地。秦岳心里,也下了好大一场雨。
回了摘星楼之后,秦岳便告辞回听雨轩去了。冷世欢由阿贞半夏伺候着洗漱歇息。
半醒半梦间冷世欢头疼的厉害,好似看到了冷夫人就坐在她枕边,温和的抚摸她的脸。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冷世欢,扯着那人的手又哭了起来:
“阿娘不要走,阿娘,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嫣嫣,嫣嫣好害怕,好害怕。”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满天的日子。一夜未睡的冷燕启从书房里出来,换了身衣裳,连早饭也未用便前去上朝。走前踌躇许久,终是叮嘱大管家:
“大小姐那儿,用心些。瞧着,又比先前瘦了。”
大管家知劝他无益,也只得应下,送冷燕启出府后,便去厨房吩咐去了。
秦岳想过无数种冷世欢酒醒后,会如何对待自己,是冷漠或是讽刺,又或者是鄙夷。
而到了藏书楼温书之时,冷世欢却只字不提,静静的在梅花桩上习舞。直至秦岳看完书,约摸冷燕启快回来讲学之时打算去学塘,冷世欢方才拦下他:
“昨夜你为何要多管闲事?为何要送我回摘星楼?我不想欠你的情,这枚玉佩,便作回礼。如此,你我也算两不相欠罢。
秦岳,我最讨厌的,便是你与冷嫣堇一样,有着一个救苦救难的心,却总是做自以为是的事情。”
说罢,也顾不得看上秦岳一眼,将玉佩塞进秦岳手中便转身扬长而去。若她能在离去前回头看一眼,便是只看一眼,也能看到秦岳的难过。
瞅着那块雕刻精致价值不菲的玉佩,秦岳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他的大小姐,果真是一点都不想同他扯上干系的,就那么急着要撇清一丝一毫的牵扯。
“昭平,今日我有些不大舒服,你且替我去跟老师告假。我就不去学堂了,回屋看书也是一样。”
这是秦岳来了冷府那么久,第一次主动告假。昭平好奇,却也不曾提问,只依言前去办事儿。
回到听雨轩,昭安便迎上来,见秦岳手中的玉佩有些好奇:“公子,这麒麟玉佩打哪儿来的?瞧着,倒是稀罕物件儿。”
对此,秦岳只道:“你是师娘身边之人,你会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么?昭安,有什么你直说便是,无需试探我。”
昭安面色渐渐凝重,片刻后恢复自然:“公子,这玉佩是夫人陪嫁里的,原是老夫人预备着给夫人生小少爷后的给小少爷的。
奴才不知小姐给你之时说了什么让你是这幅样子,奴才还是得说,小姐本性不坏,不过嘴上不饶人罢了。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公子莫要往心里去。”
秦岳将玉佩搁在桌上随即坐在桌旁,闭着眼吩咐:“昭安,你让我静一静。”
回到摘星楼后,半夏终是再无人之时忍不住小声嘀咕:
“小姐,那玉佩不是几月前你让阿贞姐姐找来给秦公子当生辰贺礼的么?本是一番好意,怎么今日到小姐这儿,说出来就那般伤人,秦公该得多难受啊。”
冷世欢闻言,索性直接合衣躺下:“我累了,想要歇息。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下去罢。”
第37章 今上
因着冷世欢吩咐,半夏不得不退下,下去之后又忍不住同阿贞道了前因后果,方问:
“阿贞姐姐,你说,小姐这是图什么?明明是一番好意,怎的非得说出那般伤人的话来?”
彼时阿贞正在绣荷包,闻言手上被针扎出了血,望着那沾了血迹的荷包,阿贞只轻轻叹口气:
“小姐她,不过是被夫人宠坏了,还未长大罢了。
待她想透了,便好了,半夏你去厨房催催,叫厨娘莫将小姐红枣糕别忘了备。别又送些别的_糕来,小姐不爱吃。”
半夏应声而去,阿贞轻轻抚摸了下额上的疤痕,摇摇头,将华盛戴好后,方搁下手中针线起身进了屋里:
“小姐,我知道你是没睡着的。而今小姐大了,有些事儿没有夫人替小姐操心了,小姐合该自个儿多留些心眼才是。
不日便是七夕,陛下登基后出丧的第一个好日子,特地颁旨普天同庆。届时各家公子哥儿与小姐们都得白日入宫赴宴,夜里出宫赏景。
田夫人不主动送来,小姐便不去问问确切行程,或是想想那日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么?若叫二小姐占了先机抢了小姐风头,该如何是好?”
也不顾冷世欢爱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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