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夫人去后冷燕启便很少有这般温和同她说话,是以冷世欢一时忘了如何反应,只任冷燕启拉着她的手替她擦水珠,望着冷燕启的目光好似在探究什么。
待冷燕启一番话说话,冷世欢也不曾点头或是摇头,冷燕启无法只得又道:“你若不想同小堇她们一块儿学,我便再藏书楼旁单独为你腾出地儿来筑一个台子,只供你一人学。
那儿僻静,也无人打扰你。至于你的授课师傅,我也替你备好了,是宫里出来的几个嬷嬷,不是小堇她母亲找的,你大可放心。”
到此,冷世欢终是抽回了手,不着痕迹往后挪了一下,待离冷燕启远了一些之时,方扶着围栏起身。对冷燕启规规矩矩的行礼后,再看了秦岳一眼,眼中满是指责与失望,随后扬长而去徒留阿贞与半夏匆忙与冷燕启告罪,随后追着冷世欢去了。
冷燕启叹息着起身,抖抖袍子对着跟他过来的大管家道:“今后,谁若在提哑巴二字,不论是谁都赶出去罢。”
各自散去后,秦岳便捧着那锦盒回了听雨轩。昭平便捧着先前的泥人去了摘星楼,临出门前昭平有些不解问:
“公子,大小姐今日生辰,你不打算送礼的么?他们不送,咱们也不能学着他们啊!夫人生前,对咱们院子里的人可好了,咱们不能不念着先前的情分。”
至此,秦岳终是想起了自己屋里桌上瓶子里插着的那枝桂花。去年送了冷嫣堇一副画,画上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桂花。冷世欢见了,便嚷着要今年生辰替她折一枝真正的桂花才成。
秦岳去了,还是去进冷府之前那个胡同里折的。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便是那株桂花,先前秦岳也是很喜欢的,可后来因着她,便喜欢上了冷府里的琼花。
今日,冷世欢失望而谴责的目光,是否就是因这株桂花?犹豫半晌,终不过挑了幅画让昭平送去,权当是生辰贺礼。之后让昭厉退下,便捧着书在桌前看了起来。
夜里是昭安值夜,秦岳辗转反侧许久后,终是坐起身,轻声道:“昭安。”
随即,便是昭安起身的动静,似要摸索着去点灯,秦岳忙叫住他:“昭安,不要点灯。”
昭安有些不明所以,只道:“公子?”
回应昭安的,是秦岳一声叹息,许久后,黑暗中传来秦岳的提问:“昭安,你是不是也觉着,我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连那么一件小小的事儿,都没能替大小姐做到。”
闻言,昭安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那桌上的桂花。因着屋里太黑,秦岳也不许点灯,是以什么也见不着:“公子,您明明折了,为何又不肯与大小姐?府中,该是都知你折过一枝桂花进府的,大小姐,也该是听说了的。”
昭安是冷夫人给的,除却冷世欢的事情上,其余的事儿压根不见多嘴一句。是以,对秦岳称呼从公子便成您之时,秦岳便明白了,昭安在怨他。
“昭安,正是依着人人都知晓,我才不能把这枝花给她。你说,我明明是从后门进府掩人耳目带回来的,为何府中沸沸扬扬的传遍了我亲自折回了桂花?”
对此,昭安不曾回答,黑暗中谁都不曾再开口说话。秦岳坐了许久方道:“你下去歇着罢。”
对此,昭安不曾反驳,只低低道:“小人只知夫人最信任的公子变了,连大小姐要那么一枝桂花,都不肯给她。”
待昭安摸索着去外间躺下,秦岳也躺下身,再无半点儿睡意。如今,大抵所有人都觉着,他也是趋炎附势之人,他也开始疏远大小姐了罢。连昭安都有怨言了,大小姐定是觉着自己也偏袒二小姐多余她罢?
明明,一切本不是这样的啊。
待桌上那株桂花枯尽,冷世欢的授课嬷嬷也到了冷府,秦岳再去藏书楼之时,仍旧是先前那靠窗的书桌,透过藏书楼的窗户,便能看到在外没梅花桩上学步的冷世欢。
还是那样的不言不语,还是那般的孤高倨傲,不同的,是看秦岳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藏书楼里,在没有冷世欢的喋喋不休,再没有那个时不时唤着秦岳,要秦岳替她拿这书或是那书的女孩儿。是以,秦岳偶尔也会捧着书望着窗外出神,看着梅花桩上的她摔下或是爬起身的身影,一看,便是许久回不过神。
一次次摔下梅花桩,一次次爬上去,秦岳时常都能见着冷世欢来时一身白衣胜雪,去时浑身污垢。自此,冷叔又多了一件事儿,那便是四处搜刮膏药。冷燕启下了命令,不论如何,不能叫冷世欢因习舞留下任何的伤疤。
冷燕启偶有空闲之时,也回来藏书楼呆呆,同秦岳问一问冷世欢这些日子的表现。在见得冷世欢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自行爬起来之后,道:
“她一直都这样么?我一向都晓得她性子倔,却不想倔到了这份上。当初,是我与她娘太宠溺她了些。”
对此,秦岳不曾给予评论,只静静地听着冷燕启呢喃:
“她何须受这样的苦,她明知,但凡她与我要什么,我都是会给的。罢了罢了,我能为她做的,不过是多找些好的膏药,以免她身上落下伤疤了罢。”
冷府的日子,随着冷世欢成了哑巴而变得无风无浪起来,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无人肯掀起一丝波澜。
今年的年也着实没什么好的回忆,冷夫人离世了,冷世欢哑巴了,没有哪件事是值得欢喜的。
加之又是国丧,冷燕启便下令一切从简,大抵,这是秦岳在冷府里过的最没有过年气息的年。这次,再没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笑着给他递过来冷夫人给的红封,也再无人带他去街上溜达。
又是一年琼花盛开时节,冷府仅剩的那一株琼花仍是开的肆无忌惮。眨眼,便是到了新帝开恩科的时节,冷燕启召集了是个学生并之冷扶宴道:“你们也大了,合该自己出去闯闯,趁着这次有机会,便都去试试罢。”
这番话一出,众人面上各异,口中却是一致称是。唯有秦岳,在听闻这消息之时心下犹豫良久,终是开口与冷燕启道:
“老师,学生想现下由师兄们先去,我再多跟着老师学两年,稳妥些的好。”
若是高中了,便该离开冷府另建府衙。自此,大抵便都见不着冷世欢了,是以他不愿去去,不愿理离开冷府宅里这方寸之地。
冷燕启闻言,眼中有些许赞许,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才十六,还不急。清平与邦儿,也不急着下场,姑且等等罢。”
说罢,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又有了些许怅然:“眨眼又是一年,你们师娘离去也一年了。再过不久便是她的周年祭,你们师兄弟三人不去科考,便跟着扶宴一道陪着她去上清寺为她做场法师罢。”
第30章 破相
闻言,秦邦面上有犹豫一闪而过,却又站了出来:“老师,学生想去试试。不论此番结果如何,但求我能问心无悔。”
对于他的执着,秦岳只置之一笑。他有一个如今成了长公主的干娘,自是可以去试试的。
自他与冷燕启告发冷世欢之后,秦岳与他便有了隔阂。秦岳总觉着有朝一日,会因着与秦邦立场不同而拔刀相向。
冷燕启迟疑了一下,却仍旧应下了:“如此也好,有志气是好的,你且去试试罢。岳儿,你同清平便跟着扶宴送嫣嫣去上清寺罢。顺带,在寺中住几日,让她散散心。”
此事,就那么定下了。秦岳回了听雨轩后便见昭安正在收拾东西,见了秦岳归来,面上有几分欢喜:“公子,大小姐明日动身,你来看看可还有什么是没带上的?”
对此,秦岳不过笑笑道一句:“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你看着办罢。”
翌日出发之时,秦岳与卫清平加之冷扶宴正在冷府跟前等,冷世欢出来之时,后面还跟了个冷嫣堇:“姐姐,你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了。”
自田夫人扶为平妻之后,冷嫣堇早已不是那个穿着朴素的二小姐了。首饰与衣裳一日多过一日,一日比一日的好。唯一不变的,便是她仍旧喜欢跟在冷世欢的身后,唯唯诺诺的唤着姐姐。
冷世欢不曾大礼她,也不曾看过一旁的秦岳与卫清平,径直从冷扶宴身旁经过到了马车前由阿贞与半夏伺候着下车,半点儿好脸色都不曾给人。对此,冷嫣堇也不曾说什么,只讪讪的与秦岳笑了笑,而后挨个行礼。
而后要跟着上马车,冷世欢却一言不发堵在马车前,硬是不允许冷嫣堇上马车。对此,冷嫣堇也不说什么,只委屈的小声皆是道:“姐姐,我不说话,不会吵着你的,我就是想去给母亲上柱香而已。父亲也说让我去的。”
对此,冷世欢仍旧不肯退步分毫,连冷扶宴劝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还示意阿贞催促车夫快些赶车启程。
一时间都僵持在原处了,众人又不大好对冷世欢撒脾气,秦岳想了想只得对卫清平道:“你我将马车让出来给二小姐,你我走到前边儿再去雇马车罢。”
冷家的马车本是够得,可上好的马车也不是谁都能叫的,加之冷世欢又不肯等,便只得如此了。对此,冷嫣堇感激一笑:“谢谢岳哥哥,谢谢清平师兄,因着我害你们得走上一段路,着实抱歉。待回府之时,我让我娘好生感谢你们。”
对此,秦岳与卫清平皆道无妨,冷嫣堇又感谢了几句。秦岳察觉到什么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抬头,便见冷世欢坐在马车上望着他。见秦岳回望过去,冷世欢只嘲讽一笑,随后放下帘子再不看外面是何情形。
对此,秦岳又是一阵怅然。她定是觉着,自己又在偏袒二小姐了罢?
马车里的冷世欢,此时正靠在宽大马车里的榻上,闭着眼不搭理任何人。阿贞知她气性又上来了,十分头疼的望着冷世欢好言相劝:
“小姐,你若一直这样下去,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啊。老爷打心眼里还是疼你的,二小姐也是真心实意待你好的。秦岳公子待人也是公正的,方才也不是要与小姐作对,着实是小姐不应该,他们才将马车让与二小姐的。小姐便莫气了,可好?”
对此,冷世欢只拿手捂着耳朵,半点儿不商量余地。阿贞没了法子,也只得叹口气替她盖上小褥子,坐在一旁同半夏守着她睡觉。
法事得做七天,是以冷世欢得在上清寺中住七日。连带秦岳卫清平并之冷扶宴,都得在寺中陪她七日。第五日的时候,田露珍与家人也跟着明扶摇一家子一道来了上清寺祈福,随之而来的还有田夫人。
如今的田露珍已有十六,亭亭玉立,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见着冷世欢,也万分和善,不再像先前那样挑事儿。带着冷嫣堇与明扶摇特地来寻冷世欢之时,冷世欢正在后山上的亭子里玩耍。一同寸步不离跟着的,是冷扶宴秦岳加之卫清平。
“冷妹妹,近来如何?去年我是糊涂了,说了些无心混话,回家后被恨恨教训了一通。经人一说我才知晓着实是我不该,还望冷妹妹莫要介怀我的无心之话,这是我特地去挑的簪子,用来给妹妹赔罪的,还望妹妹能宽宥我的罪过。”
说话间田露珍递过来的,是一支精美非凡价值不菲的玉簪。若是一般的闺阁千金见着这样精美的玉簪,必然晓得这样的玉簪得费不少功夫才能寻来,拿去赔罪定是能让人抛下旧怨,原谅那些无心之过的。
可冷世欢却只淡淡扫那玉簪一眼,伸手轻轻一挥,那玉簪便因她的举动从田露珍手中滑落,跌下地势有些险峻的山坡去了。因着杂草太深,地势又不大平坦,自是寻不回来了。
对此,明扶摇站在一旁跺脚气急败坏起来:“你这哑巴怎的那么不是好歹!田姐姐好心好意来赔罪要与你重归于好,你却不领情将东西毁了,你知道那支簪子是田姐姐废了多大心思才寻到的么!”
对此,冷世欢充耳不闻,伸出手由阿贞替她擦手,转身便走。明扶摇自幼被宠着长大,自是无人敢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是以见冷世欢要走,当下便气恼万分。伸手想要走上前抓住冷世欢,阿贞挡在跟前:“明姑娘,我家小姐身子不好,你、、、”
话未说完,便听得阿贞一声惨叫,走在前面的冷世欢回头,便见阿贞捂着额头趴在地上,指缝间,不停渗出鲜血来。半夏本是扶着冷世欢要离开的,如今又忙扶着冷世欢的手上前:“阿贞姐姐,你怎么样了?”
冷扶宴是男人本不应与女子计较,可这关系到冷家的脸。冷燕启说过,不论是谁在外,都不可堕了冷家脸,如此他便不得不站出来:
“明小姐,这上京成了你明家的地儿了不成?还是我冷家几百年的根基比不得你一个新起世家?竟是容许你对我冷家人行凶了?我且问你,今日这事儿明小姐打算怎么办?”
明扶摇见了也是一时心虚,一时气恼竟是差点儿惹了大祸。可又想到这破相的不过是一个丫鬟,只要不伤着冷世欢,便不是什么大事儿。如此,底气又足了起来:
“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冷世欢又没事儿,你嚷嚷什么?”
秦岳不是世家子弟,没有足够抗衡明扶摇的家世,是以只得默默站在一旁,不动声色间隔在了冷世欢与明扶摇间,以免冷世欢被伤着。而今他能做的,不过是陪着她一同处于险境中罢了。
他的好意,冷世欢却半点儿不曾回味过来,或是压根儿不曾将秦岳这微不足道的好意看在眼中。看过阿贞的伤势后,直接站起身,绕过了秦岳,对着明扶摇便是一巴掌。
虽是对着明扶摇扬起手的一巴掌,却是不曾打在明扶摇脸上,田露珍拦在明扶摇跟前,生生受了那一巴掌。
因着阻拦,冷世欢那一巴掌便落在了田露珍脖子上,并不曾打在她面上。指甲挂在脖子上,渗出一些血柱子,明扶摇便大惊失色起来:“田姐姐,你脖子破相了,这可怎么办?”
对此,田露珍摇摇头道不碍事,也不让丫鬟替她擦拭,只对着冷世欢道:“冷妹妹,事情是因我而起,如今你也打了,便消消气,饶了我们这一回可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今后便权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眼底,满是真诚的请求,连冷嫣堇都快要忍不住替自个儿表姐求情起来。可冷世欢不喜欢她,她不想冷世欢更讨厌她,便强行别过头不去看田露珍脖子上的血丝,蹲下与半夏一道查看阿贞的伤势。
冷世欢不听,不言不语又上前一步,随后一步一步逼近明扶摇,眼中满是凌厉之色。秦岳见了,也跟着她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拉回来:“大小姐,前边儿是山坡。”
想说一句不可再近前了,却又说不出口,说了冷世欢也定是不停的。既然如此,还是跟着她靠前些罢了。
固执上前,丝毫不给田露珍任何插手的机会,伸手便是对着明扶摇推搡过去。二人争执间丫鬟也扭打起来,秦岳来不及看清谁出的手,便见冷世欢朝山坡倒去。
匆忙出手想要拉住她,又因着脚下不稳只得二人齐齐滚下山坡,当二人一前一后滚下山坡之时,疼痛间好似还能听见冷扶宴与卫清平的声音在大喊:嫣嫣!秦岳!
还有些什么秦岳已是听不大清楚,只知,便是自己都觉着浑身疼痛,大小姐该怎么办?
磕磕碰碰的滚到了稍稍平坦些的地儿,忍着浑身疼痛站起来之时,秦岳只觉头晕眼花。左臂好似伤的有些重了,疼的钻心,有十分担忧冷世欢。只得一手捂着肩,一瘸一拐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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